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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段短暂的相处中,齐孤鸿发现齐以有时候对自己极度苛刻,但有时候又纵容得有些过分,规则好像时时刻刻都在改变,但他却摸不透齐以的评断标准,此时的他还完全不知道,齐以之所以会如此,乃是因为连他自己其实也都没有想好。
所有事情看起来好像这样也行、那样也行,要齐孤鸿现在就在上海修炼好再回千古镇也行,回去了再修炼,好像也没区别,但是,这种情况让齐孤鸿感到轻松无比,可对于齐以来说,却是无比危险的,他知道,这是因为他们压根儿就没有碰触到事情的关键!
齐以之所以没有将这一点告诉齐孤鸿,也不过只是不希望他现在会因为根本没有答案的问题而受困扰。
还是那句话——最糟糕的感觉,就是知道有些事情肯定会发生,却不知道究竟是什么。
当齐孤鸿忙于准备离开的各项事宜时,齐以则在准备各种虫子草药,这段时间来,他逐渐找到了越来越多的旧时回忆,那些在不经意间忘却的事情,就好像失散多年又重逢的老友般,重新敲响他的心门。
而齐以想起来,在他还很小的时候,每次齐秉医带他出远门,都会收集当地特有的虫子和草药回来炼蛊,那时候的交通方式还都很原始,出趟远门要走山路水路还要骑马,但是相比较更久远的先辈们,更多繁荣的镇子和便利的食宿,已经让他们体会到了诸多方便,齐秉医也数次不厌其烦地在他耳边感慨当年的先辈们为了炼出特别的蛊术而付出的辛苦和不易。
如今呢,当小轿车、船和火车越发普及时,炼出不同蛊术的途径也愈发便利,齐以不禁畅想,当年他和齐秉医想要求一样什么蛊术的炼制方法,甚至要赶路数月亲自抵达师父家中询问,但如今大家竟然可以相隔千里通过电报沟通,他压根儿不敢想象将来的蛊术会变成什么样子,那种庞大而遥远的未来,令他感到畏惧……
所幸,行李很快便整理好了,对于现在的齐孤鸿来说,实在没有什么不能舍弃的家当,当他们准备好所有事宜后,齐以决定去见一个人。
“哎呀?来啦,”齐孤鸿推开房门时,于一针正在给一个混混纹身,发觉是齐以后,头也不抬地打了声招呼道:“怎么样?晕色么?我这手艺还行吧?”
齐以没有急着接茬,而是干脆拽过一把板凳坐在于一针旁边,细细地打量着他的针法和手活儿,仿佛在试着回想当初于一针在他身上动手时的情形。
齐孤鸿和齐以来到于一针家时,差不多是下午三点来钟,齐孤鸿手里还拎着新鲜的菜肉,毕竟,对于齐以来说,于一针是在他上海唯一一个朋友,也是帮了他最多的人,当齐以无数次观察背上的纹身时,每每都惊讶于这个陌生人竟然替自己想了这么多。
于是乎,考虑到外面吃饭不方便,齐以决定来于一针家,借他的厨房,亲自下厨给他做一顿湘西口味。
谁料,从两人坐下起,直到夜色已深,于一针才送走最后一个客人,捏着酸疼的脖子道:“对不住啊,人太多了!”
饭菜早已准备好了,在后厨里热了两三次,可每次都被来找于一针的混混们打断,所幸齐孤鸿和齐以也没有什么可不满的,要知道,当初若是没有于一针和这些混混们,也就没有后来的一系列事情了。
“最近生意好做,”于一针坐在桌子前,灌了一大口酒后才拍着大腿道:“今天这还算好的,大前天,我从早到晚纹得眼睛都花了!”
于一针嘴上这么说着,但脸上却没有半点儿轻松的表情,直到酒过三巡,齐以说出自己乃是前来告别时,于一针才终于苦笑着开了口。
“走了好,这鬼地方啊,是越来越叫人待不下去了。”
于一针望着自己这座石库门房子,头几年的时候,月亮升起来,月光还能洒满整个院子,如今就只有小小的一角,其他的月光已经被前面的高楼大厦所遮住,早就倦于到他这小院落里做客,看得他心中憋闷。
上海到底好不好?于一针觉得自己没资格做评价,但如果你问他这两年飞快直至如今这副模样的上海到底好不好,他一定会龇牙咧嘴地摇头。
“有什么好的?车多了,马路宽了,可是以前吃惯了的老口味都被洋人的馆子挤走了,百货商场东西是多,哪一样是属于咱们老百姓的?更别提那些……”
于一针比划着,说的是街上的洋人,租界里的洋人已经满溢,被挤到了上海的大街小巷,于一针每次看到那些趾高气昂的洋人和低三下四却又对他们耀武扬威的巡捕,就恨不得马上卷铺盖搬离这个地方。
“你看这上海滩好像变得越来越大,属于咱们中国人的地方却越来越小,瞧见刚才来的那几个了?说是瘪三,其实心都不坏,以前是安分守己在自己地头上讨生活的,如今地盘小了,只能到别人的地盘上抢饭吃了……”
于一针无奈地告诉齐孤鸿父子,说这些小混混还以为纹个厉害的纹身就能显得自己厉害点儿,出去抢地盘的时候也能威风点儿,可他们哪知道他们现在该想的根本就不是这些。
“是啊,”齐以很快明白了于一针的担忧,酒杯本来已经到了嘴边,却已经没了喝的兴致,摇摇头道:“我们自己抢来抢去没有用,关键的,是怎么想办法把我们丢了的东西找回来!”
于一针一拍大腿道:“就这么回事儿!”
说到这里时,于一针凑到齐以耳边,压低了声音道:“老哥,咱们俩也算推心置腹,有句话我不瞒你,我们现在已经在想办法了,洋人们来上海,为的是什么?政氵台?扯淡!当年八国联军来了,该打打完了该抢抢完了不也就回去了?他们现在嘴上说的是为了什么贸易,实际上还不是盯着咱们的口袋?要我说,断了他们的命脉,什么也就简单了!”
“你的意思是……”齐以诧异地望着于一针,他说的这个命题太大,让齐以一时间想不出他到底要从何处着手,试探性地猜了一句道:“港口?”
“码头只是一个部分,这事情光靠咱们这些老百姓还做不了,要靠上面的人!他们现在被洋人喂饱了,所以什么都听洋人的,但是洋人给得再多,他要是没命吃,就知道该听谁的了!”
齐以望着于一针,许久没有说话,他仿佛看到了法源寺、国子监和米市胡同那几间幽暗的地下室,仿佛看到了康有为、谭嗣同和袁世凯,仿佛看到了洋务运动和戊戌变法的影子……
那场变法轰轰烈烈又无比悲壮,但最后呢?齐以没有说话,甚至不知道自己该露出怎样的表情才算合适。
齐以知道自己不能也没有资格劝说于一针,毕竟他们有着同样的梦想,英雄的任务永远伴随着危险,齐以试想一下如果自己是于一针的话,也绝不会因他的三言两语而退缩。
“既然如此……”齐以说着,端起酒杯替于一针满上,他将杯子送到于一针面前,“虽然咱们的计划不同,但也算是同路人!敬兄弟你一杯,愿热血不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