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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她。
她看着他。
他们用眼神互相捕捉。
捕捉一种彼此心知肚明的讯息和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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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视野的另一侧,无边无际的油菜花田上,飞着白色和紫色的蝴蝶。
那一个古人的诗句这么写:八月蝴蝶黄,双飞西园草。
现在是十月,紫色和白色的蝴蝶翩翩点点飞舞在艳黄花海上,另外一边白色的浪花在蔚蓝的天空下翻滚,这样的景致,哪一个更美丽?
然而,袁伟风眼中最美丽的景致,还是那个在酒馆的另一个窗边懒懒斜倚的女子。
一切明媚的景致只为了衬扎她而已。透明的肌肤、玲珑浮突的身材、标致秀丽的五官,披垂如瀑的黑发,一袭蓝底橙花的连身纱裙围裹着她。
袁伟风忽然大笑起来,因为他竟然无法抑制地想起一个不是很有品味的形容词来形容那个令人心荡神驰的漂亮女子,那就是“秀色可餐”四个字!
那个妖魔一样的美少女,真的是只有这四个字可以形容!她让每一个男人想啃咬她,把她整个吞下去!在这样一个不近不远的距离看过去,她似乎不过只有十七、八岁,澄亮的眼珠、粉红色的嘴唇,还有自负美貌的优越笑意他愈打量她,愈迷惑于她神秘难以窥探的内在真相。他承认,这个女子将会令他难以自拔!
轻音乐又软又缓慢地流泄着。酒馆主人和顾客一同营造出一股恰到好处的闲静气氛,没有人交谈,没有喧哗,人人只是倾听着?说脑下桑胱抛约旱男氖拢坪跻磺卸伎赡艿氖录颊却旁谀骋豢谭5?br>
他和她传递着讯号,已经三天了。但是他不知道,他们之间还在坚持着什么。就像成熟的果实和阳光之间的一种莫名的坚持,时间未到,它顽倔地不肯离枝坠落。
看看墙上大型的老爷钟,时针就要指向午后四点。他得回去换班了,每隔一个小时做一次排水采样,很单调无聊的工作,他得守着那个废弃金矿排水口和海水衔接的交会点整整六个小时,其它的事一概不能做!
向酒保结了帐,他讪讪踱了出去。
又是空耗一个下午!她究竟还要让他期待多久!
他不是一个习惯在出差时尽情创造艳遇、尽情享受露水爱情的男人,甚至,他自诩是一个爱惜身体和感情的好男人。但是,生命中很多事件是挡不开的,他愿意让自己去接受历练。
她还要让他期待多久?
一步一步走向那片油菜花田,他心里咕哝着的,只有这样一个念头。他真不想又是这样结束一天,结束一个期待!潜意识中,他感觉背后有一股异样,叫他转回头去。
他看见她站在十数步之外,面对着他。海风掀起她的裙裾,她的白皙大腿在阳光下发光,纠结翻飞的花纱裙像一团粉彩在她腰臀间翻腾,看起来,她就像?吧窕?a 故事中爱的女神从天而降正对他期期召唤。
他站在茶花田的边缘等着她一步步走近。
他已经等到了她,浑身顿时如同烈火焚烧一般痛楚起来。
她什么也没说,任由他在她走近时把手掌紧紧捏住她大腿内侧,像要把她揉碎一般地激狂、迅猛,两人一起滚进油菜花田里。
他们用眼神彼此交谈了很久,现在证实了共同的结论。
她想与他做ài,他也是。
他进入她,丝毫没有困难,因为她是一个老手!她甚至可以主导他让彼此更颠狂满足。她所有的蛊媚魔力全都能掌控自如地穿透这致命的一点,教彼此在最终极的电流震穿中销魂狂颠。
他忘记了交班的时间,只差没有筋疲力竭。
“你来这里多久了?多久没有做ài过?”
她伏在他胸膛上,抬着脸望向他。她的胸脯压着他,像软糖一样柔软。
他几乎是没有心思去回答任何有关自己的问题,只有余力猜度她神秘的一切。她是一个魔鬼,一个魔鬼美少女,当然,此刻他不再认为她只有十八岁。
“回答我啊!我想知道,这是两个问题两个答案,或者是,答案只有同一个!”
她像一个已经和他依偎缠绵半生的小妻子一样催促他,撇着嘴逼向他。
“啊──?你刚才问我什么?”
他回魂过来,仓卒地问。
“我问你,你多久没做ài了?你来这里出差多久了?”
她娇笑地告诉他。
“这两个问题有一个答案或两个答案,又有什么不同?有什么意义?”
他心不在焉地反问,一只手贪恋地揉捏着她的大腿。
“当然大大不同!如果只有一个答案,那么就表示你在出差的时候不会轻易寻花问柳,和女人上床!”
她像个天真的小女孩般靠在他胸前告诉他,却把自己的食指折弯,塞进嘴里轻轻啃咬着,看起来分明就像一个可以把他吞食得干干净净的一个魔女。
“但是我和你上床了,你会怎样批判我?”
他把她的手指从她嘴里挖出来,用他的唇去轻吮她。
“我为什么要批判你?”
她觉得很有趣,笑意更深地问。
“你不批判我,何必问我那两个问题?”
他回答她,同时闻到她手指上的异味,于是把它从嘴唇里放出来,把它摆高在胸前,端详它,又问:“你习惯用右手抽菸?”
她看也不看自己被菸熏黄了的手指尖,仍旧只是放在他胸口,千娇百媚地笑着告诉他。
“你很精明!比我想像中还精明!所以我和你上了床!因为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
“彼此、彼此,感谢上帝让我们有缘分惺惺相惜!”
他捏着她的腮帮子,有些爱惜,又有些促狭地告诉她。
“你要旷职了对不对?每天超过四点,你就离开酒馆,现在你还在这里流连忘返!”
“你呢?你也是来出差的?还是逃学、跷家?”
他知道她其实必定不是那么年轻,故意这么问。
“我?我只是出来找不同的人做ài,我对生活感到倦乏,就是这么简单,并没有你那么冠冕堂皇的理由!”
说着,她柔情蜜意地亲了一下他的鼻翼,又伸手抚摩他的头发。
“你很豪放,又这么温柔,加起来就是不可思议的诡异!我不希望真正被你迷惑了!”
他开始认真起来,用严肃的口气告诉她。
“你放心,我最讨厌感情用事,更不喜欢一个人滥情!”
她坐直起来,像一个三岁小女孩一样无邪地为自己半裸的身体整理衣着。
“你不会想知道我是谁,或者向人打听我的身世吧?”
她偏过脸来,甜甜蜜蜜地再问他。
他也起了身,把自己收拾好,回答她:“你总得有个名字吧,在我想起你时,总不能很俗气地就说是一个在海边认识的女人。”
“随你叫,就把我当做一只刚出生的小猫一样,取什么名字都可以!”
她耸耸肩,蓝色花纱裙在她白皙的腿间翻舞,仍旧像是一朵騒动不安的,艳意绮旖的秀霞。
“那就叫花纱吧。”
他落拓一笑,露出两排迷人的白牙。
“没有意见。”
她甜笑回答,竟然觉得他很像一个日本明星。
“你呢?我可不可以叫你织田裕二?”
“谁是织田裕二?”
他皱了一下眉,又骄傲地告诉她:“我叫袁伟风,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你就叫我袁伟风!”
他已经站了起来,器宇轩昂地顶着天、立着地,四围散开一片漫烂鲜艳的油菜花田,蝴蝶在他身后飞,他的疲倦已迅速消退,又重回一个活力充沛的年轻男子汉。
她很开心,露出欣赏的眼光仰望着他:“很好,袁伟风,这是一个不错的名字!”
果然,她绝对不是一个十八岁的魔鬼美少女!她老练自负,而且懂得媚惑男人,又能放得开,她绝对不是他想像中的,一个信口拈来的少女花纱!
“你还愿意告诉我什么?袁伟风?”
她又爱娇地问。
他想开步向前走,她却紧紧牵住他的手。
他对她的举动显然有点吃惊、又有点意外,她的妩媚热情和温柔实在教他猜想不透!而他诡异的小反应却又让精灵的她捕捉个正着。
“怎么?你在担心我会纠缠你?我说了,我不喜欢澄清,而且,我不再重复告诉你第三遍!”
她牵着他的手极其温柔,声音也很柔软,口气却极其坚硬。
“好吧。我告诉你,我是一个刚刚开始实习的环保工程师,来这里出差六个星期,为这个地区的环境改良开发做一些先趋性的工作,以后你再来这里渡假,发现被废水污染的阴阳海奇观消失了,旅游业也蓬勃发展起来,让你觉得在这里渡假愈来愈愉快的时候,可不要忘了我!”
“哦?那我在这里先谢了!袁伟风大工程师!”
“我去上工了,你有兴趣跟着我?”
他被她勾住臂膀,一副钢铁被溶化成水似的无奈表情。
“哦不,我说过,我不是这么感情用事的!”
她说着不愿纠缠他,却用充满感情的眸子盯着他,仿佛一个新婚的妻子正在送别亲爱的丈夫,教他不由得不俯下脸蛋来,也用温存的眼神回报她。
他不想说什么,她却是放开他,凝眸一笑之后便转身走了,而且是再也不回顾地迅往直前,一朵蓝霞般在黄色的菜花田上渐远渐失。
他有点后悔让她离去。也许他再也看不见她了。
当她的影子完全消失,他甚至要开始怀疑,适才的云雨造爱不过是他无聊之极的虚妄幻想
她可没有像云后的彩虹那样一下子就消失掉,但是一个星期之后,她决定离开。
他的工作单调地重复着,幸亏能够时常和她做ài,还有做ài之后算是颇为投契的交谈和陪伴,虽然她在他心中算是一个迷雾。
她很少谈及自己的事,这似乎是在外面释放感情与欲望的女人普遍的自我防卫方式。可是,她决定在离开前带他去看一个地方。
“你有没有发现,这个地方年轻力壮的女人特别少?男人和女人的比例相差特别多?”
她和他在海峡往外延伸最长的一块礁岩下做完了爱,拍着沾在肩膀和腿上的盐粒结晶,一粒粒银光闪闪的盐砂像星子的粉尘一般掉落下来。
袁伟风望着远处水平线上的渔船,随便回答:“好像是这么一回事。难不成,这里出海打渔的渔夫都是女人?那么,我也得赶在这里讨个老婆,可以一辈子好逸恶劳!”
花纱被他逗笑了,她笑着纠正他:“哈哈哈,你猜错了,不过并不是错得很离谱!在这里讨个老婆,也许是不错的投资!”
“哦!怎么说?你的意思是,这里的男人的确是靠老婆讨生活吗?”
他的兴致真的被她撩拨起来,也好奇于她对这个小镇有着比他入微的观察。
她没有直接回答他,反问他:“你今天几点到几点得去海边捞小鱼?”
她说的是他的水质取样。
“今天开始当夜班。你想带我去探险?”
“对!完全正确,我让你看看镇上的女人都到那里去了!”
她拉着他坐上她停在沙滩上的白色吉普车,往市镇的中心驶去。
在一些古旧又有牢固的家屋和店铺组成的建筑中绕了一圈,她带他钻进一片两层式的红砖楼房里,沿着裸露在墙面的木扶梯上了楼,袁伟风听到了缝纫机集体大合唱的声音。
那是一个场面壮观的成衣加工厂!没有遮栏的宽大工作室从门的入口可以一眼望到尽头的墙板去,几十张木上摆着几十具缝纫机,每一个缝纫机后面都坐着一个全神贯注在工作的女人。
原来女人们躲在这里,从十五岁到三十五岁的女人,没有更小的或更老的!
“现在你得到答案了吧?”
花纱洋洋得意地看着袁伟风,他因为意外而有些发怔。
“原来是这样?这里是”
“这里的女工是全国手艺最棒的裁缝师!你看!她们推动布料、拿剪刀的样子,就知道她们有多专业!注意没有?她们的眼力消耗得很厉害,到了三十几岁,眼睛就不行了,但是留在这些位置上的,都能做出最漂亮的肩线,最流行的那种亚曼尼肩线──。”
“你怎么懂这么多!你也踩过这种缝纫机吗?”
伟风明明知道这猜度很离谱,因为她绝对不可能是一个女工,但他又能怎样去猜?是她把自己装缀成一团迷雾,可怪他不得!
“稳櫎─”
花纱不想回答,两个工头一样的男人朝门口堵了过来,其中一个不友善地开口便骂:“谁让你们闯进来的?你们上来做什么?”
伟风不由心虚发窘,还没来得及道歉,另一个嚼着槟榔的男人说:“她可以进来。如果是同路人,让他们一起看看没关系。”
这个人的职位比较高吧。他的权威使首先开口的男子只能悻悻再对闯入者瞄上一眼之后乖乖让开。
“谢谢你。”
花纱向工头道谢,露出妩媚的胜利微笑,然后接着回答刚才未竟的问题,偏脸对伟风道:“噢不!我可没办法去驾驭这些机器!我了解这边工作的一点细节,就和我可以走进工厂里面来的理由是一样的,那就是我和这里的厂长上过床!”
“你真爱开玩笑!我不相信这是真的!这里哪有什么厂长?他在哪里?”
伟风胡乱回答,发觉自己竟然有些吃醋又有些惶恐,他不愿意承认她竟然是这么随便又这么淫荡!
偏偏花纱又轻笑着说:“我骗你做什么?我还可以告诉你,这个厂长先生托这批娘子军的福拿到了发包商给他的头金,到澳门豪赌去了!要不相信,你可以去问刚刚那两个工头!”
“这──”
伟风毕竟年轻,招架不住这团神秘迷雾的精练功力,他根本无计以对,花纱见他溃不成军,故意又问:“你的脸怎么变得这么僵硬?生气啦?”
“哼,我干什么生气?应该说被你的见多识广慑服了!”
他说得有些不甘心,但不能否认对眼前的景观,眼前的花纱感到更深刻的好奇。
“好玩!好玩!”
花纱很得意,领着他在女工的工作间穿梭,看她很纯熟地把口袋针到外套上去。
“这是什么东西?”
伟风看见了一张钉在木板墙面的巨型时装海报,海报的四个角用图针死死压住,在四壁陡然的厂房里明显抢眼形状如同学校教室内挂着的伟人肖像,或者居家客厅供奉的神明佛像那么超然、神圣、令人肃然起敬,更准确地说,它简直就是用来供女工们膜拜颂祷的牌位似的!
海报上亭亭玉立站着一个肢骨亭匀,美貌如花的模特儿,穿着一套纯黑丝质长裤套装,足登四吋高跟鞋,背后是布置得极尽华丽能事的房间,照片中的每一细节都是金钱、富裕、美丽、时尚、摩登、奢华的宣言!
袁伟风被其中的美女华服吸引住了,不禁贴近身去痴痴细看。
“这是谁?这是什么东西?”
他喃喃自语又说了一遍。靠他最近的一个女人边踩缝纫机边告诉他:“这是卫蓝霞的衣服,卫蓝霞的时装海报!她给我们很高的代工价钱,是我们的衣食父母,也是很多女人疯狂崇拜的偶像,她不做男人的衣服,难怪你不知道!”
“卫蓝霞?”
袁伟风咕哝地重复念着这三个字,同时也在巨型海报的右下方看到“卫蓝霞”三个字的篆书印章,台湾的许多设计师都喜欢把自己的名字刻个豪迈气派的大图章盖钉衣服上面让她(或他)的信徒穿着到处走,卫蓝霞无疑也是其中一个!
“卫蓝霞!我知道这个品牌,我未婚妻连她的吊牌和标签都当宝贝一样收藏!”
袁伟风一副恍然大悟、他乡遇故知的表情。缝纫机的声音很吵,但花纱还是听得出他的亢奋和激动。
“你也欣赏卫蓝霞?”
她睨着他问。
“欣赏?嗯,我欣赏她的衣服、她的模特儿!”
他兴致勃勃地说,又盯着画中人的脸庞一会儿,问问花纱,又问问女工:“这个模特儿是谁?她非常漂亮!”
花纱没有搭理,女工哼嗤一句:“谁知道什么模特儿?我们只认卫蓝霞!反正她绝对不会是卫蓝霞!”
言词中,尽是对卫蓝霞(或者对钞票)的一片忠心耿耿。
走下了大扶梯,他们看到一幢又一幢类似的房子,类似的工厂。许许多多的名牌,就在这里钉口袋,加垫肩、绣珠花、缝领子、接袖子,并成一套一套城市中时髦小姐趋之若鹜的超高价位服饰。
“你在想什么?卫蓝霞?还是我?”
她看他心神不宁,捏捏他的手,促狭地问。
他只是媚地回答:“都有,都有你说说看,为什么那个女工一口咬定,那个模特儿不是卫蓝霞本人?如果她也是年轻貌美,为什么她不能自己出来做宣传、打广告?”
“你问得好!答案就在里面!因为女性时装设计师都是又老又丑而且爱作怪,虽然她们也爱穿一身黑!”
花纱告诉他。他点着头:“我想也是这样!就拿你来说吧,你可能是一个模特儿,但绝对不会是一个设计师!那个模特儿真漂亮!和你一样漂亮!”
他还在沉醉,还在赞叹。
“你想和她上床?”
她露出一股诡笑,睨着她。
“爱说笑!我连她是谁都不知道!”
他回答得很神气。
“你知道我是谁吗?”
她一副等君入瓮的表情。
“我当然知道你,你是花纱,我摸得到你、抓得到你,还和你做ài!”
走进了无人的小巷,他顺势把她逼在墙角,急急吻住她。
她任他吻,任他揉搓。她喘息着找到说话的缝隙,问他:“你最想和谁做ài?那个模特儿?还是你的未婚妻?”
“我不知道。你呢?你想和谁做ài?我?那个在澳门的加工厂老板,还是另外的情人?”
他反问。
她笑了出来,用像寄生蟹缩回鳌足一样的态度,把他从她的身上推开:“你开始想探究我,我也开始嫉妒、吃醋,这表示到了说再见的时候了。我不喜欢太滥情,也不想因为你毁坏自己的原则。”
“你──要走了?因为你怕你爱上了我?”
他有些黯然,却不是很沮丧、很意外。
她神秘莫测地笑笑,笑意像玫瑰香槟那样甜,那样浓:“你很骄傲,但是绝对比不上我的自恋!所以我比你安全多了!”
“你──真的不让我知道你是谁?”
他苦笑着,眼中有一抹依恋和惆怅。
“我已经告诉你,给你答案了,日后你一边捞小鱼再一边去破解谜团吧!”
她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对他嫣然一笑,登上了加高底盘的吉普车,急踩油门而去。她的长发在风中飞扬几下,迅速地连人带车完全消失,甚至教他来不及呼喊她的名字。
她已经告诉他,她是谁了吗?
花纱?
这绝对不是真正的她,没有人的名字会叫做花纱。那么,她所谓的答案是什么?
台湾服饰的发源地在重庆北路一带,它的地位就像纽约第七大道。从那些已经陈旧的建筑物外观看来,既看不出一点它往日风光的端倪,更难以想像在这一带骑楼下出没的男男女女会是一个手艺傲人的设计师、打样师、成衣商、百货公司的采购员或时装杂志的编辑。
不过,如果你是一个卫蓝霞的崇拜者,是无法在这个地带发现和她及她周边有关的人群的,她那大名鼎鼎的时尚工作室就设在一般人想像不到的地方──她在大直山区的巨大别墅里,所以想和她打交道的人:成衣商、模特儿、采购员、编辑和记者,都得乖乖通过别墅内外的重重警卫和关卡,才能和她见上一面,或者看见她保持高度神秘及商业价值的下一季新装的样本和布料,看看她的助理、打样师和行政人员怎样战战兢兢在工作。
他们的人生比一般人提早折损一年以上,这一季的服装才推出去,他们就得为下一年同季的新装绞尽脑汁了。当人们穿着冬天的新款大衣沾沾自喜,他们也已完成了次年的春装发表,却又得接着为冬装该推出什么样子的平口裙、低腰长裤和军装式的大风衣而伤透脑筋!而如果一个设计师只需要操这些心就算是十分幸福了,因为他不必去烦恼成本的估算是否正确、哪家时装店不按时付款、到哪里去寻求财务支援
对的,卫蓝霞就是时尚界顶尖的宠儿,她从来不必担心被坑或者拿不到订单,她有一套完整的业务计画,还有预估五年成长线的图表高高裱褙在她工作室的大墙上,因为她得到财力雄厚的西靖广国际服饰开发公司的全力支持,可以说,卫蓝霞时尚工作室和西靖广国际服饰开发公司是结为一体的,就像卫蓝霞小姐和西靖广先生紧紧结合的亲密关系一样。西靖广因为拥有卫蓝霞的品牌而无往不利、大发利市,卫蓝霞有了西靖广运筹帷幄,全力支持而可以一心挥洒,毫无后顾之忧。他和她就像鱼和水的关系一样,相濡以沫、互相依存。
这一阵子,工作室的高层干部都跟了西靖广去东京参加明年的春装发表会,虽然首要人物卫蓝霞竟然脱了班,破例不肯去参加那个例行性的工作而没有随行,一个人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渡假了,但到底是摆脱了女暴君的视线监控与压制,每个人在工作室也等于处在半放假状态。
忽然,电话分机的红色信号钮闪烁起来,每个人像被通了电一样陡然一跳。
“紧急状况!老板回来了!”
一个年轻女助理瞪着眼珠低吼。人人都知道,从第一道警卫打信号进来到女暴君出现在工作室大门口,最多只有五分钟的时间让她们调整状况。
“快!拆开那些布料,抬几匹到上来!”
另一个男孩指着一堆原封未动的布匹尖叫。那堆东西,从货柜场拆回来至少有两、三天了。
“还有!音乐!音乐!快快掉east17的带子!她要是知道我们在办公室听这些人的音乐,准要把我们都杀了!”
一个喜欢重金属音乐的男孩子绿着一张脸扑向音响抢救,一边低吼着。
当卫蓝霞的右脚踩进工作室的门槛,落在湿砂色的长毛地毯上的那一刹那,、二十个年轻人都已经像模像样地在埋头工作,有的在整理货架上的衣服,有人在电脑上画图,有人围着布匹在讨论
卫蓝霞扫视一眼,把汽车钥锁随意往某个桌面一丢,大步走了进来,那气派架式实在和她穿着花纱洋装的浪漫打扮有着天差地远的不搭轧、不协调!
“你们放假放完啦?精神力气养足了没有?如果大家可以确定这一点,请开始为我们一尘不染的工作室制造一点可以回收的垃圾!”
卫蓝霞扯开她的中音嗓门,用可以盖过李察克莱德门钢琴演奏的轻音乐和叫室内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楚的音量下着命令。
可不是,长毛地毯上一点垃圾都没有,这哪里像一个工作室?她要看见的,是零碎的布料像浴盆溢出来的泡沫一样散满一地,揉成一团到处乱扔的废弃图样像发泡过的乳酪从每一个字纸篓膨胀得掉落下来这才是一个生机蓬勃的工作室!堡作室的活力可不是靠重金属音乐营造得出来的!
“等一等!我看看这是些什么奇怪的名堂!”
卫蓝霞眼珠子一转,落在那一堆价值难以估计、从米兰进口的昂贵衣料上,用不可思议的表情和口语又问道:“谁订了这些荒诞不经的黄条旗盘格子布?还有这些滑稽的黑白千鸟格?打算把我们的消费者都变成一只一只巴西小鸟龟是不是?”
她显然有些生气,鼓着腮帮子生气,叉腰歪着脖子盯住那堆布料,咕哝骂着,那专制的模样,又和她漂亮年轻的脸蛋完完全全地不协调、不搭轧!
一个男孩回答:“这是西先生追加的吧,西先生说过,复古风潮带动格子布的流行!”
“西先生是一个商人,他懂什么?”
卫蓝霞嗤之以鼻地纠正道:“你们要有自信,自信比一个只懂做买卖、接订单的商人对时局懂得还要多,这样才够格当一名时装设计师!为什么要被那些市侩商人牵着鼻子走?你们设计师的尊严和价值在哪里?”
“是!卫小姐!您教诲得完全正确!”
众人噤若寒蝉,只有一个较大胆的男生敢于如此奉承的方式回嘴。不过,在每一个人的心里倒是有一个一致的回响,那就是卫小姐已经被西靖广和消费群众宠坏了,只是,没有任何人有胆子把它明说出来。
“好啦,赶紧开始制造垃圾吧!记住,愈多愈好,我不在乎这里变成一个福德坑或山猪湖垃圾掩埋场!我要你们尽快把板子给我打出来!还有──”
她唏哩哗啦叮嘱一番,又指着其中两个人说:“爱达、小胡,要记清楚,假缝跟真正缝线的距离必须刚好相距零点五公分,差一毫都不行!卫蓝霞的手工可不能因为你们的一时偷懒或疏忽而砸了招牌!亚曼尼的肩线、圣罗兰的里衬和垫肩,这是你们混饭吃的标竿,我要你们尽其所能地好高骛远!明白了没有?你们的自信心总不能比乡下加工厂那些女工还不如吧?”
“是,知道了,卫小姐!”
众人齐声应诺,只为了把女暴君快快送上楼。看她的样子也知道,爱开着吉普车到处乱闯又爱干净的她,事实上正急着回到她的豪华浴室把身上的灰尘洗个寸甲不留,只是,她若没有先发威一番就似乎没有尽到老板的本分,也辜负了顶尖的服装设计师和女暴君的双重威名!
就在她正要顺着铜雕扶梯把手往上走的那一刻,她又忽然想到了什么,再问一句:“西先生和银夜有没有什么消息回来?”
“噢──”
以为已经可以喘一口气的众人又紧绷起来,其中小胡回答道:“他们已经回来了。”
“他们已经回来了?”
蓝霞一字不漏地重复她得到的答案。
“他们这么快回来做什么!余兴节目才开始呢!”
一边这么说着,一边下意识往面南的墙面看了一眼。她看的,不是西靖广买给她的、价值连城的雷诺瓦真迹名画,或者是精挑细选才挂上墙的欧洲现代名画家的真品,而是一张具有卫蓝霞品牌代表性的服装广告海报:穿着黑丝长裤套装的银夜,衬着一屋奢华装饰品的背景,就和在台湾、日本、香港、新加坡、纽约、旧金山的任何大都会商场、以及在乡下加工厂的厂房里看到的那张海报一模一样!
如果说,卫蓝霞和西靖广有着合作无间、亲密无间的关系,那么,把名模银夜的名字也加进去称之为时尚界的金三角,相信也没有人反对!只是在三人当中,银夜处于较弱势的地位,因为她到底只是一个模特儿,而且是一个高龄的模特儿,她已经二十七岁了!一个二十七岁的当红时装设计师可以说是天之娇女,而一个二十七岁的模特儿,可能就要自叹美人迟暮了。
尽管银夜还是那么美!只要她脱下模特儿的外衣,卸了“模特儿”这个职称的紧箍儿,她的美貌要比天生丽质的卫蓝霞更胜一筹
蓝霞收回视线,不再说什么就上楼去了。
众家兄妹这才吐了一口大气,互使眼色道:“安分守己开始工作吧!”
正待安静下来,向来精灵的爱达拿了长尺戳戳小胡,又把下巴朝墙上银夜的海报抬了一抬。
“干什么?”
小胡没能会意,没好气地问。爱达白了他一眼,小声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你吃了人家银夜从东京带回来的巧克力,竟然把人家拜托你的事给忘得一干二净,真是太差劲了!”
“哦──!”
小胡长啸一声,其实爱达的话说了一半他就已经恍然大悟,于是他拿起电话,拨了一组行动电话的号码。
电话很快被接通。
“喂,是银夜姐吗?我是小胡,给您大姐通风报信来了!”
“哦?是蓝霞回来了吗?”
那厢的银夜显然已是日思夜等,迫不及待,脱口就抢着要证实答案!
“完全正确!一分钟前她刚刚上了楼!我可是不负重托哦!”“谢谢你小胡,下回我去香港,给你带范伦铁诺的漆皮夹克!”
“谢谢银夜姐!谢谢银夜姐!”
当兵回来没多久,重新干起三线打板师的小胡高兴得差点没掉下眼泪。
“唉,真是教人感动啊!”爱达在一旁叹着气。小胡问她:“你感动什么?是不是银夜实在太慷慨了?”
“慷慨你个头!我是说她的痴情叫人感动!老板没一起去,想也想得出来她食不知味的样子!七早八早回来守着,真是比王宝钏还痴心!”
爱达说。
“西先生也不比银夜差到哪里去,他也待不住回来了,你怎么不为他感动?”
“西先生是男人,男人爱女人是天经地义,但是银夜对老板的感情就是不可思议的,当然教人感动了!”
“唉!我只有一个结论!那就是我们老板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男人爱她,女人也爱她!连外面街上走的陌生人也爱她、崇拜她”
“喂,你能想像得出,这种滋味究竟怎么样吗?”
爱达年轻的脸上飘着憧憬的幻想。
“谁知道?也许连银夜和西先生都摸不到她的心!”
小胡又敬又畏,如同正谈论著一个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