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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家管控的码头近日来颇为忙碌,在这其中有大部分货物需要格外小心翼翼地对待,那些都是金寒池点名从北平的宅子里送过来的,多是些金寒池日常所需的东西。
这一箱箱货物和随船而来的数十名金家门徒,让金家上上下下都意识到最近的情况有些特别,看起来,金寒池这次是要长期驻扎在上海了。
除了这些生活上的变动外,另外还有些事情让金家人察觉到了情况的变化——金寒池的内宅安静得有些过分,虽说平日里金寒池和休伶的对话也少得可怜,但这几日的情况却较之尤甚,金寒池和休伶格外默契地都守在自己的房里闭门不出,平日里好似连体人似的主仆俩竟在同一所宅子里形同陌路。
中午时分,下人将红木托盘里的饭菜一样样摆在金寒池面前,他没有马上拿起筷子,在看了看盘子里的菜色后,金寒池微微皱了皱眉。
这些倒的确是金寒池喜欢吃的东西,但明显不合休伶的口味,他按捺不住,开门见山直接问道:“她吃东西了吗?”
“还没去送……”
“我不是说了每日先给她送去?”
仆人心中感慨这实在叫自己难办,但嘴上脸上却也不敢表现出来,只能轻声一句道:“早饭倒是吃了些米粥,其他的却是没动,我再劝劝姑娘。”
“不用,”金寒池摇头,“别多话。”
金寒池虽然不知道休伶究竟在为什么事情赌气,但他最了解她的性子,以她的脾气秉性,绝非是这些下人能说得动的。
更何况这次的情况如此特别,她竟都不愿对金寒池讲的事情,又如何奢望她会对旁人开口。
当日回来之后,金寒池就忍不住对休伶发了一通脾气,当时金家的郎中还在旁边帮休伶包扎,金寒池的怒喝声吓得那郎中几次掉了手里的药瓶。
金寒池想不明白休伶为什么会出现在叶景莲身边,那个脾气乖张暴戾浑身上下百无一是处的黄毛小子不是她最讨厌的人?而且她明知道自己最讨厌的便是她以前在叶家做的那些事情,这么多年他带她走,为的就是让她不用再像个戏子伶人一样去取悦男人,现在可好,竟然还去给日本人助兴?莫非忘了自己近日来因日本人对蛊术穷追不舍的原因简直烦死那些小矮子了?
可是,金寒池想不通,休伶偏偏也一个字都不肯说,她越是沉默,金寒池的脾气就越是如洪水决堤火山爆发般一发不可收拾。
主仆二人近来已经这样僵持了好几日,金寒池起初那个“在她开口前绝不就此原谅她”的想法渐渐也没那么坚定了,金寒池心软,尤其是面对休伶时格外心软,他竟隐约觉得那个答案其实也不是特别重要,倒是她能开口和自己说说话就好。
下午天气较为晴朗的时候,金寒池听到休伶住的偏房有了动静,他从窗子的缝隙里看到一个消瘦的人影还略有些跛地往外走去。
金寒池没有马上跟出去,他耐着性子喝了半杯凉茶,又起身脱掉了外衣,仅着一套绸布的褂子便往门外去。
风是有些冷的,金寒池展了展肩膀,故作漫不经心地往后院走去,果不其然,在花园里看到了那个身影。
休伶坐在一簇桃花下,仍是一身黑衣,团团锦簇的嫩粉色包裹着那一团瘦弱的黑,竟显得还蛮好看。
金寒池故意在休伶前面不远处转了两圈,起初还满怀期待,可须臾一盏茶功夫过去后,向来以耐得住性子为杀手锏的他这次也终于按捺不住了——自己明明只穿了件单衣,若是以往她就算不说话也会起身给自己添件衣裳不是吗?今日怎的?莫非是眼里真没有自己这么个主子了?
这个想法拱着一股火便上来,金寒池干脆两步到了休伶面前。
人不若桃花,面颊冷似雪,无半点儿血色,金寒池趁着自己还没有心生怜悯之前,连珠炮般一鼓作气道:“莫非真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念头,你就偏不肯告诉我是怎的又和叶家人搅到一处去了?若真是想回叶家,你不如一句话说得干脆!我并不是偏要将你留在这里的!”
一阵风吹来,枝头白梅随风乱颤,几朵花瓣离枝而去,半空摇曳两圈后,落在休伶枝头,风动、花动,但她仍是偏不说话,金寒池还是不忍恼她,一句话说出来后竟有些后悔,只能将一股子怨气都撒在那自作多情落在她肩头的梅花身上。
你何必要落在她肩头?反正不管你落在哪里,她都不会多看一眼,既然如此,那怎样不都是多余的?
金寒池想再上前一步,但步子却是在地上生了根,整个人好似个木桩一样动弹不得,或是上前握着她的肩膀逼她开口,或是就此转身再不多言,只有这两个想法从两个方向分别拉扯着金寒池,让他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就连尊严这等在金寒池看来好似比命还重的东西,此时都算不上筹码。
“你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肯开口与我说话?!”
风停,花枝也重新回到了刚刚的沉默中去,倒是在花丛之中一动不动的休伶终于动了一下,她伸手将额头的碎发拢在白皙的耳后,嘴唇起初动了动却又被她咬住,如此两三次后,休伶才终于是肯说话了。
“休伶对不起主人。”
“我来不是为听你这句对不起,这一点我知道,要说就说些什么我不知道的。”
“叶家有难。”
休伶跟了金寒池这么多年,嘴上虽然从来不说,但心中自诩自己是对金寒池这脾气秉性再清楚不过的,然而,要说有什么关于金寒池的事情让她一直以来都拿不准主意,怕是就只有关于叶君霖的事情了。
她不知道金寒池到底是喜欢听还是不喜欢听有关叶君霖的事,她不清楚金寒池到底是希望叶君霖好还是不好,为何有时自己提起叶君霖的事情时他会突然满脸厌恶和不耐烦,可有时候当自己不再提起时,他又总会旁敲侧击打探情况?抑或自己说起叶家发生了什么好事后,他从不会掩饰嫉妒或者鄙夷,可要说起叶家落难,他又急切切地帮忙出谋划策?
休伶不敢肯定金寒池对叶君霖到底是何种感情,她只知道“喜欢”这件事情是复杂的,或许金寒池真的喜欢叶君霖,他对她的感情复杂到自己捉摸不透,又加上自己早已坦然认定自己是何等喜欢金寒池,所以本就复杂的自己,更无法坦诚剖析他的感情。
“休伶只是不知道当讲不当讲,叶家有难,且……”休伶抬起头来,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着,冰冷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一丝表情,“这一难不同于往常,休伶不得不出手相助。”
“你是帮她……”金寒池沉吟着,“去受叶景莲摆布,是为了帮她?”
“叶家重重受阻内忧外患,我这一行,是为了搞清楚叶景莲的目的何在。”
“他想搞垮叶家,这年头早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还需要你怎么去搞明白?”
“可是,现在就算他不动手,叶家也已经快要垮了。”
金寒池从休伶的脸上看到了担忧和无助,若是旁人,他或许会觉得这表情可能是装出来的,但休伶不会,这种平日里连喜怒哀乐都不知道该如何表现的人,哪有机会去模仿和伪装其他表情?
更何况,其实这事情早已有了苗头,在休伶这么说之前,金寒池已经从其他消息中感觉到了风吹草动。
不仅仅是叶君霖那儿,就金寒池所知,所向披靡的章杳章家军近日来莫名其妙销声匿迹,齐家的烂摊子更不用说,而在神出鬼没的唐家嘛,别的金寒池不好说,可从他最近掌握到的蛛丝马迹来看,镇斈司的出动,代表着唐家一场内乱在所难免。
金寒池突然想到唐鬼,他倒是很希望唐鬼能当上虎麟唐家的当家,有可能的话,金寒池甚至愿意助他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