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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流过了,阳光重新照耀大地,和暖的天气使雅之有兴趣走出斗室、走回人群认识亦凡后,她莫名其妙的疏远了那一群朋友。她答应了今天晚上的一个舞会。
张正浩说好了八点钟来接她同去。因为顺路又顺便,她也不便拒绝主要的是她根本找不到地方,而且一个女孩子独自去参加舞会总是不大好。她原想约君梅下起去,但君梅不在宿舍,不知道野到哪儿去了,好久都不照面,大概又有新男朋友了吧?
君梅虽跟她同来自热带地区,个性却完全不同,君梅热情开放,她能在不同的地方爱上许多不同的男孩子,她对每一个男孩都爱得全心全意,真不明白,她怎能有那么多心?那么多爱?马尼拉那个旅行社的“米高麦哈拉斯”国泰航空公司那个在飞机上认识的空中少爷,还有许许多多连名字都记不清的男孩子,她真有恋爱的本事。
雅之洗好头发,吹干了坐在窗边晒太阳,冬天的阳光真短促,一晃眼就消失了,这阳光岂不像君梅的爱情?雅之不由自主的笑起来,她是没有办法一次又一次的恋爱,她认为爱该是永恒的,专一的,她若爱上一个值得她爱的男孩子,那会是一生一世的事了。君梅曾说过她傻,不会享受生命,然而君梅那种千变万化的爱情就是享受了生命吗?她情愿固执的保有自己的“傻”她总觉得,做一个有原则的人比随波逐流好得多!
阳光晒得她懒洋洋的,她随手抽出一本书,书里夹着的几张照片唏哩哗啦的掉了一地,她懒得去拾,她知道是亦凡上次替她照的那一批哦?吃完火锅之后,他又像失了踪一般,几星期都没消息,总不会又回南部了吧?这个男孩像一阵风,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又会吹来?
雅之有些烦躁,近来她总会时时想起亦凡,他的影子很自然的会浮现在她脑?铮庹媸敲坏览恚亲疃嗉宕蚊妫欢宕巍瓷钌畹挠谛睦锪恕娴暮芊吃辏永疵挥泄庵智樾危永疵挥腥魏文泻11崃钏9遥倒唤黄胀u呐笥眩簧婕案星椤饲槁?不,不是这样的,亦凡是个爱不得的男孩,爱他注定会伤心的,他说过自己是超越爱情的智者,他根本对女孩子没有真情,她没有动情吧?
扔开书,她突然间全无心绪,阳光似乎也消失了。她相信自己没有动情,她也不是这么容易爱上男孩子的人,只是她无法解释,每个假日她都在全心盼望他的出现,盼望得那么热烈;她望着窗外,她紧张的倾听着有没有人在楼下叫她“外找”然而盼望越大,失望也越大。亦凡根本没有来过,他,真是忘了她吧?
她咬着唇,望着窗外渐渐变暗的天色。她宁愿从来不认识亦凡,他没出现时她是绝对平静的,她只想念好书,将来回马尼拉帮父亲办好那间中学。她摇摇头,亦凡的出现是天意吧?他根本不是找她,他们却阴错阳差的认识了,无论如何,他至少是打破了她的平静。
天已全黑了,她开了书桌上的台灯,又听见响起了吃晚饭的铃声。她披件毛衣,匆匆走到楼下。很意外,假期中难得发现程子宁也坐在餐桌前。
“不出去?”雅之拿了自己的一份晚餐,端着过去坐在子宁旁边。
“晚一点去夜总会!”子宁笑得不热烈。“你呢?”
“同学有个舞会,八点钟!”她说。
“斯亦凡陪你去?”子宁问。
“斯亦凡?怎么会呢?”雅之看一眼子宁,子宁对亦凡还念念不忘?“他又不是我的同学!”
“他不是?凑夷懵?”子宁装得很平淡,眼中光芒却是专注的。
“那有这样的事!”雅之笑起来,露出很好看、很细致、很整齐的牙齿。
“你不是说过,他女朋友多,生活又那般传奇,这样的男孩怎么会来找我?”
“中兴国贸系的王苹你知道吗?”子宁说得好唐突。
“不知道,”雅之疑惑的,为什么提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什么事呢?”
“有人说王苹是中兴校花,”子宁笑了。
“脸蛋儿是不错,身材却像妇人了!”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事?”雅之更糊涂了。
“她最近曾经堕胎,据说是斯亦凡经手的!”子宁压低了声音,总算说到正题。
“什么!”雅之大吃一惊,不能置信。“谁告诉你的?他怎会是那样的人?”
“是你傻,这种事,斯亦凡也不是第一次做,”子宁瘪瘪嘴,给人很强烈的酸葡萄感觉。
“他们政大外交系的陈小愉还不是一样?弄得书念不下去,外交官做不成,却嫁了个外交官躲到国外去!”
“真是这样?”雅之脸都变白了,这和她心目中的亦凡全然不同,亦凡是潇洒、开朗、活泼又多变的,而且他是相当真诚的人,他怎么会一再的做这样的不负责任的事?
“我骗你做什么?”子宁翻翻眼睛。
“不信可以去打听,要不然就直接去问他!”
“不”雅之深深吸一口气,却抚不平已被搅乱了的心绪。
“他的事与我无关,我不会去打听,更不会问他!”
“别以为我在搬弄是非,”子宁假惺惺的拍拍雅之的手。“雅之,你太单纯,我担心你上当!”
“不可能!”雅之的脸红了,上当?“绝对不可能!”
“那就好,”子宁坐正了。
“这些闲话说过就算了,你别放在心上啊!”雅之不响声,低下头来大口吃饭。她是不相信子宁说的一切,子宁是在恶意中伤吧?虽然亦凡不是她男朋友,她仍旧很生气,替亦凡生气,亦凡知道这些谣言吗?亦凡是不是该为他自己的清白说几句话。
子宁很快吃完饭,一声不响的就离开了,她真是个可恶的女孩,就这么破坏了雅之整个夜晚的心情,雅之现在甚至不想去参加舞会。亦凡真是那么一个人?
情绪不好,胃口也差,她放下筷子,也匆匆的回到楼上,经过子宁的房间时,看见她正愉快的哼着歌在化妆,似乎刚才那些难听的话根本不是她说的!
房间里还散着刚才掉在地上的照片,雅之慢慢的收拾起来。事情一定不像子宁说的那样,亦凡不是那样的人亦凡可是那样的人吗?
休息了一阵其实也只是在胡思乱想。快八点了,正浩一定会准时而来的,他就是这么四平八稳的人。雅之拿起脸盆去浴室洗脸。回来又为自己化了淡淡的妆,也只是抹了薄薄的粉底、口红,连粉她也不搽的,她不喜欢脂粉掩盖了自己原本透明的莹白。然后,她换了件浅灰色的薄呢裙,一袭红衬衫,外加一件和裙子同样质料、颜色的背心,整个人看来清新、明朗,虽然这不是很适合的舞会服装,却有着雅之的性格。
八点正,楼下响起了叫雅之的声音,正浩果然一分钟都不差的来了。雅之拿起大衣,快步走下去,人家准时,她不该让人等!
正浩望着她的眼光永远是专注、热烈的,今夜她的浅浅化妆,似乎更令他目瞪口呆,半天也回不了神。
“可以走了吗?正浩!”她尴尬的问。
“啊是,现在就走!”他如梦初醒,红着脸一连串的说:“现在就走!现在就走!”
雅之领先走出去,若让别人看见这情形,多难为情呢?
正浩一路上殷勤的、小心翼翼的把雅之带到舞会的地方,那是在忠孝东路上一幢新建的大厦八楼,地方很大,布置得很新潮,是一个男同学未婚妻的家。许多相识的同学都先来了,也有不少不认识的年轻人,模样都很正派,大概是女主人的朋友吧?
雅之被安置在靠阳台门边的沙发上,正浩寸步不离的守候在一边。雅之并不感激,反而有受困、受拘束的感觉,她情愿独自坐着,要不然也该有个像亦凡般的男伴啊!怎么又想到亦凡了呢?真真莫名其妙!
雅之知道自己脸红了,好在粉红色灯光昏暗,谁也看不出她脸上的红晕。音乐也已经在响,不少人已开始跳舞他们没来之前,舞会就已开始了吧?是最流行的“哈騒”舞,正浩看雅之一眼,歉然的摇摇头。
“这种新舞,我不会跳,”他再摇摇头。“你不介意吧?”
“我也跳不好!”雅之淡淡的。她并不欣赏正浩的太方正、太四平八稳,那使他变得死板兼语言无味,不会跳舞那需要道歉呢?
一扇门开了,闪进来一对光亮出色的年轻人,女孩子穿着细裤管的黑色牛仔裤,黑色马靴,上身是一件黑色露背紧身运动衫,这种天气穿露背运动衫,她真勇敢!一头又黑又亮的长发披在肩上,露出雪白的背和手臂,美妙的随着音乐舞起来,看不见她的脸,真觉的已能感觉到她的野性美。而她的对手啊!面对着雅之的那男孩,那黑牛仔裤,黑衬衫,黑得令人迷惑的男孩,竟是亦凡亦凡?他也来了?和那朵黑牡丹?
“那不是斯亦凡?”正浩惊讶的说:“他怎么也来了?”
“谁知道?他是女主人的客人吧!”雅之心中波动,声音尽量装成淡漠,她不会傻得表现出心中的不宁。
“哦,是的,是的,”正浩恍然大悟的拍拍额头。“那个黑衣服的野女孩是王苹,中兴的王苹,女主人王蔷的姐姐原来王苹是斯亦凡的女朋友!”
“她就是王苹?”雅之问。心中又浮起了子宁说她堕胎的事,看那苗条的身材,可能有过孩子吗?
“你也知道她?”正浩似乎好兴奋,声音也大起来。“她和斯亦凡正好是一对,她的男朋友可以用大卡车来装!”
“我今天才听见别人说起她!”雅之在说话,眼睛却紧紧的盯着那边舞得好起劲的一对。“是中兴的校花!”
正浩正想说什么,音乐停了,舞池里的人四散回到座位上,王苹却环抱着亦凡的腰,嬉笑的,旁若无人的回到刚才他们出来的那扇门里。正浩呆呆的望着他们消失的背影,要说的话也忘了。
有人递过一杯桔子水,雅之接住了,狠狠的喝一口,桔子水虽冷,却也无法令她心中炽热的、混乱的、难堪的情绪消失。她情愿自己没看见刚才的那一幕,亦凡和王苹的绝对适合,绝对相称令她受不了,是,就是受不了,就是这三个字。使得舞会中的所有光彩都集中在他们俩的身上了!
音乐再响,是慢四步,慢得令人叹息,正浩已经站起来,雅之无可拒绝的随他步入舞池。正浩握着她的手在紧张的轻颤,手心还在冒汗,舞步也凌乱了,一次又一次的踏在雅之脚上,他心中越是歉然,那双脚也越是不听指挥,他唉!爱情会使人变傻,变蠢吗?
雅之偷偷的游目四顾,那扇门没再开过,亦凡和王苹也没有再出来,他们不和大家在一起,躲在里面做什么?谈情说爱?看来程子宁说的可能是实情呢!堕胎的黑牡丹,荒唐的浪子,看来她只好相信事实了!
好不容易捱完了音乐,雅之长长的透一口气,正浩却累得喘息,他是在跳舞?或是做苦工?雅之再望一望那扇紧闭的门扉,亦凡会再出来吗?会看见雅之吗?看见雅之后会怎样?若无其事的打个招呼,嗨一声?
音乐又响了,感谢天!是正浩不会的快舞步,雅之专心的拿起桔子水喝。亦凡会出来跳这一曲吧?
桔子水喝完了,正浩马上接过空杯,他真的对她一秒钟也不松懈,这样盯女孩法,会令人害怕,难怪他自己也累得直喘气了。
眼前黑影在晃,雅之凝神注视,黑牡丹王苹什么时候出来的?她换了舞伴,一个金头发的外国男孩,那亦凡呢?黑逃陟王子呢?也换了舞伴?
整个舞池找遍了,都没有他的影子,莫非他已离去?他可是专为雅之看到而出现眺一曲?他的确像一阵风,来去无踪的!
失去了亦凡,舞会变得毫无意义,雅之也兴致全失,她在想,该找个什么藉口令正浩送她回家?烦?累?她实在无法再坐下去一只突来的怪手从阳台半开的落地长窗伸进来,一把抓住了雅之的手臂,雅之惊呼还没喊出来,整个人已被拎出去。她又惊又怒,什么人这么没礼貌,这么大胆,这么狂妄?这是正正派派的家庭舞会,那儿钻出来的太保?
“你”她定一定神,看见那张带笑的漂亮脸孔。“你真放肆,怎能这样把我拉出来?”
“居然真是你!”亦凡又摇头又叹息,不知道是作状还是认真的。“你居然会跟那呆子来,真令我生气!”
“你能来我不能来?”她皱眉,他真岂有此理。
“你忘了我不喜欢看见你跟他在一起?”他直视她的眼睛,他的脸上果然有怒意。“那呆子不配你!”
“请你别管我的事,好吗?”她气坏了,他当她是什么人呢?竟要干涉她的朋友。
“让我进去好好的坐在那儿,你去陪你那朵黑牡丹吧!”
“不行!”他脸上笑容消失了。
“我不喜欢看见他,你却偏要跟他在一起,什么意思呢?故意气我?”
“你和他有仇,有怨吗?”她忍不住笑起来,他真稚气。“我没穿大衣,这儿好冷!”
“不是藉口,”他用双手环住她的腰,不许她动弹。“跟我到那边屋里,我替你去拿大衣!”
“斯亦凡,张正浩是不是得罪过你?”她只觉好笑,天下竟有他这么蛮不讲理的人。
“凭他也配?”亦凡的脸红了。“我们走!”
“不”
“雅之,”正浩的声音从门边传来,他已愤怒得脸色铁青兼声音发抖。“你不进来吗?”
“我就来!”雅之窘极了,这算什么呢?亦凡双手牢牢的环在她腰上。“你等一等,我就来!”
正浩吸一口气,重重点点头,好庄严的。
“我等你!”他退回屋里。
雅之摇摇头,她该怎么令亦凡放手呢?亦凡像个顽童,他抓住她只为对付正浩,他一向不喜欢正浩的,岂不令她难堪吗?
“让我进去,好不好?”她放软了声音。“有什么事明天再说,这儿是别人家!”
“你真要进去?”他眼光深沉难懂,这一刻他不像顽童,不像是在恶作剧的捉弄人。
“我应该进去,不是吗?”她说得很好。
“那呆子真对你这么重要?”他目不转睛的。
“不是他对我重要,是礼貌,他请我来的!”她说。
“你决定进去了?”他再问。
她耸耸肩,根本不必问。当然是要进去,亦凡的黑牡丹还在里面跳舞,她不进去又能怎样?
“是!”她微笑;斯文秀气。
“你不后悔?”他问得古怪。
“后悔?”她不明白。“有什么值得后悔的事?”
“原来是这样的!”他脸上掠过一抹恶狠狠的红,猝然放开她。“我明白了,你进去吧!”
“亦凡,”她叫住了转身欲走的他。
“你在开玩笑,是吗?你在捉弄我,你不是认真的吧?”
他默默的凝视她一阵,怒气全都表现在那一声冷哼中。
“你说过不后悔的!”他又冷又硬的说。
“亦凡,我明天到你家去,好不好?”她说。她不以为他真在生气。
“不必了!”他眼眸中一片冰冷。“我明天没空,”他狠狠的说:“你进去吧!”
“那么,后天放学我就来!”她再说。他只是孩子气吧”
“不必,我后天;大后天,一直到出国那天都不会有空,”他狠狠的说:“你进去吧!”
“亦凡”她叫。
“他头也不回的大步走进另一间屋子落地长窗,气的猛然摔上窗门。
雅之仍在阳台站了一阵,耸耸肩,让他去发一阵脾气吧,脾气过了就没事的,他有什么理由专和正浩作对呢?摇摇头,她回到正浩身边,这是礼貌,她不能置请她来的人不顾,她认为做得对!
“那家伙真莫名其妙,”正浩还不能平静,眼中的火焰会烧死人。“我看他是疯了!”
“他只是开玩笑,”她故意轻松平淡的。
“他本来就是个玩世不恭的人!”
“狂妄,粗鲁,野蛮!”正浩的气还不能消。
“我早说过,这种人是不可理喻的!”
“算了,”雅之趁机说:“我们回去吧,免得他再开玩笑!”
“好!”正浩想也不想就站起来。“我们走!”
雅之拿起大衣和皮包,先谢了主人,又和同学告辞,才和正浩一起往大门走。
那朵黑牡丹若有所思的倚在大门边的墙上,她望着雅之,嘴角有隐约的笑意。
“这么早就走?不多玩一阵?”她问。凝定在雅之脸上的视线带着些探索的味道。
“我们还有事。”正浩生硬的说。
黑牡丹王苹嫣然一笑。
“何雅之,你真有本事,”她说。她竟知道雅之的名字。“你居然把斯亦凡给气跑了,能告诉我用什么方法吗?”
“我”雅之窘极了,王苹怎么这样问?“你在开玩笑!”
“开玩笑?谁说的?”王苹睁大眼睛。她真是相当漂亮,只是带着丝野气,还有半分邪气。
“我从来没见过斯亦凡这么愤怒过,那张脸嘿,像锅底!”
“这哎!再见!”雅之胡乱的说。亦凡真被气跑了?他生气真为了她和正浩一起?有理由吗?
“再见,何雅之,””王苹挥着手。她根本不看正浩,不当他存在似的。
“如果见到斯亦凡,告诉他我喜欢他生气的样子,好像头发都竖起来了!”
雅之不敢再逗留,快步奔了出去,迅速的乘电梯离开。
王苹的话打破了她的轻松,亦凡真生气了?他说过不要后悔的话,不要后悔什么呢?正浩一路上都气呼呼的一句话也不说,就这么直送雅之到宿舍门外。
“对不起,雅之,”他是善良、忠厚的。“也许我也太过分,请原谅我,再见!”
雅之微微皱眉,正浩已跳上计程车飞驶而去。
今夜到底发生了怎样的事呢?完全莫名其妙兼荒谬,亦凡那样洒脱的男孩也会真生气,难道他和正浩之间另有过节?或是或是
亦凡的失常,失去自我控制,会另有原因?
“什么原因呢?、什么原因呢?她真的迷惑了,为亦凡!
一大早起床,亦凡就情绪低落,兴味索然,虽是星期天,他也不预备外出。
他讨厌那阴沉的天色,讨厌空气中过重的湿意,从昨夜开始,他心中就憋着一肚子气,他今天最好不要见任何人,他不知能否控制自己的脾气,昨夜在舞会中
他狠狠的甩一甩头,大步走进厨房,在这种情形下,他最好做些粗重费力的工作,或者能发泄一下心中气闷。拿起钉锤预备完成那拖延了好久的橱柜,才钉两下,铁锤不偏不斜的落在左手上,一阵痛彻心肺,他愤怒的涨红了脸,砰的一声把铁锤扔得好远。看来今天不只情绪低落,运气也不怎么好呢!
他赌气的回到客厅,把自己抛进又大又软、海绵堆似的沙发上,为什么这样呢?他从没有这么沮丧、这么失神过,触目所及的一切都这么不顾心,不合意,恨不得一把火把房子烧个精光。
窗外一阵似曾相识的脚步声,他皱着眉转头望望,果然是那方方正正、四平八稳的张正浩,看他拿着圣经,一本正经的虔诚样儿,摆明了副上教堂的姿势。亦凡冷哼一声,看看表,张正浩还有时间去接雅之一起去,何雅之亦凡脸都变青了,那个可恶的女孩,居然让他当着王苹那一班人的面丢脸,下不了台,居然不肯跟他到另一间只有他们一伙儿的房间里,他他大口大口的吸着气,那可恶的女孩子!
再向窗外望望,正浩已失去踪影,他必然是去接雅之,他们昨夜分手时一定约好了,张正浩怎会放弃任何—个接近雅之的机会?只是雅之她怎么回事?真那么欣赏那个木头似的张正浩?
想着正浩可能和雅之并肩坐在教堂里,他真是更不能平静了。怎么回事呢?他真和张正浩有仇?有怨?他甚至没和他说过话,那儿来的仇?最近真是莫名其妙,颠三倒四的,雅之和正浩在一起关他什么事?他生哪一门子的气?
还是出去逛一逛吧?飞一阵车也好,总比闷在屋子里胡思乱想好。说走就走,拿了车匙、头盔,哦!窗外已洒下毛毛雨,倒也痛快淋漓嘛!飞车淋雨,谁说不是此时此刻最好的节目?
一阵计程车声,咦?有人来了呢!他这米色小屋绝少访客,谁呢?推开门,他看见挽着一只皮箱、一个小化妆箱的巴巴拉林正走进木栏。
“佳儿?你怎么了?”他走出去,接过了她的皮箱,他始终叫她的中文名字。“你的车呢?”
“别问,行不行?”巴巴拉一甩头发,走进屋子就倒在沙发上。“我要在你这儿住几天,肯不肯,同不同意我都来定了,你总不忍心叫我睡马路吧?”
“去观光酒店开个房间,”他皱皱眉,巴巴拉来得不是时候,他情绪不好。
“我这儿又不是收容所,去你的阿雷那儿,别来烦我!”
“别提阿雷,”阿雷是巴巴拉的男朋友。
“见到他我会杀了他!”
“你们吵架也不能拖我落水呵!”亦凡没好气的。“我正要出去,可以顺便送你去希尔顿!”
“住酒店岂不更被人以为我是‘长驻候教’了?”巴巴拉动也不动。“真不公平!稍有一点名气的女孩子都被认为是捞、是卖的,我可不冒这个险!”
“你卖不卖、捞不捞,不关我的事,只要别来烦我!”亦凡很没人情味似的。“请吧!”
“你赶不走我!”巴巴拉全不在意,她那十分有性格的漂亮脸上一派不在乎,事实上她也太了解亦凡,青梅竹马啊!“在那儿吃的瘪?亦凡,不该算在我头上!”
“要住就别噜嗦,”亦凡脸色一点也不好。“别以一副管家婆的样子出现!”
“好心没好报!”巴巴拉微笑。
“我没睡好,煮一壶咖啡来喝,怎么样!”
亦凡看她一眼,重重的放下头盔,扔下车匙,不声不响的走进厨房;不一会儿就端了一杯咖啡出来。
“我这儿只有冲的咖啡,喝不喝随你!”他说。
巴巴拉也不言语,接过来就喝。她虽然一直在笑,说话也爽朗,但眉宇之间似有心事,亦凡看得出来。他等她把一杯咖啡喝完,才慢慢的说:“没睡好就到房里去睡,用不着苦撑!”
他先把她的箱子和化妆箱拎进卧室。
巴巴拉没有跟着进去,仍是动也不动的半躺在沙发上。
“亦凡,”她目不转睛的盯着他。“我和阿雷完了!”
他一点也不意外,看见她提着箱子来这儿,他就已料到是怎么回事了,每一次她和男朋友吵架、闹意见,她都是搬家似的就来了,把亦凡的家看成避难所一样。
“真完或假完?”他说。
“这一次是真的,”她皱皱眉。
“他太专制,太大男人主义,我受不了!”
“受不了也受了一年多,”他冷静的说:“阿雷的人并不坏,何况你们也同住了那么久!”
“那又怎样?”她倔强的扬一扬头,十足像不妥协的野猫。“结了婚也可以离,何况同居!”
亦凡望着她半晌,任性如她,不可能受他的影响,他知道,他不会傻得去勉强她。
“只要你认为对就行了!”他淡淡的笑一笑。
“我这儿你住多久都行!”
“亦凡,有你在身边真是好,”她开心的坐起来,眉宇间的愁闷也淡了。
“不过我一找到合适的房子就搬,不会麻烦你太久!”
“无所谓,”他耸耸肩。
“你用卧室,我睡客厅,也麻烦不了我!”
“别人不会误会我和你同居吧?”她口无遮拦的。“亦凡,这么多年了,我们怎么竟没有互相爱上呢?”
他呆怔一下,他从来没想过这件事,他认识她时她才十二岁,几乎天天在一起,眼看着她长大,她恋爱,她做模特儿,她成名,眼看着无数男孩子包围着她,为什么他不曾想过追她?他无疑比其他人有着更有利的条件和关系,他为什么从来没爱上她?而她也没有爱他?这不很特别吗?很值得研究吗?
“我根本不会爱上任何人,当然包括你!”他说。心中也觉这理由太勉强。
“不信,没有人能抗拒感情,”她凝视着他。
“刚才我进来时你整个人都不对劲,你那模样,我看得出,分明受到了感情困扰,你骗不了我!”
“笑话!”他冷笑。
“谁能困扰我的感情?对你都可不动情,何况其他平凡的妞儿!”
“别抬举我,”她甚是理智。“我们没有互相爱上是因为太熟,太了解,个性也太相似,我们做兄妹比做情侣更适合一些,绝不能因为我们没恋爱就表示你不爱别人,你分明强词夺理!”
“不是强词夺理,”他坐下来。“我目前连正式女朋友也没有!”
“王苹?”她是了解一切的。
“佳儿,你认为我的鉴赏力这么低?”他怪叫起来,心中隐约浮上另一个影子。“女孩子不能只有一张漂亮的脸,一个动人的身材就行了,你是明白的,不是吗?”
巴巴拉黑眸灵活的一转,盯着墙上雅之那幅十六乘二十的放大照片。
“那么这一位呢?”她似笑非笑的。
“她?何雅之?”亦凡皱眉,心中莫名其妙的就不高兴了。“她的男朋友是住在这条巷子里的张正浩!”
“是吗?”巴巴拉看来绝对不相信。
“那天在衡阳路碰到她,你打招呼她没理会,你就急急忙忙的叫我送你到她宿舍去等,紧紧张张的是为什么?”
“莫名其妙!谁紧张了?”他夸张的挥一挥手。
“那天原是约好她吃火锅,为酬谢她替我打了五十几封申请美国大学的信,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她摇着头笑。
“你不承认也没关系,总有一天我们能看到事实,对不对!”
“事实!”他咕哝着。“我一毕业就走给你看!”
“你走到天边也一样,亦凡,我还不知道你吗?”她说:“除非你不动情,否则”
“别说了,”他不高兴的打断她的话。昨夜雅之和正浩坐在那儿的情形又兜上心头,说过不后悔,宁愿回到正浩身边的话,他是不会原谅她的了。
“你别乱给我和雅之拉上关系,很讨厌!”
“讨厌就不说了,”她站起来,伸个懒腰。
“我第一次听你说讨厌一个女孩子!”
再看一眼墙上那张雅之的照片,她朝卧室走去。“我睡一会儿,中午请你去吃四川毛肚火锅!”她说。
“你的中午是什么时候?下午五点?”他打趣。
“我醒的时候就是中午!”她进去并关上房门。
亦凡仍旧在沙发上坐着。巴巴拉来了,他当然不能再出去,何况窗外的雨渐渐密了、急了,淋这种雨怕会生病吧?他可犯不着感冒一场。
坐着无聊,心中依然浮躁,吃点东西吧!他到厨房去拿一个苹果,一边啃一边往外走,突然,他看见在细雨丝中,一个女孩子用双手遮着头,快步朝他的小屋走来,看那身形,看那轻盈的姿态,还有那条长长的棉裙,他心中重重一震,那不是雅之?
自然反应,他迅速的缩回厨房,他才对自己说过,他不原谅她,他不想再见到她她不是不后悔吗?她还来做什么?他已清楚的告诉她别再来,他一直不会有空
在门缝中,他望见雅之站在矮木栅外面,双手当然遮不住那么大的雨,她的头发已湿了大半,扁扁的贴在额上。她正向小屋张望,并大声喊着:“斯亦凡,你在家吗?亦凡!”
亦凡皱着眉,硬着心肠不理也不回答,她昨晚已拒绝跟他在一起,宁愿回到张正浩身边,今天再来算什么?没有张正浩就想到他?何况她说不后悔,她该受点惩罚。
“亦凡,你在家吗?”雅之还在叫,模样更狼狈了。“亦凡!亦凡!”
亦凡还是不理不应,卧室的门却开了,巴巴拉穿着长晨褛走出来,她显然刚换好睡衣,还没有入睡,左右张望一下不见亦凡,她又走向厨房。
“亦凡,何雅之来找你,你忍心让人家站在外面淋雨?”巴巴拉摇着头笑。“你未免太铁石心肠了!”
“你别管我的事!”他脸色好糟。
“好吧!我不管!”她拍拍手。“你自己出去应付!”
“佳儿,”他没好气的叫住她。
“我不想见她,你去替我告诉她,就说我不在不,说我回南部了,要很久才回来!”
“真要我这么说?”她斜睨着他。
“你哎!去说吧!”他还在生雅之的气,却又无法不矛盾,雅之在淋雨呢!
“反正我不见她,随你怎么说!”
“你是一时不见她?或是永远?”她笑。
“你不必知道,只要打发她走开就行!”他急切的。他完全没料到雅之会来,心中一点也没想到他该怎么应付,他以为雅之必定随正浩去教堂了。
“好吧!”巴巴拉转身出去。
亦凡仍然把厨房门关了一线,一边张望一边侧耳仔细的听着,他要知道巴巴拉怎么应付雅之!
但可恶的巴巴拉,她是什么意思呢?
她站在门边,现出穿着晨褛的身躯,扬高了声音对站在雨里的雅之说:“你找亦凡有事吗?他还没起床!”
看不见雅之的表情,可是巴巴拉的晨褛,他还没起床,会给人怎样的联想?也没听见雅之说了句什么,只见她似乎呆怔一下,慢慢的放下遮着头的双手,慢慢的转身,在细密的雨丝中慢慢的消失了。
亦凡再也忍耐不住的砰然一声打开厨房门,大步冲出去。
“佳儿,你是什么意思?”她大声问。
巴巴拉依然站在门边,再张望一阵,才慢慢的、有所思的转回身。
“我照你的话把她打发走了!”她淡淡的说。脸上的神情非常、非常特别。“相信她永远不会再来了!”
“你”亦凡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这不是你希望的吗?”她笑了。
他希望这样吗?他自己也不明白!
雅之回到宿舍,真是从头到脚,彻彻底底的湿透了,她没有跑,只是慢慢的、失魂落魄的走回去,湿透的衣服贴在她身上,在这寒冷的天气里,她竟然不觉得有什么受不了的冷。
她是绝对善意的到亦凡家,她希望解释一下昨夜的误会和她昨夜必须那么做的道理,王苹说亦凡的脸都气青了,像锅底,她使他生气,理当解释一下。这不过是件小事,亦凡也不过是一时孩子气,解释过后一定就没事了,她是希望拥有亦凡这样的朋友即使只是朋
她没想到,真是没想到,亦凡没起床,穿着晨褛的巴巴拉,居然出现在她面前。巴巴拉林,她记得亦凡说过她有个很凶的男朋友的,但巴巴拉竟穿着晨褛从亦凡的卧室出来,她当时呆怔、意外、震惊得已没有什么知觉了,亦凡真是那样一个败絮其中的人?程子宁口中那些令人难以置信的话也是真的了?亦凡真是想不到!做梦也想不到!
回到宿舍,她才觉得难过,才觉得心中疼痛心中疼痛?那是表示什么?失去一个朋友?或是或是受伤?天!她宁愿只是失去一个朋友。受伤?怎么说呢?难道她竟掉进他的网里了?不,不,他是不张网的,他是不会恋爱的,他是超越了感情的智者,她只是掉进一个无底深渊里了,是吗?是吗?多可笑的事,她竟掉下去了,在不知不觉中!
许多宿舍里的女孩子都对她投来诧异的一瞥,雅之怎么了?全身淋得那么湿,又苍白又木然,好像受了天大的打击雅之一声不响的关上房门,替自己换了干衣服,又吹干头发,外表虽已恢复旧时形象,心中疼痛却丝毫未减,她忘不了穿晨褛的巴巴拉!
她在写字台前想了一阵,心中疼痛由它去吧!事情已经是这样,她也改变不了什么,管它疼痛是为什么,不必研究理由了,反正总是疼痛。
窗口的贝壳风铃灯在响,叮叮当当的甚是悦耳,那声音却无法令她心中痛楚稍减,她是莫名其妙的自作自受,人家一开始就已讲明了立场,不是吗?他不恋爱,他的目标在远方,在将来,是她又怎能怪她?感情的事又怎能试曝制?
她就一直这样坐着,从中午到下午;从下午到夜晚,她没有进餐,她也不感觉饿,她始终不能忘了穿晨楼的巴巴拉,亦凡怎么真是那样一个人?难道这些日子他表现出的不是真正的他?
晚餐铃声已响过了好久,她已听见有人吃完饭上楼的声音,她依然一动不动的坐在窗前,她不会这么一生一世的坐下去吧?原来动了感情、原来喜欢一个人竟是这样痛苦的事,她到今日才明白哦!正浩也是这样痛苦的喜欢、爱着吗?可怜的正浩,可怜的她!
一阵砰砰碰碰,房门自动打开了,雅之皱眉转身,宿舍里不该有这么不懂礼貌的人。
“雅之!咦?灯都不开?”灯亮了,照出一张在阴雨中依然容光焕发的脸,是林君梅,和雅之一起来自马尼拉的同学。“你怎么了?坐在这儿做什么?饭也不吃!”
“哦!君梅,”雅之长长透一口气,比起自己来,君梅是幸福的,她能拥有那么多的爱,那么多采多姿的生活,她应该快乐,应该容光焕发。”你终于想起我了!”
“什么话,我当然时时想起你的,只是忙得没有空采看你,”君梅热烈的说。她并不很美,却热情爽朗,真诚大方,具有热带女孩子的特点,黑黑的皮肤,大大的黑眸,略厚的唇,健美的身材。
“除了读书外,我有好多排着队的约会嘛!”
“今天怎么没有约会?”雅之暂时放开自己的事,她不想被君梅发现什么。
“这种鬼天气,还有什么兴致去约会!”君梅毫不隐瞒的。“而且,我又那么久没见到你了,挂念得很哪!”
“我还不是老样子,”雅之淡淡的。“有信吗?”
“我妈妈写来的,
‘家常便信’,”君梅笑。“喂,什么时候弄来的贝壳灯?想家了吗?”
“不是!”雅之下意识的脸红了,
“这么大的人还想家?看你,说什么‘家常便信’,说得这么难听!”
“我又不是中文系的,讲究那么多,”君梅在床边坐下。“你还没说为什么不吃晚餐?”
“没胃口,”—雅之摇摇头,心中又是一阵难忍的疼痛,脸色变了。“不想吃!”
“雅之,”君梅发现了,一把抓住雅之的手。“你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定有事的,我看得出,快告诉我,让我帮你!”
“没有事,你别乱猜,”雅之强装笑容。
“我的生活完全公式化,会有什么事呢?”
“是不是你爸爸身体不好?”君梅不放弃。
“或是家里发生了意外?或是”
“君梅,不许乱猜了,”雅之制止她。
“家里面一切都很好,我爸爸才有信来,看你疑神疑鬼的!”
“当然紧张啦!”君梅放开她的手。“我们俩一起从马尼拉来,山长水远的,我们要照顾自己,还要惦记家里,心理负担不能说不重,看你的神情雅之,我真担心你是不是病了!”
“只是淋了一点雨!”雅之说。
“哦!你今天没去教堂,”君梅想起来。
“你这基督徒风雨无阻的做礼拜,今天怎么没去?我只碰到张正浩!”
“我有点事,很重要!”雅之低下头。为了向亦凡解释,她甚至没去教堂,想不到唉!
“有了新男朋友?”这是君梅最感兴趣的事。
“没有旧男朋友,说什么新男朋友?”雅之说。
“咦?张正浩不是吗?”君梅睁大眼睛。
“难道那个不善言辞的家伙还没打动你?”
“说得真难听,”雅之笑了。即使有笑容,看来仍是勉强。“君梅,你越学越坏了!”
“雅之,”君梅怔怔的望着她。
“我总觉得你有些不对,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真话?”
雅之犹豫一下,可以告诉君梅吗?但从何说起?她和亦凡之间并没有任何“事实”有的只是她的感觉,她能把自己单方面感觉说出来吗?
“实在也没什么事!”她深深吸一口气,心中依然疼痛,没事吗?“昨夜我和张正浩、还有系里其他同学一起去参加一个舞会,玩得不开心倒是真的!”
“看你,这一点小事也挂在心里,”君梅笑着打她一下。“难道念了中文系,就非得变成林黛玉型?”
“侮辱人吗?”雅之说。还是开朗不起来。
“好,不跟你胡扯了,”君梅神色一整。
“雅之,穿衣服,我陪你出去吃点东西!”
“我不想去,又下雨!”雅之下意识的皱眉。
“你非去不可,”君梅强迫着。
“除非我不知道,否则我绝不能让你这么饿着肚子,走吧,穿衣服!”
“君梅”雅之为难的。
“听话,否则我写信告诉你爸爸!”君梅提出警告。
雅之不得不站起来,离开她坐了几乎一天的椅子。她知道君梅一定会写信的,她不希望遥远的父亲为她担心,她只好依从君梅的话。
穿了大衣,又披上雨衣,君梅还带了把男用大黑伞,她们并肩走在又冷又湿的街道上。雨还是那么又细又密又急,这种雨真使人受不了,伤感、绵长,标准的悲剧电影气氛。
“我宁愿像马尼拉那种大雨,唏哩哗啦的两个钟头就雨过天晴,”君梅说:“就算台风雨也比这痛快得多,我讨厌这种婆婆妈妈、凄凄惨惨、半死不活的下它个几天几夜,烦死人兼闷死人!”
“别埋怨了,掌管天下万物、万象、万事的上帝既然造了这种雨,必有这雨的价值和益处!”雅之说。
“抬出上帝来了!”君梅咕噜着。
两人走进一家小餐馆,也许是因为过了生意最旺的晚餐时间,人很少,只有稀疏的两、三桌。雅之要了排骨面,君梅只要了一客点心。
“喂,我认识了一个新男孩子,很棒,”君梅忽然神秘兮兮的说:“我很倾心,希望能把他抓牢!”
“我觉得这种事不该女孩子太主动!”雅之说。
“别顽固了,几十年前的思想,”君梅拍拍她的手。“我喜欢的就全力去争取,这没有什么不对,更不羞耻,男女平等了嘛!”
“我总觉得不大好,”雅之笑了。
“什么样的男孩子会令你这么倾心,不惜主动?”
“高大、英俊、潇洒,还有那么两分邪气,”君梅沉思着说:“我就是喜欢带有那么一丝邪气的男孩子,我觉得那才有男孩子味!”
“邪气!”雅之摇摇头,她可不敢领教。
“还有就是他对什么事都不在乎,不紧张,吊儿郎当的,”君梅笑得沉醉,她是真的倾心了,这一次“我就是喜欢他那份特别的气质,好吸引人!”
“这一回我真希望你能安定下来,别再作恋爱游戏了!”雅之真心的说:“爱得太多,我怕你终有一天会麻木!”
“麻木?多可怕!”君梅拍拍胸口。“若是抓得牢他,我是甘心情愿的安定下来,真话!”
“那就祝你成功!”雅之开始吃面。不知是胃口不好,或是面的味道不佳,雅之尽了最大的努力也无法把那碗面咽下去,勉强吃了些排骨,喝了点汤,就付钱离开。
两个人在马路上走了一阵,也没什么话好说了,君梅停下脚步。
“不送你了,我从这儿回宿舍!”她说。
“好!”雅之欣然同意。“反正我也近!”
“再联络!”君梅挥挥手,朝另一方向去了。
雅之慢慢走在雨里,这回她有雨衣、雨帽,自然不会狼狈,反而能领略细雨中的特殊情调。其实,这种绵绵细雨也没什么不好,它像是一种轻轻的耳语低诉,无声的向人们诉说着它短暂一霎那生命中的遭遇。雨也该有生命的,是不是?从它变成雨,从天空中飘下来到落在地上那一段极短暂的时间,可不可以说是它们的一生呢?从天空到地下,它可能遭遇到什么?一些小飞虫?—阵寒风?每一滴落在地上,屋顶上,伞上,车顶上,人身上,树上,水中的雨滴,可会有不同的感受?
雨可会有感受?
她已走到宿舍门前,雨可会有感受?她也不禁为这问题失笑,一滴雨的感受若另外的人知道她这么想,会有怎样的反应?大笑?
宿舍门外昏暗的灯光下站着一个人,一个男人,他靠在墙上,似乎站了好久、好久,久得整个人已僵硬了似的。这人怎么回事?这个时间,这种雨里,居然不穿雨衣不打伞,他不怕淋得生病?
再走两步,雅之心中巨震,这人,这站得僵硬了般的淋雨的人竟是亦凡?他为什么来?看他那凝肃的脸,眸中的深刻,还有那头上、身上、脸上的雨,雅之心中不由自主的又疼痛起来,痛得几平无法忍耐。
“你斯亦凡,”她听见自己发颤的声音,疼痛还加上了无边的激动。“你找人吗?”
亦凡不出声,只是站直了身子。他一定是站了许久、许久,他的头发在滴水,他的衣服已湿透。哦,亦凡,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我我能帮你什么忙吗?”雅之舔舔唇,亦凡的模样震动了她全身每一根细微的神经,即使前面是比无底深渊更可怕的刀山,她也只好往下跳了,她没有办法,真是没有办法再控制自己感情。
亦凡走向前一步,右手一抬,
“咔”的一声,一柄自动大黑伞弹开,他伸向雅之,把她完全罩在伞下。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雅之的声音哑了。他带了伞来而自己却这么淋雨,为什么?为什么哦?
“你可愿陪我走走?”他说。陌生而生硬的话,绝对不像平日的他。
“你全身都湿了,你一定要马上换衣服!”她关切的,一股酸酸的感觉直往鼻子里冒。
“你还没回答我的话!”他奇怪的、目不转睛的望着她,一种新的、从未有过的感觉浮现心灵。
“我陪你走回家,先换了衣服再说,好吗?”她温柔地望着他,那种温柔发自心底。
他眨一眨眼睛,迈开大步往前走,那柄大黑伞依然只是遮在雅之头上。
“为什么不遮你自己?”她仰望他。他给她一种全新的、令人满心喜悦的形象。“你不能再淋雨了!”
“别理我,我该淋雨!”他硬绷绷的说。
雅之吸一口气,她真不懂他到底在搞什么花样,他那语气是情意动人的。
“早晨我曾经去找过你!”她说得吞吞吐吐。
“我知道!”他点点头。
是巴巴拉告诉他的?她真大方。
“我是为昨夜舞会的事,”她低下头慢慢说。不看他,她会感到自然得多。
“王苹说你生气走了,如果你是真的生我的气,我该道歉!”
“不需要”他还是硬绷绷的,他为什么来?
“我当时实在以为你在开玩笑,”她又舔舔唇。
“你不会真的和张正浩有芥蒂,你们又没有仇怨!”
“我没有开玩笑,”他脸上、眼中全是雨,很凄迷的“我不喜欢看见你和他在一起!”
“但是他是我的助教、而且我们系里面的人都去参加舞会,你没有理由针对他!”
“我没有看见其他人,只看见他!”亦凡说。他实在孩子气得很,和他成熟的外表木相配。
“事实上是大家一起参加,只是我和他住得近,他负责接送我而已!”她说。她可以不解释的,不是吗?亦凡有什么资格管她的事呢?
“我不喜欢!”他说。
“我不明白,亦凡!”她嗫嚅的。他一再说“不喜欢”必然有个理由的,不是吗?
“你可恶!”他一把抓住她的手。
“天下最可恶的女孩子就是你,何雅之,就是你!”
“你你”雅之又是意外,又是惊讶,又是心跳,又是模模糊糊的喜欢。
“你想打败我,你想笑话我,”他的脸红一阵,白一阵,五指如铁钳,雅之丝毫动弹不得。“你你逼着我说,逼着我自己承认,你可恶!”
“你误会了,那有这样的事,”她被他紧紧抓住,他们已站在米色小屋外面。
“我为什么要打败你呢?我为什么要笑话你呢?我根本没有逼你承认什么,亦凡,你真的误会了,我一直当你是好朋友,最好的朋友!”
“扯谎,你心中重视的分明是张正浩那呆子,”亦凡狠狠的把她扯进矮木栏,扯进房子,他扔开雨伞,湿淋淋的站在她面前。
“你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你可恶!”
“不,不是这样的,”她咬着唇,眼泪往上涌。
“张正浩只是助教,你不同,你是好朋友,惟一的最好的朋友,真话!”
他定定的、紧紧的、目不转睛的凝视着她,想从她脸上看出她是否说了真话。
“早上来你就是要告诉我这些?”他低声问。
“是巴巴拉说你还没起床!”她脸红了,一抹娇羞使她看来光芒四射。
“你相信她的话吗?”他盯着她不放,似乎怕她在一转眼间就消失似的。
“我不知道,”她吸吸鼻子,她是相信的,她难过、她心中疼痛了一整天。
“她穿着晨楼,她没有理由骗我!”
“你就对我这么没有信心?”他用力一扯,她整个人扑进他湿漉漉的怀里,一下子她变得昏昏沉沉,天,这可是真的?
“我我—一她面红心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可恶,你相信所有的人就是不相信我,”他用双手紧紧环在她腰上。“你听了什么小人的闲话?你对我有偏见,有成见,我是你想象中那么坏吗?我是吗?是吗?你自己知道,我侵犯过你吗?你说!你说!”
“不不是偏见、成见,我也没有说你坏,”她又慌又乱,又害怕又喜悦,还有些说不出的甜蜜。“我从来没说过你坏,那些闲话、谣言,我也不信,你你放开我,好吗?”
“不,我不放开你,”他固执得惊人,那深深的黑眸中光芒逼人。“我不许你走,我要跟你说清楚,我”
“放开我,我不走,”她挣扎着,他要做什么呢?“我答应你不走,我会听你说话,每一句话!”
“不!”他的双手更用力。“你骗我,我一放手你就会走,我知道!”
“亦凡,”她轻轻叹口气。“我不知道你误会了什么,我是真的愿意留下听你说话,真的!早晨回宿舍之后,我心里整天都不舒服,我不相信我会看镨你,你绝非像她们说的那样不堪,我宁愿相信自己的眼睛!”
“真是这样?”他呆怔一下,眼中有了笑意。
“是我想这些日子我都在骗自己,我拒绝承认一件事实,我一直过得很难受,也痛苦,”她吸吸鼻子,勇敢的说:“和你共处的时光是最快乐难忘了,但是我们共处的时间不多。每一次假期我都在盼望你出现,我注视着宿舍大门,我倾听着每一次楼下的呼喊,我一直盼望到失望,到绝望为止。你不会知道,我从来没有这么渴切盼望过,从来没有,我很害怕,我拒绝承认,我一直很矛盾,对你,尤其一我早知道你要出国,更是超越感情的智者,我承认了无异是自讨苦吃,你真的不会明白,那实在是一段很难捱的时间!”
“雅之”他睁大眼睛,张大了嘴,整个人都呆了、傻了,这是他永远都想不到的,那淡淡的、仿佛对他毫不重视的女孩子,竟竟天!是真的吗?不是做梦吗?“我不相信,我真的不相信”
“要怎样你才能相信呢?”她轻叫。
“感觉是在自己心底,我不能为你证明什么!”
“雅之”他轻轻的,迅速的拥她入怀,温温柔柔的吻住她。
这吻或者可以证明一些只存在于心底的感觉,会吗?
雅之推开他,满脸红晕,娇羞与满足,这吻是为她证明了一件事,只是
“巴巴拉呢?”她担心的问。
“出来,佳儿,”他叫,开朗、愉快的。
“该你解释了”巴巴拉微笑的倚在门边,她将解释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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