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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学院里的梨花开得正盛,一枝晴雪初乾,抖落寒峭,冰身玉肤,好似冬雪,连绵覆盖了一整个院子,花香浓郁。
方做完早课,年逾六旬的汪太傅顺着台阶慢慢而下,他身材不高,浑身没有多少肉,干瘦得像老了的鱼鹰。国字脸上,飘着一撮雪白的山羊胡,棕褐色的眼睛深陷在眼窝里,脸上条条皱文,长着一头灰白头发。
他小心翼翼下着台阶,不经意看见那一身雪色斗篷的男子,怔了一怔。
春风拂过,那人静静地立在梨花重云的深处,雪色的斗篷,一身不喜坠饰的锦绣白袍,清素淡雅。男子转头,凤眸微挑,亦看见台阶下的男人。漫不经心的对视间,他随手拢了拢斗篷遮风,又转回头去赏看梨花。
九皇子宁止。
待看清楚男子是谁后,汪太傅的脑子转得飞快,不明白大婚第二日,宁止怎会入宫,他一向在别院静养,如非要紧的事,是不会入宫的。
莫不是圣上有要事召见?
……是什么要事呢?
他前几日听了些风声,说司徒大人要倒了。而司徒大人一直以来依附着二皇子,二皇子又是嫡子党的人,牵一发动全身……
难不成?
思及此,他的身子不由一颤,慌忙理了理朝服,大步走到男子跟前,扑通一声跪在了他的脚下,诚惶诚恐道,“老臣见过九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宁止居高俯看,也不急叫汪太傅起身,只是揶揄道:“何来万福?怎也不及汪太傅老益弥坚,乌中白髯,龟鹤同寿啊。”
听出宁止话中暗含的讽意,汪太傅尴尬地扯了扯唇角,连头也不抬,只能叩首盯着宁止的白玉青云靴。
看他的样子,宁止挑眉问,“汪太傅看上我的靴子了?”
“不不不,老臣不敢。”宁止的东西,岂容他人觊觎?即使知道他在开玩笑,汪太傅还是生了一身的冷汗,忙不迭抬起头,颤声道,“殿下,昨日您大婚,老臣送去的贺礼,里面有……”
“私吞赈灾粮款可是大罪,汪太傅以为这样就可以抹杀你的罪名了么?”倏然妖诡的声音,这是世界上最好听的声音,也是最可怕的声音,透着隐隐的狠绝。
仿佛在玩一个猫和老鼠的游戏,深谙人心的男子,手里操纵根根丝线,猜忌、焦虑、不安、恐惧……直直缠上对手的脖颈,使之慢慢窒息,乃至被勒死。
汪太傅跪在地上,脑子里嗡的一声,险些瘫坐在地上。他瞪大眼睛看着宁止,从他的眼里,他看到了惊惶的自己,以及瞬间变老的脸庞,唯有悔恨。
悔自己是左相一派,更恨自己被宁止抓到致命的把柄!
“殿下,如若那些不够的话,老臣……老臣还可以给!给您老臣的全部都可以啊!您要什么我都可以给您,金银珠宝,绝色美人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那又何妨你的命呢?
宁止微微挑眉,笑得温煦,宛若江南三月的春风。他开口,声线淡淡,“金银,你留着带进棺材吧。”眸里的波光流转,脚下的九州万里,他转身走过,从容得好似闲庭信步。
不远处,一座金黄缎为盖帏的四人抬轿,颜色同皇帝的明黄色十分接近,叫人好不艳羡,一看便知是九皇子宁止的轿撵。整个皇宫,除了皇上,只有他有资格坐轿出入,甚至连太子都无此殊荣。
谁叫,天家的九殿下久病之体。
“美人?……”漫步前行,宁止浅浅的笑,端的是红尘蹁跹,颠倒众生,“我不会拿镜子看自己么?”
眼见宁止离去,汪太傅的脸色瞬间苍白,顾不上别的,他立时起身扑到宁止的脚下,却又不敢拽扯他的衣衫,唯有磕头如捣蒜,咚咚作响,眼前的地砖很快染了红,他惶恐道,“殿下,殿下救我啊!”
停步,宁止低头看着男人,危险地眯眼,“我恍惚间,好像有一点点印象,两年前的腊月初八,汪太傅在德阳门外骂过我一句,病秧子?”
两年前?
德阳门……
嗡的一声,思维都离汪太傅而去,只剩下一片空白。
万念俱灰。
仰首看着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邪气的男子,他心中倏然蹦出三个字:全完了。谁要是叫宁止心如槁灰,宁止定会叫之搓骨扬灰!如此,他岂能容下说他坏话,扯他后腿之人?
机关算尽,要与这样的人相斗,无异于以卵击石!
仿佛看见了自己的死期,汪太傅立时瘫坐在了冰凉的玉石地板上,忍不住一品大员尊贵的泪水,当场痛哭了起来。
没有说话,宁止眼里蕴起了笑意。他抬头,眯眼望了望几近中天的日头,狭长的眸里,漾过诡异的神采。从九岁那年他便知,对敌人仁慈,便是对自己的残忍。若不先捏死几只可能作怪的虫子,只怕今日他坟上的杂草,都要比他的人高了。
“殿下,殿下!……老臣,老臣不想死啊!”
扭头望着哭得凄然的男人,宁止的笑容无懈可击,“汪太傅,想活?”
闻言,汪太傅忙不迭止住了哭声,目不转睛的看着宁止,一时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唯有结结巴巴,“想……想,殿下救……救我。”
这男人……傻的。
讽笑着,宁止拢了拢肩上的帐篷,风淡云轻:“贪污一事,我自会命人将账算到你家左相头上。”
汪太傅怔愣的听着,唯有点头称是,别无他言。只消宁止一句话,他悬了许久的心安然落地。虽说对不住柳之效,但死贫道不死道友,保命要紧啊!
“多,多谢殿下救命之恩,他日若有差遣,老臣定当是万死不辞!”
“万死不辞?”不屑一顾,宁止颇为戏谑道:“不要你死,只消汪太傅联合其他几位太傅,谏言父皇,言孔孟之道,为我纳妾。”
“……”九殿下纳妾?不是才娶了九皇子妃么?汪太傅脑子一转,又想起了今早的传言,云家那位小姐可是个不洁之人呐,九皇子怎会容她?可按宁止的性子,还怕忤逆不了这小小的乾坤,废了那云家幺女便是,又何苦再纳妾?他不明白。
他正想的出神,又听宁止语出山崩之语,惊的他回神。
“对方嘛,就要左相柳之效家的二小姐。”
啊?汪太傅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听错了,有些结巴道,“……左,左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