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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
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
争渡争渡惊起一滩欧鹭
李清照如梦令之一
当水漾来到前方,许多寨内的弟兄,大都中箭受伤的躺在地上哀嚎。
她一奔出,目光即焦急的搜寻着夔昭的身影。
“格格,大寨主在那儿!”水漾循着小菊手指的方向望去,夔昭不只手臂中箭,右腿的小腿肚也中了一枝箭。
方才同安说的万名官兵,是夸张了点,但她一眼望去,官兵的数目少说也有降龙寨弟兄的三倍以上。
如果诚如同安说的,官兵每人都发射一枝箭,那就算有神功的人,也躲不过呀,难怪夔昭也中箭了。
箭插在他身上,可是疼在她心上呢!
看着齐康贝勒毫不留情的步步相逼,水漾一急,朝他们大喊:“住手!全都给我住手!”
听到水漾的喝声,夔昭一回头,另一只未受伤的手臂,竟遭齐康贝勒又划了一刀。
齐康看见水漾奔来,马上喝令官兵们停下。
“水漾,我来救你了,过来我这边,别让这山贼伤了你。”
齐康虽然骁勇,但他的衣服也被夔昭划破了好几处,交手几回后,他着实讶异,一个区区小山贼武功竟是如此非凡,莫怪官府都办不了这降龙寨。
“齐康哥哥,我不是叫你住手了吗?你为什么还要伤他?”水漾忿忿的控诉。
“这我是怕他不放你走。”齐康颇感愕然。“你别靠他太近,免得他押着你。”
听闻齐康所说的话,夔昭仅冷冷瞅他一眼,旋即动手拔掉身上的箭,鲜血便汩汩的流出,水漾吓得捂住眼睛,不敢看。
齐康顺势搂住水漾的肩头,俨然一副保护者的姿态。
夔昭深皱起眉头,黑眸燃着愤怒,他紧咬着牙根,痛的不只是身上的伤,还有他的心。
眼前的一男一女,看起来竟该死的登对!
可不是吗?她该配的,就是她身边那个看起来富富贵贵的男子。
“大寨主,你的伤”步都也受了箭伤,他忙着应付几千名官兵,根本没法抽空保护主子。
“我操你奶奶的!”段大铁拔掉身上的箭,痛得龇牙咧嘴,大喝道:“你们这些当官的还讲不讲道理?一上来就放箭,要不是爷儿我命大,说不定这会儿魂已归西了。”
齐康贝勒听了,气愤地想上前再战,幸好水漾及时拉住他,才没有再燃战火。
“你们这帮土匪劫财时,可有想过一个“理”字。”齐康冷讽道。“同你们讲理,哼!你们听得懂吗?”
“你!你这猖狂的小子,别欺人太甚!”段大铁的眼中爆着血丝,一副气极的模样。
“你”齐康堂堂一个贝勒,武功又不在人之下,哪忍得了别人如此挑衅,气愤的抽刀想冲过去,未料,还是被水漾给拦住。
“齐康哥哥,你别再闹了!”
水漾一句话,令怒气正盛的齐康当场愣住──
“我闹事?”齐康斜撇着嘴角。这话通常是他在训她的,今儿个他好心来救她,她竟说他在闹事。
“本来就是你不对!你干嘛无缘无故的教唆官兵放箭?你知不知道,你伤了多少人?”水漾两手顶住腰际,忿忿的质询。
“我这么做,可都是为了你。”
“我没叫你这么做呀!”
“可你被这帮山贼掳了,我要是不带兵攻打,怎么救得出你呢?”
“我没有被掳,是我自己要上来的。”
“水漾,你知不知道山贼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他们不讲理,甚至也不兴江湖中人的道义那一套!”
“他们是讲理的,你要再胡说,我可要生气了。”
水漾朝齐康皱皱鼻,怒哼了一声,继而回身走到夔昭身边。
“夔昭,你的手一直在流血”
她想察看他的伤势,他却闪身躲开。
“你跟他回去吧!”他淡淡地扫了她一眼,沉声说完便迳自走向里边。
水漾气得直跺脚,不死心的想追上前,段大铁却横在她面前,不让她进去。
“我的姑奶奶,你走吧!唉,我要是不带你上山来,今儿个弟兄就不会伤得这么重。寨主都不追究了,你就行行好,快点走吧!”
“哼,走就走!反正我也待腻了!”水漾朝里边大喊,这话是故意说给夔昭听的。
“水漾,我们走吧!”齐康拉着她的手言道。
“你别拉我。”水漾甩开他。“我还要和荷月道别,这寨里就只有荷月是好人,其他都是都是混帐东西!”
水漾气夔昭气得口不择言,一干人全陪着夔昭成了混帐。
无端端被骂,段大铁也只能摸摸鼻,自认倒楣了。
“水漾。”
一个细柔的声音突地响起,水漾循着声音望过去,赫然看见可儿躲在稻草堆后边,探出半颗头颅,朝她招招手。
“格格,我们在这边。”
水漾撩高裙摆,三步并作两步的跑过去。
段大铁也想过去保护小姐,但他又怕自己的容貌会吓到小姐,犹疑之际,却发现齐康早他一步追了过去。
“站住!你想去哪儿?”段大铁大喝。
段大铁还在后边追着,原本在屋内的步都早闻声赶出,几个跃身,人已挡在齐康面前,刀刃相向,免不了又是一战──
“你们别打了,通通给我住手!”水漾一喝,两人各退一步。“你们这样,你一刀我一刀的,不怕吓坏荷月吗?求求你们别打了,我保证没事的。你们还杵在那儿做什么?全都给我滚开,滚到一边去。”水漾气鼓着双颊。“齐康哥哥,你也一样。你拿着刀子,会吓坏荷月的,你到那边去嘛!”
几个大男人,就这么让一个小女子吆喝着,三人你看我、我看你的,心中各有防备,但最后还是依言离开。
齐康和一班官兵等在外边,一双精光锐眼直直的盯着稻草堆,偶尔,目光会扫视四周几块砖瓦堆砌而成的破房子,亏水漾还忍受得了。
他唇角的笑容泰半挟着轻蔑、鄙夷;他的一举一动,尽收夔昭眼底。
夔昭坐在屋内,许久不发一言,一双黑眸透过窗棂,仔细的审视着看来狂妄不羁的齐康。齐康每每扯动一次嘴角,他心中就有股想揍他的冲动!
这男人,他是来带走水漾的
夔昭心中矛盾至极,他早下定决心,要让水漾对他死心,回去过她的尊贵生活,但一想到日后难再相见,他的心就难受至极。
但她方才不也说:“她待腻了!”
他听得出来,那是她的气话,但这句话,也许在几年后会变成她的真心话,他宁愿听她的气话,也不要让那句话变成她想说的真话!
他一直克制自己脑海中,不断涌出想留下她的念头,连荷月跑出来,他都没出去保护她。
他怕自己若再度出去,会不自禁的脱口说出挽留她的话语。
他再度瞥见齐康唇边那不以为然的撇笑,他咬紧牙根,紧握着拳头──
“寨主,你的伤口又流血了。”步都拿来干净的布,想重新替他包扎。短短不到半个时辰,他已经帮寨主换了三次手臂上的缠布。
夔昭看了自己的手臂一眼,方才的白布又让他怒迸的血液给渲染了!
“不用了。”
“寨主,都快半个时辰了,荷月小姐她要不要我去看看?”
夔昭沉思半晌,点点头。他委实不放心荷月,再者,他也想一个人在屋内静一静。
“荷月,你别哭,你再哭,我可是会走不了的!”水漾揩去眼角的泪,拿着自己的手绢,帮荷月拭泪。
“你放心好了,有空的话,我一定会回来看你。”
“真的吗?”荷月两眼泪汪汪。
她长久处在封闭的环境里,好不容易有个伴陪她,现在,水漾又要走,她又得回去做那个没有笑容的自己,一想到,她就难过的直掉泪。
“嗯。”水漾点点头。“如果你怕我不来看你,你可以到北京城来找我呀!你只要一说惇亲王府,十个有八个知道,不怕找不到路。”
荷月拧着眉头,压根不敢想独自出门的事。
倒是一旁的同安,乐呵呵的笑着:“格格,真的可以去找你吗?如果小姐要去,我可以跟着保护她。”
“你呀!连一只小猪都捉不住了,你还想保护谁?”水漾讥笑着。
同安摸摸后脑勺,傻傻的笑着。
“好荷月,你就别再哭了,我真的得走了。”水漾满心依依不舍,看着荷月的泪水扑簌簌的,她再也忍不住的抱着荷月痛哭。
她不舍啊她舍不得离开荷月、舍不得离开降龙寨、更舍不得那个那个混帐夔昭!
但一想到他冰冷无情的说他不喜欢她这个臭丫头,她的心中就有气。
她才不要为他流泪、才不要呢!
水漾推开荷月,用手背揩去脸上的泪痕,想到夔昭对她说的那些话,她的心头又忿忿难平。
她嘟起嘴,有些儿负气。“我走了。”简扼的说了一句话,她旋身就走。
“水漾。”
“齐康哥哥,我们回北京城去。”水漾走出来后,刻意偷瞄了四周一眼,发现夔昭没等在外头挽留她,可见他真的不在乎她。
一气之下,她头也不回的坐上轿舆,满心气呼呼的。
齐康贝勒喊了一声“起轿”官兵们全掉头往回走,他不放心,等官兵们行了一小段路后,他才准备跃上马背,尾随在后──
“水漾,等一等。”
荷月手中拿着绣图,不知打哪儿来的勇气,一个迳地往前奔。
“小姐”
待步都和段大铁发觉时,荷月已喘呼呼的立在齐康面前。
“站住!”齐康以为有人捣乱,正要拔刀之际,一张柔美纯净的脸蛋微仰,映入眼帘之际,却教他望呆了。
荷月凝望他半晌,心头有一股难解的情愫,她慌怯的低头,踉跄的退了几步。
步都和段大铁不约而同的走向前,将荷月护在身后。
齐康挑挑眉。“你们放心,格格我已经带走,我不会再闹事,毕竟,我齐康贝勒是个讲理之人。”
段大铁横眉竖目的,直想揍齐康一顿,好在步都拦住他。
“二寨主,小姐在这儿,别吓坏她了。”
闻言,段大铁忿忿地朝齐康喷了两道冷气。“你还不滚!”
“我是要走了,可你们的小姐似乎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齐康的视线望向步都身后,可恼的是步都太过高大,把那娇弱的女子挡得他全然看不见。
“小姐?”步都身子不敢移动,因为荷月紧挨在他身后,她畏惧生人可不是头一回了,他只能略侧着头询问。
荷月怯怯的伸出手,将手中的绣图递给齐康。
“请请你帮帮我把这绣图拿给水漾。”她躲在步都身后,柔声怯语。
齐康伸手去接,手指碰触到那纤细的葱白柔荑,感觉到它倏地缩回。
不过是不小心的碰触,这也能把她吓得又缩在高大男子身后,连根手指头都看不见。心头涌上的,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是某种失落吗?他没去深究。
“小姐,你放心,我会把这绣图拿给水漾的。”
齐康跃身上马,临走之际,下意识的回头去看,搜寻的目光仍旧未见到那抹如清荷般的身影
这下,他可以肯定心头有股浓重的失落感了。
他已落后了水漾的坐轿一大段距离,两腿踢着马腹,快速奔离。
步都回头想护送荷月回荷花园,矮屋内忽地传出一声巨大声响──
失神的荷月惊呼着:“大哥。”
当大伙儿赶至矮屋时,赫然发现屋内的桌椅全教夔昭给劈裂了。
“大哥,你的手流好多血。”惊惶之余,荷月注意到他手臂上的血,已从包扎的白布中汩流出来。“你”夔昭咬着牙根,脸庞抽搐着。“我没事。”他的视线瞥向步都“送小姐回荷花园去。”
“是!”“什么!泪月姐姐跌下山崖了?”
回到惇亲王府,休息了一夜,一大早,水漾便从额娘口中得知这噩耗。
“可不是吗?这是轿夫们亲口证实的。说是一看见山贼来了,几个轿夫东奔西窜,那顶坐轿就这么跌到山崖去。”
说着,惇福晋含泪的抱住水漾。“感谢老天保佑,不是你跌下去,要不,额娘也不想活了。”
“额娘,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水漾一副焦急的模样。“额娘,我要去找泪月姐姐。”
“傻孩子!你怎么去找?那断崖可不是说下去就能下去的。”惇福晋紧紧的抱着女儿。“水漾,你是额娘的心肝宝贝,别再离开额娘了,你知不知道,额娘焦急死了,就怕你有个万一”说着,又止不住的泪流。
“额娘,我很好,在那降龙寨里,没人欺负我的。”
水漾话语甫落,一阵怒喝跟着人影传进屋子里。
“你可得管管自个儿的嘴,别再左一句降龙寨、右一句降龙寨的。”惇亲王两手负背,大步跨进偏厅,脸上明显摆着怒意。
“阿玛!”
“你呀,我可不能再宠你了。”惇亲王两唇紧抿,旋身落坐檀木椅。“虽然皇格格信中没提及你们因何会身穿素服,跑到那荒凉地带去,可阿玛猜也猜得到,准是你的提议!”
“就是我。”水漾嘟着嘴,完全没有辩驳,马上就承认了。
“你!”
“王爷,你消消气,孩子嘛,总是贪玩的。”惇福晋连忙居中调解。
“贪玩!连她自己,总共三条人命,加上三个丫环,这六条人命,她可真玩得起呢!”向来疼爱女儿的惇亲王,这会儿也忍不住大发雷霆了。
“我这就去救泪月姐姐。”水漾想也没想,旋身要走,却教王爷给喝住。
“你给我站住,从今天起,你不准给我踏出这王府一步!”
“阿玛!”
“还有,不准再说什么降龙寨的!你是怕人家不知道,你这个格格曾经在山贼窝里待过吗?”惇亲王怒哼着:“成何体统!”
“阿玛,他们不是坏人。”水漾争辩着。
“你还说!看来,我要是不向皇上请命,把那山贼窝剿了,你的心魂都回不来了。”
“阿玛,您您太霸道了。”水漾又慌又急。“您要真让人去围剿降龙寨,我我就我就到庙里去当尼姑。”
“你!”
“王爷,你别气,你也知道咱们水漾就是太纯真了,什么人在她眼中全都是好人,她平安回来,这不就好了。”惇福晋两头劝着:“水漾,你别再说了,免得惹你阿玛生气。你阿玛为了你的事,忙得焦头烂额,这些日子没一天睡得好的。”
水漾也发觉到自己的阿玛,看来苍老了许多。
“阿玛,对不起,我惹您生气了,可我真的很担心泪月姐姐。”
“这事不用你操心,皇上早派人去找了。”惇亲王脸上的怒意稍减,喟叹了声:“水漾,阿玛真的是太宠你、也太纵容你了,你满脑子就只有“贪玩”两字,你可曾想过,这摔下山崖的要是雨澄,我们一家人全都得跟着砍头赔罪。”他又看女儿一眼,再叹一声:“而泪月的情形,你比阿玛清楚,不管是生是死,她的下场都一样悲惨。”
连惇福晋也忍不住插话了。“是啊,泪月命苦,怡王妃容不下她,她若是死了,恐怕没人葬她;要是能侥幸存活,这事闹得这么大,她回怡王府,怕免不了又是一顿挨打。”
“那我们接她过来住呀!反正我们的客房多的是。”水漾认真的道。“就当是我为我出的馊主意,给她做补偿好了。”
“你呀!想得可真简单。”惇亲王睨了女儿一眼。“要真能如此,怡王妃不早把她赶出门了。”
水漾撇撇嘴,还弄不懂事情的复杂面。
“从此刻起,你只管给我待在府里,任何事都不用你操心。多和你额娘学习一点女儿家的事,只要齐康上门提亲,我马上帮你办喜事。”
“阿玛,我没说要嫁给齐康哥哥。”水漾惊呼着:“谁说我要嫁给他了?”
“他哪一点不好?”惇亲王板着脸。
“他他没有不好。”
水漾一时也说不上来齐康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因为她满脑子想的,就只有夔昭一个人。
“那你就乖乖等着,别再给我出错!还有,不准再提降龙寨半个字!”
惇亲王说罢,旋身悻悻然离去。
“阿玛、阿玛,我不嫁、我不嫁!”水漾追到厅门口,却教惇福晋给拉住,她只能站在门边,气呼呼的大叫大喊。
“水漾,你乖一点,别再惹你阿玛生气了。”
“额娘,我不要嫁给齐康哥哥,我不要”
“好好好,你进来,别在门口嚷嚷。”惇福晋只好先哄哄她,让她暂时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