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相亲记

东方不亮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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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二哥相亲的历史,足可以追溯到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

    那年二哥十八岁,还是个毛头小伙子,我还是个少不更事的孩子,我大爷还是我们这个有着五百来户人口的村的村长。

    最先来到我大爷家的是村东的李媒婆。那个当时三十几岁,风姿绰约的女人在八十年代末夏日的某一个午后,春风得意的走向我大爷家的青砖瓦房,那在当时可是我们村里最好的一栋建筑。她在款款的迈向我大爷家门时,还不忘向手里吐一口唾沫,顾镜自盼的梳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像个黄花大姑娘似的扭捏作姿。我大娘那时好像不知何事出去了,我大爷端坐在太师椅上索然无味的喝着茶水。李媒婆走到我面无表情的大爷面前,先是自作多情的笑了笑,接着就开始了自己的喋喋不休。当时并不能明白她全部意图的我,只是大约的知道她是想把自己年满二十的外甥女成功的推销出去。她像只躁舌的喜鹊一样叽叽喳喳,她当时嗑着瓜子说话的情景,使此刻回想中的我依旧记忆犹深。

    她用食指和拇指夹起一粒瓜子时,故意将五指翘如兰花状,吐瓜子壳时却肆无忌惮的使它们四处飞舞。我当时惊讶于,她嗑着瓜子,竟然依旧能将话语说的飞快,而毫不担心瓜子壳会卡了她的喉咙。

    她整个的下午,都沉浸在自己制造的虚张声势之中。她对自己唾沫的毫不顾惜,使整个的屋子都被她的唾沫弄得如同纷纷雨下。在她的嘴里,那似乎是个要模样有模样,要人品有人品,里里外外不管是针线活,还是庄稼活都拿得起放得下,方圆百里以内,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姑娘。

    我的大爷稳坐在太师椅上,在她的花言巧语之下,却始终保持了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倒是不忘用雷达一样的眼睛,扫描一下李媒婆宽大的屁股和丰硕的乳房。

    最后李媒婆无话可说了,我估计是卡壳了。”老大还未娶,老二就踩着锅台上炕,在咱农村没这一说。“我大爷说,然后固执的看了李媒婆一眼。”不过”我大爷重又变得吞吞吐吐起来,她说完话后,盯着李媒婆的乳房。

    在李媒婆明白了我大爷的醉翁之意之后,最初还保持了几分钟的矜持。她意识到这个下午将会一无所获之后,开始变得沮丧起来。当她明白相比于一下午的费尽口舌,后一种选择似乎更为轻松和行之有效,她就变得义无反顾了。忙了一下午,她没有将自己的外甥女成功的推销出去,却使自己羊入虎口。

    我二哥的第一次亲事就这样过早的夭折了,他也因此与自己生命里的第一个女人擦肩而过。

    我大爷是在这时突然站起的,他从桌子上抓了一把花生,快步走向门口,塞到蹲在那里的我的手里。

    “去,到街上耍去!”

    然后咣的闭上了门,我听到里边门鞘反叉起来的声音。当时我所处的年龄,还搞不清他们躲在屋里究竟会干些什么勾当。也缺乏探究的兴趣,因此错过了目睹真相的机会。

    李媒婆在秋后的自留地划分中,莫名其妙的得到了二亩好田。村民们因此议论纷纷,流言四起。

    (二)按说,二哥在大多数姑娘心目中并不算理想的择偶对象。首先,二哥身子骨不够结实,一米六几的个子,身材像麻秆。况且,整日老是一副睡不醒的样子,见了生人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连贯。但是我二哥在二十岁之前,却度过了一段星光灿烂的日子。那些势利的媒婆们,像众星捧月般的围绕在我二哥身边,时刻惦记着我二哥的终身大事。

    在我大爷当村长的最后两年里,前来提亲的人,可以毫不含糊的说,能排成一个旅外带一个加强连。但这些都被我那个骄傲自大的大爷回绝了。也许,她没有料想到两年以后自己的落选,一个小村长的目光毕竟不够长远。

    在同龄人之中,我二哥的确度过了一段令人羡慕的日子。在别人还为找媳妇发愁的时候,他对待这个问题完全可以像逛菜市场一样随意,随便对自己的床上伴侣挑三拣四,根本不必大伤脑筋。

    两年之后,村里举行换届选举,当时我信心满怀的大爷却不幸落选了。这是我大爷当初完全没有料想到的。就在我大爷落选之后不久,风向也在不经意之间悄悄的改变了。

    好事的媒婆们,不再光顾我大爷家的门了。我二哥也不得不残酷的面对现实的自我了。

    对于我大爷的落选,最为直接的受害者当然义不容辞的落在了我二哥的身上。在经历了长久的星光灿烂之后,我二哥的日子不可避免的陷入到了暗淡无光。

    委屈的二哥,为此一直对我大爷耿耿于怀。我大爷那时只顾沉浸在自己的满腹牢骚之中,哪里会过多的关心我二哥的内心感受!父子俩的关系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恶化的,我常常偷窥到我二哥看我大爷时怨恨的目光。

    我大爷是个善于开脱自己罪责的人。他的一句:“自己不争气,还怨老子!”使本来就不善言辞的二哥,理屈词穷。

    后来是我大哥在部队里转成志愿兵的消息,从远方经过邮递员的手里传来。然而,这对于那些根本得不到多少实惠的媒婆们,缺少足够的诱惑。

    (三)之后的几年里,村里又兴起了嫁正式工的风潮。

    方圆几百里的待嫁姑娘们,纷纷的投向了城里人和端铁饭碗的农村青年的怀抱。她们灵敏的嗅觉告诉她们,相比于村长之类没有实权,比芝麻还要小几分的官。嫁给铁饭碗,将来过日子自然更加实惠一些。

    我这时的二哥,相比于村里其它的未婚青年,已经毫无优势可言了。

    在媒婆们不再主动上门的日子,我大娘为了儿子未来的幸福,只好亲自出马了。她更多的履行了一个情报人员的职责,四处打探消息,网罗合适人选。那时,我大哥在部队已经成家,我二哥的婚事自然被理所当然的提上了议事日程。

    第一个与我二哥进行正式相亲的姑娘,是离我们村不足五里,后张村张大结巴家的姑娘---外号死难缠。这个身材粗壮的姑娘,在高昂着头走向我大爷家的门时,像是一只雄赳赳的公鸡。那时,我大爷家的青砖瓦房,在村里只能算是中等建筑了。这栋以往村里最好的建筑,已经被这几年里窜起来的红砖瓦房,挤在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那一天,我大爷家跟过节似的,我大娘端着盛满花生和水果糖的簸箕,像只鸭子似的在自家的门口里走来走去。对众多前来围观的村里的孩子,破例的每人手里塞上两颗水果糖。我那时已经是一名小学三年级的学生外加光荣的少先队员。在我中午放学路过大爷家门时,也被蹲守在门口的大娘塞了一把水果糖,外加满满两口袋花生。

    我响亮的回绝道:“我是少先队员,不拿群众一针一线!”

    当时我大娘皱巴巴的脸笑得跟核桃似的。“嘿!大了,长出息了!”大娘拍拍我的头说:“我不让你们老师知道,拿着,拿着”

    我起初还推让了一番,但我大娘实在是固执,当我确信大娘会保守秘密之后,便欣然接受了。

    我站在门口,看到张家姑娘像个男人似的四平八稳的坐在床沿,一脸的自鸣得意,也不说话,冷眼的看着我的二哥。

    我二哥挨坐在张家姑娘身边时,显出极不适应的样子,始终畏首畏尾。

    在酝酿良久之后,我二哥表达了自己想表达的第一句话。

    “你见过大老虎吗?”

    张家姑娘先是惊愕,继而是愤然起身,用她那宽大的嗓门冲我二哥吼道:“我没见过大老虎,倒是见了只大狗熊!”

    张家姑娘离去时,发出一串狂笑。

    “王明强,你是个熊蛋!而我,是不会把自己一生的幸福----托付给一个两脚踢不出一个屁来的人的。”

    “哈哈”

    这笑声像尖针一样刺向了站在门口的大娘,她的笑顿时僵在了脸上。

    (四)我二哥的相亲,在经历了并不完美的开始之后,变得一发而不可收拾。从早先的王大麻子家的老姑娘,到赵庄的回头媳妇,我二哥经历了不下十次相亲。在经历了n次打击之后,我二哥在不经意间也光荣的跨入了我们村大龄青年的行列,我二哥的婚事成了一件悬而未决的事情。

    而这时农村的风潮又变了。在致富奔小康的政策鼓励之下,待嫁的姑娘们也毫不掩饰的崇拜起了有钱人。或者,干脆在要彩礼时狮子大开口,什么金项链,金耳环之类的东西被挂在姑娘们的嘴上,堂而皇之的摆在了桌面上。

    那时我大爷家已经是山穷水尽了,根本拿不出令姑娘们满足的彩礼。

    不过两次为数不多的亲事,倒是我二哥主动拒绝的。如此看来,他不算是随便可以将就的人;他对幸福,也有着自己理想的追求。

    一次是老赵家的姑娘。据媒人所说,这个姑娘除了不能走路之外,什么都好,大约还不影响生孩子,模样张的也可以。我二哥在经过了一番犹豫之后,还是回绝了。他忍受不了因为婚姻,而必须伺候这个瘫痪在床的姑娘一辈子。

    另一次,是老马家的姑娘。据媒人所说,这个姑娘除了不太爱说话外,什么都好,能生孩子能下地,才二十二,还是个黄花大闺女。那一次,我二哥的确是动心了,对方声称不要彩礼,只要过日子不委屈了自家姑娘就行。然而,我大娘从邻村打探来的消息,再次验证了媒婆是彻头彻尾的二手骗子。那个姑娘不仅说话说不清楚,连一元和五元的钱都分不清楚,是个傻子。我二哥又拒绝了,他无法忍受夫妻之间没有沟通的日子。

    高不成低不就,使二哥一直坚强的单身着。

    (五)贝多芬说,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

    我二哥在贝多芬的话语鼓舞之下,也义无反顾的踏上了自己的未来之路,随着村里蜂拥的打工人流勇往直前的到青岛开始了自己的创业历程。虽说这并非是他的最初本意,可现实的一切,使他不得不自食其力了。如果他还想在有生之年安排好自己的另一半,他就必须先筹措足够的金钱,事实证明现在的姑娘无不是见钱眼开的财迷。

    真正的面对自我时,我二哥也曾经经历过一段灰暗的日子。很长一段时间,我常常的望见他一个人独自默默的走上村南的小丘,对着远方流露出无限的哀愁。我不敢枉自揣测他是否预见到了自己未来的路。

    我现在还对他临走时的样子记忆犹深。他背起行囊在满怀憧憬之中踏上了自己的旅程,像身边许多的青年一样笑语翩然。我不知道,他们在广阔的世界之中是否真能够找到自己理想中的一切,还是在多年以后又不可避免的回到这片祖辈们固守的土地上。

    二哥走时转身挥舞手臂的样子,像领导视察,那架势倒真像是外面有个县长的位置在等待他去坐似的。

    我不想说他们有什么远大的理想,他们对外面的世界是满怀期待的。在他们目睹了外面世界远非他们想象所及的繁华之后,他们内心深处是泛起过波澜的,这是我个人的揣测,也是我个人的体会。我用自己的体会,站在与他们相同的立场上去揣测他们的内心情感,应该不会发生什么太大的偏差吧!毕竟,我们都是农民的儿子,我比任何人更加了解他们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而那时,我也已经初中毕业了,光荣的成为了他们其中的一员,离开故乡,在城市里开始了自己的流浪之路。当我迫不得已的接受现实的生活之时,我渐渐的明白最初潜藏于每个人心中那非孤独无依的感觉,父亲什么都没有留给我们,路要靠自己去走。

    留在城市,通过自己的辛勤努力,心安理得。对那片祖辈们固守的地方的厌倦,使他们开始了风雨飘摇之路。

    前不久,听说二哥在青岛谈恋爱了,听说是一个与他同在一个工厂里工作的河南姑娘。从我大娘捕风捉影的叙述里,好像人还不错。我二哥在经历了纷杂的社会洗礼之后,也终于能够自谋其事了,这是真正令我大娘欣喜的。

    我也真心的希望,二哥能够摆脱外人参与其中的相亲,开始自己选择的爱情,找到自己未来的幸福。毕竟我二哥已经三十好几的人了,不能再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