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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今天,我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勇敢,什么是真正的洒脱自由,而无论哪样,我还远远没有做到。
前天,我忽然发现了一个令我惊奇的事实:我不再感觉到写诗是一件困难的事情了。也就是说,我发现只要我愿意沿用我自己已经形成的风格,我可以把这宇宙中存在的东西都写一遍(如果时间允许的话,如果这可以被称为诗歌)。只要我愿意,我可以从此一首一首不停歇的一直写下去,写到我死为止;只要我愿意在电脑屏幕前坐下来,打开一个空白文档写下一个题目,耐心的等待几分钟,一手并不差劲的诗歌就会诞生(当然有可能是一首佳作);另外更加让人感到惶恐的是,如果我想稍微的改变一下风格,或者看到某人写的某个东西比较好,我吃惊的看着自己可以在几分钟内写出和那某个人的某个东西可以乱真的东西。我不禁感慨万千。我忽然记起前几天某位网络诗人的一句话:只要你出题目,大多数现在网上流行的诗歌,我可以3分钟写一首,决不含糊。我忽然感觉到一阵悲哀。悲哀我写的究竟是不是诗歌,也悲哀真正的诗人们写的是不是诗歌。而真正的诗歌究竟是什么。(又一次,我被这古老的话题给击中要害。)
然后还要说什么,其实我自己也清楚的很。诗歌的理论我一句话也不想说了。现在我面对的问题就是,我觉得这样不断的重复自己,真的很没有意思。也就是说,在我知道自己要“写什么”之后,诗歌成了我最得心应手的武器,反倒用散文去表达有些困难了,更不要说用小说。我不想继续这样没有变化的写下去了,于是我在心中暗暗作了一个决定,那就是从此之后,停止诗歌的写作,再也不要这样一成不变自我满足的写下去了。真的有一天还要回过头写诗歌的话,至少也暂且和诗歌分别一段时间,让彼此这种过于顺畅的关系陌生化一下,等到将来有新的冲动,新的诗歌写作欲望,对诗歌有一种不同于今天的认识的时候,再回来写诗歌。于是,我那天夜里心满意足的睡了,而且还为自己如此坚决而勇敢的和诗歌,和过去,和历史一刀两断而感到激动不已。我甚至几乎成了自己假象中的英雄:我在迎接一个新的未来的时候,毅然的放弃了过去,就当那些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真的是一条汉子。
可是我仅仅作为自己心中的一条汉子,存在了一夜,在一个半真半假的梦中。醒来之后,我的想法就马上变了。当我坐在电脑前准备按照昨天所计划的,开始写一部小说的时候,巨大的怀疑和质问,立马就闯到了我的面前:你为什么要放弃诗歌的写作?你有可能是一个逃跑主义者,或者是一个半途而废的挖井人;如果你继续写诗歌,很可能不远的将来会有所成就,这比起你东边搞些名堂,西边也搞些名堂,最后一事无成要好;坚持就是胜利,放弃是可耻的,放弃还要寻找理由更是可耻;你已经写诗歌两年了,也已经领悟不少了,现在改道而行,恐怕回来的时候,已经错过最好的时机。诸如此类的想法,立马就开始群而攻之,来试图打倒我了。我马上也就感觉到我昨夜做的决定,很难顺利的实施。仅仅把过去干过的事情忘记,居然也是一件如此艰难的事情。
人们一直在说忘记过去。真的勇士就是可以有过去,却同时可以不让它成为自己的羁绊和阻碍。曼德拉出狱后说过一句话:我知道如果从今天开始,我不能遗忘和宽恕,出了监狱,我仍将得不到自由,我仍将犹如身处狱中。对于我而言,我居然忘不了自己写过两年诗歌这样一件小小的事情,因而不能迅速展开新的写作方式。这里除了不能忘记过去,恐怕还有名利之心吧。我的潜意识中,或者还在偷偷的盼望和比较,究竟选择写哪一个,会让我得到一些实在的利益。这实在的利益还包括了最虚无缥缈的一种:哪一种文本写作方式可以让我文字上,最终达到可能达到的终极完美。
于是我这样徘徊了几天。反反复复,来来回回。我从来没有想过做一个如此简单的决定居然如此困难,和诗歌做一个哪怕短暂的告别也是如此拖泥带水,藕断丝连。我于是在想,其实实质上根本没有什么东西在阻挡我,我是自由的,我可以选择写任何题材的东西,那都是我的权利。可是一方面我又发现自己的自由是如此的难以落实,难以在自己的控制下,得到恰好的具体化。自由居然是如此令人烦恼的东西,或者说根本上我也不是自由的,我被某一种无形的东西给束缚住了实现自由的意志,连同决断之心。在得失的掂量之中,我苦苦挣扎,在未来和过去的交接点上,我左右逡巡,摇摆不定,害怕的看着不确定的未来。
我于是后退了一步。我还是知道一点变通之道的。我知道战胜某种东西,必须经过一个过程。所以不要给自己施加太多的压力,一点一点的战胜就好了。于是我逐步的删除掉诗歌目录下我还未完成的部分,同时逐步减少阅读诗歌的时间。但是偶尔控制不住一向形成的惯性,我还是会到某个诗歌网站去。看到最近又有一首好的诗歌出现了,人们反映热烈,我的心里也是很骚动的:我是多么的手痒难熬,想要重新检起诗歌。可是我知道,一旦这样做了,我就又一次失去了和诗歌暂别的可能性,又一次走回到自己的老路上,又一次失去改变自己写作道路的一次尝试,一次新的机会。不过在这样的矛盾和挣扎之中,我还是似乎在一步一步的接近最后的胜利。
我先前有过类似的经历。自从上小学一直到上班之前,我一直热衷于研究象棋。毫不夸张的说,我这期间的日子,有三分之一是被象棋给占用了。后来工作之后,到了拉萨,忽然没有了那种研究象棋的氛围,同时我悲哀的发现自己再也没有现实上成为象棋大师的可能性了,于是作了一个决定,就是从此停止一切有关象棋的研究。我可以说这个决定于我,是很让我难过的。但同时让我感到振奋的却是,我在心里默默的告诉自己:没有成为大师,或许也不是我的错,就算是我的错那又怎么样。可是老子就是真的经历过这其中的精微奥妙了,或许最近的时候,虽然还是离最高的境界很远,但是已经可以隐约的看见它的轮廓了。今天痛痛快快的就此把它在人生之中放下,何撼之有。
放下不放下,最重要的还是在心中。我的确在心里面把象棋给放下了。至少现在有人打败我,我可以回家照常睡觉了。可是现在同样的问题,却遭遇在了诗歌上。我在心中难以将其放下。我甚至都想到了更高一层的玄机:对于诗歌的态度,本来就是可有可无的,无所谓放弃不放弃。我所谓面临的决定的困难,实际上是我自己给自己造成的困难。我最放不下的,不是所有的这些具体的事务和念头,我最放不下的,是自己心中“要放下什么”的这种想法,是“放下”这个意念或者动作本身。就象一首诗歌上说的:需要一把斧头,不是要劈开心头的冰山,而是要劈开这个要劈开冰山的念头。
不过这我都不说了。也不仔细的计较了。我无意脱离根本的烦恼而从此一了百了。我只想着解决最基层的困惑和问题,就如现在,我只有一个愿望,我想要和当年放下象棋一样,放下诗歌,并且还不是永别。而做这一切仅仅为了一个目的,那就是为了改变现在的写作方式以及连带着的生活方式或者思考方式。我想尝试一种新的游戏,新的节目,仅此而已。可是在此当中,我却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阻力,来自于自己的阻力。这一次,我居然不能像当年放弃象棋那样,也是豪气冲天的说一句:老子诗歌也玩过了,目前玩不出很大的名堂,就出来玩玩别的。再见,诗歌。可是现实是,我发现这样做对我而言很难。
我无法立马忘掉我写过的诗歌,尤其是好的诗歌,我也无法忘掉写作一首诗歌当中以及写完一首诗歌之后,我内心之中所达到的满足和舒服,我无法把各种怀疑和质问一一抵挡回去。我只能慢慢的坚持,慢慢的胜利,但是这一次,我充满耐心的知道,最终的胜利者,或许还会是我。
于是你在最后,听见我喊出了一嗓子:再见,诗歌。你同时还听到我的声音之中,夹杂着我的血肉在河床之上,和锋利的砂石摩擦所发出的声响,有若风雷之坦荡潇洒,晴空炸响,又似闪电之犀利坚决,把一切碰撞之前的犹豫,都放置在世人观察的眼睛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