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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崽子小时候老是问他娘:
“娘,我是从那里来的?”
“娘生的呗!”
“从那里生的?”
“从娘的肚脐眼里生的呗!”
“娘的肚脐眼那么小,我这么大,怎么生出来的呢?”
“你这孩子,老是打破砂锅问(纹)到底。”
“那我的牛牛子是怎么来的?”
“生下来跑得快,捡的呗!”
“那姐姐怎么没有牛牛子?”
“跑得慢,没捡着呗!”
“牛牛子是干啥用的?”
“这还用问?撒尿呗!”
“还能干啥?”
“还能干啥?还能闯祸!”娘噗哧一笑。
“怎么闯祸?”
娘心疼地拍了狗崽子一把掌,说:“长大你就知道了,我的傻儿子!”
娘这一巴掌把狗崽子拍到了十六岁。十六岁的狗崽子虽然还闹不清他究竟是不是从娘的肚脐眼里生出来的,但他对牛牛子除了撒尿以外还有没有别的用处却产生了怀疑,尤其是那次过河以后。
狗崽子的家住在丁家村,村前有一条小河,平时河水很浅,踩着石头就过去了。但如果下上一场大雨,河水就涨起来了,有时候能淹到人的大腿根。
十六岁的狗崽子被地主成分压弯了腰,一米五的个头看上去顶多十三四岁。虽说他又瘦又弱,倒也长得眉清目秀,尤其是那双天真无瑕的大眼睛,根本看不出有什么复杂的阶级斗争。
十六岁的狗崽子本来还算不上个全劳力,但因他是地主狗崽子,便被生产队当作全劳力派到水利工地当民工。每天一大早便和一帮子小伙姑娘们到河对面的工地上背石头、挖壕沟。
有一天刚下过一场大雨,河水猛涨,水淹过了大腿根。小伙子们在姑娘们面前一个个冲锋陷阵,鞋一脱裤腿一挽,扑嗵扑嗵跳进了河。姑娘们却一个个大眼瞪小眼,望洋兴叹,不知所措。已经趟过河的傻子——“穷光荣”不知脑瓜子怎么开了窍,又折转回来要背姑娘们过河。
傻子“穷光荣”其实是个半傻子,也就是说有时候傻有时候奸。他叫什么名字来者已经没人记得清了,反正那时候是越穷越光荣,他家是雇农出身,穷得像河滩上的一块石头——光溜溜的,比贫下中农还贫下中农,大家便把这个“光荣”称号奖给了他。“穷光荣”长得歪瓜裂枣的:—条眉毛高一条眉毛低、一只眼睛睁一只眼睛瞎,整个一个瘸子的屁股——错扇子。
“穷光荣”要背姑娘们过河,姑娘们叽叽喳喳地议论开了:
人高马大的胖姑娘秋菊子说:“一个姑娘家的让个大小伙子背着过河,难看死了!”
小巧玲珑的瘦姑娘秀珍子说:“要是让我娘知道了,还不把我骂死!”
羞羞答答的俊姑娘连娣子用双手捂着脸说:“真羞死人了!”
“穷光荣”讨了个没趣要往回走,谁知姑娘们又急了,你推我搡地就往“穷光荣”身上靠,三靠两靠就把胖姑娘秋菊子送上了“穷光荣”的脊背。傻乎乎的“穷光荣”背着胖乎乎的秋菊子过河,就像是电影里的“猪八戒背媳妇”
狗崽子瞅着瞅着忽然感到下身子一阵阵地骚热,牛牛子开始不安分起来
眼看着“穷光荣”“卖油郎独占花魁”背过一个又一个。过了河的小伙子们也耐不住了,一个个扑嗵扑嗵地趟过河去,一人背起一个姑娘过河来。
最后一个过河的是连娣子,她是贫农丁有福的姑娘,高挑的个子,修长的双腿,眉清目秀长得很是恋人。可能是由于羞涩,也可能是由于胆小,她拒绝了一个个要背她过河的小伙子们,最后看到姑娘们一个个全都过了河,实在没办法了,才羞羞答答地两手搭在“穷光荣”的肩头,轻轻往上一跳,分开两腿,就像是小媳妇骑驴回娘家一样。
狗崽子顿时就觉得血往上涌、欲火难熬,他那不安分的牛牛子就直直地竖了起来
我这牛牛子是怎么了?是不是和别人的不一样?狗崽子心里害怕了,就去找他唯一的朋友“狼叼”“狼叼”两三岁的时候曾被一只大灰狼叼走,他爹操起一把斧子,一口气追了两三里路,才把他从狼嘴里夺了回来。为了纪念他狼口余生,他爹就给他起了这么个名子。“狼叼”的爹以前在镇子上是个鞋匠兼着卖酿皮。有人来修鞋他就修鞋,有人来买酿皮他就抓酿皮,连手也不洗。他抓酿皮有个绝招,看着好像抓了满满一碗,可是又用小拇指轻轻一捋,至少半碗酿皮子就又捋到他的盆里去了。后来定成份的时候给他家定了个小商贩,与贫下中农无缘,和地富反坏右沾边。因为狗崽子家的成分是地主——“五类分子”的首恶“狼叼”便成了狗崽子唯一的朋友。
“狼叼”今年才十八岁,但他出世的迟、得道的早,已经是有媳妇的人了。听了狗崽子的疑问,他非常老道地给狗崽子讲了一个故事:
从前有一座山,山里有一座庙,庙里有一个老和尚和一个小和尚。有一天老和尚带着小和尚下山去化缘,小和尚还从来没下过山。他们来到一个镇子上,正赶上逢集:店铺里吃的喝的穿的用的五花八门,琳琅满目;街道上人来人往摩肩接踵,好不热闹。但小和尚好像对此不感兴趣,一双眼睛叽哩咕噜只往年轻漂亮的姑娘媳妇身上瞅。老和尚双手一合掌:“阿弥陀佛,罪过罪过!这都是些害人精啊!”回到庙里后老和尚问小和尚“你看着集上什么东西最好?”小和尚毫不犹豫地回答:“害人精最好!”气得老和尚直赏小和尚大嘴巴子
狗崽子心想,怪不得“狼叼”才十八岁就聚了个漂亮的“害人精”原来这“害人精”就是好。狗崽子不知不觉地也喜欢起“害人精”来了,尤其是连娣子那个俊俏的“害人精”害得他那个不安分的牛牛子老是胀得难受,而越难受他就越喜欢连娣子那个“害人精”
有一次他偷偷地往连娣子的裤裆里瞅,发现裤裆里不知怎么湿了一团,害得他那个不安分的牛牛子又端端地竖了起来
狗崽子很想背一下连娣子过河,尝一尝“害人精”的滋味。于是他就天天盼着天上下大雨,天天盼着河里涨大水,可是雨下了好多次,河水也涨了好多次,他却仍然没有尝到背“害人精”过河的滋味。他家是地主成分,他爷爷“土改”时被镇压了,他父亲“四清”中卧轨自杀了,他姐姐嫁到婆家不久便上吊死了,家里只剩下个地主分子老娘,姑娘们避都避不及呢,那个还敢让他来背呀!再说他虽然已经十六岁了,但从小被成分压弯了腰,长得又矮又瘦,跟十三四岁的娃们差不多,那里像“穷光荣”那样生得根红苗正,长得虎背熊腰。姑娘们让“穷光荣”背着心里踏实多了。
苍天不负苦心人,老天总算开了眼,终于给了狗崽子一次背“害人精”的机会。
那是深秋的一天,绵绵的秋雨一直下到第二天晌午才渐渐地停了下来。按照以往的常规,这一天不去上工也没人过问了。但狗崽子可不行,他是地主狗崽子,是被劳动改造的,只好深一脚浅一脚地踏着泥泞的小路去上工。好不容易来到河边,忽然看见连娣子站在河边望洋兴叹。连娣子把工分抓得很紧,从来都不缺勤,但河水涨了许多她又过不去。
狗崽子做梦都想着背连娣子过河,但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来了他却有些胆怯了,张了几次嘴又合上了,眼看着连娣子挽起裤腿就要试探着过河,他这才鼓起了勇气,颤颤兢兢地对连娣子说:“我来背你过河”
“你?”连娣子的脸刷地一下子红了,犹豫不决地望着狗崽子。
“反正已经来了,还能挣半天的工。”狗崽子说着脸也红了。
连娣子默默地点了点头,狗崽子激动得差点儿掉下泪来,脱了鞋,挽起裤腿,列好架式,就等着连娣子上背。连娣子要比狗崽子高出一个头,她羞羞答答地两手搭住狗崽子的肩头,轻轻往上一跃,两腿一分就上了狗崽子的背,就像是小媳妇骑驴回娘家一样狗崽子浑身一颤,顿时感到下身子一阵子骚热,血往上涌、欲火难熬,那个不安分的牛牛子竟然端端地竖了起来,硬得像根铁棍一样直直地顶在他的裤裆里,害得他寸步难行。狗崽子真想把这个不争气的家伙用绳子绑在大腿上,可在这个火烧眉毛的节骨眼上到那里去找绳子呢?再说即便是找到了绳子,又怎么能当着连娣子的面捆绑这个不争气的家伙呢?他咬了咬牙,狠了狠心,也就不管牛牛子会不会折成三截子,磕磕碰碰地把连娣子背到了对岸,总算是尝了一下背“害人精”的滋味。
那天夜里,狗崽子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连娣子骑着一头毛驴过河,两条修长的腿在驴肚子两边颤悠悠的,样子好看极了!狗崽子只觉得下身子一阵子骚热,欲火难熬,牛牛子胀得难受,就好像是连娣子骑在他的背上晃悠三晃两晃,刷的一下,顿时一股子热流从他那硬绑绑的的牛牛子里喷射而出,真是舒坦死了!狗崽子从来没有这么舒坦过。狗崽子舒坦醒了,觉得裤衩子里湿漉漉的,脱下来一看粘乎乎的一片,还有一股子说不上来的怪味。他想是不是得了什么怪病,心里挺害怕的,就又去找“狼叼”
“你小子怕是尿炕了吧?”狼叼漫不经心地问。
“不是的,我从来就不尿炕!那是像鼻涕一样的东西,还有一股子怪味。”狗崽子申辩说。
“什么,鼻涕一样的东西,还有一股子怪味?你是不是在被窝里砍椽子(手淫)了?”“狼叼”老练地问。
狗崽子不知道“砍椽子”是干什么。
“狼叼”狡狯地一笑说:“你不给我说实话,我就不告诉你。”
狗崽子没有办法,只好把怎么背河怎么做梦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并再三叮咛不要让别人知道。
“狼叼”诡谲地一笑说:“那我就恭喜你了!你成了真正的男子汉了。”
狗崽子莫名奇妙地望着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谁知第二天这件事情就在工地上传开了,一传十,十传百,也不知那个歪嘴和尚念歪了经,传到连娣子耳朵里的时候,已经成了狗崽子把她给“弄”了
连娣子哭得死去活来,狗崽子吓得胆颤心惊。民兵连长“丁爱武装”指着狗崽子的鼻子骂道:“好你个地主狗崽子!你狗日的做梦娶媳妇想得倒美,当心我一绳子把你捆了!”
“丁爱武装”原来叫丁痴子,因那阵子风行“中华儿女多奇志,不爱红妆爱武装”便改名为“丁爱武装”他捆人的技术是方圆百里一绝,跟杀猪一样把人捆个四马攒蹄,绳子深深地勒进皮肉里,越挣越紧“黑五类”们见到他一个个闻风丧胆。
如果不是第二天出了一件人命关天的大事,狗崽子也许就不会真得被“丁爱武装”一绳子捆个四马攒蹄了。
第二天连娣子没来上工,狗崽子正十五个呆桶打水──七上八下的心里直扑腾,就见“穷光荣”风风火火地跑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喊着:“不不好了!连连娣子喝喝农药喝死了!”狗崽子只觉得脑袋轰得一下,眼前一黑便栽倒了
“丁爱武装”把被打得皮开肉绽、遍体鳞伤的狗崽子一绳子捆到了大队部,大队革委会主任丁造反气得哇啦哇啦直叫喊:“这还了得,这还了得!这简直就是造反!造我们贫下中农的反,往我们贫下中农脸上抹屎!”他立即上报公社革委会,公社革委会一听人命关天,又立马上报县革委会保卫部。
当天下午社员们正在地里干活,大队的广播喇叭响了,通知全体社员们立即到学校操场上开大会。
学校的戏台上悬挂着一条白纸黑字的横幅,上面用醒目的黑体字写着:“公判逮捕大会”县上的,公社的,大队的大大小小的头目们威风凛凛地坐在主席台上。台下的“黑五类”们一个个像虾米一样弯着腰低着头“丁爱武装”的民兵连趴在教室的屋顶上,用黑洞洞的枪口瞄着他们的脑袋瓜
大大小小的头目们一个接一个地讲了阶级斗争,讲了反革命复辟,讲了还乡团进村县革委会保卫部派来的头目庄严宣布:“将反革命坏分子依法逮捕!”
说时迟、那时快。狗崽子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早被一左一右两个民兵三拳两脚打翻在地“丁爱武装”一绳子把他捆了个四马攒蹄。狗崽子本来就瘦,没有多少肉,绳子差不多勒进了他的骨头里,疼得他杀猪般地哭叫着
扑嗵一声──狗崽子的老娘栽倒在“黑五类分子”堆里
吱哇一声──连娣子的爹呀娘呀连哭带嚎地扑到狗崽子身上连打带踢、连撕带咬,连娣子娘一把揪住狗崽子的牛牛子,一边嚎一边骂:“我让你坏!我让你坏!”差点儿没把狗崽子的“弹子”给捋下来,疼得他在地上直打滚
狗崽子被五花大绑地押上吉普车带走了,汽车已经跑出老远了,可是还听到他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我没有干坏事呀!我没有干坏事呀!”
如果不是后来发生了一件真正的强奸案,狗崽子也许就不会撞到枪口上了
那是一个月色朦胧的夜晚,那时候火车老是晚点。车站附近的社员们有这样一句民谣:“宁可庄稼减产,不要火车晚点”因为社员们是按照傍晚到站的一趟列车的钟点收工的。这不──本来应该六点多钟就到站的列车,一直晚到夜里十二点多钟才到站。
列车上下来一位挎着军用背包的女青年,向一位学生模样的少年打听去县城的路怎么走?少年顺手指了一下前面的方向说:“还有五里多路,我也是去县城的,来车站接人没接着。”这时候下车的人都已经走的没影了,女青年不知道是因为人生地不熟,还是对那位少年有了信任感,紧赶几步撵上去说:“小兄弟,要是顺路的话,我们作个伴好吗?”少年回头瞅了她一眼,借着朦胧的月光,他看到女青年模样长得很好看,还挎着个军用背包,便一口荅应了。
大约走了两三里路,女青年突然发现他们走到了一个水利工地的涵洞跟前,她正要开口问,就见少年忽地从地上捡起一根钢筋顶住了她的胸脯,恶狠狠地说:“不许喊,喊就捅死你!”
不好!碰到打劫的了!女青年心里一惊,吓出一身冷汗,哆哆嗦嗦地被少年用钢筋顶进了涵洞里她战战兢兢,不由自主地把军用背包递了过去,少年接随手扔在地上。她又急忙把口袋里的钱都掏给了少年,少年接了过去塞进口袋,但还是虎视眈眈地盯着她,并恶狠狠地说:“脱,脱裤子!不然我捅死你!”
女青年也许是被逼无奈,但也许是她另有什么想法不管怎么说反正是她乖乖地脱了裤子少年扑了上去尽情地发泄完后,竟然丧心病狂地要用钢筋试一下那东西有多深女青年这才意识到今晚恐怕是活不出去了,也不知那里来的勇气,她猛地抱住少年的双腿将他掀翻在地,扑上去死死地骑在他的脖子上,紧紧地按住他的双手。少年动弹不得,急得乱啃乱咬,咬得女青年下身鲜血淋漓,疼得连喊救命!终于喊来了值夜班的民工
案发后县革委保卫部连夜审讯:少年是南关中学的学生蒋平安,富农成分;女青年是从外地来这里探情访友的某供销社营业员,贫农成分。为了保护受害人名誉,没有向外公布姓名。
如果受害人和县革委保卫部部长不沾亲带故的话,狗崽子也许就沾不上什么光了,可是糟糕的是受害人偏偏是保卫部长的小姨子,专程从外地来探望姐姐和姐夫的。
保卫部长气得拍着桌子直骂娘:“这不是阶级报复是什么?这不是反攻倒算是什么?这不是妄想变天是什么?同志们啦!地富反坏右把刀都架到我们的脖子上了,我们还等什么呀?等死吗?”
这一下可就坏了大事了!不但蒋平安从此“平安”了,狗崽子也跟着沾大光了。不管怎么说蒋平安还没把人给弄死,而狗崽子已经欠下一条人命了。
枪毙狗崽子的那天,县上召开了万人公判大会。天灰蒙蒙地飘着雪花,寒风像刀子一样割得人脸上生疼狗崽子被剃了光头,五花大绑地押在刑车上,背上背着亡命牌子,胸前挂着名子上打了红叉的牌子,牌子上写着:反革命梦奸致死人命犯──丁憨娃。丁憨娃就是狗崽子,狗崽子就是丁憨娃──他爹给他起的堂堂正正的名字,可是他一生下来就被人们叫做狗崽子,直到被验明正身、执行枪决的时候他才又成了丁憨娃。
去过刑场看枪毙丁憨娃的人回来说:“人要是干了恶事,连死都没个好日子!冰天雪地的,那小子吓坏了!往刑场上拖的时候脸就像雪一样惨白。”
另一个知情人说:“其实你不知道,那小子在看守所里听到判决后当场就吓死了,枪毙的只不过是个死人罢了。”
不管是吓死的也好,还是枪毙的也罢。十六岁的丁憨娃恐怕做梦也没有想到,他的牛牛子除了撒尿以外还真得能闯祸,而且闯下的还是杀身之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