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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并不是象人们所传说的那样，在乌江上摇了一辈子的船。永远的幸福安详，永远的可靠与值得信任。永远的说着一些充满智慧的话语。永远的与世无争。普天下的人都知道我，不是因为我的武功，而是为了我的话语。他们都叫我圣人。这是一种嘲讽。因为年轻的时候，我曾经也渴望当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而不是一个什么圣人。
圣人是什么东西。难道圣人就是像我这样，博学却无以成名，难道圣人就是象我一样，永远是在使用言语而助人或伤人甚至误人。我曾误过许多人，项羽是其中的一个。难道圣人永远都不可以象一个英雄那样浴血沙场，决战山巅。难道圣人手中不可以拿着刀，圣人永远不可以超越了语言而付诸行动。难道圣人就是永远的在做一件虚无飘渺的事情，独善其身。由是，我羡慕项羽，尽管我已经老去，但是我的血还在沸腾。
见到项羽的时候，我从心底里羡慕他的一切，羡慕他的年轻，羡慕他的盖世武功，羡慕他的乌骓马与美人虞姬。甚至我羡慕他的死。在火光通明的乌江边，项羽气比山河，豪情冲天，有美人与宝马同生同死，死又何憾。我为什么不是一个英雄，而要成为一个圣人。
项羽在江边与我争辩的时候，我第一次感到了一种满足。一个我所敬仰的英雄，对我说：他羡慕我的人生。他居然想当一个无聊的如我般的圣人。可是面对他的时候，我还是表现的一如既如的平静。因为全天下人都知道我是圣人。因为全天下的人都期待我表现出平静祥和的样子。我的表情是为了全天下。
就是那样的表情，我面对项羽，看着充满疑惑有点痛苦的他，我本来想说：你就是英雄，无需怀疑。你的疑惑也罢，痛苦也罢，你就是英雄。但若有下辈子，我愿意舍弃了圣人的73年而换取31年如你般的英雄日子。在马上，在战场，在用我的鲜活有力的肉体而不是飘渺无力的语言穷尽我的生命。
可我终于没有这样说。因为我是圣人。于是我置疑他的理念，置疑他的关于英雄的理念。置疑对我来说是一件太容易的事情。因为我是全天下最巧言令色的人。我所以一直说：刚纳木毅近乎仁。那是因为我怕被人看穿。置疑项羽是最容易的事情，因为他的理念都是来自于黄石公。黄石公是我最了解的人。
我的置疑中，项羽的刀荡然落地。我的心在流血。我为了维持我得圣人的表情与形象，打碎了我心目中的英雄的刀与心。我击垮了一个真正的英雄的梦想与信念。随即他离开他的英雄的道路的时候，在乌江边被那个小人，那个妄图作英雄的小人，王胡给杀了。我的心在流血。我的心又何止在流血。
世上。只有黄石公与子路两个人才真正的了解我。如果我再大胆一点，我还可以说出一个人，一个女人，南子。只有他们了解我的悲哀与喜悦。只有他们知道我并不是一个全天下人眼中的英雄。只有他们才知道我还有情，我深深的爱着一个叫做南子的女人。可项羽刘邦他们连一个人都不了解他们。他们也许注定了不会被任何一个人所了解，甚至不能被自己所了解。因为他们是真正的英雄，而不是一个圣人。如我般一样悲哀的圣人。天下人何其多，被两个人所了解是一种悲哀，却也是一种幸运。至少我觉得，我比项羽幸运，我比刘邦幸运。
黄石公是项羽的师父，子路是我最好的学生。
对了，我的名字就是孔子，天下人都叫我为孔圣人。
我有弟子三千，我曾经带领着他们去周游天下，想要成为一个英雄。可是终究没有人理我。刘邦没有理我。项羽忙于战死沙场，没有机会听我得闲扯。我于是失意无奈地走开。我开始意识到了我可能永远都成为不了一个英雄。
那我做什么呢？那么我是不是可以做一个圣人。这一念，我得圣人地道路开始了。
不过我有时候还是在疑惑，我是怎样的一个圣人。圣人是怎样的人。这疑惑象一根刺伴随我很多年，深深的将我刺伤，我一直在流血，在心里。
夜深的时候，我经常会想起几个人。子路，项羽，刘邦，张良，韩信，还有南子。我最想念的人还是南子。
南子是全天人最为可爱的女人。尽管许多人不这样认为。项羽险些把她杀了，把她从宫中赶了出来。天下人于是说她淫荡，说她无耻无脸。可我知道，那是因为天下人不了解南子。全天下只有我，一个圣人，了解南子，了解全天下最淫荡的女人。可是我不敢说，我不敢为南子说一句话，一句为她辨白的话。就算有一天我得知南子就在与我同住于一个旅馆时，我忍不住去看望一下她时，子路还为此大为光火。子路，你是我最亲爱的人呀。你是最了解我得人呀。你怎么也可以将我误解。我发誓，我若有一丝一毫的邪念的话，让老天诅咒我吧。
老天随即就诅咒我了。因为我确有邪念。看着南子掉泪的样子，我得心都碎了。南子那里，我不再是一个圣人。我只是一个男人，一个激情与热血毫不亚于项羽的男人。我说了许多话，对着南子。辞达而已，那是假话。当一个男人面对着自己心爱的女人时，我的语言如同长江之水，连绵不绝。我在说情话，说一个任何男人都会讲的赤裸裸的情话。南子是懂我的，因为她哭了，这个被全天下人称为不会哭的人掉泪了。
我要走了，因为我得学生还在门口等我呢，我再多呆一会的话，子路都要不理我了。南子上前忽然抱住了我，泪如雨下。这个以巧舌如簧闻名的女子，居然听我说了许多许多的话，未言而泣。由是我知道了，我是幸运的，我爱上了一个也懂得我，爱着我的女人。
我还是走了，因为我是圣人。因为我是没有情的圣人。何况南子是天下最淫荡的女人。
情还是埋在心中吧。我还是受到了上天的诅咒。因为夜深的时候，我会常常想起南子身上的幽香。我于是热血沸腾。我于是辗转难眠，我于是痛苦万分。
夜深，我还会想起项羽。我幻想着他引领着千万铁骑驰骋疆场的英姿勃发样。我幻想着他振臂一呼，应者云集的气冲斗牛样。我幻想着他怀抱虞姬幸福甜美的孩子样。我想起了乌江边上他英雄气短儿女情长的悲然怆然样。我想起了他在乌江边上与我谈心的真切诚恳样。我想起了他毅然不上我救他到江东的船的无惧超脱样。我想起了他看着虞姬惨死于眼前的无助柔情绝望样。一个人到死亡的时候才真正的诞生。项羽的死，才让我同时看见了一个英雄的诞生与死亡。
还会想起刘邦，鸿门宴上，明知项羽不会杀他，韩信与张良也放不过他。他还是去了。而且是去的意气昂昂。因为他也是英雄。他不怕死。死有何惧。生又何碍，死又何妨。这是刘邦的口头禅。据说他的人头落地之后，那头被韩信提到了项羽的面前，居然还在说那句话：生有何碍，死又何妨。项羽大惊失色。项羽的眼中。刘邦无疑是个卑鄙的小人，但是我却知道，刘邦是一个真正的英雄。不同于项羽似的英雄。谁说天下只有一个英雄，那都是骗人的鬼话。我是圣人而不是英雄，这注定了我向往英雄的悲哀，却也给予了我辨别英雄的慧眼。
三十而立，我三十岁的时候，还在靠父母养活。项羽与刘邦已经是各自拥有一半天下的英雄了。四十不惑，四十岁我还在为情所惑，为了南子彻夜难眠。五十知天命，五十岁我还在期望当一个刘邦项羽一般的英雄。六十耳顺，六十岁我却在为子路对我的意见耿耿于怀。七十从心所欲，不逾矩。七十岁我还是不能从心所欲，我怕我还是会逾矩，于是我逃跑了，我逃跑到了远离红尘万丈的乌江，做了一个船夫。我开始稍微安心了。我在乌江其实只呆了三年，然后我就死了。可是人们传说中的我，却好像一辈子都在乌江上过着安详平静的生活。也许人们记住一个人，只是记住了这个人最为接近死亡的一段生命。
在乌江边，我还是看见了许多的人，许多的故事。除了项羽，虞姬，除了刘邦，张良，我还看见了一个干瘦无力的老头，他的名字叫黄石公，它是项羽的师父。项羽身上有许多的他的影子。我与他谈了半天的工夫，我们成为了最好的朋友。有些朋友，也许你认识了一辈子，也还是不懂得你。
我和黄石公对着静静的乌江，喝着酒，我说：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黄石公哭了，我也哭了。老泪纵横。两老头对着乌江无耻无拘无束的哭了。我们好多年都不曾这样的哭过了。记得我哭，一次是为了南子，一次是为了项羽。南子再旅馆里抱住我得时候，我哭了。项羽在乌江边自刎的时候，我哭了。
这一次，却是为了自己。我们都回忆起来了我们的青春岁月，我们都记起了年少的梦想，我们记起了我们深爱着的人。我们还又一次记起了如此浩瀚广袤的宇宙。这多情又无情的宇宙，这叫人畏惧叫人不可理解却永远诱惑我们去理解的宇宙
黄石公的梦想在自己的身上破灭了。它也曾经想作一个英雄，可是他失败了。于是他把所有的期望都放在了项羽的身上。可是项羽也让他的梦破灭了。或者是实现了。我没有问这个问题，因为我知道，对于一个象我们这样岁数的老人，这样的问题太过于残酷了。
但是我还是问了他一个问题，我问他，象我这样的人可以被敬叫做圣人吗？
黄石公慢慢的转过头来，说了一句我此后在坟墓中还感动了几千年的话，他说：你是一个圣人。你也是一个英雄。和项羽一样伟大的英雄。英雄有时候仅仅是一个词语，有时候确有其人。
2003。7。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