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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蝶儿如遭电击般地缩回手,即便不语,答案已昭然若揭。
“不关公子的事。”她迅速用袖口裹住手腕上的伤口,转身就想离开。
“不准走!”巫循略施巧劲,轻而易举制住对方的同时,她覆住容颜的软帽顺势滑落。
当眸底倒映着雪蝶儿白发苍苍的模样时,巫循张口结舌地怔愣在原地。“蝶儿?”
以往她常梳着苗族姑娘的发式,现下她却让如瀑般的白发垂散在纤柔的肩头。
轻软的白发衬得她的腰肢不盈一握,依然美好的眉形堆蹙着忧郁,衬得她瑕白玉颜透着微青的苍白。
巫循震慑瞅着眼前的姑娘,不明白她为什么在短短几个月内,却变成了如斯模样?
“放开我,让我走。”因为巫循充满诧异的语气,她的心不由得狠狠一震。
失去软帽的遮掩,她不知所措地乱了方寸。
她不想见他,不想呐!
雪蝶儿想推开他,偏偏如同老妪的虚弱力道根本挣脱不了他的束缚。
她无能无力,只能呢喃着、呜咽地嚅声祈求着。“求求你快放了我请让我走”
耳底落入她的哀泣,巫循感到心一阵一阵地绞痛起来。
“蝶儿,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他焦急的眼眸在她的脸上梭巡,难以置信的神情加深了他脸上的焦虑。
“不为什么,雪蝶儿已经死了,你走吧!”她咽声轻语,思绪陷入见与不见他的两难当中。
“你希望我走?是吗?”巫循有些难以置信地沉声开口。“你不想见我,为的是你现在的模样吗?”
他不知道雪蝶儿究竟经历了什么事,却可以感觉,他印象中,那个总是缠着他问,爱不爱她的爱笑姑娘,已不复存在。
雪蝶儿默默垂敛着眸,眼泪不试曝制、纷然地往漫无止尽的绝望深渊坠落。
巫循抬起她的脸,迎向她被泪剔亮的水眸,坚决地开口。“我可以很明白告诉你,除非带着你一起走,否则我不会离开。”
“你”虽早料到见面会是如此结果,但雪蝶儿无法断然表现自己心里的恐惧与脆弱。
她不要把她的痛加诸在她的阿循哥身上。
却也无法强压住心里的思念,让自己杵在原地不去感觉、不去回应他的一切。
“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为什么躲着我,为什么?”巫循瞬也不瞬地凝着她,强迫她看着自己。
这一刻,巫循终于明白,为何身体内的蛊毒会若隐若现、若有似无。
眼前的雪蝶儿不止一头青丝华白,体力更似年迈老妇。
苍白的雪颜透着青白的中毒迹象,既然已经知道她受尽苦楚,他怎能放、怎忍放、又如何能放手?
面对他的逼间,雪蝶儿无力抗拒,只是眼眉低垂地不去看他流露出爱怜与心疼的神情。“你真的认错人了。”
即便事实昭然若揭,即使谎言可笑,她也打算横着心否认到底。
她不是美丽可人的雪蝶儿,而是随时会撒手人寰的老妇雪蝶儿在心中反覆说服着自己。
“好,既是如此,那你抬起头来看着我,让我好好瞧瞧,是不是真的认错人。”她的话激得他胸口一阵激荡,巫循绷着语气开口。
淡淡的惊惶由雪蝶儿眉梢掠过,她涩然地喃道:“公子何必为难我这个老太婆呢?”
即便极力自抑眸底流露出的极淡愁绪,还是逃不过巫循的眸。
她心神挂念的阿循哥就在眼前,而她却已若风烛残年。
既是如此,上天何必要他们再度重逢,再次体会那蚀心的痛呢?
她扬声轻笑,向来清柔悦耳的嗓,此刻揉着一丝苍老。
为什么他不放弃?
她的笑揉着太多悲凉,比哭更让他难受。
巫循听到这话,差点气炸。
不管她如何抗拒,他语气微恼地张开双臂,万般怜爱地将她带入怀里。“不要这么残忍。”
回到“努拉苗寨”后,震撼一个一个袭来,能再见到她,巫循对上苍有说不出的感激。
雪蝶儿僵在他怀里,感受他那自己梦寐以求的怀抱与温柔,不知此刻是真抑是幻。
“蝶儿,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告诉我,不要再一个人承受这痛苦,让阿循哥帮你,好吗?”
迎向他坚定的眼神,雪蝶儿贴着他的身子不自觉靠得更紧。
她好累,如果可以不用思考,不用在乎,那她会义无反顾投入这个她所熟悉的怀抱里。
“对不起,蝶儿是阿循哥对不起你”吻着她揉着清香的白发,巫循喑哑的嗓,满心的怜惜和歉疚紧紧将她拥入怀里。
为何才两年的光阴,他竟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听着他刻意压抑的激荡情绪,唇未语,她的眼泪却一滴一滴滑落,心一寸一寸紧拧了。
“我要解除婚约。”贪婪地想将他的面容烙进心底,她既心酸又喜悦地做此决定。
“你说什么?”巫循喉头一紧,有些不敢相信他听到了什么。
怯怯地迎向他深邃如潭的黑眼,雪蝶儿缓缓摸索他脸上的每寸轮廓,强抑心里的苦涩喃道:“我本就不该见你既然见了,那就一并说清,我们解除婚约吧!”
他的面容依然俊逸、温朗,雪蝶儿面对着这朝思暮想的面孔,为他心神荡漾的情愫又悄悄涌上心头,让她的心悸动不已。
但,那又如何?
就算取出眉心那只蝎蛊毒针,也无法解开她游走全身的毒液。
他陡挑浓眉,好一会儿才道:“我回来了。”
“那又如何?”雾眸轻敛,雪蝶儿颦眉涩涩反问。
瞬也不瞬地瞅着她,巫循压下心头紊乱的心绪,神情平静地答:“为你解毒,求得一线生机。”
“太迟了”频晃着头,雪蝶儿心头绝望的苦闷更胜肉体的痛楚。
“蝶儿,我不求什么,只要你回到我身边,就够了。”拇指捺住她轻颤的唇,巫循坚定地开口。
她深吸了口气,不敢放纵吞吐气息地凝着眼前的男子。“在苍海二鬼把蝎蛊针毒种入我体内那一刻,我就知道一切都完了。”
巫循浑身一震,有一瞬间恍然。
蝎蛊针毒是“化蛊录”记载的古老血蛊,淬在针头的是毒中之王,一针便可取性命。
难道,苍海二鬼把蝎蛊种入雪蝶儿体内,为的就是让雪蝶儿的血毒上加毒,好取来养蝎?
无视巫循震慑的神情,她扬起一抹虚弱的惨澹笑容。“因为我养蛊的能力,所以苍海二鬼认定我的血可以养出天下最毒的血。”
“所以他们以你身上的血,养蝎制蝎蛊针毒?”目光落在她纤腕上那丑陋的疤痕,巫循艰涩地接了话。
雪蝶儿扬唇,朝他嫣然微笑。“蝶儿心里明白自己时日已不多,研制解葯的机会有几分再清楚不过,能再见到阿循哥,蝶儿的心愿已了。”
听到她平静的语调,巫循的心却揪得更紧。
痛楚万分地撩起她华白的发,感觉它由指间滑过的触感,巫循缓着气息坚定开口。“我会治好你,除非我死,否则没有人可以由我手中抢走你。”
他的保证,隐约化成一股暖流,悄悄注进心房,雪蝶儿凝着他坚定的眼神,竟在那无所适从的茫然当中寻得一丝安稳。
将追查“苍海二鬼”之事托予大熊及廷少咏,而这同时,啸夜鬼船船长差人将未用完的灵珠粉快马送到苗寨,让巫循得以研制解葯。
“阿循哥不要在蝶儿身上费心思了。”无血色的唇微启,身体益发虚弱的雪蝶儿迟滞地开口。
她知道巫循是解蛊高手,但蝎蛊不是一般蛊毒,若真要研制解葯,绝不是一时半刻间能完成的。
“早些时候,我不敢保证,但今非昔比,相信我。”他抚了抚她苍白的脸,柔声地说。
当初鬼船船长中的也是蝎蛊之毒,当时他以灵珠粉当葯引,为他解毒,因此他并不担心解葯的问题。
让他担心的是,他必须先取出嵌入雪蝶儿印堂穴那只蝎蛊毒针,才能让她服解葯。
“阿循哥。”发现他兀自沉思,雪蝶儿出声唤了唤。
他柔声回应,表面温和,心里却兴起惊涛骇浪。“怎么了?”
“无论结果会如何,都不要瞒蝶儿。”虚弱地微勾唇,她的眼泪已不自觉地扑簌簌落下。
撩下心中的忧惧,他温柔抚去她的泪,开口说道:“傻姑娘,我担心的是取出你眉间这只蝎尾银针的问题。”
“为什么?”她沉吟了会儿才问出口。
事实沉重得敦他几乎不能负荷。“晚些我会在你的百会及上星两穴施针,开通你头部的气血循环,再以内力帮你震出印堂穴的蝎尾银针。”
见他心事重重,眉心堆蹙着忧虑,雪蝶儿主动握住他的大掌。“好,只要有阿循哥在身边,蝶儿什么都不怕。”
感觉到柔荑传来的冰冷,他紧握着拳,知道事已无转圜的余地。
他知道,取出蝎尾银针后,雪蝶儿还有一个关卡得跨。
跨不跨得过这一关,就得交由老天安排了。
“这几个穴都是人体大穴,稍有差池闪失,性命便不保。”他沉着眉,严峻地开口。
“再怎么样,也比等死来得好,阿循哥,蝶儿不怕,你放心为蝶儿施针吧!”
她的眸揉着全心的信任,静默的神情让人心疼。
“怕的是我!”痛苦的神色在眼底闪过,他毫不掩饰心底的恐惧。“你的生与死操之在我,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
命悬几针之间,这两针扎下,他亦不知能不能将蝎蛊毒针逼出她的印堂穴之外。
如果雪蝶儿就这么死了,他又如何自处?
雪蝶儿勉强地扯出一抹笑。“阿循哥,你放心施针,蝶儿信你,全心全意信你!”
她知道,自己的身体愈来愈虚弱,再这么下去,怕是熬不过几日。
“好!我知道了,你歇一会儿。”万般怜爱地俯下身,轻轻在她额上落下一吻,他才离开。
桐普晴矗在一边,看着巫循替雪蝶儿诊完脉后,连忙间:“巫大哥,我要帮什么忙?”
“准备一些干净的布,再帮我烧半桶水,等会儿替蝶儿净身。”
取出银针过火消毒,巫循凝定着心神说道:“我会在蝶儿的百会及上星两穴施针,开通气血循环,再以内力震出印堂穴的蝎尾银针,倘若顺利,她会把聚在眉心的毒血吐出,之后再以灵珠粉为葯引,清体内余毒。”
“我马上准备。”桐普晴微颔首,紧张的拧皱了手中的帕子。
“有劳姑娘。”语落,巫循扶着雪蝶儿坐起,握了握她的手唤了唤。“蝶儿,阿循哥要为你施针了。”
她无意识地点了点头,一张脸白得透明。
看着她的模样,巫循手中的银针却在瞬间变得如同千斤重,执针的手微颤,迟迟无法扎下。
“阿循哥蝶儿信你,若有情,缘不散”她气若游丝,眉眼间的神情坚定无比。
巫循顿了顿,半晌才缓缓抬起头,深深望着雪蝶儿,苦涩地点点头。“我知道,我们的情缘不会散。”
他深吸了口气,确定穴道位置后,迅速将银针刺入雪蝶儿的百会及上星两穴之上。
“唔”雪蝶儿无意识地轻吟了一声,未多时便感到身体微微发热。
银针定位,巫循气运丹田,将内丹之气提起汇聚至掌心,由身体关窍通道上,迅捷地将气发放至雪蝶儿体内。
掌心按逆时针方向在乔空穴运转多次,透过穴位,一股作气将内丹之气直冲雪蝶儿的印堂穴。
蓦然间,雪蝶儿隐隐感觉到一股气汇聚至印堂中央,眨眼间,种入她印堂穴的蝎蛊毒针挟劲飞出,直接嵌入洞壁之上。
蝎蛊毒针一被震出,雪蝶儿吃力地吐出一口黑血。
那些由喉间溢涌出的黑血染得她的胸口一片沭目惊心。
巫循收气将银针拔除,为她封住几个止血穴位后,再替她诊了诊脉象。
“阿循哥”蝎蛊毒针拔除后,雪蝶儿顿时感觉身上所有的气力也在瞬间倾泄。
她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知道浓浓的倦意朝她袭来。
“没事了,你好好休息。”巫循捧住她冰冷的脸,淌着笑,深深凝着她咽然开口。
“真的?”飘缈的眼底映入巫循沉重的脸,她连抬手抚去他轻蹙眉头的力量也没有,只能微微地发出气若游丝的嗫嚅。
即便她的脸色苍白若纸,但巫循却无法移开目光,胸口过分激动的情绪让他无法平静。
“没事了。”
“阿循哥蝶儿真的没事了吗?”一滴泪滑下,雪蝶儿把全身力量汇聚在她纤柔无力的指间,将巫循的手扣得死紧地间。
她瞧不清巫循的反应,只知道思绪恍恍惚惚、飘缈不定。
沉默了片刻,巫循缓了缓思绪才保证地开口。“别怕、别怕我在这儿阿循哥说过不会骗你的!你快合上眼休息,嗯?”
“好”她轻唔出声,神智已经愈来愈迷离。
“我会等你醒来。”巫循抚着她苍苍的白发,低哑地喃着。
“阿循哥你可以抱着蝶儿吗”意识明明已经远离的,她却执意要将话给说完。
心陡地一凛,他张臂抱住她的娇弱身躯,嘴边轻哼著“跳月祭”那一晚寨民们口中唱的歌调。
“放心,我会一直陪着你。”
随着歌声,雪蝶儿在恍恍惚惚当中,不自觉回到她和巫循在“跳月祭”那一夜。
当时她的身体虽然冷透了,但贴着巫循,身体却温暖得不可思议。
她、水远不会忘记,那一晚,星星好亮
渐渐的,她的思绪逐渐模糊,隐约感觉到血液似潺潺小溪,在她的四肢百骸中流窜。
然后在眼皮渐沉重将合上的瞬间,温热柔软的触感落在将合的艳眸之上。
“蝶儿,快睡吧!我爱你这一回换我等你别忘了”巫循盯着蜷曲在床榻间的纤弱身形,看着她披散在枕上的长长白发、毫无血色的面容,哑声地重复着。
耳边旋绕着他的话,雪蝶儿神情一松地笑着,眼眶不自觉泛着湿意。
她心里虽冲动地想回应他的情意,但突然袭来的晕眩感却取代了一切。
恍惚中,男子熟悉的气息、低哑的沉嗓成为她昏睡前唯一的感觉。
待她熟睡后,巫循怔了好半晌才回过神,小心无比地握住她的柔荑,为她上葯。
这时桐普晴端着热水进入,看着巫循坐在一旁,连忙趋向前问:“巫大哥,顺利吗?”
巫循回过头,唇角微扬。“银针已经取出来了。”
“太好了!”她跟着松了一口气。
“不,还有一关得过。”
虽然蝎蛊银针已经取出,但还是得待她醒来,再替她解体内的蛊毒。
巫循脸上的忧心让她愣了愣。“我以为只要将银针取出就没事了。”
“这些时日,她的五脏六腑已被蛊毒渗透,晚些我会熬解蛊葯给她喝,届时就得看葯效进入她身体里发挥了几成功效。”
他喝了口水润了润嗓,一颗心仍志忑地尚未归位。
桐普晴深深看着好姐妹,心理不自觉地暗暗叹息着。“我相信蝶儿能等到你,就表示她可以逢凶化吉。”
“如果我可以早点回来,或许状况不会演变至此。”他幽幽地开口,不敢想像若他们又错过彼此
那雪蝶儿岂不是注定要香消玉殒?
桐普晴不难看出巫循眼底的自责,她扬起笑,先拧了方帕子给巫循。“现在说这些也没用,重要的是蝶儿有我们守着,一定脑频复的。”
“我知道她会康复。”
巫循放软声调,接过桐普晴递来的帕子,唇边的笑带着浓浓的倦意。
“好,那巫大哥先擦擦汗、休息一下,我先帮蝶儿换掉脏衣服。”
他指着置在石桌上的丹瓶吩咐道:“你先吃下解葯再处理,蝶儿滞在印堂穴的毒血,当今世上,怕是再也找不到第二种如此至阴至寒之毒。”
桐普晴乖乖服下葯丸,眸光却不由自主落在两人紧把住彼此的手,心里不由得一阵感动。
希望巫循与雪蝶儿的这段情,在“努拉苗寨”一连串的不幸里,至少是唯一的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