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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爷爷的死讯,除了刚开始的震惊与愕然之外,明蓝一直没有太真实的感觉。
直到站在自己家门口,看到白色的丧幛及花圈后,哀痛的情绪才真正涌了上来。
当母亲、父亲先后去世之后,只剩爷爷是她最后的避风港。
今天是中秋节,应该是月圆人团圆的日子,她却面对著爷爷的灵堂,体认到自己从此真的就是孤单一个人了。
咬著唇,她努力地深呼吸,用力地把眼泪眨回去,不停地提醒自己不能哭、不能慌,要保持镇静。
她的情绪现在还不能崩溃,否则的话,她怕会没有足够的力气,抵挡后母每次一看见她,就会排山倒海向她发作的强烈怨气。
“会诱惑自己哥哥的不要脸小狐狸精回来了?”一道拔尖的刻薄女人嗓音,从她身后响起。
她身子忽然一凛,不由自主地僵直,握紧的手掌心冒出熟悉的冷汗。
站在附近的亲友听见了,不禁偷偷倒抽一口气,纷纷将同情的目光落在李明蓝身上。
亲友间都知道这女孩很可怜,小时候就没了妈妈,她的爸爸再婚娶回来的后母,待她非常不好。
但这些毕竟是他人的家务事,清官难断家务事,就算知情,也没什么人出面说公道话。
坦白说,只要小孩没被打死,亲友们全都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李明哲望了她一眼,难堪地拉住母亲低喊:“妈,不要这样对明蓝说话!大家都在看。”
“好啊,就让大家看个够啊!反正丢脸的是小狐狸精,可不是我!”方郁兰毫不在乎让人看笑话,甩开儿子的手,冷冷地将双手交叉环胸,扫了一个白眼过去。
李明蓝没有说话,吞了吞口水后,假装没听见她的话,缓缓走向灵堂去给爷爷上香。
方郁兰跟著走了过去,继续用可怕的言语公然羞辱她。
“干么这么做作地用头发盖住脸?以为把脸盖住,人家就看不到你的狐媚长相了吗?”
她忍著气痹篇后母恶意伸来想拨开她头发的手,等后母被大哥拉开后,她沈默地捻香跪拜,双手合十。
抬眼看见爷爷的遗照,心里暗自对著爷爷说抱歉,她想为他守灵,但后母恐怕不会让她如愿,希望爷爷能原谅她。
遗照中,爷爷似乎对她露出笑容。
她觉得爷爷的笑容还是如同以往,面对她的时候,眼底总是带著一丝愧意,仿佛要她体谅他的决定,明知她受了委屈,还是要留住方郁兰。
因为李明蓝的母亲只为李家生了一个女孩,而方郁兰却为李家生了一个男孩,也是李家唯一的一个男丁。
李明蓝的沈默退让,不但没让方郁兰息怒,反而令她更加激愤难抑。
“你就跟你那个狐狸精母亲一样,最会用这种噁心的柔顺态度抢走别人的男人!我今天就要把你的头发剪掉,让大家看一看你的真面目,让大家看一看会勾引自己哥哥的小狐狸精长得什么样子!”她一边叫骂,一边奋力想推开挡在她前方的儿子。
李明蓝用力闭上眼睛,努力不去理缓筢母在她身后吼了些什么。
不知道怎么闪开了李明哲的拦阻,方郁兰愤怒尖叫著对她冲了过去。
她上前一伸手扯住李明蓝的头发,另一手不知道从哪里抄来一把剪刀,往李明蓝的头上戳去。
没有防备的李明蓝,一开始完全惊呆了,脸色惨白地瞪著朝她挥来的剪刀,甚至被狠狠拖倒在地时,都发不出求救的声音。
她是有心理准备,预想着后母可能会对她有肢体上的推打,但没想到她竟然会拿起剪刀,抓起她一把头发就剪下去。
所有人都吓傻了,慢了半拍才赶紧街上前去,想将似乎已经失去理智的方郁兰拉开。
“走开、走开!我要大家看一看这个狐狸精的样子!竟敢勾引我儿子!”方郁兰的眼神很恐怖,不停地尖叫著。
“妈!你不要发神经了!你到底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啊?”李明哲架住母亲乱挥的手,气急败坏地脱口斥责母亲,想要夺下十分危险的尖锐剪刀。
方郁兰听到儿子的话语,不但没有停下来的迹象,反而像是受到了更大的刺激,比方才更加奋力想挣开儿子的箝制。
“她凭什么?只是有一张漂亮的脸罢了,抢走我的男人不够,居然还勾引我的儿子!她竟然勾引我儿子!”方郁兰用剪刀指著李明蓝尖吼著。
方郁兰像是发了狂的牛,力气大得惊人,旁边的人怎么拉也拉不住。
就见她从人墙的围堵中,乘隙再度沖上前,扯住李明蓝的头发,一把又一把地抓起来剪,剪到红了眼还不肯罢手。
灵堂前顿时一片混乱,黑色发丝在空中纷纷散落,景象十分骇人。
李明蓝像是断了线的木偶一般,缩著身体,被方郁兰拉来扯去。
她的脑袋一片空白,一切景物像是无声的可笑闹剧在眼前不断飞掠。
她的发丝沾粘了一身的模样应该很好笑,她微微撇唇,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只觉得身体很冷、很冷,冷进了骨髓,冷到她的手脚和灵魂都麻木了。
突然间,她觉得脸颊上一阵热辣,好像被甩了一个巴掌在脸上似的。
四周倏地静止的气氛,诡异得令人心惊,不到一秒,吵闹声音再度爆开,而且比之前更加慌乱。
“啊!流血了、流血了”
“赶紧止血!把剪刀拿开啊!”“明哲,抓紧你妈妈,她好像疯了!”
李明蓝还是不太确定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耳旁传来好吵、好吵的声音,吵得她头好痛,脸也好痛。
直觉地抬手压住疼痛的脸,再拿下来时,手上竟然沾了一片怵目的湿热液体。
是血吗?谁受伤了?
她看着手,愣愣地想着,完全听不到四周的人在对她吼叫些什么。
她好冷,好怕,好想离开这里。
可是她没有力气站起来
怎么办?怎么办?
看着方郁兰紧握剪刀狠狠瞪她的模样,恍神之间,她忽然想起另一个也会拿剪刀追著她跑,想要剪她头发的讨厌鬼。
可是,那个讨厌鬼,她一点儿也不讨厌。
那个讨厌鬼现在在哪里?
她好希望他现在就在这里。
如果他在这里,他也许会像之前她听到爷爷过世的消息时一样,伸出双手,紧紧地护卫著害怕万分的她,对她说别怕,一切都没事、一切都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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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奕桦心不在焉地在工作室里走来走去,心情莫名的异常烦躁。
一天没拿剪刀追著李明蓝跑,他就觉得浑身不对劲。
啧!
他转身一把抓住坐在柜台里的小妹。
“我问你,李明蓝那家伙明明只请一天假,对不对?”
“是啊。”
“她请的假是哪天?”
“前天”
“她前天没来,可是昨天也没来。”
“嗯。”“今天也没来。”
“对。”
“那明蓝等于连请了三天假不对,她只请一天假,又无故旷职两天,加起来等于三天没来了,对不对?”他举出三根手指头。
“对!”被反覆审问n遍同样问题的小妹,回答的语气开始咬牙切齿了。
第一次、第二次,她还能奉承地说“老板真聪明”、“老板的数学真棒”等等拍马屁的鬼话。
可是现在老板如果再继续白痴地问下去,小妹发誓,她绝对要对老板翻桌!
“她昨天没有来,但她请的假已经结束了,今天应该要出现的,对不对?”在小妹翻桌前,他喃喃自语地放开小妹,离开柜台,走到大门口向外头张望。
明蓝几乎不请假的。
可是这次为什么请了假以后,前天没来,昨天没来,今天也没来?难道她以后都不会来了?
不可能、不可能!一点儿徵兆也没有啊!
早上他要小妹打电话去她家,却一直没人接听,他就忍不住开始担心了起来。
忽地,他想起前一阵子曾遇到李明蓝的好友徐意苹,记得她是在叶子皓身边工作,他马上打电话找叶子皓,想要跟徐意苹打听李明蓝有可能去了什么地方,却只得到叶子皓早就带著徐意苹到日本参加一个彩妆大案子的消息。
失望地放下电话,他心神不定地猜测,担心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还是发生了什么事。
瞪著大门发呆了两分钟后,他随身挂在腰上的工具袋忘了解下来,抓起车钥匙就冲了出去,打算亲自奔到她家去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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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明蓝的公寓楼下后,他不停地按著对讲机,眉头揽得死紧,直到对讲机里传出拿起话筒的喀啦声,他才露出惊喜的笑容。
“明蓝吗?我是苏奕桦。”
“”对讲机里一片默然。
他以为对讲机坏了,拚命大喊著她的名字,还拚命将耳朵努力地贴到对讲机上,就怕漏听她说了什么话。
“喂?明蓝,听得到我吗?我是苏奕桦,你的老板。你旷职三天了不对,是旷职两天,请假一天,总共三天没来上班了,是不是有什么事?”
他表面上一副兴师问罪的语气,其中却透露著浓浓的关心。
“”对讲机里面还是持续无声。
两道俊眉拧得更高。
要不是他很确信话筒被人拿了起来,而且还没听到挂回去的声音,他真的会以为屋里其实没有人在。
“明蓝你这家伙,我知道你在,所以赶紧开门,不要给我要自闭!”苏奕桦耐著性子和对讲机喊话。
等了很久,久到他开始暗自咒骂,几乎就要相信李明蓝给他吃了一碗莫名其妙的闭门羹的时候,公寓大门忽然喀答一声打开了。
苏奕桦推门进去,三步并两步地爬上楼梯,来到李明蓝的家门前。
举起拳头,才捶了一下,门板就应声而开。
“搞什么鬼?”他皱著眉头,小心地向屋里探了探脑袋。
看了—下,没看到人。
再仔细看了一遍,才发现在屋子角落里缩著一个人。
那人的头发长度长短不齐,形状也有些奇怪,但她纤细的背影却十分眼熟。
“明蓝,是你吗?”他试探地叫唤道。
果然,背对著他的小身影僵了一僵。
苏奕桦走进屋里,嗓音充满浓浓的不满。
“明蓝,你竟然剪头发了?我不是说过,我会负责亲自操刀帮你剪得美美的,你怎么能不给我剪,反而去让别人剪你的头发呢?你看看,你看看,远远地就看得出来削剪的刀法又丑、又难看,你好歹跟著我学了一阵子,怎么忍受得不这种乱七八糟的剪”
他一直碎碎念地走到她身边,才刚蹲下,手都伸了出去,就要触碰到她的头顶,打算狠狠地嫌弃她的新发型,却突地张口结舌地傻住了。
李明蓝蹲在地上,双手环膝,将脸埋在膝盖之间,一动也不动。原先乌黑光泽的长发,如今却像狗啃过一样,参差不齐的程度十分可怕,凌乱地披散在她头顶,惨不忍睹。
“明蓝你的头发怎么了?”就算由技巧再烂的菜鸟发型师来剪,也剪不出这种几乎是遭到恶意抓剪的模样。
李明蓝缓缓地抬起头,长度早已无法遮住脸蛋的凌乱发丝下,现出一张憔悴苍白的脸,原本细嫩的脸颊上,贴了一块怵目的白色纱布。
她残破布娃娃的模样,让他震惊万分,瞬间心痛到了极点,呼吸不由得微微一窒。
“发生了什么事?”瞧着她无神的双眸,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抚了抚她的头顶。
“不不要看我”她眼眶一红,嗄哑地开口,脸上闪过自卑的表情,再度将脸埋进双膝。
忍著心痛,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揽进怀里。
发现她的头发被人以恶意的手法剪断,让他又气又怒。
他期待了好久,希望有一天能亲自修剪她那头漂亮但是缺乏设计感的长发,让她换掉鬼里鬼气的丑造型,展露出她最甜美的容貌和发型。
本来以为会有足够的时间来跟她耗,耗到她心甘情愿让他为她剪发为止。谁知道他才开始努力没多久,原先期待的乐趣就被人给恶劣破坏了。
“是谁干的?”他要以眼还眼,把那人的头发也剪烂!
“我后母”膝头问传出破碎的回答。
“她在哪里?”他咬牙切齿地问,心里猜测著不知道能不能以伤害罪来告发她后母?
太过分,真的是太过分了!
李明蓝沈默了几分钟,终于又抬起头来回答。
“医生说她状态很不稳定,有暴力伤人的倾向,被强制送到疗养院里治疗了。”她用沈静的语调说明。
意思是说,她遭受疯狂后母的暴力袭击?
要不是他在她眼底看见了残留的惊吓和恐惧,他会以为她只是个事不关己,在描述当时情况的旁观者,而不是个倒楣可怜的遇袭者。
叹息了一声,他拉著她抱著膝头的双手,环搭在他颈项上,将她的脸压进他的肩窝,让她整个人都窝进他的怀里。
她靠著他,冷到骨髓的身躯亟欲汲取温暖,因此没有异议地任他摆布。
接著,他有力的双臂伸到她背后及膝后,一把将她从地上横抱起来。
她像只受到创伤的虚弱猫咪,迷惘而安静地倚在他怀里。
他将她抱到一张椅子上坐下来,找来一条大浴巾,细细地围裹在她肩上,又找来几张报纸铺在她脚下。
“你要做什么?”她虚弱而好奇地问他。
“相信我的手艺,我有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我可以让你变得漂漂亮亮的。”他笑着摸摸她的头,很有自信地打开腰间那个以柔软小牛皮制成的工具袋,拿出梳子和剪刀,开始梳理她纠结凌乱的发丝。
她安静不语地闭上眼,信任地将自己交给了他。
整间屋子里没有其他的声音,只有剪刀迅速而纯熟的不停喀嚓作响。
喀嚓、喀嚓、喀嚓。这个讨厌鬼真的在她身边了,而且还拿著剪刀剪起她的头发。
她想起后母拿剪刀的时候,她吓得手脚冰冷;可苏奕桦拿剪刀的样子,却意外地令人感到安心。
当他终于停下来的时候,他对她左顾右盼,满意得不得了。
细软的发丝,包覆在精致白皙的小脸四周,满头的头发长短交错,乱中有序,呈现出一种既现代又柔美的流行感。
“来,你看一看,大师出手,是不是果然不同凡响?”苏奕桦拿来一面镜子,不客气地自吹自擂。
“不要看我的脸”看着镜子中的脸孔,她转过头去,推开了镜子。
“为什么?你很漂亮啊!”没得到她的崇拜和惊呼,他的自信心有一点点受到打击。
“我不要这张漂亮的脸,我想把这张脸毁掉”她摸著受伤的右颊喃喃说道。
医生说剪刀只是轻轻划过她的脸颊,等伤疤一好,伤痕就会慢慢淡掉不见。如果后母力气再加重一点,她是不是就能达到心愿了?
“怎么可以毁掉?这么漂亮的脸蛋!”苏奕桦头一个就投强力反对票。开玩笑,毁掉?暴殄天物啊~~
“是不是一张漂亮到会胡乱勾引人的脸?”她接续他的话。
他听了一愣。
“谁说的?”怎么有人会这样形容自己?
“我后母说的。她说我长得跟横刀夺爱、把爸爸抢走的妈妈一样,甚至迷住了我同父异母的哥哥,让他对我我也许真的长了一张勾引人犯罪的脸。”一直埋在心里羞于启齿的过往,在后母的尖刻羞辱中发酵,造成了她开始讨厌自己长相,用头发密密遮住脸孔的原因。
“我一点儿也没有要勾引哥哥的意思,我甚至对哥哥完全没有异想,是哥哥突然抱住我,想要吻我,我挣脱不开,让后母撞见了明明不是我的错,为什么我要承担勾引哥哥的罪名?”
是那天来找明蓝的那个男人?
可恶!原来那男人不是好东西,早知道他就补两拳给那男人,教他反省一下!
“美丽本身并不是罪,有罪的是你后母和哥哥。”他心里虽然大惊,表面却不动声色,镇静沈稳地安抚她。
“如果不会勾引人,怎么会让你只看到了我的脸一眼,就对我心动了?”她迷惑地看着他,表情好脆弱。
“这叫一见锺情!不是勾引好不好?”苏奕桦不服气地纠正她的说法。
“一见锺情?”她喃喃地重复,苍白的脸上终于微微浮出一层薄薄的血色。
“演艺圈里多得是比你更漂亮的女人,我天天面对那些女人,美丽的容貌对我来说根本一点儿也不稀奇。难道我有那么肤浅,见一个爱一个吗?”他翻了翻白眼。
“你”她知道他一向是嘴上风流,常把他的女顾客哄得开开心心,在现实生活中,却几乎不曾传出绯闻。
“你就是你,我喜欢的对象,是一个叫做李明蓝,留了一头像女鬼般的长发,还在我的手臂上咬出一圈牙印的小老虎,并不是任何一个仅只拥有漂亮脸孔的阿猫阿狗。”
她望着他,眼眶立即泛出湿热,用力咬著唇,泣音差点逸出唇瓣。
“我我还是不喜欢我这张脸。”一开口,还是别扭的回答。
苏奕桦颓然垂下头。这家伙还真不是普通的难缠!
好吧,他认了。于是又重新抬起头来,对她露出帅气的笑容。
“没关系,留给我吧!我喜欢!”他咧唇一笑,俯身将她脸上的泪珠吻掉。
她鼻一酸、脸一皱,扑到他怀里痛哭失声。
他心疼地拥住她,温柔地拍抚她的背脊。
这三天来流不出的眼泪,终于找到了出口;痛到一度麻痹的灵魂,终于开始再度有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