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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
他并不是傻子
她是一个难得的妻,一个淡然女子,一个为了他,做了很多很多却甘愿当做什么也没有做的女子。
她或许并不美,可是她却有很淡然、很持久的爱
她并不尖锐,也不如何出色,更不是江湖之上许多侠女一般的巾帼英雄,可是她是不同的,她安静得没有声音。
他如果可以
如果可以爱她他就不必如此辛苦
如果可以爱她
只是
他不可以啊!
他不可以爱,不可以恨,不可以怨,不可以苦
“师弟,记住,不可以爱任何一个人,不可以去爱任何一个人!”师姐临死前惨淡的容颜尤似在眼前,她抓着他的手,声嘶力竭“苍天啊!苍天啊!你为什么这样对我?师弟,师父骗了我,也骗了你,他教我们的离相六脉功,那是遭天地诅咒的魔功啊!离相离色,无爱无怨,一旦爱起怨生,功毁人亡就像师姐现在的下场!现在的下场!师弟,记住,不要爱任何一个人不要爱”师姐的眼睛,哀怨得像揽尽了天地间所有的怨毒“不要爱,也不要恨,不要啊!师弟,你记着,无论如何,要守住自己的心,不可以为任何人任何事动心爱也好,恨也好,那都是会毁了你的东西”
师姐去了,去得无限怨毒、无限不甘愿、无限的爱恨缠绵她只不过爱上了一个男人,却落得这样的下场,一身几乎已是天下无敌的武功,却成了要她性命的魔头。
他葬了她,师父已经不在了,所有的苦楚与怨毒,只能到黄泉之下追讨计较了他们都死了,只留下他。
留下他,带着一身不可解脱的武功,一颗不能悸动的心,在这个爱恨交织的世界在她的无限缠绵的淡然的爱中。
他该如何是好?如何解脱?
“我于往昔节节肢解时,若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应生嗔恨。须菩提,又念过去,于五百世作忍辱仙人,于尔所世,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是故,须菩提,菩提应离一切相,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不应往色生心,不应往住声,香,味,触法生心,应生无所往心。”他在心中默念,这是他武功的精要所在,也是金刚经之离相寂灭分之一段,他常常以它来稳定自己的心神“须菩提,若菩萨心住于法而行布施,如人人暗,即无所见。若菩萨心不住于法而行布施,如人有目,日光明照,见种种色。须菩提,当来之世,若有善男子,善女子能于此经受持,读诵,即为如来。以佛智慧,悉知是人,悉见是人皆得成就无量无边功德。”他日日夜夜,让自己诚心一意于佛法,日日夜夜,求己心之平静无波,但他却清清楚楚知道,他终是一个虚假的信徒他的起点,不是为了离相与功德,而是为了逃避而已
她挂在书房的那两幅字画,他当然看在眼里。她当然有所幽怨,只是,他有时会惊讶,她是一个如此平淡的女人,却是从哪里生出这么柔韧的情意,竟然可以容忍他的无情如此长久,可以如此的温柔与体贴,可以无怨无悔?他有什么好?
秦倦问他为什么娶她?他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他当然比谁都清楚他根本不适合娶妻,只是那一日,在慕容世家看见了她
她实在不是一个能引人注目的女子,他看见她的时候,她守着窗户,看着很远很远的地方,像在等着什么。她等得如此专注、如此虔诚,也如此毫无焦躁的平静。
他后来当然知道她是在等他因为慕容世家那一日是专程邀他入府,近乎“逼婚”地要把慕容执嫁给他。他没有坚拒,不知道为了什么,也许,只是因为她等待的神态他突然非常希望,在自己回家的时候,也会有这么样的一个人,守着窗户,全心全意地等着自己回来这么样的有人等待的感觉,是不是能让自己更多地感觉到,自己是活在这个世上的?
他娶了她,看着她由一个微微娇稚的少女,渐渐变得安静,变得淡然,变得达观知命,他说不上是悲是喜。他不敢爱护她,因为爱护或者怜惜,都太容易转变成不易控制的情感;他也不敢关心她,因为他的关心,着实不能出自于真心实意的体贴;他无法给她他的心直至日后发觉了她的淡淡的苦涩,他才惊觉自己竟是如此自私,他为了一个虚无的“等待”葬送了这个女子的一世。
难道就因为她善于等待,所以便要她等待一世?这是多么残酷的事,为何自己竟能做得如此理所当然;难道,她这一生便是用来等待自己永远不可能给她的爱的?他怎能如此自私?可是他又能如何?他已经娶了她,她的快乐,她的幸福,已经寄托在了自己身上,而自己却是注定了要辜负她的。
这就是柳折眉永世无法赎清的罪孽,他不能爱她,却苦心孤诣要她爱他。
他会下十八层地狱的,他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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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以为他是不会让任何人任何事干扰了心神的,虽则他不愿承认,但是他的确错了。
她竟从家里追了出来,追到这即将遭受烧杀掳掠的地方,她一生出过几次家门?她一个人又是怎么跑了这么远的路的?
她还受了伤?老天,你何其忍心?让这样一个女子不仅流泪,而且流血?她一生和人动过几次手?她怎么可以什么都不说,还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她如此辛苦地来,是为了什么?只为了见自己一面?还是已不愿等待?
他不敢问,他怕她要离他而去,怕回家再也看不见那双等待的眼睛,那个已等了很久的妻
眼圈有点热,他不敢看她,不敢听她说话,生怕听见她已决定了要离开。
她还是说了,她要走,要离开他,她连是他的妻都不愿承认。
是自己狡猾,欺骗她走到门口,让她无法说出她要去哪里,然后推开了门。
是彻彻底底的自私,他不着痕迹地利用一切手段,把她留在身边。
这样的情绪是在乎吗?
是他的心开始脱离了无心无情的境界,是他开始殒落了?
或者其实他从来就不曾无情过,只是他太擅于自欺欺人?把自己骗得很好,骗得完美无缺、滴水不漏?
柳折眉推开了无益门的大门,堂内众人的目光一起凝注在他手中的上官无益身上。
何风清变色道:“上官谷主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柳折眉还未回答,他惊见柳折眉的脸色,又骇然道“柳居士,你受伤了吗?脸色怎么这么”他“苍白”两字还没有说出口,柳折眉却平静地道:“上官谷主在谷外受了伤,还请谷中的大夫出来仔细诊治一番,如今大敌当前,上官谷主既然已不能主持局面,我们就更加要知晓自己的责任重大,要尽力保得上官谷主周全。无益三宝干系重大,柳某会尽力而为,不会让朴戾拿去的。”
一番大道理说出来,何风清倒也忘了自己刚才要说什么了,神色一凛:“朴戾这老鬼,三年前招兵买马,差一点灭了千凰楼满门,若不是我家公子才智过人,蛮龙岭早巳称霸江湖了。不料三年之后,他竟然又找上无益门!真不知朴戾要多少人命、多少血才肯罢休!”说着,恨恨之意溢于言表,他当然不会忘记,当年朴戾一行直闯千凰楼大殿,危及千余人命,秦倦逼于无奈以身相抵,才换得众人周全;后来虽然秦倦连番设计,让朴戾谋划成空,但也几乎送了秦倦一条命。何风清身为六院之一,教他如何不恨?
而其他人却正好奇地看着慕容执,并未听清二人的谈话。
慕容执也正淡淡地看着堂内众人,也未听清柳折眉说了什么。
柳折眉轻轻吁了口气,暗自调匀丹田逆转的真气,片刻之后,微微迟滞的真气转为通畅,他的脸色登时就好了很多。师姐没有骗他不能爱,不能恨,不能在乎,不能激动,不能紧张否则真力逆转,自攻心脉,经络寸断而死他是看着师姐去的,为何不知警醒?只是,他温柔地叹息,爱与不爱,又岂是他自己可以决定的?
看着她他是真的不能爱她,爱她,他若死去,她岂非又多了十二分的哀伤与幽怨?他宁可不爱,至少,他会活着,而她也可以不必承受更重的痛。
只是,不爱,是比爱来得更痛苦和绝望的,尤其,对不能动情的他。
这是他的苦衷,他的死结。
无法可解,除非绳断结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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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执看着柳折眉,他的神色淡淡的,看不出有什么想法,只是微微皱起了眉头,好似她的到来,还是给他带来了很大的麻烦,只听他温和地向众人介绍:“她是我的夫人。”
众人惊异不已的目光登时转移到她身上,何风清尤其惊疑不定,她是柳夫人?可是为什么?她在茶馆之中竟然向他打听自己丈夫的事情?为什么?她不说她是谁?为什么她不说自己是来寻夫的?而只问“柳居土”?他们夫妻之间
“柳夫人受了伤,还请赶紧坐下,大夫?大夫呢?快请焦大夫来为柳夫人治伤。”无益门第二把手甘邯沉声道,登时有手下搬了凳子来让慕容执坐下。
她在心中轻叹,为什么?她终是要人保护的吗?终是要人尽心尽力地看护着的,因为她是慕容家的小姐,是枊折眉的妻子?而始终不是因为她是她自己?她淡淡地微笑,算了吧,这些都是小事,为了他,只为了希望他顺心如意,她早就不是她自己了。她可以是路边一片淡淡的树叶,可以是一卷清静的佛经,如果他可以觉得幸福这样的爱,太懦弱,太傻太虚无,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甘愿
这样的爱是不被祝福的,她知道,只是身不由己看着他、想着他,她竟也可以觉得幸福,有时候,她知道自己像个玩泥娃娃的孩子,自欺欺人,却也好像拥有了幸福似的
她为什么笑得那么苦涩?他本可以不去看她的,三年来,他早已习惯把她排斥在自己的世界之外,用“不关心”来保护自己的心,但现在他却不自觉地想去看她的眼,不自觉地想知道她在想什么。她是他的妻啊他从来没有过现在这种感觉,从来没有如此清楚地知道她是他的妻。可是现在她的一举一动、一笑一颦,他却都瞧得清清楚楚,他甚至想知道,为什么,她可以为一个如此无情的男人,如此地付出,还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焦大夫过来了,刚刚收拾好上官无益的伤,又急急过来看慕容执的,他满头大汗,下手重了一点,慕容执微微蹙眉。
他心里竟为之一跳,竟有着微微的惶恐与不安,他的心已经乱了,在这大战之前,他竟然罔顾无益门满门的安危,而为一个女子乱了心神。
他知道,这会影响到片刻之后的大战,会带来严重的后果,他的武功会因为他的心思纷乱而受影响,然后严重影响到战局,影响到胜败的关键。
但那女子并非别人,而是他的妻啊他终究只是一个人,并非神,终究是会因为人的知觉,而无法继续呆在他非人间的神殿里的,终究要开始经历苦难。
他知道的,只是无法选择,无论结果有多苦,他都必需承受这一刻,他已从柳居士,沦落成了柳折眉。
他其实只是柳折眉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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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居士,蛮龙岭的人开始点火把了,他们已经开始向谷中攻进来了。”甘邯接到了消息,纵是他久历江湖也不禁为之色变,蛮龙岭金龙朴戾之威人尽皆知世上罕有,不必说还要加上他的多少手下,单是朴戾一人,无益谷就吃不了兜着走。
虽说柳折眉会全力相助,千凰楼也派了何风清前来,但柳折眉终究只是一人之力,而千凰楼终究并非江湖帮派,即使相助,那也只是数人之力。这胜败的关键,在他们几人能不能拦住朴戾,如果朴戾被拦,无益谷此战就有胜机。甘邯在心中默默估计形势,心头沉重。
柳折眉点了点头,他没说什么,却站着不走。
笆邯一怔,突然醒悟:“来人啊,把柳夫人请人后堂,无论蛮龙岭的攻势如何难挡,都要护得柳夫人周全。”
柳折眉没有回身,他向外走去,走到门口时,微微一顿:“甘兄,多谢了。”
笆邯先是点头,而后摇头,他也在叹息这男子为朋友两肋插刀,出生入死,却依然放不下心中的妻,是谁说他佛性深重胸怀乾坤,其实他也只不过是一介平常男子,在出征的时候,依然牵挂着他的妻,她的安危。
这看起来像一笔交易,他助他杀敌,他帮他护妻,可其实这何尝不是人世间最值得珍视的两种感情朋友之义和夫妻之情呢?没有人是被迫的,都是心甘情愿的,为朋友去流血,去拼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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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不见,朴戾依然是那幅温文尔雅的样子,依然一身金袍,依然有一双嗜血的眸子,他并不见老,反而变得年轻了一些,显然是功力更深,愈加精进了。
柳折眉一身青衣,他穿的正是慕容执为他买的那件衣裳。
朴戾正在派遣他的兵马,指点他们如何从四面八方把无益谷吃得一根骨头也不剩,柳折眉就这样看着他,一双眼睛平静得一点波澜也不起,仿佛正看着一场闹剧。
朴戾慢慢地转过身看向他:“你就是什么柳折眉么?”他连圣心居士都不屑称呼一句,而是直呼“柳折眉”骄狂之色依然未减。
柳折眉点头,他也从未见过这位大名鼎鼎的江湖劫掠之徒,但从他敢打劫千凰楼,就能看出朴戾不仅是猖狂而已,他确是有着惊人的实力、与极度的自负。
“你知不知道,江湖之上,还没有人敢这样看我?即使,七公子也不敢”朴戾姿态优雅地道。
柳折眉笑了笑:“七公子是七公子,柳折眉是柳折眉。”
朴戾古怪地看着他:“小子,你不是我的对手。”
柳折眉点了点头,游目四顾,自不远的柳树上折下一段柳枝,随意摆出一个架势:“我知道。”但他摆出的,却是攻击的架势。
朴戾对他越来越感兴趣,上下打量着他:“你不用兵器?”敌强我弱,拿着这样一枝杨柳是会吃亏的。尤其对着朴戾这样的强敌,稍有不慎,意味着的就是死
柳折眉又点了点头,像不以为意:“不用。”
“好,好气魄!”朴戾赞赏之心起,一声长笑,一掌劈了过去,这一掌没有什么招式,但劲风笼罩了柳折眉身周五尺方圆。
柳折眉并未变色,柳枝一划,径直点向朴戾掌心,堪堪点出,一股真力便划破朴戾的掌劲,如利刃破纸,直袭朴戾。
“好!”朴戾翻掌去拿柳折眉手中的柳枝,他这一招抢夺之式虽是精微巧秒,号称“画眉手”却本不是朴戾本门的武功,而是青城派的一招擒拿手,在江湖上大为有名,朴戾此时施用,却是暗含讥笑之意柳折眉名叫“折眉”他就来“画眉”这已不仅仅是玩笑了,而是一种大含污辱之意的极大侮辱。
柳折眉并未动气,柳枝一晃,敲向朴戾脉门。
朴戾侧手,再夺。柳折眉柳枝弹起,突地刺向朴戾胸口。
朴戾面上微现惊讶之色,两个人一瞬间拆了十来招,他竟夺不下柳折眉手中的柳枝!这个年轻人!着实有着少见的实力,倒是非同一般。
他纵横江湖,从来都是一招伤敌,能够和他拆上数十招不败的已是一流高手;但柳折眉仅凭一段柳枝,却不声不响地接了他十数招!这是自左凤堂以来,第二个可以真正与他交手的人。他若手下容情,金龙的名声脸面就要丢到九霄云外去了,朴戾脸上尤带笑意,心中已动杀机。
柳折眉不看他的脸,他只看朴戾的一双手掌,这一双手掌稍微碰触到就会致人重伤丧命的,朴戾的武功,高在内力有极其独到之处,而非招式。以他的功力,任何招式在他手上施展出来都有石破天惊的威力。他全神贯注地看他的一双手,心头一片空明,离相六脉功也就越发得心应手。
朴戾不想和柳折眉纠缠,惜才之心一闪而过,妒才之念便起,脸上神色丝毫不现,却劈头一掌压下,旋身再起,数十掌带起一阵呼啸,漫天落叶败草纷飞,卷成一个漩涡,直推向柳折眉。这是朴戾罕用的一记掌法“斩风式”自朴戾成名以来几乎从未施展过。
柳折眉心头微微一震,这一招不同刚才的游戏之招,他自然清楚。以他的功力,不足以接下这一招,所以柳折眉向右痹篇,这右跃一步,身姿宁和,颇似菩提踏云之态。
“好轻功!”朴戾一招失手,依然赞叹一声,柳折眉竟能痹篇他这一招的旋转之力,着实了不起,了不起!他脸上带笑,语气温和地道“柳折眉,老夫如果再让你过了三招,蛮龙岭就不要在江湖上混了。”
柳折眉看了他一眼,依然不声不响,朴戾也不得不佩服他冷静的功力。秦倦也是一般的处事冷静,可惜失之犀利,容易让人起防备之心;而柳折眉这种闷声不响的沉默,却更近于轻敌之计。孰优孰劣很是难说,但两人性格之不同却是十分明显。
正在这时“砰”的一声大响无益谷的那几间房屋被蛮龙岭强力攻破,坍塌了一半,而另一半已然着火。
朴戾面露微笑,悠然挥出他的最后一掌。
而柳折眉脸上却微微现出了苍白之色。
最后一掌决生死定存亡的一掌柳折眉却分心于无益谷的兄弟,分心于屋中之人的伤亡,分心于她
他一双乌眸依然看着朴戾,但是他自己知道,他的真气,已经开始逆转
这叫他如何接得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