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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后,"华伯综合医院"第五间分院,在高雄正式开幕。
新医院、新仪器、新设备吸引了大批患者就医。开幕不到三个月,就获得当地民众的认同。
除了医疗品质良好,医护人员素质整齐外,会吸引大量病患的是,每个月二十日,贺院长会亲自下南部为脑部病患看诊。
他虽然年纪轻轻,却早已是台湾首屈一指的脑科权威,多少人为求让他看病,不远千里北上求医,现在他肯南下为民众服务,实在是当地民众之福。因此每到这一天,候诊室里就会大排长龙,满是就诊病患。
今天,又逢贺医师驻院的日子,从早到晚,伯墉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一个接着一个,好不容易看完最后一人,他叹口气,揉揉太阳穴,喝下今天的第五杯咖啡。
门外轻叩的敲门声拉回了伯墉的注意力。"请进!"
等了好一会儿,门外始终没有动静。
“请进!"再喊一声,他听见门外恳恳奉奉的声音,人还是没进来。站起身,他把门拉了开。
门外站着一个约莫六、七岁大,一百二十几公分高的小女孩。两颗眼睛又圆又亮的骨碌碌转着,显得相当聪明。白皙的脸颊上有着建康的红晕,及膝长发绑成两根长辫,额前的测海有些蓬乱,身上的衣服虽不是高级服饰,但保持得很清洁。整体看来,她被照顾得很好。
小女孩纤瘦的小手正捧着只小猪扑满,她的眼里有泪,但硬撑着不肯流下来。
“小妹妹,你在找我吗?”伯墉蹲下身轻声问,怕吓着了她。
“叔叔,我妈妈生病了,你可不可以帮她看病?"她鼓起勇气,怯生生地问道。
“好啊!你请妈妈拿剑俊报来挂号,就会有医生叔叔帮妈妈看病。"
“我妈妈不会来的,你能不能到我家去看她?"她口齿清晰、条理分明地说道。
“为什么?她会害怕医生吗?”
小女孩摇摇头。"我们家没有钱可是,我的扑满里有很多钱,通通给你,请你到我家去看看我妈妈。"
“小妹妹,这样好不好,我请一位赖叔叔陪你回家看妈妈,你帮我跟妈妈说叔叔看病不用钱。"
“你不可以跟我回家吗?”她眼中有着深切的期盼。
“我要赶七点的飞机回台北,可能有困难。"
他的拒绝让她的泪水泛滥成灾,隐忍了好久好久的紧张情绪在这时全数爆发了。
“妹妹,你为什么哭?"
“阿旺伯说,我妈妈的病只有你可以救得好,其他人都救不好。我从早上请在这边上班的小惠姐姐带我来这边等,等到中午、等到黄昏等得肚子好饿好饿都不敢哭,我怕人家会赶我走,也怕你不肯帮我救妈妈,也怕妈妈一个人在家担心。"
泪水一串串沿着她的脸颊滴落衣襟,哭得伯墉心也跟着酸了起来。
“乖乖,你别哭,叔叔帮你"她的泪让他妥协了,抱住她,伯墉将拍她的背。
“谢谢叔叔,将来我一定会报恩的。"
她带着笑意看着他,那淡淡的笑竟像极了织昀,会不会她就是伯墉摇头苦笑,取笑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也就罢了,现在还没人睡就睁眼作起白日梦。
“叔叔帮你并不是要你报恩,叔叔是被你的孝心给感动了。”
“我懂啊!因为你是好人。"
他微微一笑,打几个电话稍作交代后,便牵起她的手,走出医院搭上计程车。
“我肚子好饿,你可不可以先陪叔叔去吃饭?"他心疼这个从清晨饿到黄昏,却不敢哭闹的小女孩。
“可以,可是我怕妈妈担心"她眼里有着犹豫。"不如回我家,我煮面给你吃。"
“你会煮面?好能干!那我先陪你回家。"
“谢谢叔叔!原本皱成一团的小脸舒展开了,美美的小脸上仿佛出现了阳光。
“妹妹,家里除了妈妈还有谁?"他找话题来认识这个叫人心怜的小女生。
“没有了,就我们两个。叔叔,我妈妈很漂亮哦!她眼睛看得到以前,会做好多漂亮衣服。"
“妈妈在帮别人做衣服?"
“不是,是设计衣服,她帮一些做大人衣服的工厂设计很多不同样子的衣服,赚钱养我。我将来也要像妈妈一样,当服装设计师,妈妈说她会努力存钱,送我出国念书。"谈起妈咪,她有满箩满筐的话要说。
“你的爸爸呢?”
他的问句让她迅速筑起了保护墙。
“我的爸爸很忙、很忙他、他在很远很远的地方赚大钱,给我和妈妈花。"她神色紧张、语带防御地看着伯墉,像只小小刺猬。
小骗子!妻子病了不回家,还在外面忙着赚大钱?伯墉对这个早熟的小女孩无奈地笑了笑。"告诉叔叔,妈妈哪里不舒服?"
“上一个医生说妈妈脑袋里有血块,要开刀拿出来。"
“她受过伤、撞过头?"
“嗯,前一阵子她去送衣服样本时,忘记戴安全帽被车撞了,可是那时她好好的也没有怎样,后来就常常头痛,最后就看不到了。”
“我会说服妈妈来医院治疗的。"
他的话让她好放心。"叔叔你真的是很好很好的人,我希望我的爸爸就像你一样,对人很好又很帅。"她卸下心房主动与他讨论起爸爸。
“你没看过爸爸?"
“妈妈说!爸爸很忙,他虽然很爱我们,可是他是个医生,要忙着照顾很多病人,还要照顾一个漂亮阿姨,所以没空来看我们。"
“你想不想爸爸?"
“妈妈也问过我这句话,我回答‘很想',结果妈妈昨天帮我整理好小包包,说要带我去找爸爸。"她嘟起小嘴。
“这样不是很好吗,为什么你一脸‘懊睹睹'的?"
“阿旺伯说那是托孤,我妈妈知道自己快死了,要把我送到爸爸那里去"想到这里,她的泪哗然落下。
“乖相信叔叔,我不会让妈妈死掉的。"那种手术他有把握。
“真的吗?谢谢你!"她再度把小猪送到他手上。"如果钱不够,等我长大就马上赚钱还你。"
他心疼地把她抱上膝盖,搂着她。"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叫罗宣淳,妈妈都叫我小淳淳。"姓罗?他的白日梦又再度浮起,摇摇头,摇去那种不可能的幻想。
“小淳淳几岁了?”
“六岁。"她有问必答。
“妈妈叫什么名字?"
“妈妈叫罗织昀,隔壁阿旺伯都喊她阿昀。"
会吗?会是他找了七年的那个人吗?还是同名同姓的另一个人?
“罗织昀?"他震惊地瞪着她。"你知道爸爸叫什么名字吗?”他的手微微颤抖,但愿、但愿她是
“知道,昨天妈妈要我牢牢记住,不可以忘记。"
“告诉叔叔好吗?”他的心快从胸口跳出来了!老天会对他这样优握吗?
“好!我的爸爸叫贺伯墉,漂亮阿姨叫罗织语,爷爷叫罗献庭,奶奶叫郭玫杏。叔叔,你不要告诉妈妈说我记起来了,不然她一定会很快就把我送出去的。"淳淳沉下脸细心地交代他。
天!是真的,他不敢置信,找了七年、等了七年、盼了七年,两千多个日子老天爷总算听到他的乞求了。
她果真是他的女儿那个他无缘见上一面的亲骨肉。
“淳淳、我的小淳淳,我就是爸爸啊!”他忍不住的把她紧抱在胸前,温湿的泪水充满眼眶。
“叔叔你怎么了?”她困惑地推开他。
“我是贺伯墉,是你的爸爸、不是叔叔!"他向她自我介绍,声音里有明显的抖音。
“你在骗我吗?”
“傻女儿,我没理由去欺骗你,没关系,我们马上就会见到妈妈,她会向你证实的。"啊!他的心飞上云端,感激上苍啊“不用了!我相信你。"双手揽住爸爸,直觉地她相信他就是爸爸。
“女儿、女儿我的淳淳我好想好想你们"
“爸爸,爸爸回来了!我有爸爸了!谢谢神仙姐姐、谢谢天公伯伯谢谢全部的神,谢谢你们把爸爸送给我。"她扯开喉咙对着车窗外大喊。
“我也要感谢天地,让我们能够重逢。小淳淳,知不知道爸爸找你们母女找了好多好多年,我几乎要放弃了,一定是你的孝心让天地感动,才会让我们相遇。"
他牢牢的抱住女儿,这么多年来他从来未曾感到幸福,而这一刻他充分感受到了。
“爸爸,你找我们是要接我们回家吗?那你要不要回到漂亮阿姨的家?你还会不会忙得没空理我和妈妈?"她忧心忡忡地问道。
“不会、不会!爸爸向你保证,以后我们三个人要快快乐乐地生活在一起,再也没有人可以分开我们。"没错!再也没有力量可以把他们一家人分开。
“爸爸,你还要记得把妈妈的病医好。"她扳过他的脸再次提醒他。
“一定!"伯墉和淳淳用小指打了勾勾,这勾勾不仅代表他的承诺,也牢牢地勾住这对父女的心。
“司机先生,麻烦你开快一点,我找到我的妻子了。”他连声催促。
车子终于停了,淳淳抱着雀跃的心情急急地拉着伯墉的手下车,走不到几步,就看见织昀焦虑地在对街徘徊。
“妈妈一定等我等得好担心,我要跑回去告诉她,我找到爸爸了。”她的声音里有掩不住的兴奋。松开伯墉的手,她回过头一面过街一面对他挥手。
一股不祥的预感突然攀住他,他伸出手想将女儿的手拉住。
说时迟那时快,一辆疾驶而过的轿车撞上淳淳,她小小身子被高高弹起、掉落血迅速染红了她那身白色洋装伯墉的心被封冻了不、不要不要那么残酷我才刚找到我的女儿啊老天怎可以对我开这种恶劣的玩笑
他冲到女儿身边的同时,织昀也被一个老伯牵到淳淳身边暌违多年,再相见,竟是这样的场景
坐在加护病房里,织昀已经连续两个日夜不吃不喝,维持同一个姿势不动了。
是老天要罚她吗?罚她萌生了回罗家的念头,罚她想在死前再见伯墉一面的贪念?
泪已流干,心已枯涸,要怎么呼唤才能把依恃多年的女儿唤回?她再不能睁开眼喊她一声妈妈了吗?她忍心放下母亲独自离去吗?
“休息一会儿好吗?”伯墉拥住她的肩,心疼地把她纳入怀中。
“她会不会好起来?"她好累,真想有个安全的肩膀可以倚靠。
第一次,伯墉对自己的医术感到怀疑,他懊恼极了,开了那么多家医院,却无能救回自己的女儿,那么这些医院对他又有什么意义?
他的无言让织昀的心蒙上寒冰,抚着女儿的小小手掌,两行泪无声地滑下。
多少个黄昏,她就这样牵着淳淳的小手,站在平交道旁看火车,她总是望着一列急驰而过的火车问:“妈妈,这一辆火车能不能带我们去台北找爸爸?"
多少个夜里,她们是这样手牵手走在河畔,看着路灯倒映在水中的光影。
而今,小手的主人了无生气地躺在病床上,再也听不见母亲声声哀戚。而今,大手的主人淌着泪,哭断了肝肠,也唤不回健康的女儿。
“我很抱歉"伯墉的心被揉成千万碎屑,再也缝补不起。
他懊悔自己在七年里拼了命的扩充事业,如果他能把全部心力放在搜寻织昀母女身上,她们就不会受这么多年的苦,也不会让他们的重逢日成为断肠时。
“我知道你尽力了只求淳淳也为自己尽力醒醒吧!妈妈的好女儿,再看妈妈一眼,再叫我一声妈妈"她的哀恸让天地也要为之动容。
“淳淳你不是想和爸爸回家吗?那么就勇敢一点,让自己快好起来。"他从不相信奇迹,但现在他迫切地希望奇迹降临。
淳淳怕痛,磨破一点皮就会痛得整张脸皱成小老太婆,她现在身上那么多伤,一定痛坏了。”她的心被抽得好痛,能够的话,请把淳淳身上的痛转移到她身上来吧!
“你放心,她不会觉得痛了。”
“那就好,她好懂事,再痛都不敢哭出声来,就怕我难过。"
“我知道她有多懂事,前天她捧着小猪扑满来找我,求我到家里替你看病,任何人都要为她这种孝心感动。"
“她有时好唠叨的,管我没吃饭、管我没睡饱。我感冒了还不准我工作,硬是打电话去成衣厂替我请假。好像从她懂事起,她就不停的在帮我"想起以往的种种,悲伤从后边隐去,温馨的回忆如潮水般涌来。
“她是个很早熟的小女孩。"
“是环境教导了她早熟,但在某些方面,她还是很像个小女生,比如她好喜欢橱窗里那个公主芭比,每次经过,淳淳都要看好久好久我真后悔,为什么要省那些钱,为什么不帮她买下那个娃娃来满足她?"
“我马上找人买来,你说是公主芭比吗?”
织昀点了点头,共同为完成女儿的心愿努力。
伯墉拨了手机,而后转过头对她说:“十分钟之内,公主芭比就会来了。”
“谢谢你!"
“不要谢我,我恨不得把一整间百货公司的玩具全搬到淳淳床边,满足她所有愿望。告诉我,她上小学了吗?”
“今年暑假过后就上小学了。你知道吗?下个月幼稚园毕业典札,老师要让她上台代表毕业生致词,我帮她缝了一件绣上好多玛格丽特的小礼服。我还特地请了花店老板帮她做一顶玛格丽特花冠。"跌入回忆中,她的心染上一层甜滋滋的喜悦,这个女儿是她最大的骄傲啊!
“淳淳很喜欢玛格丽特?"
“是啊!她说以后长大要赚好多钱,买一栋在半山腰的小别墅,在山坡上种满玛格丽特,等花开时,风一吹起,满山遍野的小白花就会迎风摇曳。"
“我来帮她实现愿望,我不但要在屋前屋后都种满玛格丽特,我连她的房间都要漆上一大片玛格丽特花海。"
“然后她的棉被、枕头套,通通是玛格丽特图案。"织昀接口。
“还有书桌、椅子上都要刻上玛格丽特图案。"伯墉说。
“可是这样天天看,淳淳会不会看腻了?”
“没关系,等她看腻了,我们就再帮她重新换新图案。"
就这样,这对痴愚的父母,在伤重的女儿身旁不断地编织着美梦。
“我告诉你,淳淳常说,她是玛格丽特公主,而我是孤挺花皇后"
“你还记得孤挺花?"孤挺花是属于他们两人的故事,她没遣忘过,是否代表着他一如孤挺花,始终存在她的心中?
“我种了一阳台呢!每逢开花季节,大大小小的花苞都会慧来许多蝴蝶,我告诉她,孤挺花是爸爸的最爱,她就封我为孤挺花皇后,说我就是爸爸的最爱。"
“她说对了,你是我的最爱,唯一的最爱!"他握住她的手谨慎地说。
他的应答让她离开梦境重返现实,她惶惶然地推开伯墉,拉出两人间的距离。
“对不起,贺医师,请原谅我的胡言乱语。我、我请代我向尊夫人问好。"她语无伦次起来。
“又来了,你又要把我推给织语了吗?是不是要再演出一场戏让我误会你、恨你,让我伤心欲绝的从你身边走开?"他急了,不给她反抗空间硬是把她抱在怀中。
“织昀,请你清醒一点,就算我真的遂了你的愿和织语在一起,也不会幸福终老,因为我和她之间没有爱情。你想想看,罗教授和玫杏姨为什么宁愿背负着强大的罪恶感也要厮守终身?因为他们深爱对方,不要忌向舆论道德低头,怎么样也要排除万难在一起。是你的爱太缺乏防御力,还是我不值得你付出所有来争取我?为什么你竟然选择把我让出去?"
“可是织语"
“她结婚了,新郎不是我,是我的堂弟贺耘尉。七年前,你离开不久后,她也跟着逃婚了。”
“为什么她会"她说没有伯墉,她宁可没有生命的啊。”因为,那次事件让她长大成熟,她学会感情不会因勉强而产生。知道吗?我既生气你不顾我的感觉把我让出去,又心疼你在外面吃这么多苦,你宁可把淳淳送还给我,也不愿让医生治好自己的病,你这是自我放弃吗?织昀,请告诉我,我该拿你怎么办?"
“我"
“这么多年你有没有一天想过我?"
“想你只会让日子更难过,不能想也不敢想啊!”碧海无波,瑶台有路,思量便合双飞去。
当时轻别意中人,山长水远知何处!
“我是天天、日日、夜夜都想着你、惦记着你,我翻遍大台北每一寸土地始终找不到你,我以为我此生要孤独终老了。织昀"他搂住她,一如多年前的那个夜晚,那时她信任他,他心中有她。
门开启,一个大男生送来一个芭比娃娃。
他们把娃娃放到淳淳枕边,轻轻地说:“乖乖淳淳,等你睡饱醒来,就会看见爸爸、妈妈和你最喜欢的公主芭比。"
像回应他们的话似地,淳淳缓慢地张开双眼。"妈"
孱弱的声音吸引了两人的注意。织昀面向床头,虽然她的眼睛看不见,但泛光的瞳眸昭显了她的激动。
“淳淳,爸爸、妈妈都在这里。"伯墉握住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牢牢实实再不舍放手。
“妈妈你让爸爸帮你开刀好不好?"
在这时候,她仍然挂心她织昀有说不出的心疼。
“好!妈妈全听你的。"就算淳淳有千万个愿望,她都要不计一切代价帮她完成。
“爸你帮我照顾妈妈好不好"
“好!我会用我最大的努力来照顾你们,弥补你们曾经受过的苦。"他肯定地承诺道。
淳淳握住爸爸妈妈的手,心里觉得好温暖,这是好久以来她最常在梦里看到的景象,现在终于实现了,她心满意足。
“爸我好想你抱我"
“当然!"伯墉坐上病床,抱起她小小的身子,也伸手把织昀搂在身侧。
织昀握住淳淳的手把芭比娃娃交到她手中。
“啊我最喜欢的芭比谢谢爸爸妈妈"她的声已弱如蚊鸣。
“你快好起来,爸爸说要帮你在山腰上盖间小木屋,四周还种满玛格丽特。"
“妈我好想当你和爸爸的女儿"
“我们也好喜欢当你的爸妈。"她握住女儿的小手贴在颊边,眼眶里水水的悲伤流进女儿掌中,渗入她心底。
“爸你也喜欢我吗?”淳淳的气息越来越微弱,但伯墉没阻止她说话,因为他很清楚,再不让她说,恐怕再没机会开口了。
“当然,爸爸从没碰过任何一个孩子比你更可爱、更聪明懂事的。我以当你的爸爸为荣。"
“那么,我死了以后,请你们再把我生回来好吗?”
天!她知道自己将要面临死亡?才多大的孩子呀老天,神何其残忍?短短的六年生命中,淳淳从没享受过一天好日子,眼看着即将全家团圆,你怎么就收回她?伯墉和织昀的心被沉重的石磨压榨成粉、成汁、成碎屑。不要啊!老天请你留下淳淳;要带就带走我吧!织昀在心中狂喊。
见他们不答,淳淳失望地垂下眉。"你们不想要我了"
“不!我们要、我们当然要你"织昀已泣不成声。
“你和爸爸再把我生回来好不好?"
“好!一定!我们一定把你生回来。"织昀和伯墉同声说。
“大人不可以骗小孩'我们来打勾勾"他们三人伸出小指,紧紧勾在一起,是承诺也是誓言。他们的命运勾住彼此,再也不分离。
手术很成功。在绷带拆下的刹那间,她看见了围在病床旁的伯墉、织语、父亲、玫杏姨和一个陌生男子。
“姐姐,你看得到我吗?我是织语呀对不起、对不起我说一百声对不起,你会不会原谅我?"她抱住姐姐,多年的歉意终于可以尽数道出。
“织语"捧着她的脸,为她擦干眼泪,她的小妹妹长大了。
“我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硬逼着你离开伯墉哥哥,我知道错了,这几年我们一直在帮伯墉哥哥找你,可是都没有你的消息,每次看到伯墉哥哥,我都觉得好愧疚,幸好你回来了,不然我真不知道要再怎么面对伯墉哥哥。姐,你不要再生气伯墉哥哥、不要生气我好吗?”
“我从来没有生气过你。"织昀认真回答。
“真的吗?谢谢你!"她飞身扑到织昀身上紧抱住她。
她们这个样子像对真正的姐妹了,罗献庭和郭玫杏欣慰地看着她们。
“老婆,你动作可不可以温柔一点?你想把我儿子压扁吗?”贺耘尉挤到织语身边。"嗨!我是你的妹婿,也是你先生的堂弟,请多指教。"
“你好。"她颔首。
“你比我想像中的漂亮很多,难怪我堂哥会被你迷得少了三魂七魄,七年来对身边那些猛电他的众家女子全视若无睹。早知道织语有你这么漂亮的姐姐,我就不要急着结婚了。”
“你已经娶我了,不准反悔!从现在起,你不准多看我姐姐一眼。"织语擦着腰,瞪住耘尉。霸道的模样让大伙儿全笑开了。
“织语,你不要把老公盯得那么紧,小心物极必反。"伯墉打趣道。
“那可不行!从赖上他带我逃婚到现在,我整整倒追他七年,好不容易用孩子把他逼进礼堂,我哪能容许他三心二意!"
玫杏走近织昀。"织昀"
“玫杏姨,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这些年我也当了母亲,知道当母亲的难处,假若异地而处,我也会为了女儿挺身而出。
所以谁都没有做错,我们不要再互相说对不起了,未来如果有机会,就让我们好好相处吧!"说完,她转而面对罗献庭。
“爸爸,我曾经有过一个很孝顺的女儿,相较于她,我实在汗颜,因为我从来没对你尽饼孝道。"
“是我父不父,不能怪你子不子,往后我们要好好切磋学习,如何当一对贤父女。现在,我们通通离开,让你和伯墉独处,你们之间应该有好多话要说。"
他们全体贴地退下去了,留下静默的两人。
看着伯墉,她心里有太多的感动。"你有白头发,也憔悴消瘦了。”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能当你的伊人,我深感荣幸。"
“抬起头,看看窗外。"他引导她转头面向窗棂。
哇!好多、好多的孤挺花,一株株翠绿、一朵朵含苞的粉红,正欣欣向荣地迎向阳光。
“孤挺花开的时候,你就可以出院了,孤挺花不是无情物,它只是孤傲、寂寞。"他一句句复习着他们之间说过的话,一时间,那些空白的光阴全衔接上了。
“我爱孤挺花不是因为它孤傲、寂寞,而是因为它有一个爱它的主人,在离开它主人的这段日子里,我帮它浇水、除草,想像着它的主人也正和我做着同一件事。雨季里,我惊讶地发现,花茎抽出粉红花蕾,心想它的主人也和我享受着相同的惊艳。冬季,枯黄的叶瓣无力下垂,我猜测远方的那个人,也和我一样凭吊逝去的爱情"
“织昀,让我们重新来过,让我们把那些失去的全补回来,记不记得你说过,两人同心,其力断金?我们要共同为我们的爱情打拼,不管有再差的状况发生,我都不许你再临阵脱逃了。”
“不会了,不会再临阵脱逃了我还记得我说过,我相信你会爱我到终老,等我发苍苍、视茫茫,齿牙动摇时,你仍会爱着我。为了这样的一个男人,我必须学会坚持。"
“说得好!"他赞扬。
“人老了,很多事看开也想透了,发觉其实人间万事没有什么好计较的,年轻气盛时事事看不过眼,以为自己是复仇女神,四处伸张正义,没想到世事自有逃讪,老天在这方面亏待了你,就会在另一边做补偿。"织昀有感而发。
“我是老天爷给你的补偿吗?”伯墉问。
“是的,曾经我以为自己血液中没有爱人的基因,是你教会我替别人着想、回馈别人的关心,甚至教会我爱,我很幸运能遇见你。"拥紧他,这个宽阔的胸膛她已经想念好久好久。
“这些年我并不好过,原先我以为,你拿掉了孩子,这个行为让我认定,你不爱我,所以我决定在这里祝福你,不再去干扰你的生活。但当我知道你对医生说孩子的爸爸会希望孩子健康的长大后,我确定了,你是爱我的,因此我暗自下定决心,即使是踏破铁鞋我也要找到你,这辈子贺伯墉再不会对罗织昀放手了!这几天我抽空去你住了七年的‘家',我看到了这七年来你们生活的点点滴滴、看到你阳台上的孤挺花织昀,谢谢你爱我。"
“我也要谢谢你不放弃我。"握住他的手,他们的心灵再次交会。
“记不记得君姨?"
“记得,我好想她,她现在还好吗?”
“她退休了,和儿子一起住在淡水,有空我带你去看她。"
“好!一言为定。"
“现在闭上眼睛躺过去一点。"
“做什么?"
“我要抱着你睡觉,我们两人都要好好休息,明天我们要陪我们的小淳淳走完人世间最后一程。"拥住她,伯墉不让她看见他眼角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