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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领班手中接过雅致的信封,宜蓉和领班交换了个心照不宜的眼神。
能使唤金合欢夜总会歌厅的领班送信,这人的出手相当大方。
抽出封套里的信笺,龙飞凤舞的字迹映入眼帘,开头的称谓便引起宜蓉的全副注意,上头写着宜蓉小姐:我们是楚安平的好友,已找了她近一个月。烦请安排我们相见。宁季群敬上。
她指起信纸,沉吟地看向旁发呆的安平。
就凭能唤出她本名这点,便可判断出这人和安平的确相热。何况,宁季群这名字她不陌生,曾见过他两面。
一次是在宁家举办的钢琴演奏比赛会场,另一次则是楚逸轩过世时,在殡仪馆门前见到他。
一个会在深夜探访楚逸轩灵堂的人,他和楚家的关系必定匪浅。再看安平那副为情困扰的愁苦模样,宜蓉不禁要大胆猜测,宁季群说不定就是害安平烦恼的人。
她还记得那天早晨,安平昏倒在她乘坐的车前,若不是司机技术好,及时煞住车,安平已成为一条亡魂。
将她救回家中后,安平只简单叙述无处可去的困境,就再也不肯透霹了。但宜蓉看得出来,事情不只那么简单,安平分明一副深受打击极有可能是情感受创的绝望悲苦。
她将安平收容在家,愿意支助她继续学业。但安平很倔强,坚持要自食其力,希望她帮忙安排工作。拗不过她的固执,宜蓉只好屈服,让她到歌厅为她伴奏,没想到效果出奇的好。
后来发现安平有创作才华,今晚唱的歌,就是安平作词作曲的。从曲调、歌词中,宜蓉几乎可以肯定这首歌叙述的正是安平的心情。若不曾经历过那番寒彻骨的失恋,哪能写出这般刨心剜骨的寂寞情怀?不只打动了她,也感动了今夜聆赏这首曲子的所有听众吧。
忧伤而美丽的歌曲,为情所困的佳人,加上这位不辞辛苦寻找心上人的痴心公子宁季群没理由为了个情谊不深厚的朋友,如此耗费苦心呀;如果让这段感情就这么算了,岂不是太可惜?宜蓉不忍心见安平继续试凄,心里有了计较。
“安平,你等我一道回去,今晚我不应酬了。”
“嗯。”就算诧异,安平也没表示。往常演奏完,宜蓉都会派人先送她回去,自己则另有节目安排。这是半个月来头一次没有应酬活动。
宜蓉在宁季群送来的信纸背后写了些字,折叠后放进信封里,递给领班。
领班没表情地接过信转身离去。经过长长的走廊拐进歌厅,直接走到坐在贵宾座角的宁季群。
手掌夹了张大钞,在从领班手中接过信封时暗暗递了过去。宁季群从容打开信笺,上面只有一行地址及宜蓉的签名。他了然会意,微抬眼皮对好友道:“她答应见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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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客人来了。”
宜蓉一进门,担任门房的祥叔便向她禀报。她朝尽责的仆人微一颔首,偕同安平走进客厅。
这是间古典雅致得仿佛出自欧洲贵族起居室的客厅,家具带有浓烈的英国风味。斜对门口的双人沙发上,两名各具特色的年轻男子,在见到主人进来,双双礼貌地起身。
宜蓉感觉到身后的安平似乎僵了一下,呼吸急促起来。宁季群身旁的英俊男子显得分外激动,声音暗痘地喊道:“安平!”
宜蓉这时候才发现她错的离谱,原来和安平有所牵扯的人不是宁季群,而是眼前的男子。看他那副濒临失去控制的着魔模样,便可看出他对安乎用情之探,不亚于安平交付出去的。
只见他大步朝她们走来,这举动令安平慌了起来,转过身就想夺门逃走。
“安平,别这样。”
还是宜蓉眼明手快拉住她,这一耽搁,齐韶已来到跟前。俊雅的五官痛苦地扭曲,杂着困惑与受伤的眼神毫无保留地射向安平。
“为什么躲我?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找你找得快发疯了吗?”
一如往昔般温煦、深情的关怀,比任何锐利的锋芒都要割裂她肝肠。安平直到此刻才体认到,一个月来想要忘记他的努力并没有成功。对一个已经深入她骨髓。融人她生命的男子,除非刨她的骨、断她生机,否则只要有一口气在,她都忘不了他的。
这么深刻的感情,却植基于单相思,及他无私的关怀。他从来就没有意,为什么还要找她、打搅她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湖?
“你找我做什么?”这是发自心底最深、最悲痛的呐喊,明明不爱她,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让她不自觉地陷下去?齐韶,你好卑劣,存心让我忘不了你!
齐韶没料到她会这么问,多日来郁积在心头的忧虑,及乍闻此语受到的打击,顿时像块巨石般,压向胸口。他气闷又不敢置信地眩瞪安平,喉头干紧地说小山话来。
“安平,你这么说太过分了。”季群忍不住为好友不平。“知道你在华生家发生的事后,齐韶没日没夜地找你,就怕你发生意外。你看他这模样,消瘦、推摔了多少?为你失魂落魄,没法好好工作,你还说这么冷淡的话!”
削瘦的脸颊,忧郁无神的眼眸,都是为了她?安平咬住下唇,心脏抽紧。不是她不识好歹、不知感恩,实在是齐韶甜蜜而无私的关怀,对她而岂只是折磨罢了。
“谢谢你们的关心。我现在已经没事,不需要再麻烦你们了。”她故作冷淡地别开脸,晶莹的泪珠自眼角溢出,连忙吸了吸鼻子,背转过身偷偷拭泪。
“你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齐韶干涩地问。
“就是我可以照顾自己,你们不用再担心我了。”她无力地回答。
为什么不转过身来面对他说?为什么这样绝情地拒绝他?齐韶的心痛到极点。近一月来,为焦虑和自责所撕碎、绞裂的情绪,被这番无情的话一打击,化成沮丧的怒气瞬间席卷了他的自制与判断力。
“你这没良心的”他咆哮地越过宜蓉,猿臂抓向安平的肩,将她僵硬的身躯扳转面对他。
安平发出一声惊喘,盈满水气的眼眸错愕地睁大。
不曾见过齐韶土气的样子,灯光下,他的瞳眸烧着两团黑色的怒气,嘴巴抿成毫不妥协的线条。但很快地,她梨花带雨的娇容,就让愤怒自他眸中褪上,替代的是一抹复杂难解的光芒。
“你哭了。”他笨拙地伸出粗大的指节拭着她的泪,当柔嫩与坚实的体肤接触,仿佛有一道电流擦触出来。
安平敏感地倒抽口气,很快退了一步。
“你别理我。”
“你教我怎能不理?”齐韶沙哑地道,禁烟的爱破茧而出,再无法压抑了。
安平被他满含深意的热情言语所怔住。他是什么意思?那双滚动着某种炽热情感的眼眸,像是在诉说着即使石烂海枯都无法抹灭的情意,如涌泪不歇的潮水般一阵阵拍打向她的灵魂深处,教她再无力误解、逃避。
他是那个意思吗?安平想要相信,又怕那只是她在自作多情。
“宜蓉小姐,你这儿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可以让这两个只会发呆的小情人独处呢?”季群朝屋子的女主人俏皮地眨眼道。
宜蓉逸出一声轻笑,指着客厅左侧的一道门,暗示地说:“安平最喜欢待在琴室。”
“我不”
齐韶不容安平反对捉住她手腕,将她拉进琴室,顾道将门关上。
“宁少爷,虽然我们还没正式被介绍,但你不介意陪我喝茶吧。”宜蓉含笑地凝视眼前俊逸的青年。
“那是我的荣幸。”季群走到她身前约三步的距离,两眼闪着炯炯光芒。接过宜蓉伸出的柔夷,在下方虚吻一记,挽着她走向沙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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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开我!”安平踉跄跌进琴室,别扭地挣脱齐韶的钳制,痹篇那双的灼逼人的眼光。
“为何这样对我,安平?”齐韶克制着想要碰触她的欲望,不解地质问。“难道你再不当我是朋友了吗?”
朋友?多可笑呀。安平不得不承认,她从开始就没办法将他视为单纯的朋友。她对他的情感太复杂了。从初见时的惊悦,到随着相处积祟的好感,一颗心早就毫无转衰余地地软折于齐韶不落言诠的诸多设想,倾倒在他情致缠绵的温柔中!
“你不认为你已经逾越了朋友的分际?”安平反问他。
齐韶蹙起眉头,眼神受伤地问:“你是因为这样才躲避我?因为你不想接受我的逾越朋友的分际?”
安平困惑地转向他,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你是气我害你在华生家受委屈,所以遇到那种事也不来找我,宁可一人往外漂泊?”
“那件事不关你的事,我没理由气你。”安平不愿回想那夜丑陋的记忆,更不想记起隔天早上令她心神俱碎的伤心情景,咬着干唇,再度别开脸。
“你这么说,分明表示在气我。”齐韶走近她,表情阴郁。“知道你受了那样的委屈,我何尝不感到心痛?若不是艾伯特那小于头上的伤还没好,我绝绕不过他。想到你被那样惊吓,不但得不到一点安慰,还被华生大太辞退,一个人飘零在外,我简直要急疯了。安平,为什么不来找找呢?是因为因为察觉到我对你
他的声音越说越低,最后更是模糊不清,听的安平胡里胡涂。
“我不知道你在讲什么。华生家的事,对我就像一场噩梦,不愿再回想。再说,我有什么权利去找你?你又不是什么人,对我也没有任何责任,那件事完全跟你没关系。”
“怎会没有关系?是我安排你到华生家”他急急地想把责任搅在自己身上。
“你并没有预料到会发生那种事,何况,我除了受到惊吓外,没有什么损伤。你不必耿耿于怀了。我现在过得很好,不用再为我担心。”
“你这样怎算是过得好?到那种龙蛇混杂的地方工作,我更担心了。安平,如果你不希望我那样我会克制,我们像从前一样好吗?”
“回不去了。”她悲伤地道。“在我看到你跟”她停住嘴,掩脸低泣。
“安平,你看到什么?”齐韶急躁起来,意识到安平显然对他有所误会。“难道你之所以没来找我,是因为别的因素?”
“你怎么知道我没去找你?”
齐韶怔了下,意念电转问,似乎捕捉到什么。
“那天你有来?”
“就因为去了,才认清楚自己根本不配和你交往。”安平唇间飘散山破碎的笑容。
“安平,不准你这样看轻自己。”齐韶气愤地捉住她单薄的肩膀,俯视她低垂的蜂首。“你向来是自信开朗的,怎会有这种观念?如果你不配,谁又配呢?”
“自然是像季晴那样的千金小姐。”
“季晴?”齐韶挑高眉,眼里有抹恍然大悟。“你看见了?”
安平的反应是激动的挣扎。
“安平,别这样,我不想弄伤你。原本那天你真的去了,怪不得我好像有看到你。”
“别说了,我不想听”她孩子气地掩住耳朵。
“你一定要听。”齐韶拉下她的手。“如果你留下来,一定可以看到我推开季晴,告诉她我只拿她当妹妹安平的心开始欢唱,缓缓抬起头,想要相信又害怕相信的眼光半惊半喜地照在他脸上。
齐韶坚定的眼神,如阳光照亮了她所有幽暗的情绪,蛰伏心底的那抹渴望再度出头,压抑的情怀顿然开放,欢愉与兴奋在她体内飞扬。
他没有骗她,安平快乐得想要大叫;可是
“可是你让她吻你”她悲伤地说。
“我没有让她吻我,是季晴”齐韶难为情地争辩。“我没防范到她会这么做,我也被惊讶。但我对她一点感觉都没有。”
怎么可能?季晴长得那么美,你怎么会没有感觉?”安平怀疑地道。
“因为我一颗心中被另一个女孩占满了,即使季晴再美,也打动不了我。”他深情款款道。
安平被他看的脸红,但仍无法着信。“可是你先认识季晴呀。”
“我从头到尾都只当她是可爱的小妹,不像某个人,我一见她便为她着迷,随着相处日深,那份感觉就越发强烈。”他饱合情意的声音低沉如海,危险而诱惑地迷醉着安平,使得她素颜上的红晕更炽。
他是真心的。
“可那人一点都不明白,只拿我当普通朋友看待。”他埋怨道,俊脸越俯越低。
“她没有拿你当普通朋友,而是发现她喜欢上你,却以为自己是在单相思”她低哑地呢喃。
“真的?”齐韶对她的表白欣喜若狂。“你不是因为察觉到我对你有非分之想,才躲我的?”
“那大看到手晴吻你,我伤心地逃开。”她不好意思地承认,眸里依稀有着当时心碎的余悸。“没有目标地在路上乱走,昏倒在宜蓉姐的车前,被她带回家。我想要忘了你,但无论如何都忘不掉。你不晓得我都快被那种无望的相思给逼疯了。只要想到季晴吻你的那幕,我的心就痛的像有刀在割。而且不管怎么努力要忘记你,你的影像总会出奇不意地冒出来暗算我。那时候我真恨你,恨你这么阴瑰不散”
“安平”仿拂能感受到她的心痛,齐韶心疼地紧紧拥她在胸口。
“后来我把对你思念和怨恨借着写词作曲发泄,我原以为这样子我就不会再想起你了,可是刚才见到你”“今晚黄莺唱的那首歌曲是你为我写的?”齐韶讶异道。
“嗯,那首歌是为你写的没错,你能了解我的心情吗?”安平看进他眼里。
齐韶点头。“那首歌曲好哀伤。”
“它原本不是那么哀伤的。在华生家我创作时,它是允满甜蜜,可是经过一连串打击,我以为你喜欢季晴,才变得”
“安平”听到这里,齐韶再也克制不住满腹的情意,男性的嘴唇几乎贴在她微启的樱唇上低喃:“这才是我真正想要碰触的唇,你明白吗?只有你,才是我想要亲吻的女人。”
四片渴盼已久的嘴唇,终于毫无隔阂地粘合在一块,展开他们最初最美的接触。蛰伏了许久的爱苗,经由这番润泽,在普降甘霖的心田骤然茁壮,开出了最美丽的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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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驱走了生命里的忧伤,安平眉间的愁意一扫而空,就像其他同年龄的少女一样,有着天真的快活。
开学后,齐韶劝她放弃夜总会的工作。宜蓉也说,她可以用写词作曲来赚钱,不需再到夜总会抛头露面。
安平从善如流地答应下来,随着暑气渐褪,秋天的脚步近了,齐韶计划着两人的未来,打算等安平父丧服满一年后就结婚,免得两人分居两地,难耐相思之苦。
“义父发了电报,说要来上海一趟。到时候我会安排你们见面。”齐韶喜孜孜道。
安平慌了起来。“这样好吗?我怕他不喜欢我。”
“胡说。”齐韶在她小嘴上亲吻一记安抚。“安乎这么可爱,谁见了都会喜欢。”
“就会哄我。”安乎转忧为喜,随后又担心起来。“韶,万一你义父不喜欢我”
“不管义父怎么想,我的计划不会有任何改变。当然,我很希望能得到义父的祝福,但这是我的人生,只有我自己有资格做决定。安平,你放心好了。”
‘韶,你对我真好。”安平感动地圈住他颈项,在他颊侧亲吻一记。
“你对我也很好呀。”齐韶逮住机会,捧住她的小脸偷袭那张粉嫣动人的小嘴,直吻到两人喘不过气,身体发紧发热,才意犹未尽地放开。
“安平,我都计划好了。上海的局势混乱,我打算带你回美国。你可进纽约的音乐学院学习,凭你的造诣应该没问题。”
“要离开这里?”安平慌了起来。
“安平,我知道你舍不得家乡,可是日本的野心大明显了,和中国的战争一触即发。为了你的安全着想,还是跟我回美国吧。到那里,你会有更优握的环境好学习,也好早点达成你和你父亲的心愿。”
“我知道。”她轻叹口气,明白齐韶是为了她好。
接下来的日子,两人更是如胶似漆。安平信任齐韶的安排,一心等待。她仍住在宜蓉家里,有时候她会发现直蓉脸上有着不经意流露的忧虑表情,问她在烦什么,她却总是轻轻带过。
她越来越晚回家,常常一整天看不到人。就在秋未冬初的一天清晨,宜蓉闯进她房间,惊慌地唤醒她:“安平,快起来。”
“宜蓉姐”她揉着惺忪的睡眼。
“我们得马上离开。”
安平张嘴欲间,但被宜蓉截断。“你先穿好衣服,我帮你整理行李。”
尽管有一肚子疑问,安平还是听话行事。
宜蓉将她的皮箱塞进她手中,命令道:“跟我走。”
“我们要去哪里?”安平被她拉出大门,清晨冰凉的空气从她的连帽大衣领口侵袭进来。宜蓉没有回答,将她推向等在那里的轿车。车子很快发动。
“宜蓉姐”看着熟悉的风景在微亮的天光下逐渐退去,安平再度开口。
“安平,我现在要说的事很重要,而且只说一次。”宜蓉表情严肃道。“我是政府的情报人员,负责搜集日方对我不利的情报。遗憾的是,在刺杀日方在上海的特务主脑时行动失败,日方人员识破我的伪装。神鹤不会放过我,甚至可能迁怒与我亲近的朋友。你跟我住在一起这点,神鹤是知道的,所以我冒着危险回来带你。”
无法置信的惊讶之色笼罩件安平清新可人的娟秀脸庞。尽管觉得宜蓉身上有股神秘气质,却没想到会与情治工作有关。
“我希望你跟我到南京去,我已经安排好了”
“不”安平慌乱地摇头。“齐韶怎么办?我不能不跟他说一声就走。”
“我会请人通知齐韶”
“不行。”安平褂冥截铁地扼绝。突然有种莫名的担忧浮上心头,仿佛这一别,再也见不着齐韶了。这让她烦闷起来。
“安乎,你留在这里很危险”宜蓉苦口婆心地劝道。
“我知道,可是”平静的心灵都被打乱了,安平不晓得该怎么办好。理智上明白该跟宜蓉走,然而心头头那莫名的疑虑,却怎么也挥不去。天哪,她该怎么办?
“我不能,我就是不能”她痛苦而茫然地摇头,眼泪自眼角滴滑而下。
宜蓉不忍心见她这样,说到底只能怪自己警觉性太低,明晓得随时都有暴露身分的危险,还将安平留在身边,如果早一点送走她,不就好了吗?
但现在说这些都太迟了。安平是楚逸杆的女儿,她无法对她的安危坐视不管。
“安平,你先冷静下来。不如我们先设法联络齐韶,再决走怎么辨好了。”
车子停在外滩的一座仓库后门,这里紧临黄埔江,可以看到江水涌动、船桅烟影的景象。宜蓉和安平相偕下车,此时天色仍是白茫茫,云层浓厚,看来今天是个阴雨日。
宜蓉和仓库里的人员交换了几句,她请人送来早餐,并要求对方打电话到教堂找齐韶。那人离去后很快回来。
“神父说,齐韶一晚都没回去,像是去接什么人,留在饭店了。不过神父也不知道是哪家饭店。”
安平猛然记起,齐韶好像曾告诉过她,他义父这几日会到。难这就是昨日吗?怪不得他昨天没来找她。
“安平,我看你还是跟我一道走。我会请他们通知齐韶你人在南京,要他稍后去跟你会合。”
“我不知道,宜蓉姐。”安乎仍是摇着头。“我心里有种不安的感觉,仿佛这—别,再也见不着齐韶了,所以我一定得留下来。”
“安乎,你根本不了解目前境况的险恶。日本人在上海的势力很大,他们买通了帮会、政府人员。就连我们现在待的地方,都不保证百分之百安全。如果你继续留在上海,万一让神鹤的人发现,会很危险的。”
“我管不了那么多。”安平凄楚地道。“我和齐韶好不容易走到这地步,我实在无法忍受再一次相思之苦。宜蓉姐,我知道这样让你很为难,但我就是不能”
“安平!”
“宜蓉姐,或许情况不像你想的那么糟。我终究是个局外人,日本人不会费心思对付我的。”
“安平,你太天真了。我连祥叔都打发走,就是怕他会受我连累。日本特务是出名的阴狠,宁愿错杀一百,也不会错放一人。你继续留在上海,只会让自己陷人险境”
“或许吧,但我宁愿冒险,也不愿跟齐韶分开。”
“安平!”宜蓉对她的固执无计可施,蹙眉怒视她。
“宜蓉姐,我会照顾自己。只要联络上齐韶,有他照顾我应该不会有问题。到底是在英、美的公共租界,日本人再嚣张也不敢太过分。”
“你不明白,日本人的势力比你想像的还要大。他们是不至于明日张胆地对付你,但可以透过地痞流氓劫持你。万一你落人他们手里,我要如何跟你父亲交代?”
“宜蓉姐,我知道你是因为爸爸的关系,觉得有责任照顾我。其实这一点都没必要。你已经对我够好了,相信爸爸九泉有灵,对你也是感激的。宜蓉姐,你去做你该做的事,安平会照顾好自己。”
是吗?宜蓉苦笑,神思恍愧起来,目光投射向遥远的某处。往事像山雨之后的烟云暮色,一下子就将她包围住。逸轩若知道她让安平陷入这样的危险,肯原谅她吗?
是的。以他温柔、宽厚的个性,必不至于会怪她。但直蓉无法原谅自己。如果这世上除了国家外,还有什么人是她会牵系挂怀的,那无疑是楚逸轩的女儿楚安平了。她不能坐视安平有危险,不管如何,她都必须救她。
“宜蓉姐”
安乎的呼唤将她从沉思中唤醒。那张娴静优雅的脸庞,那端秀可爱的正官,极为酷似逸轩的妻子,只除了那双明眸,那双水秀灵动的眼瞳,继承了楚逸轩清纯而温柔的眼光,纯净得让人自惭形秽又深深陷入。
“请你成全我。”安平如湖泊般清澈明亮的眼睛,求恳地望着她。宜蓉心软了。
她怎忍心让她再次伤心?让那双美丽的眼睛又一次蒙上悲哀、绝望的阴影?
宜蓉心里有了新的决定,构思着新的计划。
“安平,我可以答应你进公共租界找齐韶,可是你必须要非常小心”
“我会的。”安平忙不迭地同意。
“不管你是不是见得着齐韶,你都必须在今夜搭上用为你安排的船去香港”
“宜蓉姐”
“安平,你先听我说。不是我不信任齐韶的能力,而是那些日本特务的手段太可怕了。我今天就要出发到南京,不过我会交代下去,安排你搭船去香港。到了那里,会有专人照顾你。安平;宜蓉姐向你保证,即使你今天见不着齐韶,我也会想法子联络他,让他去找你。安平,看在你父亲的份上,你就答应宜蓉姐吧。别让宜蓉姐心里有负担。”
“宜蓉姐”安平被她眼里强烈的保护欲震慑住。
宜蓉为什么对她这么好?她只是父亲的学生不是吗?她对她呵护的程度,已经超越了父亲故人的分际了。那种感情,是那么深刻、热烈,甚至到达亲人的地步。
“答应我,安平。”
无法抗拒她哽咽的请求,安平迟疑地点头“好。”
宜蓉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神情明显地宽慰不少她离开安平视线去安排一切,留下满腹疑问的她。
宜蓉为什么对她这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