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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原本躺在榻上昏迷不醒的曲无瑕突然嘶喊,猛坐起身,把正在帮她盖被褥的书儿差点吓得尖叫出声。
“曲姑娘,你还好吧?”看着额冒冷汗、不住喘息的曲无瑕,惊魂甫定的书儿心跳得猛快。还处于噩梦震惊中的曲无瑕根本就听不进她的话,她的眼前依然被梦中那片血腥所包围。
她看到他拿着长剑刺入她爹的身体,一剑又一剑,强烈的恨意化为汹涌而出的鲜血,在他残忍的笑容中晕染开来,讥诮冷血的尖锐笑声在耳旁不住地回荡,环绕不去
不,他不会用这种干脆的方式,他定会将她爹折磨得生不如死的!
“我要阻止他”曲无瑕踉跄下床,慌乱间被丝褥缠住了脚,一个不平衡,就往地上跌去。
“你要去哪儿?小心啊!”书儿及时接扶住她下坠的身子,心跳差点被吓得停止。曲姑娘这么虚弱,要是再摔这一下还得了?
“我不能让他害了爹”曲无瑕不住喃道,拨开书儿的手,执意拖着虚软的身子下榻。
“你出不去的,你还想做什么?身子差成这样,你乖乖休养成不成?”看她如此折磨自己,书儿不由得发怒,用力将她拖回榻上。
她忘了,她正被拘禁中,她出不了这个庄园的曲无瑕全身一垮,颓然地倒回榻上,泪迅速沾湿了枕巾。可难道就这么叫她眼睁睁地看着他毁了她爹?
“书儿!”她倏地攫住书儿的手臂。“他在哪里?带我去找他!”
书儿低下头,低道:“爷刚刚就没看见人了,你找他也没用,他不会理你的。”若非她觉得不对劲自己跑到宴会厅去,可能曲姑娘现在还倒在那里没人发现。虽说她早知道爷掳了曲姑娘回来是为了报仇,也知道爷所受到的伤害绝对有理由让他这么做,可当她看到曲姑娘失去意识地躺在那里时,她真的忍不住在心里怪起爷来了。曲姑娘个性是这么纯善,即使曲衡做出了会使人恨上一生一世的事,也不该换曲姑娘来受此折磨啊!
书儿的话像桶冰冷的雪水,泼醒了她,也冻冷了她的心。曲无瑕原本狂乱的眼眸顿时转为灰黯,失神地悬宕空中,心,龟裂成碎片。
她怎么还认不清?她若真能撼动他的决定,也不会被他甩昏在地了。把她救回房中的,绝对不会是他,因为深烙在她的脑海里的那道背影,是那么地冷绝曲无瑕闭上了眼,夺眶而出的泪无声地诉说着她内心的伤痛。
书儿同情地看着她,想要给予安慰,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书儿,我求你一件事,好吗?”良久,曲无瑕低道。
“你说吧!”她相信曲姑娘绝对不会提出任何会为难她的要求。
“帮我到外头打听我爹怎么了,求你”曲无瑕闭眼哽咽道。“我知道他对你们做了很多不该的事,就算他被害死,也算是罪有应得,但,他终究是我爹求你帮我这件事”
“好是好”虽然她也鲜少有机会可以出这个庄园,她还是可以在仆役间托人得知这个消息,可最让她感到踌躇的,是考虑到曲无瑕的心情。“可是你如果知道情形却没办法改变,这样心里不是更难过吗?”
曲无瑕咬唇摇头。“可总比什么都不知道地胡思乱想要来得好吧”
“我知道了,我会帮你的。”见她已有所觉悟,书儿也只得答应。
“谢谢你,书儿”曲无瑕掩住了唇,感激与心伤让她泣不成声。
她的心已被他伤到至极了啊,可为何她还是恨不了他?是偿罪吗?所以让她无怨无尤?不晶莹的泪汹涌而出,曲无瑕绝望地发觉,自己已爱他到了无法自拔的地步,即使他做了这一切,她还是抽不回恋上他的心绪。
这样的伤害何时会结束?她还能承受多久?怕得是在她的生命已无法负荷时,她依然无法对他有所怨怼
微风轻拂的湖畔,将郁闷的暑气驱散了些。
曲无瑕怔怔地坐在凉亭内,看着西湖的美景,心却杳然不知所踪。自从他扬言报复、抛下她而去的那日起,她就没再见过他了。
他还要如何伤她?在他对她爹展开报复时,大概已进入了他复仇的尾声,亦即是他计划将她伤得最深的时候。她知道,在最后他会将她送回那个已被摧毁的世界,要她去尝那种曾拥有一切,又被夺走一切的悲惨滋味。
他不会干脆地杀死她和爹的,把他们推入残酷深渊去饱受折磨才是他所期待收到的结果。曲家被毁、她身败名裂,甚至会被人冠上淫妇的指责。他流传出去的那些画,足以将她侮辱到比青楼女子还不如的地步。
她好怕那一刻,怕他要将她送回的那一刻来临。
令她担惧的不是所要面对的人言可畏,而是离开了他,从此不再相见的可能让她难以承受。他若停止了复仇,她就再也没有机会可以见他了吧?他的心中,也不会再有她的存在她宁愿待在他身旁,即使他再如何伤她,她依然想待在他身旁。
她多傻呵,在他这么对她后,她却还是这么痴恋着他;明知他不可能为她心动,明知他过去对她的温柔举止都只是些假象,她还是唤不回自己的心,多傻呵!
“曲姑娘,用膳了。”书儿的呼唤叫回她的神智。
“我不饿,谢谢你。”曲无瑕勉强扯出一个微笑。
“今天厨子裹了粽子呢,吃点吧!”书儿努力劝道,这些天曲姑娘吃得比只小猫还少,日渐消瘦的身子像个游魂似的,看得她担忧极了。
粽子?曲无瑕一怔。“今日是什么时候了?”
“再两天就是端午了。”书儿将粽子剥好放在盘中,端到她面前。“应个景尝尝新吧,这厨子里素粽的滋味可是连爷都夸赞呢!”
端午?她来这儿这么久了?曲无瑕下意识地接过,看着那粒小巧玲珑的素粽,心神恍惚了。是吗?他爱吃这素粽?她拿起象牙箸,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地吃了起来。
书儿见了总算松了口气,曲姑娘终于肯吃东西了。
“我爹他怎么了?你都还不曾告诉我。”吃到一半,曲无瑕突然开口。
书儿顿时哑然,虽然她早打听到了消息,可这几天曲姑娘的心情差到极点,她又怎么可能把这些坏事情告诉她?
“你说吧,我有心理准备的。”曲无瑕停下了手中的象牙箸,静静地看着她,柔美的瞳眸中透着一抹坚持。
书儿犹疑会儿,叹了口气,终于说了。“我不知道爷用了什么法子,在一夕之间,你爹的产业全毁,田地早被人暗地收购,布庄和谷庄焚于一炬,而钱庄因放高利贷逼死良民而被官府查封,就连宅第也被充入官库,现在他好像流落街头吧”其实书儿还有所保留,长期受曲衡欺压的百姓们见他落魄,纷纷落井下石,温和些的冷嘲热讽一番,激烈些的拳打脚踢都有,更别想会有善心人伸出援手。可又怎能怪得了他们?是曲衡过去的作为残苛得让人忍无可忍的啊!
曲无瑕闭上了眼,她无法想象向来叱咤商场的爹如何承受得了这样的打击?“季家没有帮他吗?”他们应该不会弃爹不顾吧?结不成亲家,至少还是亲戚。
“这我就不知道了。”书儿摇头。
曲无瑕淡淡地扬起唇角,那笑容却隐含了太多太重的愁苦。一切都尽如他安排,走到他要的局面,他开心了吗?“那我呢?”她低道。“坊间如何说我?”
听到这个问题,书儿噤口,连只字也不敢透露。要她当面说她人尽可夫、淫荡放浪、不守妇道?这些词叫她怎么说得出口?!“哪有人说你什么呢?我来帮你收盘子,你这次吃了很多呢!”书儿强笑带过,开始顾左右而言他。
书儿这欲盖弥彰的态度,已让她衡量出外界的传闻有多不堪。她自嘲一笑,心头并没有起太大的波动。早料到的,不是吗?
美眸轻转,虚无的视线望向远方初会的白堤,依然在那儿。
“书儿,你知道白蛇娘娘的传说吗?”突然,她轻问道。
这不着头绪的问题让书儿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当然知道啊,尤其我们又住在西湖边,若说没听过才真要笑掉人家大牙呢!”
“端午,是她喝下雄黄而现出原形的日子吧?”曲无瑕依然缥缈地看向白堤,就连温柔的语音也淡得像飘向空中。
“嗯。”书儿点头,微拧起眉。怎么回事?曲姑娘问这些事做什么?这样的曲姑娘让她有点害怕。
空洞的眼神让人读不出思绪,曲无瑕沉默了,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远方。
许仙因见到白蛇娘娘的原形给吓失了魂魄,白蛇娘娘为了救他,冒着危险,不顾一切地上仙界盗葯,而如此牺牲得到的结果,却是许仙苏醒后那惊惧厌恶的狠心背弃。
若她是白蛇娘娘,即使明知救了他后会失了他的心,她还会去做吗?
答案是无庸置疑的。曲无瑕浮现一抹苦笑,笑自己愚傻的执着。即使他伤她伤到了身心俱碎的地步,她依然是宁可牺牲自己的性命,也不愿见他受到伤害。
和白蛇娘娘的坚贞相比,许仙的轻易变心,是多么令人鄙夷啊!而他呢?和许仙相比,他又如何?脑中浮现他冷冽的眸神,曲无瑕已无法再给自己任何奢望。如何比呢?许仙至少还深爱过白蛇娘娘,他却是连心都不曾停留在她身上啊!
“你比我幸福呵”她望天轻道,对着那凄美传闻中的白蛇娘娘。
“曲姑娘?”书儿迟疑低唤,她喃喃自语的失神模样让她更加害怕。
“回房吧!”曲无瑕轻轻一笑,转身往厢房的方向走去。
望着那纤细孤寂的背影,书儿只觉心酸得想哭。她咬咬牙,忍住那股冲动,迈步跟了上去。
宴会厅里,依然是歌声舞影的情景。
慕容恕状似慵懒地斜倚软榻,那俊邪面容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即使是怀中姒的娇腻细语也没能动摇他,望向底下舞妓的视线深沉,宛如冷潭般深不见底。
他终于毁了曲衡,把曲衡从睥睨众人的高处打落到无容身之所的地步。多年的血海深仇终于得以了结,他该狂喜、该如释重负,可为何他依然心情沉郁,像心头压了块大石,紧迫得近乎窒息?
是因为她吗?一思及此,目光转沉,慕容恕原本冷凝的表情更加阴鸷。
在被她气极的那日,他召来了早已将一切部署妥当的侍从,带着曲衡官商勾结的证据,只等他一声令下,作恶多年的曲衡将会尝到产业毁于一旦,和身系囹圄等候秋决的滋味。
但当他在面对等候命令的侍从时,眼前却出现了她那双哀戚眼眸。只不过是“动手”简单二字,他竟说不出口!这失常让他心凛,他极力地想将这扰人的思绪消抹,却挥之不去,而益发鲜明的,是她仆跌在地的身影。
他部署多年,等待的就是这个时刻,他还在踌躇些什么?想想爹娘当初陈尸多日的惨况,想想贫穷百姓被欺压的情形,想想他当年被丢弃山林中那种呼天不应、唤地不灵的恐惧!他极力说服自己曲家人该死的理由,最后终于下令,曲衡的产业在一夕间全毁,但手中有关曲衡勾结朝官的证据,他却保留了。
或许是他想再让曲衡多尝尝颠沛流离的滋味,所以才不愿让他这么早就被朝廷处决这是他为自己反常的决定所找来的藉口。
“爷,您都不看姒!”姒微嗔,含娇带媚地斜睨了他一眼,轻画过他胸前的指尖挑逗的意味比指责多。
慕容恕不动声色地敛回心神,扬起一抹邪笑。“底下舞得卖力,不看岂不白辛苦了她们?”“若爷喜欢看,姒改天跳一段新舞让爷瞧瞧。”姒倚偎在他胸前,柔腻笑道。若非她真喜欢上这邪魅男子,休想要现今正是当红花魁的她对人如此费心。
“不用了,累坏你,鸨母会怪我。”他低笑,淡淡地否决了她的提议。
旁人为求她一笑而费尽百两,而她主动讨好,他却是丝毫不以为意?姒脸色变了下,但总是送往迎来惯了,随即又挂上娇媚的笑容。“爷待姒真好。”
她多想捉住这俊傲多金的才子好脱离红尘,只可惜她用尽手段,也摸不透这男子的心绪。他纵情、他享乐,却从不放心在声色上头。
听到她自我陶醉的说词,慕容恕冷冷地嗤扬唇角,觉得这句话可笑至极。在十八年前就已冷狠了心的他,又怎么可能在男女情爱上化开冰封的感情?
“爷,怎么不见那日倒酒的女人?”姒看了下四周,状似漫不经心地问。
其实姒自那日被慕容恕驱回后,心里一直对曲无瑕耿耿于怀,因为那是她第一次见他为一个女人而变了脸色。强烈的妒意让她一直芥蒂在心,今日为了和对方一较高下,她还特地打扮过。
“你问她做什么?”鹰眸微眯,反问的语辞中带着难以察觉的不悦。
“姒瞧她一点也不懂服侍的道理,想多磨练她嘛!”姒眼中闪过一丝邪恶,心里转的尽是该如何欺凌她的念头。
清灵脱俗的她又岂是她这名青楼女子能够污染的?慕容恕眼中的光芒更加沉鸷,姒那逾越的言词让他十分不悦。他并没有察觉,这愤怒的反应竟是对她不自觉的维护。
“爷,您不公平,姒求您画张像您都从没答应过,却替她画了那么多张画。”没意识到自己触碰了不该提的问题,姒依然工于心计地想在慕容恕的心里和曲无瑕一较高下。“姒不依,您定要帮姒画张像才成。”
突然间,慕容恕大笑出声,像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笑得开心不已。没料到他会有此反应,姒一怔。倏地,慕容恕停下笑,锐利的眼看向她,那犀冷的瞳眸中根本看不出曾有笑意的存在。
“你要如何跟她比?若不是我允许,别说让她替你倒酒,就连你想见她一面也不够资格。”他轻柔道,却无形地散发出一股强烈的压迫。
“我”被冷然气势震慑的姒哑了口,只能怔怔地对着他的视线,她想低头痹篇他的盯视,可身体却像不是自己的,完全无法动弹。
慕容恕从姒惊恐的神情中看到了自己,惊觉自己失常的原因,倏地浑身一震。他在做什么?!对曲家的复仇计划中,就只剩把曲无瑕推回布满蜚短流长的地狱,让尖苛的人言将她折磨得崩溃的最后一步棋。而想出这种残酷方法的他,却为了一个花魁对她的轻蔑而愤怒失态,甚至还开口教训了姒?
“对不起”姒结巴,想要道歉补救。“我不知道她是慕容公子喜欢的人”没想到话一出口,手腕被猛地攫住,更是把她吓得当场尖叫。
“你说什么?”慕容恕脸色阴沉已极,透着张狂的怒意。
此时宴会厅已完全安静下来,所有的人全被慕容恕吓坏了,整个厅堂被紧张的气氛完全笼罩,像绷紧的弦,一触即发。
“我我”姒不住发抖,好半晌还说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
迟迟得不到回答,慕容恕脸色更加难看。“说啊!”突来的一声咆哮,让姒惊哭出声。俊逸卓尔的慕容公子怎么会变这样?原本就已嗫嚅的她,此时完全被恐惧梗塞了喉头,根本就说不出话来,只有断续的啜泣声在静寂的大厅中回响。
向来一切情绪皆隐于心中的他,被激得大吼,全是因为姒那该死的、辱他至极的话!他喜欢她?他对她的恨是用尽镑种手段也无法消释的,又怎么会可能喜欢上背负罪孽而生的她?!
即使是误会他也不想听到这样的说法!慕容恕那双幽邃的黑眸已完全失了冷静,对己身失态的不满更是把他的愤怒焚烧到了极致。
那为何你迟迟不把她送走,还一直让她留在这听不到侮辱的地方?内心深处有个细微声音响起,慕容恕一惊,顿时冷汗淋漓。
不!他只是在等时机,绝对不是对她动了感情,他所遭遇的一切皆因她而起,她的存在只会让他感到憎恨而已!
自欺欺人!冷笑声又响。早在你用温柔手段对她诱引时,也同时爱上她,说什么凌辱报复?那些都只是你为了拥有她而替自己找来的藉口!
他爱上她?不,绝不可能。他会证明自己绝对没对她动情,他会证明对她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伤她的计谋!
“走!把她们全都带走。”他神色冷冽地对姒沉道,而后朝外头下了命令。
“把李城找来。”
他会证明一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