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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秋季的白云山山头覆上薄薄一层细雪,遗世独立的山头正飘著雪花,极细的雪片在宁静的山间飞舞著,仿佛林中雪白精灵。
白雪落到了枫树林间,火红的夕阳下枫红片片,红白相映的景致美不胜收,枫树林的小径上铺满红黄落叶,像是明信片中的风景似的;枫叶枯叶连绵不绝,令人不由得神往,揣度著小径尽头有没有一个梦幻中的桃花源。
一条火红色人影在树林间迅捷无比地跳跃著,若不是那一身火红太过抢眼,也许就会被误认为是林间灵巧的野猿吧。
而他静立在枫树底下,仰著脸任雪花飘落在他脸上;他修长的身影几乎与枫树林合而为一,大部分时候他可以就这样站著,那姿态像一棵树,一棵可以伫立在天地问千万年的树。
他的青衣与枫叶相映成趣,是火红中的一抹青影;如同他不可能错过那条火红色的人影一般,她也注意到他了。
身影飞掠,霎时已经伫立在他跟前,仰起脸瞪著他。
俊逸斯文的面孔,浑身儒雅气质,玉树临风般的姿态跟那双永远写著温柔微笑的眸子。
怎么样都很难把他跟当年那个连走路都会跌倒、试图用一双熊腿练成鹤立的男孩联想在一起。
她经常想,是不是师傅怕木长青被她欺负得太惨,所以背地里给他吃了什么灵丹妙葯,否则他怎么可能从那么笨拙的男孩变成如今的模样?
他变得太俊朗、太有一派宗师的气势、太有风雅之士的儒风,简而言之,他变得简直不像她的师兄了。
“你又偷跑回去白云学苑了。”他叹息著,伸手从她头发里挑出几片细碎叶片。
火河邬不置可否地耸耸肩。
“你不该再回去的,如果被莫三师叔或者其他人发现,他们不会轻易放你走。”
“那也要看他们有没有能力留住我。”她傲慢地嗤了声。“你知道的,学苑里的多半是脓包。”
“那你又何必回去偷学他们的功夫?”
“如果师傅肯尽心尽力教我,我当然不用那么辛苦跑回去偷师”
木长青叹口气,修长的手指轻触她的唇办打断她。“师傅对你我从来没有私心,我们学的都是一样的东西。”
“”肌肤相触瞬间的那一颤,他感觉到了吗?他能感觉到她内心的波动吗?那种奇异的欲望连眼睛都会著火的欲望眼前这清白如玉,干净得如同初生婴儿的男人能够了解吗?
火河邬别开脸,灼灼双眸依然骄纵地瞪著他。“意思是说咱俩天分不同,明明同一个师傅所教,明明同样的招数,使出来却有著天地之别?有这回事?”
“就算同一笼蒸出来的馒头,吃在你我的嘴里,也一样有不同滋味不是吗?”他微笑。
“去!这种诡辩也只有木大宗师说得出口。”火河邬不由得笑了。
“别这么叫我。你知道我从来不稀罕当什么‘宗师’。”木长青叹息。
温柔地轻抚过她的发,一片爪形红叶落在她发际,衬得那绝色娇颜更显明媚艳丽。他可以理解白云学苑里那些师兄弟们为何个个为她痴迷,看着她一天天成长,出落得越发艳光四射,就算是木头也会动心。
他知道她每隔几天就回白云学苑去做什么,也知道那些师兄弟们会要求她做什么。他们都不再是小孩了,再也不是亲亲小脸、拉拉小手就能满足,他们需索更多,而她究竟给了多少?
他嫉妒,可是那些嫉妒从来不曾写在脸上。他知道自己嫉妒,却又无能阻止,那满腔的醋意就只能化为不断追逐她身影的一抹忧郁眼神,日日夜夜。
“真不稀罕?那就赶走山下那些人,叫他们从此不准再上山来找你。”
火河邬妖媚一笑,倏地抽身而去,火红艳影在山林间飞窜。“我这就去打发他们!”
“唉”
木长青好气又好笑地揉身追了上去,火河邬的身影虽快,但总窜不出他一丈之外。他们就这么一前一后在山林间奔驰著。为了摆脱他,她不时回头,神出鬼没地劈出掌风,而他从来都是不闪不避,那掌风到了他跟前便自动化为无形。
火河邬不服气,几次揉身欺上来,那鬼魅般的身影匆前匆后围绕著他,木长青却只是微笑,笑容里包含了无限的纵容、溺爱,像看着小孩要脾气的长辈,他甚至不出手,只是这么跟著她,不让她离开。
“嘿!我就不信逼不了你出手!”火河邬恼怒地嚷了起来,屈指成爪,倏地往他胸口直扑,木长青不闪不避,她脚下却是一蹬,忽地发出惊呼!“呀”
“小心”
青袍瞬间被划出五道爪痕,他本可以躲过这一抓的,可是他们都知道他不会躲。
就算那五根爪子真真戳进了他的心窝他也不会躲,他只知道伸手扶住她,让她不至于跌倒;他的心远远比不上她身上的一小块瘀青,于是那爪子便在他的心口停住了,掌心贴着他光滑微凉的肌肤。
“早晚真会被我抓死”火河邬嘟囔著,娇躯依偎在他胸前。
掌心之下,他的皮肤好凉好凉,从来都是这样的,无论她的手有多么炙热、无论她多么努力贴住他的肌肤,想给予他温暖都没有用,木长青的躯体总是这么凉凉的,像是不属于这个世间所有。
木长青温柔地拥抱著她,下巴抵住她散发著奇特香气的长发,他几不可闻地喟叹一声。
如果如果可以就这样到地老天荒,那该有多好。
如果可以就这样拥抱著,在这幸福的瞬间死去,他真的宁愿死在她的爪上。
而她聆听著耳边传来稳定的心跳,那声音是世上最美好的声音,只有这种声音可以让她忍不住叹息,忍不住要紧紧地、紧紧地贴住他。
于是,她踮起脚尖,轻柔地靠在他的肩头,将整个身体贴在他身上,她已经感动得想哭。
如果如果真的可以,可以就这样拥抱著,在这幸福的瞬间死去,她愿意。她的心不犊旎断地呐喊著:我真的愿意!
他就要死了。知天命的他老早预知了自己的死期,就在这个山顶上、就在这个深秋;在枫红时刻、在他毕生最得意的两个徒弟长大成人之际。
他应该要了无遗憾的,毕竟自己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对上天最后给他的习题尽力了;但他却依然还有遗憾,遗憾自己不能活得更久,不能看到挚爱的徒儿改邪归正
他清澈的眼光凝视著徒儿身后的合影
一度,那影子真的消失了,如影随形的魔影在火河邬纵火的那天消失得无影无踪,那真是他们师徒最快乐的一段日子。可是随著时间一天天过去,合影不知不觉地再度出现,从淡淡的、几不可见的一抹阴影变成一团乌云,如今暗影已经与火河邬形影不离,成为她身影的一部分。
他知道、木长青知道,连火河邬自己也知道,那抹合影又成为他们心头上无法漠视的一部分。
这孩子魔性如此之重,他跟木长青两人的爱也无法将之驱离。
凝视著小徒儿那张绝美艳霞的小脸,辜大师傅不由得深深叹息了。
缠绵床杨的老人颤巍巍地伸出枯瘦的手,火河邬迟疑了一会儿才握住他,这才惊觉师傅早已瘦得不成人形,他真的已经很老很老很老了。
回想当年,这只手每隔几天总会牵著她漫步穿越白云学苑到校门口吃—碗热呼呼的糖馄饨。
那条路很长,路上充满了学生的嬉闹声、练武声。他们远远地就能听到糖馄饨小贩所用的响板趴跶趴跶地叫唤著。
那样的日子总是在傍晚有著暖暖夕阳的时刻,金色的阳光照耀著一老一小,他们沉默无语地走着,偶尔她会抬起眼睛狐疑地打量著老人,等著他随时用力甩开她的手可是那从来没有发生过。
她凝眸注视著老人的脸,看到他脸上那温柔的笑容,他们想的是同一件事吧?那些吃糖馄饨的日子,老人坚定地牵著她的小手,每当她贪婪地喝著热甜汤时,他总带著这样的笑意温柔地轻抚著她的发,轻拍她炽热的手。
火河邬微微抿起唇,别开脸,不愿意让老人看到自己脸上的悲伤;她的师傅,是这世上第一个对她毫不设防的人;他毫无芥蒂地收留了她,每天每天都用这种温柔宽容的眼光爱怜地望着她,守护著她成长。
而他就快要死了,就在今晚。她仿佛可以听见从冥界传来的催促声。
握著老人枯瘦的手,她心中充满了悲伤,而那种悲伤说下出口、流下出眼泪,这世上她再也不是任何人心爱的小徒儿,再也不是了。
老人的另外—只手握住了大徒弟木长青的手,他已经无法说话了,只能以眼神与徒弟交流;对这个木讷寡言的徒儿,他心中有太多骄傲,也有太多不舍。他将要吃苦啊这天性憨直、丝毫不懂得人间险恶的首徒。他只能深深一叹。
这两个徒儿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呢?
他多想知道多想知道啊。可惜上天却不愿意再给他多点时间,他们只能到此为止了。
于是老人将两个徒弟的手轻轻叠放在一起,来回凝视著他们,那珍爱无比的眼神仿佛要将他们的形貌永远镌刻在自己的灵魂里。
他微微一笑,如同每天早晨教他们练功时低下头来凝视著他们的那种温柔
陪伴老人多年的水烟杆终于熄了,如同老人的生命之火。
心爱的徒儿们,永别了。
月光照耀著白云山山顶的小山洞,这是他们几年来的住所。山洞看起来很小,但其实里面别有洞天,师傅跟师兄在山洞口做了木门,山洞里面也布置得颇为素雅,就算在严冬里,他们三个人躲在山洞内生火也不至于感到寒冷。
这些年来,除了莫三师叔刚开始时来过几次要求师傅把她交出去之外,他们过著真正隐居山林的生活,日日云淡风轻的生活几乎快闷死她了。她一直期待著可以离开这里,而今,那样的时刻终于来到。
月光下,她凝视著山洞前的墓碑,眼前彷佛又出现老人温柔的微笑、和蔼宽容的脸庞。
自始至终,她没有流过半滴眼泪,相反的,她心中的恨意越来越强烈如果不是白云学苑那些欺人太甚的可恶家伙,她的师傅又何至于孤单被留在这山顶上?
她想起了莫三先生那张咄咄逼人的嘴睑,想起过去学苑里那些孩子们对她跟木长青的嘲笑,想起了宗人凤那张伪善得扭曲的脸庞。如果这些人都还好好的活著,她的师傅为什么要死呢?
她的师傅既然已经死了,她又怎能让他们好好的过日子!
按仇之火熊熊燎原,她几乎想马上转身往山下冲,但却有什么东西拉住了她;她像是中了定身术一样无法移动脚步,因为她知道只要跨出这里一步只要跨出这里一步,她就要跟这个地方永别。
背对著师傅的墓碑,背对著山洞小小的木门,心里有某种声音尖叫著想留下;她知道,只要她想留下,木长青便会在这里陪她终老,他们可以在这里无忧无虑、安安静静地过一生。
那会是很美好、很幸福的生活,她知道,她真的有机会拥有那种幸福,只要她现在不走
山洞里背对著她的男人是她这一生最爱的人吧?她几乎可以这么肯定了。这世上不会有人比他待她更好。一个女人所求的下就是这样吗?多么想就这样说服自己,留下吧,不要再去想报仇,让心头上那血腥的痕迹淡去,不要再跟自己过不去、不要再跟这个世界过不去了。
为什么她做不到?
她用力抱紧自己下断发抖的身体,内心的怒气像浪涛一样下断翻滚、挣扎。
她的眼睛转成火红,嗜血残忍的念头一再涌入她脑海中,叫那些平静、那些幸福都去死吧!在她的怒火平息之前,她将永下得安宁!
她不能留在这里继续留在这里她会发疯的。她一定要做些什么一定要!
月光下,她的眸子转成野兽般的火红色,回头再望一眼那孤零零的墓碑她飞身纵起,往山下直扑。她的血液沸腾了,体内嗜杀的恶魔全数苏醒。是封印解开的时候了。
兽的赤红色眸子在夜里窥探著月夜蒙上了阴影,皎洁雪白的月光黯淡了。
那双魔眼虎视眈眈,悄悄地凝视著,是复仇者的眸。
远处传来雪狼凄厉残酷的呼叫声,腥甜的血腥味飘散在空气中。
多年多年以前,也在这样一个夜里,她也曾在某人的窗外窥视著
她的嫉护如同野火燎原,她的护恨强烈得几乎撕裂了她。
当时她不断地想着:果没有她,如果没有她的话,大师兄就会属于自己了。
那个该死的、甜美得人见人爱的小女子是多么凝眼的存在,使得从来都不动凡心的辜大师兄也受不了诱惑。他们背地里偷偷来往著,学苑里到处都有他们留下的龌龊痕迹。
她不能容许,绝不能容许自小一起长大的大师兄被那女人抢走;于是,就在这样一个夜里她放火烧了那女人的屋子,而自己就躲在屋外兴奋地听著她凄厉的哭叫声
也是这样的夜。
只可惜烧死那个女人之后,辜大师兄却依然不是她的。他经常用一种奇特的眼光打量著她,什么话也不说;那是一种悲悯的眼光,就像看到一个异类、怪物似的同情眼光。
于是她开始在夜里梳头,就像那个女人常做的,夜里对著镜子慢条斯理地梳理著自己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嘴里轻轻哼著歌,赞美自己的美丽容颜。
她多想变成她
于是,也在这样一个夜里,她的屋子也起火了,烧去她苦心照料的美丽秀发,烧去她那张平凡无比的脸孔。
原本她是可以逃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彷佛在火光中看到了当年被自己烧死的女人。她吓傻了!那双在火光中依然显得如此清澈明亮的眸子、那头即使在火光中仍显得那样柔美漆黑的长发她不服气!竟然连—个死人也来嘲笑自己!
她宁死也要跟那女人纠缠下去!有她在的一天,她绝不许、绝不许任何女人亲近辜大师兄就连那个小女孩也不许。
然后,辜大师兄闯进来了,如她所愿的像个英雄一样出现在她跟前,他的眉毛胡子全都著火了,可是那张俊逸好看的脸还是跟当年一模一样,他朝她伸出手,他抱住了她,那是她毕生的心愿;只是用一张平凡无奇的脸跟一头长发,她终于换来了美梦成真的一刻。
她的英雄、她的王子、她的梦想、她的幸福全都在那一瞬间实现,就在像这样的夜里。
“唉如果不是我辜大师兄,你早就死了,你还不明白么?”宗人凤端坐在镜台前梳理著自己所剩无几的乌丝,对著窗外那双魔眼叹息似的说道。
“不。”那双赤红色的眼睛冷笑。“你说错了,应该说如果没有我师傅,你早就死了才对。”
宗人凤梳理头发的动作停了,她的手微微颤抖了起来,豆大的泪珠刷地滑落脸庞。“你是说”
“我师傅死了。”拥有赤红色魔眼的女子冷冽地笑了,笑容浮现在她那绝色美颜上,却冷若冰霜。“莫三师叔的徒弟们我也都料理好了,只可惜没找到莫三师叔。剩下要料理的就只有你了。”
“死了辜大师兄死了”宗人凤喃喃自语地说著,泪珠与梳子一起跌落地上,也在这样一个夜里,她已经再也没有活下去的必要。
她的英雄、她的王子、她的梦想、她的幸福全都在那一瞬间破灭。
火,又烧了起来,熊熊火光冲天而起,缭绕著几十年来的爱恨情仇,那无人得以知晓的秘密。
像某种诅咒似的都在这问厢房,宗人凤端坐在镜台前无声地哭泣著,哀哀切切,了无生机。
所以当年的小女孩狠狠地瞪著那有著平凡面孔的女人说:你根本不是好人,你只是看起来像个好人,其实你很坏,你跟我一样那么坏。
来自魔界的魔物,从来不会误认自己的伙伴。
她的复仇,完成了。
这种感觉太令人满足了。
火舌冲天的瞬间,她可以感觉到某种神秘的物质进入了她的体内,宗人凤的气息越来越微弱,而她却越来越强壮。那比吃了什么灵丹妙葯都还令人兴奋。她的眼光炯炯有神,体内充满了力量。
她“吃掉”了他们的魔性。
多令人上瘾的刺激感。
她几乎无法自制。
于是她笑了,充满力量的感觉太美好!她变得无所不能、她超越了一切存在。火河邬银铃般的笑声在大火的夜里显得诡谲,听到的人们全都不由得感到毛骨悚然。他们惊愕地停下了手边正在做的事,侧耳倾听那来自魔域的笑声,如此富有磁性、如此的令人著迷
她终于变强了。
她会回来的。
当她冷冷地飞身离开的时候,山洞里的他如此苦涩地想着。
要相信她,要相信自己跟师傅这十年来的努力并没有白费。
她只是需要冷静她只是需要一点点时间而已。
可是当白云学苑的灯光亮起,远远地,他听到学苑里的人惊惶失措地四处奔跑,然后他看到了火光,他的希望终于还是破灭了。
火河邬根本不打算再回山上,于是他在离山必经的小径上静静地等著她,每一分每一秒都觉得自己更憔悴、更苍老一些,
终阶,他看到了她,那条即使日日夜夜都望着,也都还望不够的火红色影子。
“师妹,你去哪了?”
红色的身影停了下来,月色之下,她皎洁如玉的脸庞显得如梦似幻的美丽,美得那样虚幻,美得仿佛不曾存在。
木长青已经在那里等了她很久很久,只是当见到她满手的血腥时,他的心仍忍不住抽搐她终究还是做了,终究还是报了这些年的仇。
“哼,放心吧,我没杀他们,再怎么说大家也是师兄妹一场。”她娇笑着舔著自己手上的血迹。“我只不过是毁了阿蕙那张最引以为傲的脸、废了莫三师叔两个徒弟的四肢,还有我又烧死宗人凤一次,如此而已。”
“你”“我怎么样?师兄要是觉得我残忍,不如我现在马上回去杀掉他们,免得他们—世试凄。”
“你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嘿!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怎会知道咱们木宗师到底是怎么想的?”
“师傅才刚过世,你就大开杀戒,难道你真的只是在等这一天?”
“是呀。”她竟说得毫无愧色。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与师傅对你十年的”
“够了!不要再说那些陈腔滥调!”火河邬厌恶已极地怒视著他。“你们满心以为自己可以‘感化’我,感化我什么?我天生是魔!是你们偏偏要我当个人!如今确定我不能让你们称心如意,便拿那些陈年往事想来牵制我?什么十年养育、什么十年恩情?!放屁!”
那是心碎的声音吧?她的每个丰、每句话都铿锵有力、掷地有声,那回荡下去的声音就是自己心碎的声音吧?
“不要再做出那种表情了!”火河邬瞪着他。“好像你真的很心痛!好像我变成这样世界末日就会来临似的!你放心吧木大宗师,我这种魔头满街都是!”“要怎么样你才可以”
“才可以当个正常人?”火河邬失笑,近乎同情地望着木长青。她真不明白怎么会有人笨到这种程度,真可谓数十年如一日啊。
“对。怎么样你才可以当个正常人?像过去一样不杀人、不伤人”
火河邬漫步走到他面前,那双有如无底深潭般的眸子静静凝视著他,她笑着,充满了魅惑、充满了邪恶之气。“师兄,你很想很想跟我在一起吧?我可以留下来不走的,你放弃你的宗师之位”
“好。”
火河邬一愣,他答应得可真是干跪!又一把怒火从她心底深处燃起。
但她已经不是八岁的小女孩了,如今她已经懂得控制自己的怒气,虽然每次从木长青身上所燃起的怒意总是特别的强烈难忍。
“嗯,那你已经做到了留住我的第一步,再来呢,你要陪我一起杀人”她微笑着,那双闪亮的眸子直勾勾地望进他眼底,看到他的绝望、看到他的痛心。
“师兄,为何你不能理解魔界的美好?那是一个真正可以随心所欲的世界啊,‘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不是吗?做人多可怜,何苦呢师兄。”
她轻轻拖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前,让他感受到隔著一层轻薄布料下的她的肌肤、她的心跳,随著她的呼吸而上下微颤的酥胸,那动作充满了诱惑,月光下樱唇微启的她美得如此梦幻、不真实
“你不想要我吗师兄?”她的声音沙哑,魅惑的眼神笑意盈盈地勾引著他。“你不想留下我吗?你”他们的唇越来越靠近,火河邬身上奇异的媚香蛊惑著他,那是每个男人心底最深的欲望、最难忍耐的诱惑。
“够了!”木长青终于难以忍受地推开她,就像其他人就像她小时候那些冷冷拒绝了她的人一样。
“够了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师傅苦心教导你十年,你最后还是变成这样?为什么引为什么?!”他痛苦地抱住头,不愿意再去看火河邬那双充满了淫欲的眸子。
“因为我原本就是这样的人。”她仰天长笑,笑得眼泪几乎要掉下来了。“要问为什么的是我吧?为什么你们明知道我是这样的人,却还是要强迫我改变?为什么你们明知道我是个魔头,还要强迫我变成天使?!是你们太过愚蠢!”
“在那里!快抓住她!”学苑里灯光摇曳著由远而近,人声杂沓。
“作决定吧师兄。你要现在拿下我,还是放我出去‘危害人间’?”火河邬冷冷地望着痛苦的他说道。
月光下,火河邬的脸孔是如此如此的美丽,木长青哀怜地望着那张脸孔,这是十年来他日夜凝视的脸孔,是他永远的梦、是他永远的爱,但他知道他的爱太过薄弱,而师妹的恨太过深沉拿下她、将她永远永远关起来也许是让她远离魔界的唯一办法但是他办不到。
“快点快点!不要让她跑了!站住!”
“我会杀光他们,你知道的。”她举起自己一双染满了血的手,红滥滥的血色在月光下显得无比刺眼。“现在只有你可以阻止我。可是再过个几年,就谁都阻止不了我了。”
她说的是事实。每天每天,她距魔界就更近一点,而她与魔界的距离从来都只有一步之遥她一直以为师傅就是她最后的障碍,而如今那障碍已经消失既然如此,为什么她还是有所犹豫?为什么当她望着木长青那双悲伤的眼时:心里会有那么多那么多的遗憾?
“你走吧”木长青悲伤地转开脸。“坑讪吧。”
“你会后悔的。”她诚心诚意地叹息道:“师兄,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快走!”木长青终于落下泪来咆哮著!他握紧了双手,感觉到自己的指甲深深地陷进了掌心的肉里,那么痛!那么痛!那么痛!
他还能纵放她几次?这纠结的痛苦为何她不能明白?这十年来他与师傅所付出的一切全是白费的,他们已经回不了头了。
火河邬什么话也没说,她静静地望着他的泪,冷冷的月光下,那泪水可真美,美得动人呵!几年前,她就是被这样的泪给封印了,那是连她自己也不能理解的感情。为何她会为了木长青的心痛而改变自己?既然当年她可以改变自己,为何现在又不行了呢?
是的,不行了她咬牙,心底深处有什么东西无情地绷紧了
然后,她转身远远离开。月光下,那抹飘然远去的红,令木长青的心狠狠地绞痛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