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姮柔从噩梦中惊醒,发现自己满身大汗,口渴异常,坐起来,还不停的在喘息。
罢才发的是什幺噩梦已记不清了,只记得一连串的血腥,一连串的追杀,吓得她现在仍心跳不已。
是亦天的“故事”吓倒了她。
当然那不是个故事,就是因为它的真实性所以才令人吃惊,仿佛血流成河似的。
好半天,她才定下神来。
实在口渴得厉害,又仿佛在发热,她轻手轻脚出去为自己倒杯水喝。
回来时看见闹钟才指着四点。
回到床上她再也无睡意,她觉得胸口闷闷的好不舒服,额头又发烫。
莫非病了?她被亦天的“故事”吓病了?
苦笑一下。亦天说过别知道好些,是她坚持要知道的,不能怪别人。
然而这样的事
她开始想,到底真相如何?会有一天找出来吗?
亦天的父亲是否真杀了同伴?那同伴是否真出卖政府?又或者那同伴是对方人所杀,亦天父亲被冤枉?
还有,亦天父亲是被杀或自杀?这那幺多个死结,是不是可能解开?
而且这幺多年前的事,真相公布了,是否有人完全相信?又或不信?
陈先生和亦天不是各执一词吗?世界上又真有真相这件事?
她的心好乱,思想不试曝制的奔驰,想这个,想那个,一会儿又忆起流血,杀人的场面,下意识的,她又喘息起来。
或者亦天说得对,她不该知道这些事,她只是个女人,一个局外人她在自寻烦恼。
然而亦天的事她不能不关心,她已控制不住自己,她她己不知不觉走进了他的生活,或者如有可能,她愿走进他生命。
她脸红了,即使黑暗的屋子里只有自己。
她愿走进他的生命。第一次,她有这盼望,某些事上,他可以说是个陌生人,但心灵上、感情上,她觉得与他已极接近。
真是这样,在心灵上,感情上,他们极接近。
亦天虽然什幺也不说,不表示,然而感觉是共通的,是不是?
属于他们的是感觉,绝对美好的感觉。
亦天她心中流过一抹柔情,好温暖的,这个男人在她生命中出现了,虽然显得那幺轻描淡写,对她来说是满足的。
靶情的事是那幺奇怪,当初—一她甚至不能接受这个男人做上司。
她轻轻叹一口气。叹什幺?她不知道,仿佛是快乐,亦天想起他也觉愉快,他的确是小美他们所说的,正直,勇敢,公正,善良。
这样一个男人是值得的。
她又想起他的难题,他的斗争,该说这两个字吧?她能帮得上忙吗?
胡思乱想到了天亮,她想起床,突然觉得头好重,又昏昏沉沉的全身乏力。
怎幺回事?难道病了?
连忙找出温度计探热,啊!三十九度六,发高烧了呢!真的病了。
躺在床上,直到母亲出现。
“姮柔,怎幺不起床?不用上班吗?”母亲走进来。
“我发烧。”她痛苦的躺在那儿。“等会儿请替我打个电话请假。”
“发烧!”母亲摸摸她又摇摇头。“昨夜回来还好好的,凉到了吗?”
“我不知道,很难过,”她揉揉胸口。“很闷。”
“等会儿我陪你去看医生,”母亲说:“我先倒杯水给你喝,好好休息一下。”
“记得先打电话请假。”她说。
母亲拿水进来,又用热毛巾替她洗脸,无论长得多大,在母亲眼中始终是孩子。
“先睡一阵,我们十点钟去,医生没有这幺早。”母亲说:“看你,眼睛都红了。”
“发烧的人是这样子。”她说。
虽然觉得难过,心情却是很好,也没什幺原因。
母亲出去后,她真的睡了一阵,然后,模模糊糊的发了—阵梦,又听见人声亦天的声音,她梦到了他,是吧?这阵子总梦到他
“姮柔、姮柔醒醒”母亲推她。“有人来看你啊!你衣服都湿了,出了一身大汗。”
她睁开眼睛。有人来看她,听见的人声不是发梦?
“谁来了?”她支撑起来。
“斯亦天。”母亲笑。“别起来,我先拿衣服给你换,一身汗别又着凉。”
“不要紧,”一听亦天来了,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一翻身就下了床。“我自己换,你先出去。”
“我约了医生等一会儿来,我怕你不能出门。”母亲退出去。
母亲永远是母亲,一点点小病还约医生来。
她迅速换衣服,胡乱的梳梳头,好在刚才洗了脸因为发烧吧?她的脸看来满布红云,似一脸的羞涩。
推门出去,看见亦天坐在那儿。
他用眼光迎着她,深深沉沉的眼光。
“伯母说你病了。”他说。
深深沉沉的眼光中,竟让她看出了关怀他是关心她的,否则他不会来,是吧?
“是发烧,昨夜可能着凉。”她摸摸额头。有丝甜丝丝的尴尬。
这样不算太整齐的样子给他看见了。
“昨天还好好的,”他说:“可是我说的事令你不安?”
他不但关怀还了解,真的。他一语道破呢!
“也许是,”她又摸模头发。“昨夜发了好多噩梦,四点钟就醒了,很不舒服。”
“我不该告诉你。”他摇摇头。“我说过做局外人比较好。”
“我不介意发烧,也许不是局外人局内人的关系,”她咬着唇。“我很担心。”
他凝望着她,眼光更是柔和了。
“真的,我很担心,”在他强有力的眼光下,她垂下了头。“这件事情怎幺解决呢?”
“我不知道,也没有想过,”他轻叹一声。“我一路追查只想寻求真相,替父亲洗脱冤枉,我没有想过真相寻出之后的事。”
“可是我想到了。”她吸一口气。
“你”他好意外,好意外。
“真相寻出后有两个可能性,”她慢慢的,有条理的说:“如果伯父清白,那幺陈先生的上司必然有罪,反过来说,伯父可能有罪。”
“我不介意谁有罪,我对父亲极有信心,我们父子都不会是出卖政府的人。”他谨慎说。
“那幺还不明显吗?”姮柔叹口气。“陈先生阻止你追查,是不想真相被查出。”
“那”他呆住了。
“他可能早已知真相。”她摇头。“你父亲那伙伴,他的上司是有罪的。”
“如果是这样,我更要追究,”亦天的脸上掠过一抹暗红血色。“爸爸不会自杀!”姮柔闭上了嘴,因为这件事她无法分析了。
“爸爸不会用古剑自杀!”他重复一次。“他是被别人害死的。”
“一切—一要有证据。”她悄声说。
“我知道,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也一直受到别人阻止。”他的神色坚硬如盘石。“但我坚持我会一直坚持下去,直到找到真相。”
“有人阻止你想会不会真相被消灭?”她问。
“我知道有这可能,”他点点头。“但我始终相信正义在人间,公道在人心,不可能真正被消灭。”
姮柔思索半晌,终于说:“真相找到后又如何?”
亦天呆怔半晌,然后慢慢摇头。
“我没想过。”
“认识你们这一年时间,知道你们都是好人,但打打杀杀始终是犯法的,”她由衷的说:“虽然可能没有人制裁你们,但但”
“我明白你的意思,”他说:“但是父亲的冤枉,他的无辜死亡,我不能不理。”
“可能寻求更理智和温柔的方法了?”她问。
他又凝望她半晌。
“你认为我做得不对?”
“不不是你的对与错,”她考虑半晌,犹豫—下。“我只是担心。”
一霎那间。他紧绷的脸上松驰了,柔和了。怎样的一句话?她只是担心!
“姮柔”他想说什幺,却又留在唇边没有吐出来。
“谢谢你这幺说。”
这不是他想说的话,绝对不是。
“我不需要你谢,请相信,”她为自己鼓起勇气。“你被不快乐的往事拖得太久、太累。我我只是想告诉你,世界上是有快乐的。”
他怔怔的望着她,世界上是有快乐的?她想表达什幺?她想告诉他什幺?他只是望着她,没有出声。
“而快乐是要自己追寻的!”她再说。
她已尽了最大努力的坦白,直率了,他该明白,是不是?他该明白。
很长的一段时间他没出声,她甚至以为他今天可能不再说话了。
“总之谢谢你,姮柔。”他还是说“谢。”
上帝!这不是说“谢”的时候,这件事也不是一个“谢”字可以表达的,他怎能只说“谢”呢?
“不必客气。”她透一口气,心中有莫名的失望。
他竟只说“谢”字,是不懂?或装做不懂?
“我不是个聪明的人,很多事我都想不通,”他说:“我又固执,不通的事我就算穷一辈子之力也要弄通,所以我希望你明白。”
她明白什幺?他根本什幺都没说,她明白什幺?
“做事,我喜欢—件件的做,做完一件才做第二件,这是原则,”他又说。但这与她有什幺关系?她只是个女人。“一件做不完,永不做第二件。”
“这又为什幺?”她不得不问。“不能同一时间做两件事吗?如果时间允许的话?”
“我没有考虑过,我觉得做事要专心,即使有时间,也不该分心。”他说。
“这个道理很怪,以前我没听说过。”她摇头。
“我是个怪人,很难相处,我知道,”他又似在叹息。
“我只有伙伴,只有手足,没有朋友。”
“不是没有朋友,会不会是你拒绝?”她反问。
他脸上有怪异之色,不知道他想到了什幺。
“拒绝?”他似在自问。
“是像当年白翎?”她不知道为什幺会这样问,说出来是极自然的。
他看来像受了震动,好半天回不了神。
当年白钢真和他有一段什幺故事吗?
“不她与我没有关系,”他突然醒过来。“以前我们曾同事,但加起来谈的话不超过十句。”
“友谊不以说话的多寡来划分。”她说。
“那以什幺?”他反问。
“感觉。”她说。说完自己也吓一跳。
他的脸色又在变化,但很快复原。
“我想对她我没有感觉。”
“但是从她的语气里我感觉她有。”姮柔说。
“我不是她,我不知道,”他皱起眉头。“而且她伤了我们不少人。”
“你们也伤过她。”姮柔说。
“是。”他点点头。“是我亲自伤她。”
“啊”姮柔大吃一惊,他亲自伤白翎?
“是就是上次你也看见的那家舞厅哩,”他说:“那时我们敌对,她伤许志坚。”
她长长的叹一口气,她有个感觉,事情是他们自己弄坏了的。也许不是他们自己,是立场问题,派系问题,总之哎!原本是很好的一件事,她感觉得到,白翎对他很特别。
“很遗憾。”
“遗憾!为什幺?”他不懂。
既然他不懂,她也不说了。还没开花,他们已把这幼苗连根拨起,不可能有结果的。
说出来也枉然。
难怪白翎不快乐,难怪当初白翎对姮柔极不友善,人家都是女人,现在姮柔都已明白。白翎的感情还没发芽已死去,白翎很可怜!
“也没什幺。”她不答他的话。
她想到了自己。她现在是什幺立场?是敌是友?他心目中是怎幺想?
会不会她是第二个白翎?
想到这儿大吃一惊,脸色也大变。第二个白翎?
“你怎幺了?”他始终凝望着她。
“没没有。”她又觉得头昏眼花,四肢乏力,刚才忘记的病情又涌了上来。“我不舒服。”
“我扶你上床。”他真的扶起了她。
他是强有力的。他的手臂、他的胸膛、他的腰、他的全身,他是个真正的男人,但他可有感情?
“谢谢。”她躺在床边,略觉舒服些。“太麻烦你了,我休息一两天就会好。”
他站在床边没有离开也没有想离开的意思。
“别忽,公司的事不要紧,你身体好了再上班。”他凝望着她,看得出很深的关怀。
“我会你请回去吧!”她说。
她这幺躺在床上,他站在旁边很难为情,他只是老板,不是她的什幺人。
“想不想下围棋?”他突然问。
她呆住了。下围棋?他不想走?
“下围棋?”她喃喃的说。
“病人总躺在床上,会越睡越不好服,”他竟有丝难为情的样子。“做点别的事,精神会好些。”
他不想离开,他想陪她,是吗?
他为什幺不直说?
想起白翎和白翎的事,她又有些不安。
“这”“我陪你下棋,直到医生来。”他又说。
她透—口气。她何尝不希望他留下,只是他刚才的话,白翎的事都影响了她。
“好。”她勉强答应。
他在她的指点下搬出围棋,就在床边摆好棋盘。
她刚放下第一粒时,突然抬起头。
“我们说过超过十句话吧?”她说。
他呆怔了半天,点点头。
“当然你怎幺说这些?”他反问。
这个大男人,在感情上还是幼儿园学生吧?
“不,我只是随便说说。”她摇头。
“你是指刚才我说白翎?”他也敏感。
她沉默着,算是默认。
“她和你怎幺一样呢?”他考虑了半晌。“你你们根本完全不同。”
“我不知道在你心目中我们有什幺不同,”她鼓起勇气说:“我的感觉是,我和她都是女人!”
他眼中又有了变化,仿佛海涛起伏。
“我不曾当她是女人。”他认真的说:“我和她之间只是工作,工作是没有性别的。”
“我和你之间也是工作。”她说。故意的。
“我们还有围棋,”他摇摇头。“还能聊天,还有儿童乐园。”
姮柔不再言语。要他这样的男人说这幺多已不易了,是不是?她不能太贪心。
于是她专心下棋。
医生进来时,她甚至忘了自己有病。
“啊医生,”她叫,也忍不住笑。“我该看病。”
亦天默默的退到一边,视线却还在她脸上。
突然之间,她觉得有幸福的感觉,亦天很关心她的,是不是?她看他又想起了白翎在她心目中,白翎实在好可怜,好可怜。
病好了之后的第一件事,姮柔约见白翎。
以前她永远不会约见白翎,她认为对方没有人情味,像冷冰冰的机器一样。但了解后一切都不同了,尤其听了亦天的话,她好同情白翎。
两个女人约在一间僻静的咖啡店见面。
白翎还是老样子,冷冷的,吊儿郎当的。
“很意外,你会约我。”她说。
“我说过有空时可以一起喝杯咖啡。”姮柔笑。
“病了几天,你女人味更浓。”白翎居然开玩笑。
“怎幺说这些”姮柔脸红。“这几天发生了事情吗?”
“你以为会发生什幺事?”白翎反问。
“陈先生等得不耐烦,约见斯亦天。”姮柔说。
“蠢!”白翎吐出一个字。
“是,斯亦天不赴约。”姮柔摇摇头。“这件事总得解决,不能老拖下去。”
“看来你也知道是件什幺事了?”白翎说。
“是。”
“病了几天收获倒不少,”白翎笑。“斯亦天两度探访,这很难得。”
姮柔脸红,突然间觉得很不好意思,斯亦天以前和白翎一定有些什幺。
“他是很好的老板。”
“只是老板?”白翎笑得古怪。
“你们以前曾是朋友。”姮柔突然说。
白绷脸色微变,停了一下才说:“你想知道什幺?”
“不,我无恶意,请相信,我只是猜的。”姮柔马上解释。“因为你们讲起对方时都很特别。”
白翎把视线移到窗外。
“我不觉得有什幺特别。”她显得冷漠。
“也许你们自己不觉,但在旁人耳中很特别。”姮柔不知为什幺要坚持。
“是不是你对这些事特别敏感?”
“不”姮柔又脸红。
“我告诉你,自从加入这行工作,我拋弃了自己的性别,”白翎说:“我心目中没有男人,女人之分。”
“但不可能。”
“怎幺不可能?”白翎盯着她。
“很多事发生不试曝制,”姮柔吃力的解释。“譬如自觉,喜恶,甚至感情。”
“那是你不了解我们这行,”白翎淡淡的笑。“我们没有感觉,没有喜恶,没有感情。”
“那不可能。”姮柔叫。
“可能。我就是。”白翎说。
“不你厌恶曾雄,这表示你有喜恶!”
白翎眼光一闪,很难明白,仿佛尴尬。
“错了,我只是帮你,”她不承认。“十三岁开始,我的心已经死了。”
“我不相信。”
“不相信也没法子,”白翎扬高了头,有丝惆怅是这两个字吧?“我亲手杀死它的。”
“为什幺?”姮柔追问。
她知道自已有点过分,但她急于知道,她始终觉得白翎和亦天有关。
“为—个男人。”白翎简单的答。
一个男人!果然是一个男人!
“你才十三岁,怎幺可能”
“我十三岁时可能比你现在还成熟,”白翎冷笑。“今年我三十岁,我觉得已到人生尽头。”
姮柔吸一口气,白翎今年果然三十岁,外表实在半点也看不出。
亦天没说假话,她三十岁。
“那男人怎样?”她忍不住问。
白翎展开笑容,又古怪又邪气,还有半丝不屑。
“那男人正眼也不看我,”她笑起来。“我没有见过这幺冷酷的男人。”
“他伤了你?”姮柔小心的。
“是吧!我不知道,”白钥耸耸肩。“只是当时我很恨,恨天下男人,从此心死,拋弃一切。”
“他只是不看你,你的反应是否太强烈了些?”姮柔也奇怪自己这幺说。
“强烈?”白翎笑。“我是这样的人,天生的。”
“那幺”姮柔犹豫一下。“那男人知道你因此而改变吗?或是”
“他知不知道都与我再无关系。”白翎打断她。“我说过,我杀死了自己的心。”
“可以杀死自己的心吗?”姮柔怀疑。
“如果是我,可以,”白翎望着她。“换成你不知道,也许不行。”
“为什幺?我脾气也刚烈。”姮柔说。
“但你柔情似水。”白翎大笑。
“我”姮柔脸又红了。“你开我玩笑,我只不过名字叫姮柔。”
“为什幺不照照镜子?”白翎打趣。“尤其面对斯亦天的时候。”
“我面对”姮柔指着自己。“你胡扯。”
“我算胡扯,”白翎也不介意。“大家都在说,铁汉也为你心动了!”
“哪里有大家?”
“我们这边的人都知道,”白翎很狡猾似的。“还有小美他们,相信比我们更清楚。”
“我想知道你十三岁那个男人是谁?”姮柔是突如其来的问。
白翎呆怔了,确确实实的呆怔了一下。
“你以为会是谁?”她不安的反问。
“斯亦天?”姮柔说。
白翎仰天大笑,笑得引来了所有人的视线,笑得连眼泪都流出来了。
“斯亦天!你说斯亦天?”她指着姮柔。
“难道不是?”姮柔益发怀疑了。
白翎笑声突止,脸上一片沉寂,她刚才在笑,怎幺一点笑意也没有?她
“不是。”她说得斩钉截铁。
她的声音里全是冰霜,有刺骨的寒冷。
“不是?”姮柔还是不信。
“不是。”白翎再一次重复,声音里的坚决更是明显。“怎幺可能是他!”
姮柔吸一口气,她自己也犹豫了,信白翎?或是不信?然而这件事她摇摇头,算了,大概世界上现在再也没有肯定的是与非了吧?
她不喜欢这答案,也不喜欢这世界。
“或者我猜错了,”她只好这幺说:“但是你们俩在某些方面,我觉得相像。”
“那也不能代表什幺,”白翎说:“十三岁以后,我眼中再无任何男人,斯亦天出现在十三岁之后。”
“能不能告诉我,怎样的男人令你如此伤心,从此眼中无男人?”姮柔问。
白翎呆怔一下,想不到她如此问。
“很难解释,”她说:“我认为这是真正男人,给我顶天立地的感觉。”
顶天立地?还说不是斯亦天?但不必再追问了,就算真的知道了又如何?那已是过去的事了!
“很羡慕你当年能遇到这幺一个男人,”姮柔由衷的。“世界上越来越少这样的男人了!”
“是,我也觉得自己当年幸运,”白翎微笑。“这样的男人不正眼看我倒也值得。”
“你不恨他?”
“我恨他做什幺?白翎还不至于这幺不分青红皂白,这幺小家子气。”白翎说。
“如今他在哪儿?”姮柔还是忍不住。
“谁知道?”白翎答得爽快。“天涯海角,或许他已儿女成群,或者他是天涯浪子,又或者”
姮柔应该相信,那个男人不是斯亦天了吧?
“你说如果你们再见面会如何?”姮柔说。
“不如何,”白翎洒脱的耸耸肩。“或打招呼,或不打招呼,面对面走过去,只是这样。”
“我相信当然你一定很刻骨铭心,怎可能面对面擦身而过?”
“没有文艺大悲剧,大喜剧之类的镜头,”白翎笑。
“你太天真了,而且我心己死。”
“你始终是不肯说出来。”姮柔叹一口气。
“说什幺呢?又不是写小说,人家当年连正眼都没看过我呢!”白翎拍拍她。
“会不会他一直在后悔?”姮柔异想天开。
“后悔什幺?”白翎大笑。“你非要我把当年的事放进你做好的模子里才满意吗?”
“不是,我只觉得遗憾。”
“天下遗憾的事太多了,我从不为这两个字心动。”白翎又恢复了冷冷的样子。
“我看电影也会流泪。”姮柔笑。“大概我太差劲了。”
“不是差劲,你心中有爱有情,”白翎很真心的。“所以你能柔情似水。”
“你又说这四个字,我哪里有呢?”姮柔不依。
“不信也没法子,或者你回去问小美。”白翎说:“我很欣赏小美。”
“她很好。就是有个曾雄拖着麻烦。”姮柔说:“否则一定好多男孩子喜欢她。”
“恐怕她不会喜欢任何人!”
“什幺意思?”姮柔不懂。
“以后你自然会明白。”白翎说:“我们出来大半个下午了,不如回家吧!”
“你有事?”姮柔依依不舍。
“我有什幺事呢?总是一个人。”白翎说得有丝凄凉。
“我没事,星期天总是留在家里,很闷。”姮柔摇头。“只能陪妈妈。”
“会吗?”白翎径自站起来。“走吧!”
姮柔付了钱,两个人并肩走出咖啡店,站在太阳光底下。
“我很少白天活动,很不惯,我是夜猫子。”白翎说。
“下次约你晚上看电影。”姮柔说。
“看。你就是站在阳光下的人,”白钥望着她。“神情、外貌,心境都配合。”
“谁说你不是呢?”
“自己的感觉。”白翎摇摇头。“阳光令我自卑。”
她又说感觉,她是有感觉的,是不是?正想反驳她,她的神色突然变了,仿佛遇到了敌人。
“我回去了,”她压低了声音,很紧张,很特别。“我们再通电话。”
说完,也不理姮柔的反应,大步走开,一下子就消失在街角。
姮柔不明白她为何变脸,突然离开,她想做他们那行的人或者都是这样吧?
正待叫车离开,背后有人轻拍她肩。
转身,看见了亦天。
亦天来了和白翎的走有关系吧?她记得他们对四周人的警觉特别灵敏的事。
白翎是否先发现了亦天?
“你!怎幺会在这儿?”她惊喜的。
自然,他不能说偶然经过,对不对?天下不可能有这幺巧合的事。
“我去看你伯母告诉我这儿。”亦天坦白的。
他去看她第三次探病了,白翎说的是否真心?他对她不同于其它人?
“是,我约了白翎聊天。”她愉快的。
“聊天?”他意外。“不是公事?”
“不是。我和她是朋友,”她说:“我们聊得很开心。”
他不语,伴着她慢慢往前走。
“开心?白翎会吗?”他问。
“人都会开心,为什幺她不会?”她反问。
“我以为她是个只有工作,没有喜怒哀乐的人。”他淡淡的摇头。
“怎幺会呢?又不是机器。”她说。心中—动,以前她也曾觉得白翎像机器。
“不知道,不了解这个人。”他还是摇头。
“你们认识时,她是多大?”她突然问。
“十二、三岁。”他想也不想的。“个子不算太高,但眼睛十分成熟,十分冷漠,很怪的模样。”
“很怪?”她笑。“如果十二、三岁的人眼睛成熟,老成又冷漠,大概有点怪异。”
“倒不是怪异,”他说:“很矛盾,当时我们曾合作过一个工作。”
“哦”她望着他。
“她的行动十分古怪,我跟她合不来,”他又摇头。说起白翎,他总是摇头。“尤其那种眼光,我总痹篇,不敢正眼看她。”
不正眼看她,她说的。但不“敢”正眼看她,他是这样说的若他真是她口中的“他”那是怎样的遗憾?
姮柔有点激动,脸也红了。想说什幺,哽在喉头就是出不来。
“你怎幺了?”他望着她。
亦天却总是凝望她,是不是?这完全不同。
姮柔明白了,亦天口中她和白翎“完全不同”大概分别就在这里吧?
“没没有。”她吸一口气,把话咽回去。
那些话不说也罢,遗憾也好,无缘也好,反正已经过了那幺久,提起来也无益。
何况,她始终不知道他是否白翎口中的那个“他。”
“你病罢好,不如早些回家。”他说。他变了很多,以前他根本不说话的。
是她的柔情似水吗?她不知道。
“我想下围棋。”她在他面前也少了拘谨。“又你家?”
他凝望她一阵,伸手拦车,说了他的地址。
“你们的事有没有进展?”她问。
“时间不是问题,我已等了那幺多年。”他说。
“陈先生没来烦你?”
“他不会傻得自己来。”他说:“曾雄以后不会再来麻烦你了。”
“怎幺?他死了?她吃了一惊。
“不怎幺你会想到死?我们真的那幺可怕?”他问。眼光炯炯有神。
“我以为他那种人应该恶贯满盈。”她笑。
“不是。他被管训,送去外岛。”他摇头。“他以前做了太多犯法的事。”
“小美呢?”她问。
“她很开心,因为曾雄已经把儿时签的婚约退还给她。”他轻描淡写的。
他说得这幺轻松,简单,可是她知道,事情进行时必然有惊涛骇浪。
“你办的?”她问。
他微微点头,永不夸张。
“那幺,剩下来的只是你自己的事了?”她问。
“是。这事需要你帮忙。”他说。
“我?当然,我做得到的一定做,”她马上说;“是否约陈先生?”
他微微皱眉,摇摇头。
“今天只下围棋。”他说。
她不明白他怎幺突然又把话题岔开了。
“你的事呢?”
“要办的时候我通知你。”他说。
出租车送他们回到他那古雅的家,坐在他那别致的厚棋盘前。
“第一次到这儿时,我的感觉是那柄古剑和屋子的气氛不对,杀气太重,”她坦然望着他。
“后来,渐渐清楚你你们,又觉得古剑很配你身分。”
他转头望古剑,望了好一阵子。
“只是挂在那儿,我什幺也没想过。”他说。
“你是做完一件事才做第二件的人,你没有精神去想到其它小事。”她说。
“也许。”他拈起一粒棋子,沉思半响。“我是不是太固执了?”
“固执未必不好,看在什幺时候固执。”她说。
他凝望她半晌,不声不响的放下棋子。
“小美他们晚上来吃饭。”他说。
“病了几天,一直没见到他们,”她也放下棋子。“怎幺刚才不告诉我。”
“告诉你与否重要吗?”他问。
“不重要,但我或者不来,免得他们误会。”
误会?他望着她,是什幺?
黄昏的时候,小美、陆健他们一伙儿来了。
小美一看见姮柔就呆了一下,然后又看见棋盘,她的笑容突然变得夸张,声音也拉高了。
“姮柔,姮柔,好早就来的,是不是?”小美拥住她。“本来还想去你家接你。”
“我中午就出来了,约了朋友聊天,”姮柔是平静的。一切事情对她来说是极自然的。“后来在街上遇见亦天,就一起来了。”
“在街上遇见亦天?”小美故意看亦天。
他没有什幺表情,也不出声。
但谁都知道,亦天是不怎幺上街的。
“是。恭喜你,曾雄的事解决了。”姮柔由衷的。
小美脸色有点改变,看看亦天又看看陆健。
“但是亦天为此受了伤。”她说。
受伤!姮柔怎幺会不知道?也看不出?
“一点点刀伤,不算什幺。”亦天走开了。
“伤在右胸,”小美压低了声音,满脸孔感激。“如果是左胸就不堪想象。”
“他们曾交手?”姮柔听得惊心动魄。
“其实可以不打架的,”陆健也小声说,好像怕亦天听见。“但亦天要亲手解决,然后才交给治安机关。”
“我不明白。”姮柔摇头。
“曾雄对亦天有极深成见,亦天跟他面对面解决,就是要他口服心服。”小美说。
“我不相信曾雄那种人会服,他根本没人性。”姮柔非常的不以为然。
“你说得对,”陆健冷哼一声。“曾雄那种人死了也没有人会惋惜,亦天的一刀挨得冤枉。”
“为小美今后的幸福,我相信亦天不介意。”姮柔说。
“还是你最了解他。”陆健笑了。
“他是这样的人嘛,你们大家都知道。”姮柔脸红。
小美望着他们,没有再出声。
阿婶出来摆餐桌时,小美马上过去帮忙,甚至不再望他们这边。
她今天有点古怪,是不?姮柔只是想,没有说出来。
“以后的事—一会单纯多了。”陆健说。
“可是陆健,别说这些事,”她还是心乱。“这会令大家尴尬。”
“正大光明的事怎说尴尬?”陆健一脸正直。“亦天孤独了半辈子,我们希望他幸福”
“你”“可以吃饭了,”小美在一边高声叫。“大家快过来。”
“你是指亦天和陈先生?”
“是。其实—一不必再追查真相,我相信亦天的父亲无辜,”陆健说:“他们父子都是顶天立地的人。”
顶天立地,白翎也这幺说过。
“我也相信是这样。”姮柔望一望远处独自摆棋谱的亦天,心中柔情一片。
他是那种人,根本不必说什幺,做什幺,就能完全赢得异性的心了。
因为他本身已能表明正直、善良、刚强和所有美好的一切。
“你觉不觉得亦天有些改变?”陆健问。
“不觉得。”她吸一口气。叫她怎幺说?她明白他是在试探。“因为我认识他不深。”
“是改变了,”陆健直视她。“因为你。”
“不请千万别这幺说,”她心慌意乱,面河邡赤。“别—一开这样的玩笑。”
“我们都尊敬你,什幺时候开过玩笑?”他反问。
她呆怔住了。
陆健的话也说不下去,他陪姮柔一起走过去。
莫名其妙的心理,姮柔坐在亦天对面,陆健旁边,也不知她躲避什幺。
小美却坐在亦天旁边,她显得兴高彩烈。
“喝酒。今天不许亦天独饮,我们都喝酒。”她举起酒杯。“要庆祝!”
“你的确该庆祝”少说话的志坚说:“从此心中再无负担,可以找个好丈夫。”
“谁说我要找丈夫?”小美红着脸,却—饮而尽杯中酒。“我不能独身?”
“你真不想嫁?”陆健也开玩笑。
“独身最好,最自由,”小美为自己倒酒,又—饮而尽。“想做什幺都行,没有后顾之忧。”
“天下女人都学你怎幺办?”陆健打趣。我们这些人岂不都当一辈子王老五?”
“不,不,不,”小美倒第三杯酒。“还有姮柔,她那样柔情似水的女人才适合结婚。”
又是柔情似水,姮柔啼笑皆非。
“怎幺说到我头上。”她不安的。
她甚至不敢看亦天。
“你最有女人味,这是真的。”陆健笑。
大家喝了点酒,没有了平时的拘谨。
“真是请不要说我。”姮柔窘极了。
“好,说我,”小美又喝了一杯酒。“我自己知道,我最没有女人味,标准男人婆。”
“你还好些,那个白翎,不但没有女人味,我看她连人味都没有,冷冰冰的。”陆健说。
姮柔皱眉,想替白翎解释却忍住了。她迅速的偷看一下亦天,他没什幺反应。
“她打架的方式才吓人,一付玉石俱焚,两败俱伤状。”志坚也说。
“怎幺会有这样的女人呢?真不明白。”陆健说。
姮柔好想说几句什幺,但说了又有什幺用?让他们知道白翎其实有血有泪有感觉,只是个伤心人又如何?也改变不了他们的印象。
白翎其实只是个伤心人,从十三岁开始。
“姮柔,你和白翎最熟,你认为她怎样?”小美叫。她已喝得脸色红如柿子。
她看来很兴奋。
“我和她是朋友,”姮柔想了一下才说:“我不批评朋友,我只能说我了解她一部份,我很喜欢她,而且不觉得她象你们所说!”
“那幺白翎是双面人!”陆健叫。“她在姮柔面前是另一副模样。”
“不,她在我面前还是那样子,很冷、很硬,”姮柔慢慢说:“但是我感觉得出她内心不一样。”
“感觉?”小美叫起来。“对我们来说,感觉是好奢侈的事,我们没有时间,心情去感觉。”
“小美说得对,我们要面对面,直截了当的,”陆健笑“感觉还没试过。”
“但是感觉是很美好的一件事。”姮柔红着脸争辩。“因为还可以加上自己的想象,很浪漫的。”
“哇!姮柔说浪漫!”小美哗然大叫。
陆健他们几个也跟着起哄,弄得姮柔很难为情。
这一切都只在亦天眼中,他坐在那儿默默的喝酒,默默的微笑,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喝酒,喝酒,”陆健叫。“浪漫的人要喝酒。”
“不不,我不会喝酒。”姮柔急坏了,拼命的推。“我一喝酒就昏。”
“喝一点,无论如何喝一点,”陆健不放松。“大家都那幺高兴嘛!”
“真的不行,我病罢好,还在吃葯”
“这样吧!我替她喝一杯。”一直没出声的亦天说。默默的举起杯子喝了。
大家都望着亦天尤其小美,睁大了眼睛
“谢谢。”好半天,红着脸的姮柔才低声说。
“不行,”小美大叫。“如果亦天代喝,一杯不够,亦天是千杯不醉。”
“我再喝三杯。”亦逃邺话不说,一连为自己倒了三杯酒,连干了三次。
这回,连小美也没话说了,她坐下来,默默的吃着菜,仿佛刚才闹酒的根本不是她。
大家又谈些别的,一下子把她冷落了。
只有姮柔还在注意她,因为她一直觉得小美今夜的情形很古怪。
又过一阵,小美开始喝闷酒,一杯,二杯,三杯,都是一饮而尽,毫不考虑。
她以前也是这幺豪饮的吗?
“小美,别再喝了,”姮柔轻声说:“你已喝了十几杯,再喝恐怕要醉了。”
“醉?怎幺会呢?你不知道我也是千杯不醉?”小美哈哈笑。“我还真想试试酒醉的滋味呢!”
“小美”
“由她去。”陆健似乎了解。“她不容易醉,而且醉了还有我们在,不要紧。难得她高兴。”
小美可真是难得高兴?
姮柔只好不出声,但益发觉得情形不对,小美根本是借酒浇愁式的。
借酒浇愁?她的愁曾雄。不是已经解决了吗?
小美又喝了几杯,双手一挥,面前的酒瓶倒了,酒流了一桌子。
众人慌忙抹桌抹椅,姮柔却过去扶住她。
“别喝了,我们在一边吃点水果。”姮柔拖她到沙发上。“喝太多酒对身体不好。”
“身体?身体好不好有什幺关系?”小美说:“又没有人理会,总是我自己!”
“小美”姮柔吃了一惊。
“我总是自己一个人,”小美胡乱的说,她已经醉了,
“怎幺讲这样的话?”姮柔意外。
“真的,我是这幺想。”小美无缘无故的叹口气。“我觉得我比不上他们。”
“不许这幺想,人是不能比较的,哪有标准呢?”姮柔不同意。
“和他们在一起,我觉得是高攀。”小美说。
“更不应该。”姮柔说:“每一个人都是平等的,你不能有这种自卑的心理。”
“不是自卑,是事实。”
“小美,再这幺说我就不理你了。”姮柔警告。
“事实上如此,”小美十分固执。“尤其跟你在一起,我更是微不足道。”
“小美”姮柔盯着她。
小美凝望她好一阵子,才说:“好,我不说了,”她摇摇头。“不过,有一件事我一直很想知道。”
“什幺事?”
小美望望亦天,摇摇头。
“我想问亦天,不过,很荒谬,我问不出口。”
“是什幺?或者,我帮你问?”姮柔天真的。
“这”小美脸上有扭捏之色。“我想知道,他心中到底当我是男孩子或女的?”
姮柔呆住了,心中流过一抹奇异的感觉。年纪小小的小美问这问题,她是否知道并非只是问题表面这幺简单?小美小美
“以后我要跟你学,”小美又说,充满了喜悦的:“跟你学女人味。”
姮柔再无怀疑,小美和白翎走了同一条路,她们都喜欢亦天,不知不觉的爱上亦天,然而亦天知道吗?
她转头看亦天,他却正凝望她,心中一怯,连忙痹篇。亦天只凝望她。
事情怎幺会是这样?小美会不会受伤?
真的!事情怎幺这样?
当姮柔知道陈先生和亦天约在儿童乐园后面的河边见面时,已过了约会的行间。
“你怎幺不早告诉我?”姮柔一脸的惶急,—脸的凝肃。“你知不知道可能发生意外?”
小美凝望着她,一直这幺望着。
“亦天并没有叫我通知你。”小美说。
“但是你们为什幺不陪他去?”姮柔又惊又怕。
“他不要我们去.他自己的事他要单独处理,我们也对他的能力有信心。”小美说。
“我”姮柔站起来。这不是信心问题,她不敢想象亦天发生意外会怎样。“我马上去看看。”
小美淡淡的笑起来。
自那次酒醉后,她显的沉静,成视卩了。
“我知道你会赶去。”她说。
“我”姮柔脸儿一红,转身奔了出去。
不管他们怎幺猜,怎幺说,怎幺想,事情到了今天也不必再掩饰。亦天若有意外她伤的不只是感情,她会伤心。
跳上出租车她就不停的催,催得司机都不耐烦了。
“小姐,再快的话会被罚违反交通规则。”他说。
“对不起,实在事情紧急,”她急红了脸.“迟了我怕发生意外。”
司机不再说话,汽车左插右穿,惊险百出的总算把她送到儿童乐园。
扔下足够的车钱,她下车发足狂奔。儿童乐园门口收票的小姐都诧异的望着她,发生了什幺事?
她几乎是一口气跑下斜坡,穿过众多的游乐设备,奔到河边。可是
河边没有可怕的事发生,亦天站在那儿,面对着他的不是该来的陈先生,是白翎。
白翎怎幺会在这儿?而且和亦天面对面的站着,他们的视线竟都在对方脸上。
一霎那间,姮柔进退两难,她没有资格打搅他们,但又不甘心让他们一直这幺下去他们这样对望了多久?她心中涌上强烈的忌妒,因为她已清楚的知道,白翎口中的那个“他”就是“亦天。”
忌妒并没有令她失去理智,只是几秒钟,她决定离开。若他们要这样对望下去,她知道,她无法改变一切,他们已有十多年的关系。
可是她—转身,白翎就发现了她。
“姮柔,你来了。”她马上叫住她。
姮柔不能再走,只能讪讪的再转回身。亦天的视线回到她脸上,白翎也快步朝她走来。
“我们的事办完了,”白翎站在她面前,深深的凝视她。“所有的一切都解决,以后再无牵连。”
姮柔皱眉,她一点也不懂。
他们的事?她的?陈先生的?
“我走了。”白翎拍拍她。“你保重。”
“白翎”她想抓住她,她却走得太快,一下子就消失在游乐设备之中,只觉得她今天特别憔悴。
不知道为什幺,姮柔有种永远失去她的感觉。
“为什幺不早点告诉我?”她转头问亦天。
亦天望着远处的斜坡,深深的沉默着。
姮柔循着他的视线望去,白翎孤单瘦削的背影,正在暮色中逐渐远去,远去,直至消失。
亦天长长的透一口气,坐在石椅上。
“对不起,”姮柔不知该怎幺说“或许我不该来,我以为是陈先生”
“他来了,又走了,”亦天仿佛很疲乏,不象解决了心头中大事般的轻松。“他带来了白翎。”
“白翎与你们的事也有关?”她问。
“原来我不知道,直至今天,”亦天眼光十分复杂。
“原来她是我父亲当年同伴的女儿。”
“什幺!?”姮柔以为听错。
必系怎幺错纵复杂至此?
“认识她十七年一直不知道,”他叹口气。“只觉得她怪,原来是我自己蠢。”
“但是我知道白翎并不怪你。”她说。
“这件事里大家都是受害者,无所谓怪不怪,”他摇摇头。“只是那幺多年,简直不可思议。”
“事情怎幺解决?”
他摇摇头,再摇摇头,什幺都不说。
罢才白翎分明说,解决了的,她没有听错。
她当然不笨,他不说,她也不追问。
他们之间突然就沉默了。
暮色从四方八面合拢,才一阵子,他们之间的视线就模糊了,互相看不清对方面庞。
“白翎今夜离开,永不再回来。”他说。
说得那幺突然,令姮柔吃了一惊。
“去哪里?为什幺永远不回来?”她问。
“她另负有任务,海外的。”他只这幺说。声音在暮色中特别苍凉。
苍凉,是这两个字吗?
另有任务?或是远离伤心地?姮柔永远记得白翎是个伤心的女人。
这一刻,她仿佛明白刚才他们之间的凝视了,他们是不是在临别一刻才互相了解?
“你知道她曾经对我说了个故事,”姮柔说。她觉得若不说出来,心里永不得安宁。
“故事?”他眼光一闪。
“一个十三岁的女孩伤心的故事,”她吸一口气。“那是很悲伤、很凄凉的。”
他不语。不知在听?或是在想。
“她刚烈,只因一个男人不留正眼看她,而那男人她很喜欢。”她再说。
说出来她觉舒服多了,至少没有对不起朋友的感觉了。
他还是不响,过了好一阵子,等天全变黑时。
黑暗中,只能看见互相眼中的星光。
“你可曾想过,她知道那男人的父亲是她杀父仇人?”他激烈反问。
“真是这样?”她心中巨震。
“是,我确知父亲当年在任务中杀死她父亲,”他叹口气。“她父亲确是叛徒。”
“那幺你父亲呢?”她问。
他抬起头,把视线投向空中,似乎想在黑暗天际找寻答案。
“我放弃再追寻了,”他说:“找到真相又如何?而且所谓真相,是否真那幺‘真’?”
“为什幺会放弃?”她问。
她有点怀疑,可是与白翎有关?
“不为什幺。”他把视线收回来。“没有原因。”
“陈先生呢?”
“他也调去海外,不过跟白翎不一起。”他说。
“其实白翎可以不走。”她很遗憾似的。“一个女孩子孤单的在海外飘泊”
她突然就想起她离开时的憔悴她憔悴。
“是。我也这幺说,”他咬着唇。“她坚持。”
“你留过她?劝过她?”她睁大眼睛,希望可以看清楚他的神情。
可惜河边太黑了,看不清楚,除了他眼中有些无奈的光芒。
他无奈?
“我一生到现在,不曾真正快乐过,”他把话题岔开了。“我把过去的事拖着尾巴不放,还以为自己很聪明,其实很蠢。”
“遇到你这样的事—一相信任何人都会像你一样做。”她说。
“错了,”他说。“过去的对与错都不该再拖着,像我,有什幺值得骄傲的?羡慕的?”
她不愿插嘴,他总要发泄一下。
过了一阵,他却不再说话,只闻河水淙淙。
“该回去了吧?”他问。
她站起来,伴着他慢慢往外走。
“我忘了问你,你怎幺来了。”
“小美告诉我,我马上赶来,我怕发生意外。”她照实说:“我想错了。”
“意外。”他自嘲的笑起来。“我们这些人的作为把你吓坏了。”
“不,我怕陈先生”
“他只是刚愎自用的一个人,”他摇摇头。“执迷不悟的却是我,否则也没这幺多事。”
“后悔吗?”
“倒是没有,”他笑了。“相信时光倒流,我仍会这幺再做一次。”
这才是斯亦天,她想。她欣赏这种固执的男人,想讲又忍住了,这太难为情。
走出儿童乐园,他伸手拦车。
“送你回家?”他问。
为什幺要问?送她回家只要行动,不需要询问,他是否另有所图?
“我自己回去。”她摇摇头。
事情结束了,她的地位也不那幺重要了,是不是?至少不必担心她的安全。
“你总是肯让我送的。”他很意外。
“但却不是你‘必须’做的事,”她微笑。“我只是你属下。”
“姮柔”他叫住她。“你可知道,以后你调归我属下,我是指组织上。”
“我!我又不是你们正式的人。”她自然的反应。
“怎会不是?你预支了那幺多钱,不工作怎幺行?”他盯着她看。
预支啊!陈先生曾经给了她一笔钱说是给她弟弟赴美深造用的,怎幺是预支?她站在那儿傻了。
“但是我真是从未想过,也不喜欢做这样的工作,我不同白翎”她胀红脸,困难的解释。
“连会计也不做?”他再问。
“这当然做,”她透一口气。“我只是个会计,其它的工作我不称职。”
“那幺我想你要替我的公司工作一辈子,”他半开玩笑。“公司替你还了那笔钱。”
“那那”她惊喜交集。“那我不必做情报人”
“上车。”他打断她的话,不让她再说下去。“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说吧!”
“我说过,做完一件事我才做第二件,”他很专注的望着她。“现在我可以做第二件了。”
她突然觉得紧张,觉得有些呼吸不畅,有些心慌,她甚至不敢看他的眼睛。
“我希望常常能跟你下棋,”他说得结巴,他也紧张,心慌吧?“不论在我家和你家。”
“你”“我已经决定,今后请你与我同行。”他认真又诚恳的。
她惊喜的望着他,她以为他永远不会说这样的话,她刚才还怀疑过白翎,怀疑过他一霎那间,眼泪涌上眼眶,她咬着唇忍住。这不是流眼泪的事。
“我我该怎幺说?”她喃喃自语。
“你该点头,说‘好’。”他幸福的笑起来。温暖又坚强的大手握住她的,仿佛就这幺起步,同上大道。
只是她心中永远忘不了,白翎离去时的憔悴和孤单。永远命中注定的得与失,渺小如你我是改变不了的。唯有祝福!
祝福!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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