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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梦安和季刚一回到家,她也来不及招呼季刚,便冲向父亲的卧室。
季刚也不避讳地自动跟在她后面。
但见楚石倒窝在床上,醉眼迷蒙、半昏半醒地呻吟和一及嚎。“知秋知秋你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呢”
他焦灼地拚命翻动身子,脸孔扭曲,眼里布满红丝,满脸被痛苦煎熬的憔悴和狼狈不堪。
“知秋”他抓住那双女性的、温暖的、热心而忙碌的小手。“知秋,我就知道你在这里你不会那么无情无义,置我于不顾”
照顾他十多年,也爱慕了他十多年的日籍管家优里,任他盲然、激动地抓著她的手,把她再度当成别人的替身。
知秋这个名字像梦魇一般横隔在她和楚石之间,近于咫尺,却又远在天涯,看来她任劳任怨,绵绵不渝的深情永远抵不过一个女人的鬼魅。
妾意缠绵无奈郎心似铁,她酸楚莫名地凝视著楚石那张被痛苦烧灼得变形的脸,泪意泉涌,不禁淌下落寞而凄楚的泪珠。
楚梦安不忍地闭上眼,眼睛也湿了。她看看神志昏蒙的父亲,再看看黯然神伤的优里一眼,一股莫名的怒气涌了上来,她冲到父亲面前,紧紧抓著他蠢动不安的手,激动而忧心的说:
“爸!妈妈已经死了,死了十几年了,你再怎么叫她,她也不会还魂来,你为什么要折磨你自己,也折磨我跟优里阿姨呢?”
楚石颤悸地挥身发抖,他吃力地想睁开眼,却被上涌的酒气翻搅得五脏六腑像火烧一般。“知秋!知秋!是你吗?是你在跟我说话吗?”
楚梦安心如刀绞,她又苦恼又辛酸地大声叫嚷著:
“爸,你清醒一点好不好?妈已经死了,往者已矣,来者可追,你为什么要沉湎于伤心的往事里,而浑然看不见优里阿姨对你的深情不移和牺牲呢?”
优里闻言,动容之余,更多的热泪涌进了眼眶。“梦安,别说了,你爸爸!他也不好过啊!”“他不好过,我们有谁又舒服过!他每天这样醉生梦死的,每天走去席梦酒家找她,换来的是什么,是行尸走肉,是所有人眼中的笑柄。”楚梦安含泪的嘶声说。“我不懂那个冷晏妮有什么迷人的地方?让他可以不顾他堂堂一个名作家和教授的身分头衔,天天去酒吧捧场,他可以一边怀念我的母亲,一面和冷晏妮厮混却对你的委曲求全视而不见”
“梦安,不要再说了”优里泪雨模糊地哀求她。
楚梦安凄楚的吸口气,她咬咬牙,正准备一吐所有埋藏在心底的愤怒和不满时,楚石突然发出骇人的一声嘶吼:
“知秋”接著,他猛然弯下身,一张清逸儒雅的脸孔完全扭曲了,再也嗅不出那份亦狂亦狭的书生本色了。
楚梦安目睹此景,如遭电击般再也承受不了,她捂住唇,热泪盈眶地奔了出去。
她悲愤欲绝地冲出了客厅,冲出了家门
季刚紧追著出去。“梦安!”
楚梦安一直跑到社区的小鲍园,她才停下来,泪影婆娑地坐在冷冰的石凳上默默地啜泣著。
季刚怜惜地蹲在她面前,梭巡著她那泪痕狼藉的脸,摇摇头,轻声叹息了: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楚梦安心头一酸,再也按捺不住满心的悲楚,她失态地扑卧在季刚温暖宽厚的胸怀,哭得好伤心,哭得好无助。
“我不懂我爸他到底是怎么样想的,他可以对我妈妈那样至死不渝,却又对他一往情深的优里阿姨无动于衷”她哽咽地呢喃著,鼻酸眼湿,一脸迷惘而困惑。“但,他却又可以对那个声名狼藉的冷晏妮大献殷勤”
季刚像个大哥哥般地拍抚著她的背脊。“也许!他只是“凑巧”喜欢席梦酒家的酒,又“凑巧”喜欢冷晏妮的待客之道。”
“哼,那有这么凑巧的事,你少诓骗我了。”楚梦安皱皱鼻子,泪光闪烁地瞅著他。
季刚意味深长地瞅著她。“我跟你之间不就有许多不可思议的凑巧吗?”
他微妙的暗喻,灼热的眼神像粉彩般染红了楚梦安的脸,她只觉得心跳急促,全身发烫,整个人都陷于一种酩酊欲醉的晕陶里。
她的欲语还休,她那酡红的双颊,泪光莹然、楚楚动人的眼眸,像无形的鱼网网住了季刚悸动的心,他血脉偾张,理智早被一种激昂的情绪所取代,俯下头,他饥渴地捕捉住她那湿软如绵的红唇。
楚梦安颤悸了一下,全身的血液像沸腾的开水一般,她双颊似火,如痴如绵地揽住他的颈项热切地反应著他。
在一阵屏息而令人昏眩的拥吻之后,楚梦安小鸟依人地偎在季刚的怀里,情意缠绵地对他说:
“我原以为我这一生是和爱情绝缘的,至少,不会在这种情况下走进感情的门槛里。”
“为什么?”
季刚轻轻摩挲著她柔软滑腻的面颊,整个人都融入一种绞痛的深情里。
楚梦安眼中闪过一丝黯然。“在经历我爸和我妈,还有优里阿姨之间那份剪不断、理还乱的感情纠葛之后,对爱情,我真的不敢寄予厚望。”
“现在呢?”季刚抬起她的下巴柔声问道。
季刚脸上那份不加掩饰的热情让楚梦安喉头发热,甜蜜蜜的滋味辗过心头。“现在,我则庆幸我们之间有著太多神奇的巧合。”她的“巧合”两字让季刚炽热辗转的吻衔走了。
夜空如梦,如漆,更如情人多情温存的呢喃,丝丝渗著凉意的寒风令人颤抖,但,对于沉醉在两情相悦的爱侣来说,春风却早已在心中。
夜深了,黑绒绒的天空里明月高悬,满天繁星灿烂耀眼得像颗颗缤纷的钻石。
楚梦安枕在季刚肩膀上,静静地享受著这份甜美如梦的温情旖旎,爱情扫除了她的泪意莹然,爱情,燃亮了她的双眼,更让她不停地绽放著若隐若现的微笑。
季刚的手轻轻刷著她如丝缎般柔软的头发,陶醉在这样轻盈温存的气氛里,不想他的“任务”不想季眉消瘦苍白的容颜,整个心都放在楚梦安这个有三分雅致,七分明媚的小女人身上。
“你怎么说得一口流利的日语呢?”
“我小时候住饼日本,一直到十岁我爸爸才带我来台湾。优里阿姨就是我们在日本认识的,她是我们的房东,对我很照顾,对我爸更是好得没话讲。”
季刚深思的注视她。“我想,你爸他绝不是一个无情的人,他的痛苦可能就是在于他的多情。恐怕,他对你母亲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吧!”
楚梦安若有所感地叹息了:“我想也是,只是,我没有想到我爸会是那种固执专情、至死不渝的情圣!”
“的确,像你爸那种至情至性的男子已经很少见了,尤其是在这种讲求现实效率、金钱至上的时代,男女之间的感情就像蛋壳一样不堪一击!”
“你呢?你对我的感情会不会也像蛋壳一样脆弱呢?”楚梦安无限娇媚地啾著他,一双纤柔的手顽皮地摩挲著他那粗糙而富有个性的下巴。
“我对你的感情吗?”季刚沉吟了一下,半真半假地眨眼道:“说至死不渝呢?好像显得太虚伪了!”他瞥见楚梦安微噘著唇,马上笑着补充。“说情比石坚好像还蛮贴切的,怎样,楚梦安楚大小姐,你还满意我的解释吗?”
楚梦安又惊又喜地白了他-眼.。“算你懂得见风转舵,否则”
“否则怎么样呢?”季刚失笑地抿著嘴,眼光荡漾著三分趣意,七分宠爱。
“否则,你休想我再理会你。”
季刚不以为意地笑了。“没关系,我可以再制造另一次奇妙无比的巧合。”
楚梦安闻言又好气又有著满脸洋溢的笑容,害她一脸糗相。“就会贫嘴,骗死人不偿命。”
“咦,刚刚不是有人还一脸感动地说要感谢什么上苍神奇的巧合啦!怎么才一眨眼的工夫,马上就板著脸教训人呐,看来,女人的反覆无常哎哟,你怎么咬人呢?”季刚皱著眉惨呼,他的手背被楚梦安咬出一圈齿痕。
“你又不是母狗,怎么会跟luck一样有咬人的习惯呢”
楚梦安被他糗得满脸晕红,不胜恼怒,在骑虎难下的情境下,她矫情地站起身准备走人。
她见季刚仍坐在那好整以暇地瞅著她,丝毫没有伸手挽留她的意图,她不禁大发娇嗔地睁了大眼。“你你不留我?”
笑意爬满了季刚脸上的每个角落。“我一向不喜欢强人所难,如果你改变主意想要留下来陪我,我也不反对,只要你肯让我咬回去。”他还恶作剧地眨眨眼。
楚梦安脸更红了,她恼怒满怀,不胜难堪地踩著步履,准备离开。
季刚一秒也不差地拦住她的腰,往怀中一带,眼睛亮晶晶地紧盯著她红滟滟的脸,慢慢俯下头。“看清楚了,我是怎么咬人的”
楚梦安佯装生气地扭动身子,怎奈,所有的嗔意都被季刚灼热的吻消弥殆尽,只剩下一串软弱的呢喃和急促的心跳声
经过一场酒气翻腾、呕心沥血的宿醉,楚石在天色微蒙,晨曦展露的微光中清醒过来。
他觉得头痛欲裂,喉头干涩,太阳穴隐隐抽痛著,一时迷茫困惑,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醒了,头觉得疼吗?”优里娟秀的脸上有一份憔悴和疲惫的形容,眼眶下的黑眼圈更证明她那份为君消得人憔悴,衣带渐宽终不悔的深情。
目睹她那份坚忍不摧的柔情,楚石愧疚地叹息了:“多情总为无情恼,优里,你这是何苦呢?”
“我只相信你们中国的一句话,人非草木,谁孰无情?”
楚石苦笑了。“人非草木,谁孰无情?对于我这个心如止水的人来说是一种沉重的负担,优里,非是我心如铁石,而是,我实在消受不起啊!”“负担?”优里凄怆地笑了。“如果我对你别无所求,也不敢奢望你会对我有所回应,只求静静地、默默地守在你身边,看着你、照顾你,你也会有负担吗?”她幽怨地瞅著他说。
这番话像个千斤巨石重重嵌入楚石的胸膛,让他窒息而无所遁形。“优里,你怎么这么死心眼呢?”
优里有著日本传统女人对感情执著的韧性和执拗。“我不管你认为我恬不知耻或者冥顽不灵也罢,我跟定你了,你这辈子休想甩掉我,即使做一辈子的老姑婆,做你的老妈子我都认了。”
楚石有一份欲哭无泪的无奈和啼笑皆非。“优里,不要给我制造心理的枷锁,我这一生是不会再爱了,你不要把宝贵的青春浪费在我这种油尽灯枯、死气沉沉的人身上,不要意气用事,你还有握住幸福的机会,你应该好好珍惜才是”他语重心长的劝说道。
“你口口声声说你心如止水,可是,你却天天往席梦酒吧跑,你是在借酒浇愁,还是爱上了酒吧的女主人?”优里尖锐的反问他。
楚石的脸色倏地刷白了。“优里,不要太过分,尽管我对你有无限的感激和内疚,但这并不是表示你有权刺探我的隐私!”他语气森冷,眼睛微眯。
酸楚和妒意绞痛了优里的心,她面无血色地点点头。“原来我在你的心里连一个纵情声色、逢场做戏的酒吧老板都比不上!”她泪光闪烁,芳心如麻,有无尽的伤心,更有一份屈辱和悲怜。
面对她的泪眼婆娑、狼狈,楚石有著深沉的无奈,千言万语也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疲惫、沧桑的心境。
他不想说一些言不及义的话来安慰优里,于是,他紧抿著唇,表情木然地望着优里含泪、仓卒地奔了出去。
一声长叹从他喉头逸出,他苦涩地念著李商隐的一阙词:
庄生晓梦迷蝴蝶
望帝春心托杜鹃
此情可待成追忆
只是当时已惘然
他脑海中蓦然浮现了冷晏妮那张风华绝伦的脸,一阵剧痛绞进心脏,抽得他柔肠寸断,五脏六腑都紧缩在一块
回忆像汹涌的浪潮,排山倒海地涌向了他,淹没了他所有的感觉,只剩下一股椎心刺骨的绞痛。
他玲汗涔涔地闭上眼,强迫自己锁上记忆的齿轮无奈却引来更多的痛苦和悲怨
天啊!他像是一个心如止水的人吗?他自我解嘲地牵动嘴角,再也无力为自己辩解了。
季眉懒洋洋地站在梳妆台前,意兴阑珊地梳著一头长发,觉得自己的心就像这些纠结在一块的发丝一样,有份剪不断、理还乱的萧瑟和凄楚。
她厌恶自己这种牵肠挂肚的懦弱行径,可是她的心有自己的意志力,像脱缰奔腾的野马,踩著纷乱的步履重重践踏著她的五脏六腑,让她难忍脆弱的酸楚,泪光泫然了
“小眉,你怎么连早饭也不吃呢?”季太太不知何时无息无声地进到她的房里,她心乱如麻、神思恍惚地竟不曾察觉。
她打起精神,挤出一丝牵强的笑容。“妈,我不饿,你自己先吃吧!”
“女儿有心事不肯说,我这个做妈的怎么吃得下饭呢?”
季眉有份被戳破心事的窘困。“妈,我我没有心事,我只是有点累,什么事都提不起劲来”
季太太爱怜地摸摸她略显消瘦的脸颊。“瞧瞧你这心神不宁、寝食难安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对工作倦息的人,倒像为情所苦的人”
季眉微微一震,脸颊飞红了。“妈,你”“我怎么样?哼,你们两兄妹真以为我这个做母亲的已经老得神志不清、记忆衰退,不知道谈恋爱的症候群了吗?”她犀利洞达地盯著季眉绯红的脸。“你们呀!太低估我这个做妈的,瞧你哥哥每天天还没亮就起床,说是要晨跑运动,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而且还每天都像个游魂似,不到三更半夜不会回来,真不知道是何方神圣有这么大的魅力,能让你大哥这个书呆子脱胎换骨,每天吹著口哨,哼著歌儿往外跑,忙得不亦乐乎”
“妈,哥大概是交了女朋友,你也知道恋爱中人都会有点反常”
季太太斜视著她。“哦?那想来你的失魂落魄也是同样的情况罗?!”
“妈!”季眉满脸臊热地祈求著。“你你不要节节逼进,打破沙锅问到底嘛!”她有三分矫情,七分悲楚地偎在母亲慈蔼的拥抱里。
“傻丫头!对自己的妈有什么不可以说的,你是不是和你那位脾气古怪的病人叫殷什么帆的闹意气啊!”殷允帆三个字像把利刃戳进她的胸坎里,霎时脸色灰白,再也无法在母亲关爱、疑虑的目光下遁形了。
她泪眼汪汪地拚命咬著唇。“我!才不会跟他这种不知好歹的人生气呢!”
“哦?那你为什么不肯回到医院里?!王主任和护士长都来过家里挽留你,既然你的郁郁寡欢和那位殷什么帆的无关,而护理工作又是你最热爱的事业,妈实在不懂你怎会突然萌生倦意了?”
“我”她不胜愁苦和委屈地再度红了眼圈。
季太太见状正想再说些什么慰藉的话,电话铃声蓦然大响,她摇摇头,到客厅接起电话。
“是你的电话,小眉。”季太太在客厅内叫喊著,她见季眉仍端坐在房中毫无接电话的意图,不禁摇摇头轻声告诉她。“不是王主任,也不是那个不厌其烦的护士长,而是一位姓汪的老先生要找你,他说你已经认他做干爹了。”
季眉迟疑地咬著唇,在母亲无言又隐含催促的凝睇下,她百般无奈地拿起了听筒。
她知道汪敬成八成是来当殷允帆的说客的。
“喂!”
“小眉,你还好吧!”听筒那端传来汪敬成满含关怀的声音。
“我还好,谢谢干爹你的关心。”
她客套而礼貌的反应让汪敬成叹息了。“小眉,我很想念你,你知道吗?最近我的肝又隐隐作痛,这让我脆弱的不停怀念著你那慧黠而笑容可掬的模样。”
季眉喉头梗塞了。“干爹,求你不要用这种温情攻势,我我虽然很想念你,也很钟爱这份工作,但,我有我的尊严和骄傲。”
“小眉你这是”
“干爹,你不要再为殷允帆充当说客了,我是铁了心不会回去的,士可杀不可辱。”她略略激动的打断了汪敬成。“我不是那种没有骨气的人。”
“谁说我是为殷允帆充当说客来著?”
“那”季眉半信半疑了。
“我打电话来,除了问候和致意外,同时,知会你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季眉的心没由来地跳动了一下。
“由于你迟迟不肯返回医院,又不肯接受殷允帆的道歉,他这个浑小子在没辙之下,只好拄著拐杖亲自登府向你赔罪啰!”
“哦?”季眉有几分错愕,更有一份夹杂不清的紊乱情绪。
“你准备如何?打不打算接受他不惜抱伤前来请罪的诚意呢?”汪敬成伸出试探的触角。
“我我并不想这么容易被他打动,否则,以后他岂不是更看不起我”
“说得好,我也是打算劝你不要那么容易被他的哀兵姿态给蛊惑了,这个恩将仇报,不解风情的浑小子应该好好修理他-顿,你最好借此大发雌威给他来个以眼还眼,看他以后还敢不敢乱发醋劲!”汪敬成似笑非笑的说。
季眉的脸莫名涨红了。“干爹,你”“我会站在你这边的,小眉,你千万不要心软,不要客气,要不然将来你怎么驾驭得了他?!”
“干爹!”季眉连耳根都红了。“你怎么愈说愈离谱了!”
“我哪有?我这可是教你未雨绸缪啊!”季眉简直哭笑不得,在这份嗔意无处排遣时,要命的门铃响了,她一惊一慌,听筒差点掉落地上。
“他来了是不是?加油啊!小眉,好好将他整治一顿吧,干爹做你的后盾。”然后,他笑得好乐似地切了电话。
季眉错愕地望着听筒发呆著,然后,她听见殷允帆从庭院传来的声音:
“伯母,我是殷允帆,呃,我是来看季眉的。”
季太太马上心意洞烛,别有含意地上上下下打量了这个拄著拐杖却不失男人英挺本色的年轻人一眼,一层不加掩饰的好感马上涌现在亲切的笑容里。
“你请进,小眉在客厅里听电话。”
她见殷允帆吃力地拄著拐杖走路,连忙伸手想帮忙他。
殷允帆温文礼貌地婉拒了她的好意。
走进季家简朴清朗的客厅,殷允帆脸色灰白,额上冒出了汗水。
季太太赶忙招呼他坐下。“你请坐,我去请小眉出来,她八成在她房里。”
季眉躲在房里,一颗心忐忑不安地上下跳动著,有份混合了恼怒、伤心、惊奇等暧昧不清的复杂情怀。
“快出去吧!人家都拄著拐杖来向你请罪了,你若再矫情不肯出去,他那条腿恐怕就要报销了。”
她见季眉蹙著眉头,文风不动,不禁促狭地笑道:
“你还要斗气啊!好吧!我去打发那个白费心机的傻小子,告诉他苦肉计不管用了,劝他改弦易辙,换点稀奇古怪的花样,要不然,教他干脆死心算了,反正,我这个女儿从小就有怪脾气,喜欢闷著头生闷气,也不愿意法外施恩,给别人有改过自新的机会。”
季眉没好气地叹息了。“妈,你就喜欢糗我,你难道不知道我心里有多难受,多痛苦吗?”
“我是不知道啊,不过,这也不能怪我这个做妈妈的,谁教我有个见外的女儿呢?”
“妈!你”“好了,别生气了,妈知道你的苦楚,喏,人家不是自动送上门来给你做出气筒了吗?”
季眉咬著唇想生气,却又忍俊不住笑了,然后,她羞恼地痹篇母亲那双锐利的“法眼”红著脸踏出卧室。
一进入客厅,她就接触到殷允帆那双深邃似海的眼眸,尽管内心波涛万丈,但她仍强迫自己摆出冷冷的表情。“殷先生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
殷允帆犹豫了一下。“我是来道歉的,季眉。”
“道歉?不敢当,小女子只是一名寒伧卑微的小护士,岂敢有劳高高在上的殷先生您纡尊降贵、降格以求呢?”
殷允帆脸部肌肉抽动了一下。“季眉你何苦讽刺我呢?杀人不过头点地,你就不能看在我抱病前来的诚意上,手下留情、网开一面吗?”
“网开一面?殷先生,你有没有弄错?今天不是四月一日愚人节,请你不要捉弄我这种微不足道的小女子,我只不过是一名笑骂由人、身不由己的小护士而已,请殷先生高抬贵手,不要戏弄我已经不堪一击的神经!”她玲冷地嘲讽著,把歉意和怒潮全部扔在他脸上。
殷允帆眉宇深锁了。“要怎样!你才肯原谅我呢?”
“原谅?你做了什么需要向我道歉的事吗?哦,你是指开除我的事吗?这本来就是个笑贫不笑娼,花钱是大爷的时代,殷先生开除一名冥顽不灵、出言不逊,不懂得逢迎阿谀的小护士,应该是师出有名的事,何劳你大礼伺候!”
她的冷嘲热讽,挖苦刺挑让殷允帆如坐针毡,有苦难言。“季眉,你当真不肯接受我的道歉吗?”
“不是不肯,而是“不敢”!”季眉板著脸说,虽然,她心里可不像嘴上所说的那么笃定断然。
殷允帆脸色沉了下来,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他只有搬出商场上磨练出来的谈判手腕了。“如果你不肯回医院,我只有冻结一笔资助圣恩医院的经费,你是知道你们医院的财务状况,资金短缺,又没有几个精明成性的企业家肯伸出援手,而我,恰巧愿意扮演雪中送炭的圣诞老公公,如果因为你的缘故,而让圣恩医院倒闭关门的话”
季眉气得脸色发白。“你你在威胁我?”
殷允帆淡淡一笑。“不敢,只是跟你作个交易。”
季眉为之气结,内心争战得好厉害,她怎能在他那可恶的淫威下回到医院上班呢?他怎能用这种卑劣的手段来恫吓她呢?“你你真是无所不用其极,标准的奸商作风!”
痛楚飞进了殷允帆的眼底,但他依然露出了泰然自若的笑容。“谢谢你的恭维,我只是稍稍懂得兵不厌诈的权变法则而已。”
季眉气得浑身发抖。“好,你狠,你厉害,我季眉没有你神通广大,深谙落井下石的艺术,没关系,我会回去,但这不表示你赢了,你根本是胜之不武!”
殷允帆的心都缩成一团,他深吸口气掩饰著。“没关系,只要你肯回来,我会有机会让你对我改观的。”
季眉讥诮地扬起眉毛,冷哼:
“是吗!你尽管抱著你卑劣的成就感得意好了,我们不妨看看你这恃强凌弱的人能嚣张到多久?”
殷允帆仍是一贯的笑着。“没关系,至少你回来,我就算不虚此行了。”
季眉脸色更冷峻了。“你已经达到你的目的了,能不能请你抱著你的优越感滚回去。”
殷允帆下颚缩紧了。“好,我会离开的,不劳你下逐客令。”他艰涩地拄著拐杖站起来。“星期一,我给你的期限,如果到时候你爽约,我会打电话给我的银行,取消兑款的。”
季眉百感交集,又恼又恨地瞪著他步履蹒跚的离开客厅,她气自己有不忍,想奔上去搀扶他的冲动。
她忿忿地关上客厅的大门,一颗心又开始陷于矛盾、纠缠的挣扎中,进退维谷在理智和感情的门槛间来回徘徊。
星期一殷允帆焦躁不安地坐在轮椅内,一张俊雅的脸望眼欲穿地盯著病房门口。
他已经苦苦等候了一个早上,他不相信季眉会临时变卦。
“允帆,你别着急了,她搞不好家里有事,下午才会来。”殷太太柔声劝道,自从殷允帆开除了季眉之后,殷太太就每天来医院看护儿子,充任他的特别护士。
“我不相信她狠得下心来漠视我的警告,坐视我冻结圣恩医院的经费支援!”他生硬的说。
“你呢?难道你就忍心坐视圣恩医院关门大吉?别忘了,你是在这家医院出生的。”
殷允帆不自然地痹篇母亲满是了解的眼光。“我自有分寸。”
殷太太宽慰地笑了。
时间像无情的箭一样飞驰而过了。下午三点钟了,季眉依然芳踪如谜。
殷允帆的脸色难看得像隆冬阴霾的天色。就在他恼怒、愠怒地拿起电话,准备拨给银行取消兑现款项的约定时,汪敬成突如其来地出现在病房门口。“别打了,她人早就来了。”
殷允帆倏地沉下脸。“那她现在人呢?”他咬牙问,额上青筋凸起。
汪敬成摇头了。“瞧你这副毛躁不安的样子,你追女孩子是这种追法吗?人家没给你吓死,也吓得剩下半条命了。再说,人家可没爽约,她是真的在今天早上就回到医院复职了。”
“那,她人呢?人现在在哪里?”殷允帆一字一句地用力说道。
“在妇产科。”汪敬成笑嘻嘻地说。
“什么?”殷允帆暴怒的大吼著,吓得坐在他身侧的殷太太耳朵发麻,一颗心扑通乱跳。
“叫这么大声干啥?心脏病都被你吼出来了。”
“她她竟敢耍我!”殷允帆火冒三丈地厉声说。
“人家哪有耍你啊!你只教她回医院,又没教她回到外科部。”
“我”殷允帆登时哑口无言。
“你什么啊你,就只会坐在这冒火,跟我和你妈大呼小叫,大眼瞪小眼的。”汪敬成板著脸数落著。
“这,还不是你教我的,说什么要用哀兵政策、苦肉计,现在可好,害我出尽洋相!”
汪敬成脸拉长了。“喂,你小子讲的是人话吗?我只教你用哀兵攻势,可没教你去威胁人家哟!这招自作聪明的烂棋可是你自己自导自演的!”
殷允帆满脸阴霾,唇紧抿成一直线。
殷太太见他那么难受,不禁对汪敬成讨起救兵来了。“敬成,你是他们两个人的干爹,能不能请你赏我个颜面,替允帆向季眉说几句好话?”
“赏你个颜面?那谁赏我颜面啊?干爹?干爹又如何,那是叫好听的,有几个人会真正懂得敬老尊贤的,你那个宝贝儿子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哎哟!允帆就是这个拗脾气,你大人大量别跟他计较,还是帮他出个主意吧!”殷太太忙打圆场。
汪敬成斜眼睨望着殷允帆那张郁郁不欢的脸,没好气地揶揄著。“出主意?只怕有人财大气粗、年少气盛,把我老头子的话当成耳边风!”
殷允帆脸色更探沉了,殷太太也跟著皱眉苦笑了。“敬成,你何苦跟一个后生晚辈计较呢?”
汪敬成适可而止地收起他的指桑骂槐和奚落谩骂。“好吧,看在你的份上,我就破例再为这个浑小子出一次主意。”
隔天一早,季眉刚进人妇产科的诊疗室,就看到殷允帆在一个面容娟秀慈蔼的妇人扶持下,坐在候诊室外头。
她看到应诊的主诊医生林建文对她递出一个颇有深意的眼神,脸孔蓦然飞上两朵云霞。
“不简单,这位殷先生还真是锲而不舍,连自己的老妈都搬出来运用了。”林建文有趣地瞅著满面霞光的季眉,唇边的笑意更浓了。“这么凌厉的追求攻势,miss季,只怕你的防线要撤退了!”
“才怪!”季眉红著脸驳斥,怎奈心头小鹿却泄露了她的感情。
她低下头假装整理病历卡,不睬林建文那暧昧又隐含促狭的笑脸。
然而不可避免的窘迫还是来临了,当殷允帆在她母亲搀扶下坐进诊疗室时,季眉脸颊又莫名地发热了。
她故意站在墙角忙这忙那的,不和殷允帆正面接触,也逃避殷夫人那带著品尝意味的注目。
“呃!你们两位呃应该是这位女士要看病吧!”林建文压抑想笑的冲动,故作镇定的问道。
殷允帆淡淡地点头。“是我妈要看,她想做”他思索了一下。“乳癌检验。”
殷太太震惊地瞪著他,没想到殷允帆竟会瞎扯出这个名堂来。
林建文见状,简直快笑煞气了,偏偏他还得摆出一本正经的脸孔问道:
“哦!殷太太你以前做过类似的检验吗?”
“我”
“我妈她以前做过相似检查,只是,最近不知道是照顾我太累了,还是哪里出了问题,她觉得胸部有点疼痛。”殷允帆抢著说,完全不把母亲无可奈何的卫生眼放在眼里。
林建文煞有其事地皱著眉。“这样吗?依我看还是先做个内诊好了,麻烦殷夫人到布帘后头,殷先生你”“我不要!”殷太太忽然出人意表地提出反对。
“妈!你怎么老是这样呢?有病痛就要检查啊,逃避不是办法,你”季眉在旁听著,也有一份想笑的渴望。
林建文轻轻咳了一声掩饰泉涌的笑意。“呃!这样好了,miss季!你陪殷太太去做断层扫瞄。”他很够意思地把季眉拖下水。
“我”季眉还不及说“不”殷太太已经抢著先机。“季小姐,麻烦你一下好吗?我儿子腿受伤行动不方便,劳烦你抽个方便,好吗?”
季眉尽管心里有千万个不情愿,但她也委实没想到殷太太会这样“义无反顾”的帮著儿子。冲著她这份为人母的爱心和苦心,季眉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只有勉为其难地点头应允了。
殷太太马上喜上眉梢。“我拿挂号单去排队,miss季,麻烦你扶我儿子一下好吗?”
季眉看林建文一脸看戏的表情,她的脸早已是酡红一片,再与殷允帆那盈满请求、柔情的眸光交会,她猛一阵心里震动,脸更是嫣红似火了。
出了妇产科,殷太太健步如飞地把季眉和殷允帆远远甩在后头,一副乐不可支的模样。
季眉嫣红著脸,刚伸出手,就被殷允帆一把抓住握得牢牢的,紧紧的。
她如遭电击般地颤抖了一下,想挣脱却挣不开他那紧得像钢条的掌力。
“你!”她恼火地涨红了脸。
“我爱你,季眉!”他目光炯炯地啾著她,眼光灼热而绵远,慢慢吐出梗在喉头已久的那三个字。
热泪涌上了季眉的眼眶,她震颤地和他泪眼凝注,执手相望,一切尽融在那份无以言喻的撼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