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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死寂的心化成一块顽石。
活在万世的黑暗之中,
当个阴晦飘荡的鬼,
不去感觉这世间有温度的一切
水是洁净的,但有的肮脏,是怎么也洗不掉的;只有火,它可以吞噬掉所有的丑陋污秽,无论好的坏的,它一视同仁,全部都公平地毁灭。
当那赤红的烈焰燃起,熊熊地向四处奔窜,上天入地的,多壮观呀!难怪圣经中的未日审判,也要有一片深不可测的火湖,而不是滔天的洪水。
火湖斐儿在黑暗中轻轻地笑了。
现在是夜里两点,万籁俱寂,偶尔只有几只狗及墙缝里的怪虫会发出一点声音。
她不能睡,因为她要等着抓鬼。
其实,她这次住的房子,并没有闹鬼的纪录,但是它的邻居却非常“精采。”
右边的小楼,几年前发生过情杀案,高高的窗犹留着暗红的血迹,门被木板死死地钉封起来。
右边是半塌的瓦屋,房客来来去去,往往没住多久,就带着灰败的脸仓皇离开。
对面隔着天井,是一间放满木材的储藏室,没有人迹,却常常有走路及流水的声音。
后面连着阳台的是另一户人家,前些时候女主人刚上吊自杀,今夜正是她的头七祭日,此刻,招魂道士正阴森森地念着经文,其中还夹杂着幽幽的低泣。
斐儿不敢睡,因为怕会在梦中遇到鬼,然后永远醒不过来。
在这偌大的城市里,也只有这种房租便宜得离谱的地方,才得以让她们母女栖身。
因为流离及贫困,斐儿从小就住在一些阴阴暗暗的角落,所以,她早已习惯这种诡异及恐怖的气氛了。
这个角落很像坟墓,滴着冷冷的水,爬着细细的虫,终年不见天日,霉菌布满皮肤及头发,同时也悄悄渗人眼底及心里。
她记忆中的第一个家,是一排仓库。前面是一年到头轰轰作响的各种机器,后面则分成蜂窝似的小榜,住着许多工人及他们一家人。
小小的阁楼,足够让六岁的斐儿站直身走来走去,但对斐儿的妈妈芝秀而言,却必须弯腰或跪爬。可是小斐儿从不敢随意走动,以免楼下的人破口大骂或敲打木板,那刺耳的声音总会教人从心底发麻。
所以,她宁可坐着,甚至坐上一天,从天亮到天黑,唯一的事便是找墙角的蜘蛛和壁虎比赛,看谁按捺不住先动,谁就输了。
在这几十个人聚集的地方,只有一个厕所和小厨房,厕所没有门锁,常常方便到一半就有人闯进来;而厨房挤满了人,芝秀一面和人吵架,一面抢炉子,所以,她们有时要捱到晚上土一点才吃得到晚饭,以致斐儿也养成了半夜上大号的习惯。
黑漆漆之中,看不见四周的寒伧,听不见众人的咒骂,感觉很平静自在。于是,一个六岁的孩子,自然而然的喜欢上“夜游。”
后来,有人开始对芝秀说:“兰太太,你这女儿有病!”
一晚,芝秀在厨房里被几个妇女围殴,饭也不煮了,就哭着跑回房。斐儿好饿,摸黑下楼晃着,没几分钟后就起了大火,人拼命往外逃,木造的仓库不一会儿便全付之一炬。
“是斐儿放的火!”有人说。
“警察先生呀!他们不让我煮饭,我女儿肚子饿,她想自己生火呀!”芝秀呼天喊地的申诉。
六岁的斐儿.看着那片废墟,只想着蜘蛛和壁虎朋友,还有夜里大火的亮丽及热闹。
***
风在窗外呼啸吹过,某处传来隐隐的声响,隔着三夹板的芝秀,突然叫道:“斐儿,你没事干嘛穿着木履走来走去?吵死人了!”
木履?妈妈忘了吗?木履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没人穿,她们家也没有。
她第一个想到的是日据时代留下的鬼,于是便走到窗前,在冷冷的月光下搜寻。
这时,芝秀的声音又传来“快睡觉,别再抓鬼了!我还没被鬼吓到,就先被你吓死了!”
天色阴得发青,女主人吊死的那家屋顶上,有一团飘忽的白影,不进不退,像在对天喟叹。
这样的白影,她在另一个家也常看到,那是个凶残之气很重的巷子,住的都是一些鬼鬼祟祟的人。
她们的邻居是设神坛的人,养着他那被淹死的儿子的鬼魂好替人求神问卜,终年阴气缭绕,烟灰弥漫。
他有个女儿,是斐儿的死对头,在家里时常放狼狗咬她,在学校时便捏她或扯她的头发,而他的妻子则欺负妈妈没有男人,常乘机占尽所有口头上及行动上的便宜。
有一天,斐儿在楼梯顶和死对头起了冲突,她不住的抗拒着对方伸来的“鹰爪”谁知手才轻轻一推,那女孩便从梯子上摔下去,头流出了血,而斐儿只是静静的看着,眼底有一丝快意。
但从此,她们的日子便充满了不断的迫害。
设神坛的人开始对她们家施毒语。念咒文,还买通警察来拆掉她们住的木屋,一次又一次,她们刚修补好屋子,就有人来拆,整个夏天,她们就睡在星月及风雨交替的苍穹之下。
后来连电也停了,她们只能用腊烛照明。
秋天来了,她们的日子也几乎快过不下去了。就在一个半夜,设神坛的人替顾客施法时,十岁的斐儿走进去,抓起小表木偶就往火里丢,吓傻了所有的人。
没多久,小巷便陷入火海之中,设神坛的人大叫:“是兰斐儿放的火,那女孩子是魔鬼,不是人!”
芝秀辩解道:“你们断了我们的电,我们只好点腊烛,是腊烛不小心倒掉才起火的!”
结果,死了三只大狼狗,因为它们被铁链拴住,无法逃生。
无论如何,从此斐儿的生活里,便开始充斥着社工人员。他们起初都十分热心,但遇到自闭的她,不免碰了一鼻子灰;后来他们改用笔谈或问卷调查,效果也好不到哪里去。
有一次,在一连串的性向测验后,一位辅导员苦笑地说:“兰斐儿是我唯一见过没有性向的人,她根本连活的意愿都不高,我看哪!她以后只有尼姑可以当了。”
当然,这是闲谈,不列在纪录之中。
白白的影子飞下来了,成为青面撩牙的鬼,是那淹死的男孩,他一直扯着半醒半睡的斐儿,要把她拖到远方某处的墓地。
斐儿用力的抵抗,身体忽上忽下。她用尽吃奶的力气喊道:“别拉我,我早就在坟墓里了!”
接着,有衣服裂开的声音,她往下跌落,而那鬼影则倏地飘然而去。
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说那种话,但想想,她长久以来与鬼魂邪灵为邻,也的确像是住在一具具棺木之间。
十岁的斐儿,感觉自己的心冷冷的、肌肤冷冷的,就连目光也似乎透明飘渺起来。
“你不怕鬼吗?”有一名辅导员曾问她,怕吗?外人看她生活在恐怖的鬼魅中,全想不透她怎么还能承受?但事实上,她早已经习惯,就像修坟
及捡骨的人,阴寒之气早已成了呼吸的一部分了,何足畏惧?
***
斐儿还在注意那吊死的女人。
芝秀则在隔壁房间尖叫着,仿佛有人正掐着她的脖子。
斐儿走过去,唤醒了她。
芝秀睁开眼睛,眼珠混浊,眼袋沉重的下垂,才四十岁的女人,却已被岁月折磨得樵悴苍老不堪。
“我又梦到他了!”芝秀紧抓住斐儿的手,急喘着气说:“那个穿披风的人猛追着我叫道:‘把她还给我!把她还给我!’我知道他说的是你,他要你,他是从前世追过来的!”
“妈,你又忘了吃葯,对不对?”斐儿静静地说。
芝秀恍如遇到鬼般,用力甩开她,整个人靠向墙,激动地说:“你为什么用那种表情看我?你以为你能置身事外吗?不!不可能,因为一切都是你造成的!我的痛苦,我的病。我的悲哀,甚至是我的孽,都是因你而起的啊!”“妈,别吵了。”斐儿安抚着她,这种如墓地般静宁的夜,实在不适合喧闹。
“我才没吵呢!你一天说不上一句话,我不大声点,这屋子里还会有人气吗?”芝秀又拍掉女儿的手说:“你晓得你为什么叫斐儿吗?斐就是‘悔恨’,我后悔生下你!你不但没把你爸爸留下来,
还把他逼得更远,现在,你甚至把他逼进了阴曹地府!”
“没有男人不是更好吗?我们也就不需要等待了。”斐儿简洁干脆的说。
“等待?”芝秀的脸顿时垮了下来,口气也放软了,她摸着床头的骨坛说:“但失去了等候,人生更空无呀”
但空无原本就是人生的本质,任何悲喜都不能改变,不是吗?
斐儿趁母亲心情稍稍平和时,便哄着她把葯吃了。
她们其实过了好长一段没有户长的日子,虽然斐儿已很纯熟地写着
户长:兰建山,职业:船员。
因为是船员,所以很自然的就可以在家庭中经年累月地缺席,甚至置妻女的死活于不顾,也有他男儿志在四方的合理借口。
也因此,芝秀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她常到每个港口去打探丈夫的下落,而斐儿就跟着她,在她的沮丧哭泣中,饿过了一顿又一顿。
十多年后,兰建山因为脚伤,不得不放弃飘泊,回到她们母女身边。
她们终于有了一栋像样的房子,但仍是鬼影幢幢,斐儿就常在夜里看见白白的脸贴着窗,笑的时候发光,哭的时候流血。
这房子,天气若晴朗,屋内一切便好像停止了运作般静止不动;若阴霾欲雨,则有千万只白蚁齐动,用透明的小翅膀搅乱空气。
而兰建山就像白蚁一样,回来后就狠狠地蛀蚀着原有的平静,他酗酒打人,把陆地当大海,横冲直撞,无一日不浪潮汹涌。
斐儿可说是个静止不动的娃儿,她不长高也不增重,在学校的座位也被调到了第一排,功课虽然好,但却很少说话,苍白瘦小的脸上有一双如深潭的眸子,而那潭水很死寂。
唯有一次,潭水变了色,那是因为有同学笑她住在鬼屋,又暗讽她父亲是通缉犯,母亲是精神病患,以致斐儿打破玻璃杯,拿锐利的锋缘让那人住了嘴。
她不犯人,但也不允许别人犯她。
芝秀平常是一张白白的脸,直到见到兰建山时,才会散发出太阳的光芒,整个人有说不出的亢奋,从早到晚像小鸟般忙来忙去,嘴里也吱吱喳喳的,仿佛一辈子没说过话似的。
但她还是哭的时候多,因为兰建山思念大海,他恨透了陆上的单调、妻子的束缚、女儿的负担,也厌恶“丈夫”这个名词。
所以,兰建山常把沮丧的怒气发泄到芝秀身上,对斐儿则是视而不见。
有一回,斐儿直直的走到他面前,像是要说什么,却一句话也没说出口,而兰建山却抽着烟,连眼皮也懒得抬一下,她很清楚,自己对这父亲并没有任何感觉。
他们是彼此依附的肿瘤,而芝秀是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系。
当芝秀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时,她以为自己终能拯救这个家,但兰建山却日夜咆哮地叫道:“我宁可死!我宁可死!”
那时斐儿十四岁,好不容易正常上学一年多。
一个萧瑟的秋天,她下课后,不见父亲,也不见母亲,家里没钱也没有食物,她只有饿着肚子等。当天慢慢黑了,草叶无力的下垂,秋虫也不再唧唧时,她?鄣盟帕恕?br>
第二天,她仍不见父母,迳自背起书包上学去,肚子及心口却痛得如有一把火在烧。
直到第三天放学回家,见到芝秀坐在客厅,脸色灰败。嘴唇发紫,圆圆的肚子如消了气的球般不见了。
“他又想离开了,我好怕等呀!”芝秀哭着说。
小产如生产,斐儿懂事的帮母亲炖补品,房内时时充满着葯味及葯水煮沸声,然后,火灾再一次发生,那时,兰建山醉得不省人事,没人搬得动他,所以就葬生在冲天的大火中。
斐儿有纵火的纪录,这次又出了人命,而且,她的年龄也不小了,因此进了观护所,来看她的警察不比社工人员少。
她还是习惯个做任何回应,在这么多人中,只有一个叫岳昭辉的警官让她印象深刻。
岳昭辉并没有刻意盘问、分析、威胁或做苦口婆心的劝解,只是对她说:“你现在还不是法定的成年人,但再过几年,你的纵火就成了公共危险罪,如果死伤了人,还要加上谋杀罪,你想在牢里过一辈子吗?”
她当然不想!但熊熊的烈火,一直是她肃清四周丑陋的方式呀!
“方式。”岳昭辉像在接她心里话似的说:“我知道你从小就生长在不健全的环境中,所以,我要你看看,什么叫父慈子孝的正常家庭,这才是人类运作的正常方式。”
后来,岳昭辉带她回家,她的确是从黑暗之地,来到阳光之地,但她也同时发现,正常无法治愈不正常,不正常却吸引着正常。
她终于晓得,人间除了火之外,还有其他毁灭的力量,只要有技巧的运用,并不会触犯法律。
诵经声停止了,天微微白亮,屋顶上的白影也渐渐化入空气中。
斐儿仍没有抓到鬼,那些在梦里压住她,不让她由坟里出来的东西,仍滑溜得无法寻觅。
***
斐儿准备上学时,芝秀还在睡梦中,她把自四处收集来的手工分门别类的放好,有粘标签、绣手帕、做鸟笼等,她还特别写了一份备忘录,表明哪些是急件,要优先完成,并且缴回工厂。
自从她离开岳家,把芝秀由疗养院带出来,她们母女的关系就开始有点倒置,芝秀变得怕她,凡事都听女儿的安排。
此刻.斐儿望向镜中的自己,她总算熬过十六岁的生日了,但来路茫茫,去路也茫茫,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镜里的女孩渐渐有女人的味道了,白得近乎透明的肌肤、弯弯的弦月眉、俏挺的鼻子、薄薄的唇,比例完美地分布在一张瓜子脸上,而这张脸隐隐透着教人怜惜的清纯美。
只是,这样的清纯,不仅仅是少女的干净,或是故意的不食人间烟火,事实上,其中还带着一丝鬼气。
表少了七情六欲,既寒且冰,她神情冷漠,眼光虚无,声音像流荡在空谷中,有着不真切的回音。
但奇怪的是,男孩们偏偏受她吸引,认为她是高不可攀的公主,而想学骑士精神,爬上那孤悬的城堡,一亲芳泽。
想学她吗?这鬼气得来不易,必须在鬼屋中长大,很习惯半夜听鬼哭泣,受鬼干扰,又不会被吓得精神耗弱才行。
她微微笑了,眼眸中有清澈的光,清到不带任何生命体的温度。
男人很可笑,不爱正常的女人,反倒对狐鬼幻化的女人充满绮想。狐来自荒山野地,鬼来自阴湿坟墓,外表可以美,内心却腐烂着,为什么众人总是闻不出那掩鼻的臭味呢?
像岳海粟,她的第一个牺牲者。
初见这个大她四岁的男孩子时,斐儿心里着实吃了一惊,就仿佛在一片荒原走了许久,突然发现面前长了一棵奇怪的大树,而这大树老是她走一步,它就退一步,永远晃在她眼前,成为一个在心上除不去的疙瘩。
她习惯鬼的虚无缥缈,所以不能适应海粟的实实在在,有一阵子他甚至变成母亲梦里那个穿披风,从前世来追她的人。
有生以来第一次,她怕某个人,怕他揭开她黑暗的心。
海粟并不像她所认识的那些男孩,以她的标准来看,他并不英俊,浑身上下只有粗野和率直,眼光也毫不含蓄,一脸像要吃掉她的样子。
她很自然地讨厌他、痹篇他,有时还把他想成是来抓鬼的钟馗,或者是地狱派来的使者,专门来和她作对的。
岳妈妈曾说,海粟自幼便是有名的“鬼见愁”难怪她看见他,就会觉得彻头彻尾地不自在。
而这“鬼见愁”却又是她成长过程中,头一个窥见自己裸体的异性。
说起那件事,斐儿仍打从心里不舒服,虽然她强装老练地应付了那尴尬的场面,但脑?镉涝段薹ㄍ橇饺嗣娑悦媸蹦乔苛业木В?br>
她一向在很困难的环境里成长,所以十分保护自己,但就因他的莽撞,她仅余的自尊差点就要碎裂。
而当时的海粟,手提裤子,也让她看了不该看的“东西”本来情有可原,但他眼内竟不自觉的闪着属于男性掠夺的神情,那种占人便宜的感觉,无疑地使得她更加羞愤难堪。
接下来的日子,若他有些愧疚,就该离她远远的,不要再让她的怨气更深,但他没有,反而在她面前招摇得厉害,甚至买了礼物,在夜深入静时来敲她的房门。
她的冷,在她周围形成了一道厚厚的冰墙,只要有一点让她委屈的事,她绝对无法忍受,这时,她心中的鬼就会从她的言行中流放出来。
表伤人、鬼纵火、鬼害死人。
那晚的黑暗,带出一种很奇怪的气氛。她是讨厌海粟,但还未想到要如何“报复”他对她的身心干扰。当时她才十五岁,根本伤不了一个比她高壮的男孩,最多就是毁了他心爱的东西或坏了他重要的大事。
真的,在他走进她的房间之前,斐儿对勾引或接吻的事完全没有概念,可是,看到他紧追不舍、充满探试的眼睛,一股热气便将她冰冷的魂魄激出体外,让她变得不太像自己。
十五岁能懂什么呢?但她就是表现得那么自然,那略带生涩的诱惑,竟然如此容易地引他上勾,斐儿自己也是惊讶万分。
是她太厉害,还是海粟太脆弱?
那个吻是她的初吻,一直很难从记忆中磨灭。她由女孩蜕变成女人,世界再也不一样了,以前是沉封的箱子,现在箱子掀了盖顶,她发觉掌控及玩弄人性是另一种无形的纵火方式。
她坚持海粟要强暴自己的说法,装出又羞愧又可怜兮兮的样子,她很明白,岳昭辉绝不愿这种事张扬出去,以免毁了他在警界多年来辛苦建立的声望。
她用极无辜的话语暗示,若她再继续被观护,难保海粟的事不会被社工人员查问出来。结果,岳昭辉放弃观护行动,还给她的自由,并且给了她一笔能够上学及生活的钱。
她接受了这笔钱,觉得问心无愧,也不需言谢。
本来嘛!反正岳家很有钱,能再多养十个像她这样的女孩子,她取用的也不过是其中的一点,他们连眉毛也不必皱一下,不是吗?
至于海粟后来如何,并不关她的事,反正他是岳家的儿子,从小不必在人鬼的夹缝中求生存,再怎么样,都比她幸福好几倍,当然不是她操心的对象。
她唯一在乎的只有自己和母亲,其他的人,她不是踩过去,就是狠狠的踢到一旁。
残忍吗?不!只是不悲悯,她的生命要对抗的太多,根本没有时间让她去浪费猫哭耗子的感情和游戏。
她摸摸自己的脸,细致光滑,其实不过是假象而已,男人若要喜欢,她也不能阻止,反正终是无情,只是她比别人都早看透。
在她成长的房子里,那些飘飘无所依的孤魂野鬼,告诉了她许多故事,把她的心化成一颗石头。
在人世如同在坟里,生如同死,不具有人的温度,自然不会有人的感情,没有感情,就没有泪。
正如芝秀说的:“斐儿是个怪胎,出生时就很少哭笑,老是一个人静静的。婴儿时期,我还忍不住常会探探她的鼻息,怕一个不留意,她就断了气。”
***
晨雾轻轻的飘过窗子,这几栋相连的阴宅,夜里令人毛骨悚然,白天却平淡无奇,只是纯粹的破落倾颓。
十六岁的斐儿穿着白衣黑裙的制服,背着书包,不直接走出巷子,而是七弯八拐的由另一头到车站去,因为她不愿让任何人知道,她住在凶宅附近半废弃的屋子里。
沿路有一排新公寓,洁自的外型,阳台是黑色雕花的栏杆,上头栽种着五颜六色的植物,很有图片上的欧洲风味。
她常想像自己就住在里面,父亲是工程师,母亲是老师,她自幼便学钢琴和芭蕾舞,有许多心爱的玩具,周日上午全家会去茶楼饮茶,暑假时出国旅游,她是个快乐的女孩,有许多小秘密和人分享,总和朋友一起看电影、喝泡沫红茶、唱歌、逛街买衣服
这个幻梦很好,但梦中的主角不是她,而是她认识的一个女孩,王晓凡。
王晓凡虽然没考上前三志愿的高中,但父母舍得花钱送她进昂贵的私立学校,每日有校车接送。
她本来和王晓凡没什么接触,但王晓凡有个念明星高中的哥哥王逸凡,他和斐儿是在同一个站牌下等车,他喜欢上斐儿,便央求妹妹传达心意。
每天,他都会像白马王子般在固定的地方等她。
王逸凡算得上是个好看的男孩子,眉目俊朗、高帅挺拔,举手投足间都表明他来自高尚富裕的家庭,一种没沾染过尘埃的白净感觉,人生对他而言,像是涨满的风帆,然后前途一帆风顺。
他和海粟出身背景相似,却又是完全不同的典型,他是斯文的学者风范,一切规规矩矩;而海粟则带着野性,浑身漾着不安定的因子,像是随时要冲出樊篱的样子。
连海粟都能栽在她的手掌心,那王逸凡就更没有问题了。
她甚至不必逃避王逸凡,只要静静的挂着笑容,听他?炜盏靥咐硐胛蠢矗级迳弦涣骄浠埙锏幕埃硎拘囊庀嗤ǎ妥愎凰湛窳恕?br>
有这样体面的男朋友是值得向人夸耀的,但她更喜欢的是他花钱请她吃饭、看电影,又买书、买礼物给她,因为那些都是斐儿平日负担不起的消费项目。
她熟知他的种种,但他却对她一无所知。斐儿明白,等他发现她其实是来自那样畸型的环境时,也就是他们分手的一日。
或许他父母看到他过度认真,会先出面干涉,他们以为她想套住王逸凡,当他们王家的媳妇吗?
想到此,斐儿忍不住笑出来。
或许她可以要到一笔钱,就如岳家一样,反正是济贫的善心行为嘛!
谁教王逸凡硬要把初恋的感觉投注在她身上,她又没强迫他,至少不像海粟,还有肉体上的引诱。
对王逸凡,她是完全的冷眼旁观,有时甚至还暗示了他,她有个不可靠的心。
比如最近,她要他读“少年维特的烦恼”和“人性枷锁”一个是男主角为不爱他的女人自杀,浪费了生
命;一个是男主角奉他痴恋的女人为至高无比的圣洁,最后才发现她的淫贱低俗。
斐儿甚至挑明了说:“有些男人就是喜欢活在幻想里,明明不值得爱的女人,他们也要争得粉身碎骨,实在是好愚蠢。”
“他们的确没有眼光。”王逸凡站在客观的角度上,很有自信地说:“这种事绝对不会发生在我身上。”
好了,她算是仁至义尽了,作为一个过江的泥菩萨,她对他将会有个以伤心做结束的初恋,也无能为力了。
在新公寓的转角,她看到穿卡其制服的王逸凡,他的模样健康有神,笑如灿烂的阳光。
他迫不及待地展示他在校刊内为她写的一首情诗
雾中走来的你,如倘徉山林的缪思女神似梦的清灵,化成我生命中的道道彩虹浪里泅游出的你,如诞生海洋的维纳斯轻盈纯美,填满我心田最狂野的期待
斐儿只念了四句便再也看不下去。
王逸凡写的是谁呢?反正绝对不是她,若真的读完,她保证会头皮发麻,当场不顾一切地呕吐出来。
她感觉到王逸凡热切的注视,只好把脸不客气地转开,不知为什么,她突然想到岳海粟,他那个人,绝不会写诗,在这种情况下,他多半会接采取行动吧?
她对?醯募且洌人胂竦幕股睿”苋撕#退偌娴幕什淮螅苁蔷醯盟狈谒闹埽惺鄙踔林刂氐难乖谒男目采希蛟谒拿沃信腔病?br>
海粟现在如何呢?还会不会心痛?她想起两人在黑暗中拥吻的那一刻,如野火燎原,猛烈地烧掉她想摆脱的那一段。
路还会这样走下去,等她力量够了,能扳倒她身旁所有的阴晦戾气时,便会有逃脱这强大宿命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