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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方不,应该说“三方”的人马对峙著。转生使来来回回看着来自草木界跟修罗魔界的四个人,颇有点丈二金刚摸不著脑袋的感觉。绿袖倒是一派悠闲,大有等著看好戏的悠哉感。
空气,凝窒了。
迸老的森林里没有风,湖泊岸边没有水声,连天上的星辰都停止闪烁。这里已经变成一个生人勿近的结界。
来自草木界的檀香就跟几百年前一样耐不住性子,她十分火大地指著修罗魔界的夜修罗发出一个声音:“你。”
她太生气了,以致只能发出一个单音。
数百年前修罗魔界曾经利用一个小魔女大举进攻草木界,造成非常惨重的伤亡。夜修罗显然是当年的主谋者之一,可惜天道下彰,几百年过去了,夜修罗还是夜修罗,并没有受到什么传说中的报应。
“好久不见。”夜修罗微笑,娇媚动人依然,漆黑双瞳如墨,灿如夜星的微笑有种令人难以抗拒的魅力。
“你们竟然还敢在这里出现!”檀香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她哇啦哇啦怪叫,眼看就要扑上去。
“不要这么冲动,我们不是来打架的。”牡丹王叹口气,表情居然很抱歉似的朝夜修罗跟炽鬼歉然道:“她脾气老是改下了。”
“我的脾气改不了?!”檀香尖叫。“你疯了!这两个家伙是谁你还记得吗?就是他们领军进攻草木界!如果不是他们,苍木怎么会死?!如果不是他们,事情怎么会演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你居然还对他们这么有礼貌?!”
“要算旧帐的话,几千年的帐本也不够算。”牡丹王叹口气“我们是来解决事情的。”
“解决什么事情?!没什么好解决的!谁要跟他们‘解决’什么!我来只是为了看红鬼死!她该死!死一千次、一万次!最好完完全全死透、死得干净些,魂飞魄散!”
好深的恨!连牡丹王都忍不住诧然望她一眼,真的有这么深的恨?
“”夜修罗眨眨她那双美丽的大眼睛,她双肩上那巨大的黑色羽翼缓缓地摄动著,她双手抱胸,做出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死?红鬼不能死,我们也不打算让她死。”
“真可惜她非死不可。”檀香冷笑地瞪著她。“这里是人间,你以为可以让你为所欲为?今日就是她的死期,我倒要看看你们魔界的人有何能耐保她不死。”
“那你们草木界的人又有何能耐非要她死不可?”夜修罗的影像刷地消失,再度出现时已经在檀香头上高高地俯视著她。夜修罗睑上的媚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残酷嗜血的冷笑。“红鬼的任务尚未完成,我们不会让她死的。”
“任务?!你是说她勾引凡人、残杀生灵的任务吗?!”
“是又如何?”
“你”这边的转生使看着他们你来我往的互相嘲讽,眼看场面越来越火爆,说不准等一下就天雷勾动地火打起来了。他忧心忡仲地回头,却发现绿袖跟狩魂使金无极正穷极无聊地站在树下打瞌睡。
“喂,他们万一他们打起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绿袖懒洋洋地抬起眼睛。“打就打了,跟我们有啥关系?”
“咦!咦?!你们不是来拘拿游灵?那万一他们打起来”
“你自己也说了,我们是来拘拿‘游灵’,红鬼眼下还活得好好的,并不归我们管辖啊。”
“啊?!”转生使有些傻眼。“那、呃我们就站在这里看他们打架?这里是人界耶”
“噗!谁叫你‘站著’看?你要是累了,可以坐下来看啊。”绿袖终于忍不住噗哧一笑。
“嗳?嗳?不是嘛!这、就让他们打?这”“他们谁打赢都没差别,红鬼死不死跟他们谁打赢也都没关系,一个人的生死不是他们可以决定的。”绿袖打个呵欠喃喃说道:“修罗魔界跟草木界的家伙们好像一直没搞清楚状况,生死这种事情怎么说都是冥界决定的,我们才是主宰。”
的确,六界轮回,上有神界下有冥界,人间、魔界、草木界、畜生界四界平行,死了的人、魔、草木、牲畜要不上天堂、要不下地狱,除此之外,哪里由得他们决定旁人的生死?
“所以说所以说我们应该上去阻止他们,免得他们打起来搞得生灵涂炭才对。”
转生使点点头,对自己的想法很是肯定。他这是慈悲为怀咧,万一一个不小心弄死了那些刚转生的幽冥鬼魂,又不知道是哪个倒楣的转生使要负责了;对于这种无奈的情况,他可是有著切身之痛。
思及此,好心的转生使身影一闪,绿袖还来不及阻止,他已经出现在两方人马之间,一派和事老陪笑脸的模样开口道:
“请各位听我一言”
绿袖半张著口愣愣地望着天空中穿著大红西装的转生使。“他他到底是不是白痴啊?”
守候在绿袖身边的狩魂使金无极再也忍不住了。他抱住自己的肚子,灰色斗篷不住抖动。天知道,他真的快笑翻了!
怎么会有这么笨的转生使啊?
山中小茅芦就盖在湖畔,周围尽是参天巨树,人迹罕王。
每当风一吹,巨树们便发出沙沙笑声,湖水轻拍湖岸,涌来阵阵水声。树叶的轻笑声、小湖的水声让他感到平静,他第一次找到这地方,便有回到家的感觉,至今依然如此。
茅芦中十分温暖,他拥抱著昏迷不醒的她静坐在屋内,除了劈啪作响的炉火外,就只有火河邬沉重的呼吸声。她的身体依然有著火热的温度,但那温度正在渐渐下降,也许再过不久就会完全消失。
消失的体温、消失的呼吸声,到时候这世界是不是从此就变成一片死寂?
他已经在这里静静地陪著她多久了呢?他已经完全失去时间的概念了,只是就这样躺在稻草所铺的床上,就这样静静地拥著她,他已经毫无所求。
就这样到天荒地老吧,什么都无所谓了。
迷蒙中,依偎在他胸前的火河邬嘤咛著转身,她死白的双颊泛起了不正常的红晕,那双漆黑星眸似乎也染上火红,是映著火光的关系吗?他们就这样静静地互相凝视著,仿佛真要保持这种姿势直到石烂海枯。
“我害死过你”她突然沙哑地说著,干得出火的嗓于像磨过砂纸—样,发出粗嘎无比的声音。
“就算那是真的,也无所谓。”
“是真的很久很久以前,当我不是我、你不是你的时候我受到引诱,带人攻击了你的世界,死了许许多多的人,你就是其中之一。”
木长青平静地凝视火河邬的眼,她的眼睛好闪亮,奇异的红晕让她的肤色看起来透著诡异青紫。
“那不重要。”
“不。为什么不重要?你下在乎吗?我害死过你,虽然你不记得了,但是我的确忘恩负义的害死过你。就算就算再重来一次,我也会做同样的事!”她猛然翻身撑在他的胸膛上,那双染红的双眼灼热得仿佛两把火焰。
“我不在乎”
“那只是因为你不记得了。”
木长青望进她的眸子里,他深情地捧住她灼热得几乎烫手的脸。“不是因为我不记得,而是我真的不在乎。我不在乎你是不是真的杀过我,我不在乎你到底杀死我几次,你明白吗?打从我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知道了,你是这世上我唯一在意的你是人也好、魔也好,只要我们能在一起就好。”
“那你愿意跟著我入魔界?”
木长青一怔,望着火河邬那双挑衅的眼,望着她的唇角缓缓勾起一抹邪笑。“你不是说我是你在这世上唯一在乎的?既然如此,那跟著我到魔界去啊,到那里我就不用死了。”
只要到了魔界,你就不用死了
这熟悉的对话像是针一样钻入了他的脑海中,他不由得狠狠地倒抽了一口冷气。
倏地,四周的场景变了。茅芦消失了,稻草床消失了,他怀里的火河邬也消失了。
一望无际的草原,好熟悉的感觉,他顶天立地伫立著,记忆霎时像是潮水一般汹涌而来。
他身在一片遍地染得血红的战场上,鲜血到处都是。他可以听到四面八方传来的呻吟、哀号声,那些痛苦的声音苦求著解放,他的鼻尖所能闻到的净是鲜血腥甜的气息。
他的心狂跳著那原本木化的心他所求的全都实现了。太多太多的惊叹、大哭、大笑、勃然大怒、狂喜狂悲,他全都得到了,然而这就是他所要付出的代价,用整个草木界作为代价
他疲惫地半跪在草原上,原本翠绿的草原已呈一片焦黑,逃不了的草儿们连哀号都来不及便整片整片地惨死;远方守护著草木界与魔界的古老大树死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伫立了万年的古树无助地在银蓝色闪电下化为—片焦土。
他的泪水不断落在地上,无声的哭泣,却什么也挽回下了。原来这就叫心痛啊原来他早就拥有了一颗凡人的、背叛的心。
胸口所插的那把剑完全穿透了他的心吧?为什么却不能直接杀死他呢?为什么他还能睁著眼睛看到这一切?
遮盖了天空的黑色羽翼正四下狂啸著,他可以听到修罗们餍足而放肆的笑声。是他放他们进来的:他只听到自己爱人的声音,他是那么迫不及待的想见她,是那么深深切切地思念著她,于是他毫不犹豫地开了门等在门的另一端的,竟是一把穿过他身体的长剑,还有她那双清澈明亮的眸子。
他是叛徒,是个因为爱而堕落、无可救葯的叛徒。
血,终于流尽了吗?草木界仅次于界神存在的他啊,原来也不过如此,如此的不堪一击。
他仰躺在已化为焦上的草地上,双眼怔怔地望着天空,美丽绝伦的影像不断在他眼前飞舞,那些嗜血的恶魔们。
她在哪里呢?尽管事已至此,他心中所想的却依然是想再见她一面。
他哭了,无助的以手掩住自己的眼睛。多么不堪的自己!这个世界因他而毁灭,这是他守护千年的世界啊,而他却想着的依然是她。
就在此时,他感觉到了她的存在,于是他睁开眼睛。
红鬼就在他上方,那双炽热的眸子怔怔地望着他。
“你要死了吗?”
他无言,只是贪婪地看着她、看着她,将她的影像嵌进心里,将她的模样永生永世的记住吧。
“跟我去魔界,去了那里你就不用死了。”红鬼朝他伸出手。
“不”他笑了,握住她的手,感觉她那火热的温暖。
“跟我走!”红鬼使尽了力气,想将他的身体拉起来,但无论她如何使力,他的身体却始终不动如山。“快起来!我不要你死!”
他的身体已经生了根,渐渐、渐渐往下沉沦。
“不!”红鬼气愤地尖叫著,她拔出利刃,使劲砍著那些根。“不准你死!苞我回去魔界!只要去了那里你就不用死了!我们可以永远永远在一起!你答应过的!我们要永远永远在一起!你说过的,你说过你最最喜欢我!”
“对,我最最喜欢你”此时此刻,他已经没有必要有所保留,这已经是最后的结局,他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了代价,而他知道这样的代价将会远超过他的想像。但其实又有什么差别呢?光是与她分离,已经是对他最严厉的惩罚。
“那为什么不跟我走?”红鬼哭号著,依然不肯放弃。但无论她如何使劲砍,那些木根都没有半点损伤。他的脸色灰败,泥土开始覆盖他的身体,眼看她就要失去他了!
“夜修罗!夜修罗!”红鬼仰天厉声尖叫。
“嘻,这不是来了嘛。”刹那间,夜修罗已经出现在她面前,唇角还淌著某人的鲜血,正意犹未尽地舔舐著自己修长美丽的手指。
“你骗我!”红鬼哭著大叫。“你说我可以得到他的!你说过的!可是现在我却要失去他了!你说谎骗我!”
“咦!我没骗你啊。”夜修罗带著甜蜜的笑容屈身。“你瞧,他就快死了,只要他死了,就永远不可能再属于别人,他永永远远只属于你了不是吗?”
“我不要—具尸体!”
“啧啧,要求真多。那就要他跟你一起到魔界来吧。”
“他不愿意!”
“所以是他不愿意,并不是我欺骗了你,对吗?”夜修罗那染血的手用力将他灰败的脸抬起来,树根已经将他半个人都包围住了。她微微眯起眼。“快吃了他吧,可别浪费了。”
红鬼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你不是希望他永远属于你吗?既然他不肯去魔界,那就吃了他。他的能力变成了你的能力,你们不也就永远在一起了吗?快吃吧,如果你不吃的话,我可”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红鬼的一双利爪已经燃起熊熊怒火朝她袭去。夜修罗倏地幻身闪得老远。
“脾气真坏。”她甜美地朝她笑着,展开那双黑色的羽翼扬长而去。
“随便你吧!不吃也只是你的损失而已,他反正是没救了对了,他背叛了草木界,这一死,大概永远都不能再转世投胎了,你现在不吃,以后可就永远没机会了唷。嘻嘻”永远永远没有机会了他们永远永远没有机会再见了吗?红鬼愣愣地望着他,而她的身体开始不断地发抖,她终于明白自己做了什么事。
拥著他渐渐木化、失去知觉的身体,她将自己的胸口对准了那把从他胸口横切而出的长剑毫不犹豫地拥抱,让长剑穿过自己的心脏,让自己炽热如岩浆的血液成为滋养他的水分吧。
以血还血。
据说鬼魂是没有眼泪的,据说魔鬼也没有眼泪,只有人类那种脆弱又毫无用处的生物才会用眼泪来传达自己的悲伤,所以她哭下出来,所有的悲伤都只能用红色的血液来表达。
植物的根将两人的身体紧紧包裹,翠绿的草在瞬间长得好高,叶片上所染的剌目腥红渗入叶脉中。
渐渐的,草原又恢复了平静,只有一把已然生锈的长剑无声无息地伫立在草原中央,而远处传来檀香哭泣呼喊的声音
“苍木回答我”
“轮回”这两个字是不是带有不断重复过去错误的意味呢?
无数的影像在她脑海中盘旋,不同的时光背景、不同的脸、不同的表情,但下场都一样是死亡不幸的死亡。
木长青跟她在一起的结果总是死亡。
她可以感受到身上所受的苦痛,可是印象中她吃过更多苦;那熊熊燎原的地狱之火,那无止无境的痛苦折磨。是了,几百年她在那恐怖的幽冥之地孤单试凄的数百年她付出太多太多代价,只为了跟师兄在一起;她有过机会可以逃的,但她却没有逃,为什么呢?
那些事情真的发生过吗?她真的在冥界几百年?迷蒙中,似乎听到一名女子使尽力气朝她大吼:你欠他的!你欠苍木的!
苍木男子的影像不断与师兄的重叠,层层叠叠,所有的眉目都清晰了,那曾是个眉目含笑的男子,他曾是一棵为了护卫自己而不惜一死的树这是梦吗?还是幻觉呢?
唉,为什么他们两人的命运如此盘根错节又无法分开呢?
她的记忆恍恍惚惚的,那些影像如此真实,却又遥远虚幻,她已经不知道自己该相信什么了。
为何要这么辛苦呢?为何她不能只是简单的闭上眼睛是了,是那份不甘心,是那份不情愿跟那份舍不得。
她真舍不得望着木长青的脸,她心中有太多太多的不甘,太多未完成的心愿。
迷蒙中,她似乎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笑嘻嘻地问著:
“现在你可以选择了,你是要留在魔界活著?还是留在人世间死去?”
可以死在师兄的怀里,这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她这一生已经过得如此辛苦劳累,恨是多么伤神的一件事。
“活著当然比较好,活著的话,你那师兄也许有一天会大彻大悟跟随你进魔界,到时候你们便可以双宿双栖永不分离。”
“你死掉比较好。如果你真的有一点点喜欢你师兄的话,想想过去那些发生过的事情吧。你害死过他多少次?难道你还要继续让他不幸下去吗?”
两种声音不断在她脑海中撞击,让她觉得好烦。
她要死要活难道还能由自己作主吗?
如果你能作主呢?
这是第三个声音。随著那声音的出现,一个穿著可笑大红色西装的男人严肃地望着她,他手中拿著一支好大好大的笔,还捧著一本幻发著金黄色光芒的本子。
他说:如果你能选择的话,你想选择什么呢?
火河邬叹口气,用一种极为无奈虚弱的口吻回答:“你这笨蛋我当然想活著。我想跟师兄在一起,一生一世都不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