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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像一轮急欲归乡的火轮,方才还在山头,这会已看不见了,只留下天边微微一抹红。
道上急驰的一队车马,眼见天色愈渐昏暗,带头的人不得不勒马停步,举起手势示意大夥停下休息。
一时,马蹄嘶鸣声混著车轮声,在空旷的原野中显得分外热闹,一群人说说笑笑,生火煮食的声响,在热闹中又增添一股温暖。
忽地
“老板,别挡在这!去、去、去!到旁边去!”喂马的骆大见一个身形高大的人手捧著堆草料,却呆呆的站在双眼发亮、口水都快流满地的马儿面前,马上大声赶人。
不一会
“求求你!老板,我已经忙不过来了,你别在这儿乱!去、去、去!到旁边去!”厨子高二眼角瞥见一个高大身影,频频将他准备好的食材打翻,同样不耐的出声赶人。
那高大身影慢慢踱到树旁,双眼瞪著营火,嘴张了张,逸出的却是一声长叹。“唉”
“唉”
突然,另一声长叹由他耳边传来,白骥舒偏过头一瞧,恰好迎上一双满含调侃意味的眼。
“骥舒,你这回出门可真让大夥开了眼界!”路家华笑着走近他。
“唉!”他又是一叹。“在外头跑了大半辈子,第一次跑得这么惨。”
遇著大事还好,他会硬逼著自己集中精神去做;偏是那些芝麻蒜皮般的小事,他心思总不自觉飘荡,以致频频出错。
近五个月时间,大夥也从一开始的惊异到慢慢习惯。反正只要见有人挡著了路、踢翻了东西,十之八九都是自家老板白骥舒。
“你别再想啦,”路家华出言安慰。“明天就能到家,见了嫂子,包你相思病全愈!”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他喃喃道。“我到现在才体会到这样的心情。”
好像从一出门就开始记挂她了想她现在怎么了?会不会遇到什么事?会不会被肚里的宝宝扰得不开心?会不会也记挂著他?
吃饭时也会想她吃了没?睡觉时也会想她不知睡得是否安稳?
自从她肚子愈来愈大之后,每回总要他替她揉抚后才能好睡,他走了后,她怎么办?
一路上,他看到什么、做了什么,心里有什么感觉都想跟她说,一回头才发现她不在身边,那感觉,真够酸涩的
离家愈近,相思之情愈甚,他真恨不得能生出一双翅膀飞回家,也少受这分分秒秒的相思苦。
“好了、好了!看你这模样,好像只有你有妻子,只有你会害相思似的!”路家华的语调有些酸。
“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瞪著火光,白骥舒喃喃自语。
“什么不好的预感!”路家华拍拍他肩头。“从你离家之后,白晋三五天就一封信的,你还有什么好放心不下的?”
“前几个月还好,”白骥舒的嘴角因回忆而微微上扬。“白晋信里总详细写著念茗的一切,说她做了什么、说了什么;直到她生下孩子之后,信却愈来愈短,也愈来愈少提到她。我问他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他只说一切平安。”
“那还不好?”
“好!好得让我头皮发麻。”白骥舒站起身,烦躁的踱步。“那样的回应与从前太像,让我不得不担心”
“你别瞎操心!”路家华尽力安抚。“总不会那么巧!上回你出门,她把什么都忘了;这回你出门,她又什么都记起来了!”
他换个方式道:“再说,就算她记起,也不代表就会把你们那一段全忘了,你别想太多了!”他视线一转,伸手接过高二端来的肉汤、米饭。“吃饭吧!这几天忙著赶路,我瞧你什么都没吃。”
白骥舒勉强扒了几口饭,偏觉得饭粒像哽在喉中似的,难以下咽。
“我吃不下。”
“该不会害病了吧?”路家华伸手想碰他的额。
“没事!”白骥舒侧头痹篇。“我去帮把东西整理整理,今天早点睡,明天好早点上路。”
“是”他拉长尾音回道。“大夥会帮忙你早点见到妻子的。”
顿时,四周响起一阵哄笑。白骥舒微微扬起唇角,心里激荡著难以言喻的相思渴望。
是的,让他早点见到妻子吧!那教他魂牵梦萦的人儿
日头高照,白花花的烈阳下,由总管带著商队往仓库去,白骥舒则由路家华伴著,策马往家中奔去。
避家白晋早率著众人在门前等著,白骥舒远远驰来,一双眼迳往人群中搜寻,寻不见那熟悉的身影,白骥舒心里有些失望
是了,外面太阳这么大,她大概是在里头等著,才生完孩子不久呢!是该好好静养。
将马交给一旁佣仆之后,对著躬身行礼的白晋,他交杂著兴奋、焦急的语气问道:“夫人呢?”
“夫人”白晋让开身子。“在那儿等著。”
他抬起头一看,前面廊檐下不正是他朝思暮想的人儿吗?
彼不得身子疲累及浑身脏污,他跨大步往前走去;一路上又禁不住咳了咳。
“老爷他”白晋看了看身旁的路家华疑惑道。
“昨夜下了场小雨,他又几日不曾吃好睡好,大概是不小心染了风寒,不碍事的!”
不一会,他又笑着说:“反正他有爱妻照料,生病也不打紧的!”
白晋脸色含忧的摇摇头。
“还是请路少爷跟著我过去吧!一会恐怕还需要你帮忙。”
站在廊下的女子看着朝她走来的身影,眼中闪过一抹厌恶神色。
天!他又晒得更黑了。除了那些低下的人,谁会把自己搞得这般乌漆嘛黑的?王公贵族、富商巨贾,哪个不是斯文白净的?就他,什么事都亲自动手,把自己弄成一副庄稼汉还好孩子像她。
她带笑的低头细看怀中熟睡的婴孩,那眉、那眼,都像她!只有那嘴,像透了那男人,她眉一皱。
“念念茗。”
她低垂著头,他瞧不清她脸上的表情,近五个月不见,他想一把紧紧拥住她,又想捧著她的睑细看,内心的情感如大海波涛汹涌他不由得也低下头,藉著探视婴孩的动作以定定自己的心神。
婴孩睡得极熟,他怜爱的以手指细细揉抚婴儿柔嫩的脸颊,脏污的手在孩子脸上留下一道长印
祝念茗低声惊呼,她马上由衣襟拉出丝帕,细细将那磨巧拭去。
白骥舒不由得歉疚一笑。“对不起!一路上赶著回来,身上实在脏得有些骇人。”
祝念茗仍旧没开口,手上的丝帕怎么也不想再放回自己身上。她朝四周望了望,随即将帕子交给一旁女婢。
“念茗!”白骥舒的声音里有著掩不住的渴望。“你还没欢迎我回来呢!”
双眼紧盯著妻子低垂的头,心里猜想她抬起头时会是怎样一番神情那眼、那唇,又会混杂了怎样的羞喜表情
终于,祝念茗抬起了头,脸上不见他预料中的娇羞神情,却是一分教人冷彻心扉的淡漠。
“欢迎老爷回府。”她冷冷道。
霎时,白骥舒的脸一片惨白。
“你”他看看她,又回头看向白晋。
白晋脸上满是愧疚的神情,早已卜言而喻他的妻子,又变回从前冷淡的模样,那曾与他相知相借,与他度过许多甜蜜日子的妻子,己消失不见
他的心猛地紧缩,他按著胸口,那压抑了好一会的咳,排山倒海而来;那挣扎著由喉中冒出的气音,宛如哀呜
白晋和路家华分别伴著他身侧,除了频频拍抚他的背,两人也不知该说什么。
“扶扶我起来!”白骥舒勉强开口道。
由两人搀扶著,他一双眼尤带著最后一丝希望。
“你什么都忘了吗?!就算只有一丁点也好。那过往的一切,难道真的不曾在你心里留下任何痕迹?!”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她垂眉敛目,一手抱著孩子,一手拉著裙摆,那模样像是怕沾上什么脏东西似的。
“我在说什么?!我在说我们之间发生的一切!我在说几个月前,在亭中、月下,你曾给予我的一切!念茗,别告诉我你真的什么都忘了!别告诉我”
“老爷,请自制。”
他的身子颠了颠,一股怒气油然而生,他一双大掌突地箝住了她的肩。
“你说过不会忘的!你说”
白晋和路家华急忙上前阻止,祝念茗则被他这般疯狂失控的举动吓得惊叫连连。
“你”怒气稍稍褪去,白骥舒瞪著眼前这既熟悉又陌生的脸蛋,心上涌起一丝疑惑
他双眼倏地大睁。“你不是”话语未竟,突地,白骥舒高壮的身子大树似的向后倒去。
“这是怎么回事”路家华挣扎说道。
不一会,木盆哐唧坠地的声响,吸引了大夥的视线。
“我、我是不得已的!”许嬷嬷吓得举高手。“他要伤害我家小姐,我、我是不得已才打昏了姑爷”
这一倒,白骥舒足足昏迷了好几日。
几日来的操劳,夹著风寒之势一发不可收拾,他发著高烧呓语不断,一会叫著妻子的名字,一会又胡言乱语的,把随侍在侧的白晋扰得也是日渐消瘦
“骥舒好些了吗?”
天色渐暗,路家华到房里来换班,见他气息较前几日平稳,悬看几天的心总算放下。
“稍早大夫来看过,说病情大有进展,约略这几日便会清醒。”神情虽然显得憔悴,白晋说起话来仍旧十分恭谨。
路家华点点头又问:“那女人来看过他吗?”
“许嬷嬷来传过话,说是一会就过来。”
一听这话,路家华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他忿忿的在一旁坐下,方才的好心情这会全消失无踪。
没多久,环佩相击的声音由门外传来,透过屏风,隐然可见一道俪影缓缓走来。路家华头一偏,双眼直盯著墙,明摆出一副眼不见为净。
“夫人。”白晋躬身行礼道。
祝念茗头微微一点,也不搭理路家华,迳自走到床边。
“他今日好些了。”
听出她话中微微一丝失望之意,路家华差点又要大发脾气,最后还是强忍住。
“夫人要走了吗?老爷昏迷时喊的尽是夫人的名字夫人好不好多留下一会?”白晋的语中有著明显的祈求意味。
祝念茗朝许嬷嬷投了个眼神。
“哎呀!小姐留在这儿也不能帮什么嘛,”许嬷嬷上前道。“姑爷睡得这么熟,大概也不需要小姐在身旁伺候;倒不如早点回房伴著小少爷”
话还没说完,上一刻还像是睡熟的白骥舒突地睁开了眼,把许嬷嬷吓得往后退了一大步。
“老爷!”
“骥舒!”
白晋和路家华立即冲到床边,白骥舒一双大眼却直盯著祝念茗。
他奋力的撑起身子,喉里冒出的声音嘶哑难辨。“你把她还来!”
他泛著血丝的眼看来如此骇人,祝念茗胆怯的往后一退。
“你把她还来!”他的头虽然还有些昏眩,但说出的话却镇定异常。“把我的妻子还来!”
白晋和路家华对看一眼,两双眼中都充满了忧虑。
“姑、姑爷,”许嬷嬷鼓起勇气。“小姐就是你的妻子,你真是病糊涂了”
“我心里的妻子只有一个!你把她还给我!”他执拗道。
“骥舒,”路家华不得不开口了。“你是怎么了?真是糊涂到连自己的妻子都不认得了?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可她是真的消失了,你就当是作了场梦”
“她不是我的妻子,”白骥舒瞪著那脸色发白的女人。“至少,她不是我爱上的那个妻子!”
“我明白。”路家华安慰的拍拍他的肩。“你爱上的那个早迷失在她记的洪流里了。”他摇摇头。
“你还不懂吗?!我爱上的和眼前的这个是两个人!她们不是同一个!”白骥舒忿恨的瞪大了眼。
“完了、完了!直烧糊涂了!”路家华转头对白晋道:“还不快去请大夫来!他怕是承受不住,脑袋病了!”
“我很清醒!”白骥舒挣扎道。“我知道你是我那蠢兄弟!我知道刚跑出去的是白晋,我更知道那吓白了一张脸的胖妇人是许嬷嬷!我更知道,这人绝不是五个月前送我离开家门的妻子!”他瞪著祝念茗。
祝念茗躲进许嬷嬷怀里,搞不懂他是真明白了一切,还是病傻了。
“骥舒,你振作点!”路家华红了眼。“我知道你只是生病,神智昏乱而已,绝不可能是疯了绝不是疯了”
“我本来就没疯!”这一闹,白骥舒更是明显的体力不支,说起话来也半带喘息。“她、明明不是”
“你瞧!”路家华扳住他的脸。“你自己瞧!那眼、那鼻、那身形,明明就早你的妻子!骥舒,你清醒些吧!别让兄弟的担心。”他的声音转低。
他无力的躺回床榻,尤似自言自语的喃喃。
“我能证明的!让我睡一会,等我醒来,我能证明她”
慢慢的,屋里又回复了平静,路家华看着白骥舒,确定他真的睡著之后,才松了口气站起身。
“你”瞥见缩在一角的女人,他神色不悦道:“这阵子你还是别过来了,免得又刺激了他。”
她正巴不得如此,微一点头,她和许嬷嬷便相偕走出了房间。
过了好一会,祝念茗见四下无人才开口:“嬷嬷,你说,他是怎么回事?”
“姑爷他”许嬷嬷有些心虚。“会不会是知道”
“别说!”祝念茗止住她。“我看不可能!他怎么可能看得出?怕是烧昏了”
她又扬起头道:“就是真看出我也不怕!今天的情形你也看到了,就算他死命咬住我,可有谁信?我与她实在长得一模一样,谁会信他说的?!”
几日后
“还是不信我?”坐在床榻,白骥舒极其严肃道。
“不是不信”路家华搔搔头。“实在是不知从何信起。我怎么也看不出她们会是两个人”
“你不是说过,哪这么巧的?上回我回来,她什么都忘了,这回我回来,她倒全记起!可中间那段她丝毫不记得。”白骥舒截断他的话。
“我是说过,但”他语气一转。“你怎么证明她们是两个人呢?我可是怎么也看不出”
“我看得出!”白骥舒激动道。“原先只道自己心情激荡,又离她有些远;可一把她拉近,我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
“那感觉不对、味道不对,她分明不是我爱上的那个女人!”
“你就打算凭著‘感觉’跟‘味道’认人?”路家华微讽道。“你想说服谁啊?”
“还有,她们两个,一个眉角有道疤,那疤不显眼,但细看却看得出,另一个却没有。”白骥舒笑了。
“真的?!”路家华眼亮。
“再确定不过!”
夜里,当她陲著之后,他不知曾吻过那疤多少回,想着这伤是怎么来的?和想她当时受了多少疼
“真是两个人?!”路家华摩著下巴。“那她为什么要搞这花样?而另一个现在又到哪儿去了?”
“这就是为什么我非得找她的原因!我有把握,一定可以从她嘴里问出事情的真相。”
“骥舒,”路家华脑袋一转。“这事你可要想清楚!如果事实真如你所说,那个曾与你做了近八个月夫妻的人,等于就是个陌生人。要真找著她之后,你要怎么解决这一切?你可是个有妻室的人”
“这些,就只有等知道事实真相之后再说了。”白骥舒一叹。
走下床榻,他带著路家华和白晋到西厢,大病初愈的身体还有些虚弱,一小段路,居然就教他花了此平常多一倍的时间才走完。
白晋上前叩门,他自个则尽力平静自己的呼吸及紊乱心绪。
开门的是许嬷嬷,一看到姑爷亲自上门,她心里就有了底。
“才听说姑爷身体好了大半,小姐正想去探望姑爷呢”
“何必劳烦她,我来看她不也一样。”白骥舒在椅上坐下,看看四周陌生的摆设,他闭了闭眼道:“怎么家具全换了?”
“不能换吗?”祝念茗的声音由内室响起,只见她梳著高髻,身穿一件翠绿衣衫,身姿娉婷的步出内室。
“昨晚睡得可好?”
祝念茗没回答,倒是许嬷嬷开了口。
“还不是孩子夜里闹得凶,扰得小姐不得好睡。”
“孩子呢?”
“让奶娘抱到隔壁房去了。”
“把孩子抱来。”
许嬷嬷脸上闪过一丝迟疑,最后还是乖乖将孩子抱来。
由许嬷嬷手中接过孩子,他双眼充满复杂神色的看着孩子,那眼中有不舍、有缠绵,像透过孩子在看着谁似的
“许嬷嬷,这孩子的娘是谁?”
“姑爷,你别开玩笑了,”许嬷嬷勉强笑道。“孩子的娘不就站在你跟前吗?”
“你我都知道她不是。”他神色平静道:“孩子的娘是不是那个姓包的女子?”
平平淡淡一句话如一声轰天大雷,白骥舒不管众人的反应,他边逗著孩子边开口:“就是你那个脸被烧伤的远房亲戚,那个恰巧在去年年初进府,却在孩子出生后没几天就离府的远房亲戚。”
“姑、姑爷!”许嬷嬷结结巴巴。“你这玩笑开得太过火了”
“我是在开玩笑吗?”他淡淡一笑,抬头直视著她。“许嬷嬷,你也太看轻我了。我知道那与我同床共枕近八个月的女子,绝不是你家小姐。再仔细想,许多我从前看不清的事,如今都看清了。”
“姑爷,”许嬷嬷颤抖著声音道:“我家小姐明明是因为落水失了记忆才性情大变;如今好不容易想起从前种种,你怎能因此就说”
“好,”白骥舒站起身,缓缓走到自始至终未发一语的祝念茗面前。“就当你说的是真的”
许嬷嬷胸中大石才放下一半,白骥舒接著说出口的话却让她整颗心高高悬起。
八个月的日子她真记不得了,可你许嬷嬷不会不知。”
他腾出一双手缓缓抚著祝念茗的颊,有意忽视她明显的瑟缩及厌恶。
白骥舒柔声道:“你该知道,那段日子里,我们两人是如此恩爱,怎么样也离不开彼此。”
他停了停,稍稍平静思绪。
“她忘了,但我没忘。许嬷嬷,我要找回我爱的那个人。从今天起,我要和我的妻子夜夜同房,我要和她时时刻刻不分,我想她总会想起”
“不!”祝念茗克制不住的冒出一声惊呼。“你不能这么对我!你明知道我不能忍受你”碰我。
这话不需说出口,祝念茗和白骥舒两人自有默契。
“但我们曾是如此相爱啊!”他的声音更轻柔了。“只有日日夜夜缠绵,才能唤醒你沉睡的记忆”
“我才没有什么沉睡的记忆!”祝念茗冲口而出。“什么恩爱、缠绵?!我不杲那贱妇,你不能用这种手段侮辱我!”
他脸上闪过一抹伤悲,随即换上一副冷硬面孔。
他低声道:“告诉我!她是谁!?”
“你管她是谁!”祝念茗伸手按著发疼的脑袋。“你要白家的后代、白家的香火,如今不是在你怀中了?!算了,就让一切回到从前吧。不管孩子是谁生的,总归是你的种”她累极道。
“回到从前?!”白骥舒笑了,那笑里尽是苦涩。“你要我怎么回去?!你将一个人从冷水里拉起,教他知道阳光的温暖,如今又要将他丢回水里!你说,他怎会愿意?”
“说吧!你到底要什么?”她沉默了好一会才说。
“我要知道她是谁,我要知道整件事情的始末,我要知道她怎会答应替代你的身分,我要知道她”
看着他脸上明显的焦躁渴切,祝念茗笑了。
“看来,你好像真迷上她了。同样的外表,你却迷上身分低下的那个,罢了!原本你们就合适,两人同样低贱”
许嬷嬷急急捣住她的嘴。
“姑爷,你别听小姐说的!这事从头到尾我都清楚,小姐她确是不得已的。”
“不得已?”
许嬷嬷点点头。
“姑爷大约还记得,去年上元,老太爷藉拍喜来吓唬我家小姐一事?”
白骥舒微一颔首。
“那事之后,小姐就和我提过要替您讨妾的事。她嘱咐我在外头多加注意,看有没有乖巧听话的女子,愿意给人做妾的”
“说重点!”白骥舒不耐道。
“是!总之,遇到包嫣娘那天,我也是同以往一般准备出门,人在街上走着,却见身后有个影躲躲藏藏的跟著我。我回头一看,竟然是我家小姐!”
“她叫包嫣娘?”
“那人长得同小姐一个样,只是形容枯瘦。我想世上人再相似,也不会相像得如同一人。突然,我脑中灵光一闪,才想起我家小姐有个流落在外的同胞妹妹。”
“流落在外的同胞妹妹?!”众人惊讶的异口同声。
“说来,这包嫣娘也真可怜,从小就被人偷走,幸好那人还有一点良心,临死之前将她的身世告诉她。正好包嫣娘遭她丈夫抛弃,茫茫然不知何处去,知道自己身世之后,便打算来投奔小姐。”
“我问清这一切之后,深怕那张与小姐一模样的脸会吓坏别人,所以才出主意让她覆上面,以远房亲戚的身分带进府来。”
许嬷嬷顿了顿后,又说:
“小姐知道包嫣娘的身分后,自是对她多加款待。过了几日,她不知从哪得知小姐的问题,主动开口说愿意代小姐生孩子,代价是十锭金元宝”
“慢著!”路家华开口打断她。“她为何不乾脆要求作骥舒的妾?”
“我家小姐也曾这么对她提。”许嬷嬷满脸无辜道。“可那包嫣娘说,她心里只惦记著自己的丈夫,会赶她出门,全是她公婆的意思,她们夫妻其实恩爱得紧。她说,有了这十锭金元宝,足够她家过上几年优渥的日子,她公婆定会将她再接回去。”
明知这话八成是假,白骥舒仍不自主的心中一震。
“你也知道,不能生育的女人在旁人眼中会被贬低成什么样子,小姐被她的话打动了,这才答应她做这件事”
“你的意思是说,这事从头到尾都是包嫣娘自己的意思?!”路家华不可思议道。
“正是!”她头急急一点。“我家小姐委实无辜得很”
“那包嫣娘呢”白骥舒的声音低哑。
“她写了信要她丈夫来接她。生下孩子后不久,她就带著金子走了。”
“她是哪里人?”
“这”许嬷嬷迟疑著。“老婆子从没听她提过,也没想过问”
白骥舒低低一笑。
“好个许嬷嬷!整件事经你一说,你家小姐倒成了委屈求全的贤淑女子。可惜,我一个字都不信。”他笑意一收。
“不信我也没法子。”许嬷嬷扬起脸微带怒气道:“我家小姐确是大好人一个!她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你们白家,忍气吞声让别的女人占了自己丈夫八个月,结果呢?瞧她得到了什么?!”
“逍遥自在,不受打搅的快乐生活。”白骥舒冷哼。
“果然!”许嬷嬷气恼道。“莫怪人人都说男子薄幸。我家小姐是知书达礼的闺阁千金,床榻间哪比得上那包嫣娘狐媚?!泵爷自然一心都向著那贱妇”
“住嘴!别再让我听见你这么说她。许嬷嬷,你不会想试试我的手段!”
说完,他抱著孩子走向大门。
“等等!”祝念茗慌了。“你要把孩子带去哪?”
“孩子不是你生的,不能让他跟著娘,当然只能跟著爹了!”白骥舒头也不回道。
“你不能把孩子带走!孩子是我生的,他是我的!”
他是她全部生命的意义,唯有他能证明她是个货真价实的女人!唯有他能证明,她没有半点不如人的地方!
“孩子是我的!你把他还给我!还给我”
便州
“嫣娘、嫣娘!”
“娘。”揉揉眼醒来,包嫣娘推被而起。
“快把葯喝了吧!”
包氏将手上散著苦味的粗碗递给她,看她皱眉喝葯的模样,她忍不住一叹。
“许嬷嬷也太狠了!她明知生完孩子非坐月子不可,居然还催著你离开,搞得回来生了场大病,把身体都弄虚了”
“怪不得她。”包嫣娘道。“她怕我会死赖著不走,怕我在骥白老爷面前说溜嘴。她哪知,其实我和她一样害怕”害怕揭穿身分之后,他看待她的眼神。
包嫣娘推被下床,包氏一见到她那双脚,眼又红了。
“我的儿啊!你真是吃了太多的苦”
视线落在那双小脚上,她不觉忆起一双脚活生生被弯成两截的折磨苦痛,至今彷佛还能感受那股锥心刺骨的疼痛。
“是吃了苦,但也不全是苦”
躲避母亲探究的眼神,她开口问道:“阿汝呢?怎么不见她人影?”
“别提她了!”包氏摆摆手。“自从身子大好,她天天玩得找不著人,只有饿了才知道要回来!”
“这样不挺好?”嘴里虽这么说,她眼角却多了点寂寞。
她还记得刚回来见到女儿时的欣慰及兴奋。她不再是风一吹就倒的瘦弱样,不再是可怜兮兮的皮包骨样;她壮了些、高了些,虽然还挺瘦,但已经有了这年纪该有的调皮模样。
罢回来时,阿汝日日夜夜黏著她,怕她又走了,晚上睡也睡不安稳,一双手总要紧握著她才行。时间久了,黏著她的时候才少了;慢慢的,只有吃饭、睡觉时才见得到她人。
她当然高兴见到女儿健康活泼的模样;但不知怎的,她在欣喜中又感觉有些寂寞,毕竟女儿已经不再像从前一样,那么依赖她了
“阿汝不在也好。”包氏坐在桌前慢慢捡著豆子。“我正好有话想问你。”
在娘亲对面坐下,包嫣娘低著头,一言不发的帮忙整理豆子。
“你”包氏看了看她。“娘看得出来你变了,娘也知道你心里有事,有事你就说嘛,你从不曾瞒娘什么的。”
包嫣娘被她带些撒娇的语气逗笑了。
她抬头看看四周,小小一间草厝房,自然此不上白府大宅;可在这里,她就里她,她不必成天提心吊胆的过日子;最重要的,是她心里的事,永远有人愿意倾听、愿意分担。
“娘,从前你同我说过你和爹的事。”
“是啊!”包氏眼望远方,嘴角带著充满回忆的甜笑。“我们好得很,常恩爱得教人生妒。你爹他一个粗鲁汉子,不懂那些斯文人的玩意儿;他只知道把最好的都留给我,他”
包氏脸一红,嘴里发出的叹息有如少女。
“反正,我知道在他心里,最重要的人就是我。”
包氏摇摇头,想藉此挥去脸上燥热。
“真是的!是我要问你话,怎么反倒是我自己说了一串。”
“娘,”包嫣娘的手无意识紧了紧。“我也遇上这样一个人了。”
“你是说”
“有个人,在我心底。同样的,他也把我放在心里。”她按著自己的心窝处。
“这是好事,”包氏双手一拍。“那人是谁?介不介意你的身分,”
她是真希望女儿有机会能再嫁。一来女儿还年轻,要不难不成当真孤身一人过活?再来,说起大武那恶夫是她为女儿挑的,是自己不长眼,才让女儿、孙女都受了苦,她一直对此满怀愧疚,所以一直希望女儿能再见一门亲事,幸福快乐的过下半辈子。
“那人是”她咬了咬唇。“白家老爷。”
“白家老爷?!那是别人丈夫呀!”包氏呆了。
“娘,你听我说!”包嫣娘急道。“我知道他是祝家小姐的丈夫!我心里明白,我只把我和他在一起的日子当作一场梦;除了你之外,我谁也不说!这样不行吗?!”
“我也不知道行不行,”包氏呐呐道。“心里念著别人的丈夫,总是不好”“那么我该怎么办呢?”包嫣娘茫然道。“我怎么可能忘了他?古么可能忘了那段日子”
“你又要我怎么办呢?!”包氏有些动气。“他是别人的丈夫!你要我怎么弄来给你”“娘,你误会了!”包嫣娘双手交握道。“我不要他!我要不起他,我从来就不认为他会属于我”她的声音渐微。
“你说我心里有事,是的!我心里有他、有回忆;可我只要这些就好,对我来说,这些也就够了”
“傻孩子!你可曾想过,人家会对你好,其实是他对自己的妻子好;他心里的那个人不是你,是与你长了同一张脸的祝家小姐。”
“我想过。”她站起身,慢慢走到窗边。“那也无所谓无所谓”
“你”看着女儿的背影,她开口劝道:“是趁早把那段日子忘了吧!揣在心里,岂不是碍了你的姻缘路?”
“爹死了二十年了吧。”她突地接了这么句话。“娘忘了爹吗,爹是不是也碍了娘的姻缘路?”
“这”包氏说不出话来。
“我的心情也是如此。”她的声音轻轻的,像飘在风里。“我不需要特意记著他或忘记他,他就刻在我心底,磨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