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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过偏院,一阵悠扬琴声隐约传来,不知不觉,他竟循著声音而去。
只见幽静院落中,一身素衫罗裙、一头乌亮长发披肩,正端坐在敞开木窗边专注抚音拨弦的,竟是几日不见的依人。
柳依人美目半垂,姿态高贵典雅,看似柔若无骨的雪白柔荑却如行云流水般拨弄琴弦,筝韵悠远清空、琴声丰富多变,时而清脆明亮、时而古朴浑厚,是他所不曾听过的曲子。
倚在黄桐树下,他凝望着佳人俪影,竟不觉听得入神了。
原来古词里所谓“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于耳”就是这样悸动人心的境界啊!
“喂,你来这干什么?”
一声大喊,打断他的聆音闲情,只见柚儿从房内跑出来,手插腰成茶壶状,不客气的对著韩劭刚嚷嚷道。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这是小姐的寝院耶,你竟敢乱闯?!”她瞪大眼,双颊气鼓鼓的,活像捍卫自己地盘的母鸡。
“柚儿!”韩劭刚静默半晌,突然出声道。
还以为他会吓得抱头鼠窜,没料到他非但不逃走,还昂首坦然站立原地,高大的体型充满威胁性。
“干、干嘛?”被他炯亮的目光一看,柚儿不由得心慌的暗暗吞了口口水。
“小声点,别吵了小姐弹琴。”
结实一楞,那向来气焰高张、得理不饶人的柚儿,竟好半天反应不过来。
“你、你”柚儿涨红著脸,恼羞成怒。“不用你多事!”
“柚儿,你又无礼了!”
温软嗓音响起,两人不约而同望向门边。
纤柔身影款款步来,朝韩劭刚投来一记抱歉的眼神。
“小姐。”韩劭刚乍见数日不见的她,心头又是一阵激荡。
“柚儿,这儿没你的事了,去忙你的。”
“喔”悻悻扫了韩劭刚一眼,柚儿长长应了声,拖著不甘心的脚步走了。
柚儿一走,柳依人含笑回头正要开口,却不意撞进他深深凝视中,随即被那浓烈深沉的眸给紧紧锁住,再也逃不开。
他思念她!韩劭刚惊讶的发现。
心底悬荡了几天的空虚,在见到她的一刹那完全被填满。
“你怎么来了?”她恍惚喃语,神智仍在他火般灼烈的眸中翻腾。
“被小姐的琴音吸引而来。”
一抹绋红悄悄爬上粉颊,她羞赧低下头。“你过奖了。”
目光再度迷失在那抹嫣红与含羞带怯的笑容中,完全不可自拔,恍惚中那股芝兰幽香再度攫住他的嗅觉,撩起胸腔深沉的震悸。
“你等我一下。”突然间,她撩裙往房内奔去,不一会儿捧了套衣鞋出来。
“这给你。”仰高虔真小脸,那个知书达礼的千金此刻却宛如一个天真烂漫小女孩。
“这是什么?”他好奇望着她手里那套浅灰色衣衫跟黑色布鞋。
“我给你做了衣裳和鞋子,你试试看合不合身。”见他发楞,柳依人不由分说就将衣服塞进他的手里。
“这是小姐做的?”一时之间,涌上心头的暖意让心口一窒,他感动得难以言喻。“小姐不必为阿刚这样费心,我只是个下人罢了!”这句话他说来感觉倍觉复杂。
“我从没把你当下人看,况且,你看起来实在不像个泛泛之辈,你必定是另有来历对不对?”柳依人一脸希冀一地望着他。
面对她全然的信任与肯定的目光,韩劭刚只脑凄笑!但愿他没有这些有苦难言。
“可否老实告诉我,你到底从哪里来的?”她一心认为,他必定是在逃避什么不堪的过去。
他默然不语,犹豫著该再一次告诉她让人大惊失色的实情,还是编一番“正常些”的说词。
见他沉默良久,脸上满是天人交战的挣扎,著实叫她不忍、责怪起自己来。
他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吧,否则第一次见面时,他怎会编出那些荒谬离奇的故事?这根本与他坦荡磊落的气度不合。
“不必现在回答我,等你准备好了,再告诉我。”柳依人轻声道。
“谢谢。”他点点头,只能暗暗叹息。
踌躇半晌,她欲言又止。
“小姐还想问什么?”他有点好笑的看着她
“你你可有婚配?”话方出口,柳依人发现她竟紧张得冒出了一身汗。
看着那张像是担心,却又极力佯装若无其事的人儿,韩劭刚的嘴角不由得浮起打趣笑容。
这女子,看似沉婉冷静,实则却是心思单纯、藏不住喜怒的真情女子。
“这个问题我很容易回答。”见她眼中的紧张,他笑了。
小顺子说对了,这小女人在乎他!
“没有。”
简单俐落两字出口,柳依人心中一块大石仿佛突然消失,只剩下满心的开阔与喜悦。
漾开笑容,她的眉眼仿佛也在笑。
那样豁然释怀的喜悦、那样纯然简单的心思,教他不动情也难。
若有来世,他定会在公平的起跑线上,好好与她相爱一回!
但此刻,她是主、他是仆,她是天而他却是地,这么悬殊的差距要怎么消除,连他自己都毫无把握。
“阿刚,你在想什么?”
担忧的声音拉回他的神智,一回神才发现不知何时她靠得好近,近得可以闻到她的馨香气息,仿佛一伸手就能完整的拥有她。
向来理性的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优柔感性?
是遇上了这个足以将钢铁融成一池春水的女人,还是一场惊天地的时光倒转,也将他从头到尾改造过一回?
用力甩甩头,将情绪谨慎敛入眸底。
“我在想,我该回去做事了。”他微微一笑,硬生生拔开双腿将自己带离她的气息。
一步、两步!来自身后的专注凝视快灼痛他的背。
“阿刚!”
突地,她喊住他。
停住脚步,他竟不敢回头,就怕一旦情感战胜理智,后果将是不可收拾。
“是的,小姐。”
“回去试试衣裳。”
深长吐了口气,他以平静无绪的声音回道。
“我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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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著粉腮,出神望着一对相互追逐的飞舞彩蝶儿,柳依人整个心魂像是全飞出了躯壳。
时而低头叹息、时而遥望远方傻笑,她俨然一副沉浸爱情中的少女模样。
“小姐,不好了!”
柚儿火烧屁股似的嚷嚷,一路从门外奔来。
“怎么回事?一大早就大声嚷嚷?”柳依人狼狈收拾被打断的思绪,蹙起眉低斥。
“大、大厅里来了几个商家,说是来讨布庄积欠数月的帐款!”柚儿上气不接下气说道。
闻言,柳依人的如花娇颜马上变了颜色,心更是笔直沉进谷底。
布庄生意果然出了问题!
一言不发遽然起身,她提裙就往大厅方向跑。
到了那儿,只见大哥、二哥都在,在场的还有五、六名男子,凝重的气氛让人不觉浑身紧绷。
“大哥、二哥,这是怎么回事?”她心急开口道。
“依人?”柳长东、柳长青不约而同惊喊。
“你快回房去,这儿没你的事。”大哥柳长东挥手赶她。
“就算有事,你也插不了手。”柳长青亦愁眉苦脸看她一眼。
看他们两人神情,柳依人知道这回问题肯定大了。
“我要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她冷著脸道。
都在这节骨眼上了,难道身为柳家人她能坐视不管?
“这”柳长东、柳长青互望一眼,羞愧又消沉的低下头去。
“咱们布庄积欠了这些商家帐款,拿不出银子来清偿。”柳长东嗫嚅说道。
“欠了多少银子?”
两人自知再也瞒不下去,终于还是硬起头皮道:“合计约莫六、七百两。”
柳依人一听,吓得差点没昏过去。
柳家虽然富甲一方,但做生意难免需要大笔银两流转来去,帐房里绝对不可能有那么多银子。
“怎么会这么多?”柳依人急得快哭了。
“这笔款已经积欠数月了,却一直凑不齐,所以一直拖到现在。”柳长东羞惭说道。
原来,那日大哥来讨珠宝,就是想凑来还钱的。
“现在该怎么办?”
柳长东、柳长青一脸茫然望着她,显然这个问题更需要她来给个答案。
“要不,把城东那家铺子收了。”柳长青出主意道。
“不行!”柳依人神色一凛。“谁都不许再动爹留下的心血!”
“若不收了铺子,我们还能怎么办?”
事实上,连柳依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只是个姑娘家,向来不插手管生意上的事,爹爹在时更不需要她去担忧布庄的生意,谁知天有不测风云,爹爹留下的风光家业,竟会败在大哥、二哥手上。
“柳小姐,现在你们打算怎么处理?”一名男子终于按捺不住开口了。
“没错,我们齐布庄这两百多两的银子,你们可是拖了好几个月了,要不是看在柳老过往情面上,我早就上门来了。”
“可不是,我们也算是仁至义尽,你们得想办法筹出银子来啊,别叫我们撕破脸,那就难看了。”
几名布商你一言我一语,听得柳依人更加心乱如麻。
但事到如今,她也绝不能躲起来坐视不管.深吸口气,她以诚恳的语气与在场几名布商商量。
“诸位大叔,我们柳家跟你们都结识这么久了,可否再宽限一些时日,让我们想办法凑齐银子?”
“柳小姐,不是我们不肯看情面,实在是这笔款子已经积欠很久了,大家也都等著用哪!”
“是啊,谁家无妻小,总不能叫我们喝西北风去!”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看来今日是非让柳家有个交代不可。
“诸位叔伯,算我求求各位!”突然间,柳依人噗通一声双膝跪下。
不止柳长东、柳长青变了脸色,连几名布商也一脸诧异、坐立难安起来。
“柳家几间布庄近年来经营不佳,我们实在无意为难各位,但还请看在家父一点薄面上,再给我们一些日子,十日后,定会给诸位一个满意的交代。”
顿时,几名布商面面相觑,虽是满怀气愤,却也不忍一个姑娘家下跪哀求。
“柳小姐,你快起来,我们答应再给十日宽限就是了!”
思虑良久,齐家布商总算代表众人开了口。
“谢谢、谢谢各位叔伯!”柳依人喜出望外,忙不迭叩头道谢。“诸位的恩情柳家一定铭记在心,十日后定当给个圆满的交代。”
“那我们十日后再来了。”
众人无奈叹气,便相继告辞离去。
等所有人全走掉了,柳依人再也忍不住。
“大哥、二哥,布庄生意怎么会一落千丈?你们究竟是怎么经营的?”
“这我们也不知道。”两人窝囊地缩著脖子不敢看她。
看着向来敬重的大哥、二哥,此刻却如扶不起的阿斗般畏缩怕事,又想起了挚爱的爹娘,柳依人泪水几乎决堤。
方才允下重诺要在十日后偿清所有欠款,但事实上她却一点主意也没有。
不由得,她埋怨起哥哥们来。
“爹爹用心良苦,把大半辈子的心血交到你们手上,全枉费了!”
哽咽丢下一句话,柳依人哭著转身飞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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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依人站在偏厅里,焦急的目光不时往门外探。
一夜无眠,此刻她眼下浮现淡淡的黑影,脸色憔悴苍白,看来更加纤弱惹人怜惜。
她昨晚左思右想一整夜,眼前唯一能帮上忙的,就只有两位嫂嫂了。
但明明一个多时辰前,她已经托柚儿前去通报嫂嫂说有要事商量,请她们移驾到偏厅,怎知等了大半时辰,却还是不见两人身影。
“柚儿,你到底去知会过大少奶奶跟二少奶奶没有?”她掩不住心焦的望向柚儿。
“小姐,我亲口把话带到了,可那时她们正忙著梳妆打扮,也不知有没有把柚儿的话听进去”
“你这丫头,唉!”明明已是燃眉之急,柚儿做起事来还是这么轻率。
看样子,两位嫂嫂肯定是不会来了。柳依人正打算亲自到她们寝院去,不料却见两人盛装打扮,一前一后地被四名丫环簇拥走来。
“大嫂、二嫂。”她喜出望外喊道。
李金花跟梁嫣红走进门来,狐疑互望一眼,不约而同开口问。
“你找我们来有事吗?”
“是的。”来不及招呼她们入座,柳依人心急的开门见山说明。“事情是这样的,依人想向嫂嫂商借珠宝首饰”
“什么?要借珠宝首饰?”李金花一听,一双芝麻眼马上瞪得老大。
“是的,布庄经营出了点问题,欠下一大笔帐款,身为柳家人,还望两位嫂嫂同舟共济、度过这个难关。”
“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动起我的主意,简直没大没小!”李金花扯开超尖锐嗓门,一张血盆大口更显骇人。
“布庄出了问题关我们啥事?”梁嫣红媚眼一扫,事不关己嘀咕道:“再说,把珠宝首饰全拿出来了,我们要戴什么?我可是不能一天没有首饰打扮。”她把话先说在前头。
柳依人不是不知道两位嫂嫂无情自私,但为了柳家,她只得耐住性子,近乎哀求地拜托她们。
“拜托嫂嫂们帮这个忙,将珠宝首饰先拿出来应急,等布庄赚回钱,再赎回来给嫂嫂”
“依人,要银子到帐房拿不就得了,何必来向我们讨珠宝?”梁嫣红看着昨儿个才刚买的白种玉镯,蹙起细细的眉毛道。
“帐房里已经没有银子了。”她沉重叹息道。
“没有银子了?”此话一出,李金花跟梁嫣红不约而同惊叫起来。“这怎么可能?”柳家不是家财万贯,银子多到花也花不完的钜富吗?
“昨天几名布商来府中催讨积欠的帐款,而帐房里却连五十两银子也拿不出来了。”
“连五十两也没有了?”她的话,引来两人更尖锐的抽气声。
“是啊,怎么了?”柳依人狐疑地来回审视她们。
“呃”原本还盛气凌人的两人,突然支吾起来,目光回避不敢迎视她。
“依人!”梁嫣红带有几分心虚的先开口。“老实说,昨儿个我买了只一百多两的白种玉镯,我请黄老板今天进府来收款”
“一百多两?”这下,换柳依人倒抽了口冷气。“我正愁筹不到银子,二嫂你却又”她无力地闭上眼,感觉像是被推进更冰冷的绝望深渊。
“紧张什么?”突然间,李金花尖锐的嗓音响起。“反正咱们还有五间布庄,要真撑不下去,就把一间布庄给卖出去”
“那是爹爹留下来的心血,谁也不许卖!”向来好脾气的柳依人,神色口气突然一冷。
“你”李金花震楞了下,好半天说不出话来,眼前柳依人坚毅的神情,是她从来不曾看过的。
“事情哪有那么糟?我们现在还有五间布庄分布在附近几个热闹城县,了不起十天半个月就能赚进千两银子,你又何必担心?”梁嫣红一派天真的表情,不愧是标准不知民间疾苦的少奶奶。
“仓库里传统布匹囤货太多、乏人问津,布庄生意一落千丈,根本没办法像过去鼎盛时期那样日入斗金。”
说来说去,全怪挥霍成性的李金花跟梁嫣红,为了爱慕虚荣,每月固定从长安布商那儿购进几十车的各式布匹,好供她们尽情挑选做新衣裳。
而她们挑剩下的货,长久囤积下来数量十分惊人,但最近布料的质地跟样式突然翻新,过去传统的织锦、绸缎等上等布料不再流行,所有姑娘家、名门富夫人全时兴穿轻薄透气的薄纱布。
这么一来,柳家布庄里根本连半个客人也没有,无法与其他布庄竞争。
“那就把那些囤货贱价出售,起码也能卖得几百两银子吧?”李金花强势的出著主意。“我这就去找你大哥处理去”
“大嫂,现在传统布匹根本不值钱了,就算卖也拿不回多少银子,恐怕还得不偿失。”
“这”一句话就堵得李金花哑口无言。
不是做生意的料,势利、爱钱如命的李金花,只想赚进大笔银子,却不懂得经营人脉,平时以当家主母姿态自居,老爱替柳长东强出头,早就把商家跟老顾客全都得罪光了。
“反正不管怎么样,不准动我珠宝首饰的主意!”
她才不管布庄生意怎么样,铺子要收、要卖都好,但想打她的主意,门儿都没有!
“二嫂”柳依人求救似的望向梁嫣红。
“你别看我,我的珠宝首饰也没多少,救不了急的!”梁嫣红提起裙摆,急忙烦著两名丫环走了。
“珠儿、翠儿,我们也走吧!”
像是柳家兴亡跟她们毫不相干似的,两人无情的甩头而去,留下柳依人心寒怔立原地,连眼泪都像是结了冰,一滴都流不出来。
“小姐,现在该怎么办?”一旁的柚儿惶然无助问道:“柳家会不会垮了?你会不会把柚儿赶走?小姐,我不要离开你,我不要离开柳家”
柚儿抽抽噎噎的哭著,让柳依人心情更是低落到极点。
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