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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丛林后,已经是傍晚时分。
“我们要到哪里去?”
阮筱裳感到自己累得骨头快散了,脚也痛得要命,双手更是一片血肉模糊。
“不知道。”阮婕妤面无表情地说。“走到有人的地方吧。”
“那休息一下吧。”阮筱裳也没深究,只想休息。
“随便你。”说罢,她放下阮筱裳,迳自离去。
“等等!”阮筱裳吃了一惊,大声叫她。“你为什么要走?”
“你要休息。”她惜字如金,不肯跟阮筱裳多说。
阮筱裳咬了咬牙。“既然如此,那就继续走吧。”她站起来,艰难地走着。
“有人吗?谁在喊?”一个年轻的男声从丛林里传出来。
“这里!这里!”阮筱裳大声叫喊起来。太好了,有人来了。
草丛中传来一阵悉悉疏疏声响后,一个男子从里面走出来。
是他,那个和煦如阳光般的男子!
阮婕妤愣住了。
“你们怎么了?需要帮助吗?”他温和无害地笑着。
真的是他!没有错真的
阮婕妤的心一阵怦怦乱跳,半晌才回过神来。
阮筱裳带著玩味的笑容打量著眼前的男子,是他吗?的确长得不错
“她受了伤。”平复好心情,阮婕妤指著阮筱裳。
“哦!”他这时才看到阮筱裳,眼中稍稍闪过惊讶的神色,但很快便隐没。
“是啊,我受伤了,伤得很重。”阮筱裳媚笑着说,看来,这个男人逃不出她的手掌心。
“伤得不轻呢,怎么会受伤的?”他微微蹙眉。
看到她的手被他握著,阮婕妤只觉心中一酸。
包令她心酸的是,他看她的眼神。那是一种男人看女人的眼神;而自己却从未让他注意到。
“她”她犹豫了片刻。“她是被野兽抓伤的。”
“噢,是吗?两个女孩子在这荒山野岭的也是很不方便”他深思了一下。
“如果你们不嫌弃的话,就先到我家治治伤吧。喏,就在那边那个山头的那间小木屋,不是很远的。”他指了一下丛林的另一边。
“好啊,真是谢谢你啊。”阮筱裳抢先说道,作势欲起身。“哎哟”阮筱裳突然跌倒在地。“不好意思,我受伤之后又走了很多路,已经没有力气再走下去了。要不这样吧,你们先过去,我再慢慢走过去”
“我背你吧。”他二话不说地蹲下身。
“这怎么好意思。”阮筱裳边说,边向阮婕妤露出胜利的微笑,随即趴在他的背上。
他背起她便往小木屋走去。
阮婕妤没有反应,只是默默地跟在后面。
这就是她对付男人的手段吗?
她从来不会这些,她只知道自己是爱他的,永远不会改变。
“到了。”他推开门进屋,摸索了一会儿之后,嚓的一声,点亮火摺子燃亮屋内的蜡烛,光线虽不是十分明亮,却可以看见屋子的大致格局。
屋子不大,却乾净整洁。
正堂里摆著桌椅,边上有一个柜子,墙上还挂著许多山水字画,除此之外,别无他物。估计有一间房间,不过挂著帘布,无法看到里面去。
“我先去拿些草葯来帮你包扎伤口。”说罢,他便走出屋子。
不一会儿,他拿回了一堆不知名的草葯、一根棍子和罐子,随即动手捣起葯来。
为了她的伤,你就忽视了我的存在吗?
请你不要让我失望
我心目中的你并不是那样肤浅的男人。
阮婕妤站在一旁看着,有些幽怨地暗想。
“来,这位姑娘,我帮你包扎一下伤口。”他把捣碎的草葯放在白布条上面,为她包扎了起来。
看着他为她包扎伤口,阮婕妤的心微微有些抽痛。
当初他救了自己,也许并不是因为特别的情绪,仅仅是因为善良。
而自己就因为这样而爱上了他吗?呵,多么可笑可悲啊!
“包好了。”似乎不容得她有更多伤感的想法,他很俐落地包扎好阮筱裳的伤口,迫不及待地打断阮婕妤哀伤的思绪。
“你们就睡里面的房间吧,我拿些棉被出来在外面打地铺就好了。”
边说,边领她们进入房间。
房间的摆设也很简单,除了一张大桌子,就是一张床和一个木制衣柜。
桌子上摆满笔墨纸砚,可见主人必定是读书之人。
阮筱裳此时已经无暇去观察这么多,她从昨日至今就没睡过觉,也没吃喝任何东西,加上受了伤还走了这么远的路,现在的她只想好好睡上一觉。
男子从衣柜里拿出一床棉被。
“姑娘,你们睡吧,我到外面去睡了。”
他拿著棉被就向外走。
阮筱裳累极了,率先爬上床。
阮婕妤吹熄蜡烛后,也上床就寝。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阮筱裳已睡得十分沉稳,但阮婕妤却毫无睡意。
既无睡意,倒不如不睡。
阮婕妤轻轻地下床,站到窗外遥望一轮明月。
月色真好,明月饱满,好似要溢出来般。
可月圆之夜,却无点点星光。月亮,你会感到寂寞吗?
外面好像有些光亮他还没睡吗?
她轻轻地走出去,只见男子正对著明月,在桌子上不知在写画些什么。
她走了过去,虽然脚步声轻微,但是周围沁静,再轻微的声音也能听辨出来。
他察觉到她的到来,从笔纸中拾起头,略带惊讶地望着她。
“姑娘”
“嘘”她轻轻地捂住他的嘴,指了指里面。
他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点头之时,他的唇与她细滑的小手轻轻地摩挲著,产生一种酥麻的感觉。
阮婕妤一惊,缩回了手。“对不起”
她有些不知所措,那奇异的感觉似乎还停留在她的掌心中。
男子愣了一下,随即温和地笑了。
“没关系的。”他温柔地说,声音十分好听,带著一种令人感到舒服的低沉磁性。“对了,姑娘,你怎么还没睡?”
“我睡不著。”她笑着摇摇头。“你呢?”
“我在画画。”他放下了笔。
“画画?”她有些奇怪,这么晚了还画画?
“青烟幂处,碧海飞金镜,永夜闲阶卧桂影。露凉时,凌乱多少寒萤,神京远,唯有蓝桥路近。”他望着空中的明月,低低吟唱。“水晶帘不下,云母屏开,冷浸佳人淡脂粉。侍都将许多明,付与金尊,投晓共流霞倾尽。更携取胡床上南楼,看玉做人间,素秋千顷。”(注)
她走上前,倾身看他的画作。
画是好画,画得神似。空中挂著一轮皎洁明月,满月之下,有一清秀书生站在一间小木屋仰观著,手中的扇子已被摺起,就这么直直地指向晈月,屋旁山舞银蛇,原驰蜡像,显现出一种苍茫天地问的潇洒。
她不会看画,确切的说,是她从来没看过画。但她却觉得,这幅画中的潇洒下,含有太多的寂寥。
“那么苍茫的气势,但却显得那么的不同。”她本想问他为何这样寂寞,但话说出口,却已然不同。
他微微一愣。“有何不同?”
“没有感觉吧”她静静地看着画。“玄妙的直觉吧”
“噢。”他颔首道。
“你似乎有一身才能,为何不去考取宝名,一层抱负,而甘于在这山林之间度日?”她淡淡地说著,两人像是交往很久的朋友,平淡且不经意的谈话。
“功名利禄,自古如浮云遮蔽人的双眼。我无意求取,只想在山林中,过著淡泊的日子,于愿足矣!”
他淡笑着,眉眼问尽是文人的豪迈之气,透著超脱世俗的傲然。
“原来如此”她似是明白地轻轻颔首。
“对了,我叫殷胤翱,还不知道姑娘你尊姓大名?”他无意继续这个话题,便笑着作了个揖,模仿戏中公子的语气说。
“我叫阮婕妤。”她犹豫了一下。“里面的是我姐姐,她叫阮筱裳。”
“婕妤”他沉思著,轻轻叫出她的名字。
阮婕妤只觉得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击中,好久回不过神来。
“好名字。”他笑了笑。
“不多说了,趁这月色还好,我先把画画完了。阮姑娘,你先进去休息吧!”
“不用,殷公子,反正我也没有睡意,不如我就陪你,看你画画吧。”阮婕妤淡淡地笑了。
“你若是不见外,就叫我胤翱吧。”他不好意思地笑了。“附近的人都这么叫我,你突然叫我殷公子,我反倒不适应。”
“嗯,你也是,就叫我婕妤吧。”她说著,便在他侧旁坐下。
“嗯。”他应了一声,便开始作画。
阮婕妤在一旁看着他轮廓分明的五官,不觉看痴了,觉得一股人类称之为幸福的感觉从心底悄悄涌出。
他们此时就好像一对相爱的夫妇,平淡而甜蜜。
此时正值夏季,他正专心作画,不知不觉中,细细的汗珠沁了出来,眼看越众越多,就要滴落画中。
“胤翱。”阮婕妤出声唤道。“看你满头都是汗,我帮你擦一擦。”语罢,便拿出手巾帮他擦去汗珠。
看着帮自己擦汗的白嫩小手,他突然有一种想抓住它放在手上好好疼爱的冲动。
殷胤翱不禁一惊,莫不是自己对这个女子已经心存爱意?可他们仅仅认识了一天而已
他不由得细细审视阮婕妤,无法否认,她没有绝艳容貌,却有著几分动人。
但这并不是让他注目的理由,真正吸引他注意的是,她的温柔与淡雅。
她像柔和的轻风,能让人打从心底感到舒服。
只是,自己为何会对她特别注意?是自己寂寞了太久吗?也许是吧,寂寞太久总会让人有许多无谓的猜想
就在这种气氛中,一个时辰渐渐过去。
在四更时分,画终于完成。
“画好了。”他满意地看着那幅画“就差题个词了。”
“让我来吧。”
她温婉地笑着,拿过细狼毫笔,龙飞凤舞地写了两行字。
“日色欲尽花含烟,月明如素愁不眠”殷胤翱轻轻吟了出来。“这真是道出画中的意”
阮婕妤不语,他知道她知道他是寂寞的,他看出来了。
“睡吧,婕妤姑娘。”他轻轻叹了口气。
“这画,你会永远保存著吗?”阮婕妤期待地问。
“当然,我会永远保存著。”他肯定地道,眼中闪过一抹深不可测的温柔。
“嗯,那睡吧。”说罢,她便走进房间。
殷胤翱躺在棉被中,却翻来覆去睡不著,想的都是刚才发生的事。
她的心思竟然细密至此!殷胤翱在心中赞叹著。
而在房中的阮婕妤,同样想着殷胤翱。
她把手放在自己唇办上,那曾经捂过他唇的手似乎还残留著他的气息。
在这令人安心的气息中,她微笑着安详地睡著。
她睡得很沉,一夜无梦到天明。
注:宋晁补之洞仙歌
小米粥和油饼的味道从屋外飘进来,诱人的气味催醒了一日未进食的阮筱裳。
她缓缓睁开双眼。
周围没有人,阮婕妤已不知去向。
她连忙下床,向屋外走去。
只见男子正在灶台上忙著做早膳,而阮婕妤却不在这里,那她在哪里呢?
“公子,不知你有没有看见跟我一起来的那个女孩?”阮筱裳彬彬有礼地问。
“哦,婕妤帮我去采摘些果子。”殷胤翱应道。
婕妤?他怎么知道她的名字?
“公子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吧?”她不著痕迹地试探。
“哦,我已经知道了,昨天晚上你妹妹告诉我了。你叫阮筱裳是吧?”油饼已经快炸好了“我叫殷胤翱,你就叫我胤翱吧,我是凌霄山的一名无名书生罢了。”
昨天晚上?看婕妤平时好像什么事都处之淡然的样子,原来也是这么工于心计,竞然趁自己睡著时去跟他建立关系!
阮筱裳心中这么想着,口中却不动声色地道:“嗯,那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吗?”
“噢,不用了,我已经快弄好了,你去帮我摆碗筷吧。”粥煮好了,油饼也炸好了,待会儿等婕妤姑娘回来就可以吃早饭了。
殷胤翱自顾自地想着,丝毫没有注意到阮筱裳娇艳动人的脸已经气得铁青。
“殷大哥”远处传来阮婕妤的叫声,她已经采好野果了。
“你已经醒来了。”阮婕妤一见阮筱裳,淡淡地说。
“难道你不想我醒来吗?”阮筱裳语中带刺,眼中满足不甘。
“我若是不想让你醒来,你早就醒不来了。”
阮婕妤一语双关,说毕,拿著装有野果的篮子就向屋里走去。
“你”阮筱裳也紧紧跟过去。
“可以吃早饭了!”殷胤翱端著东西走了进来。“你们都过来吃吧。”
殷胤翱深邃的目光望着阮婕妤,眼中满是睿智的采究,她们之间的气氛很怪,说不出的怪。
“胤翱,我就来。”阮筱裳笑着对他说。
经过阮婕妤身边的时候,她压低了音量:“你也不看看你自己什么条件,即使你现在占了上风,也不可能胜过我。”说完,便飘然而去。
“胤翺,你吃这个吧,这个较热、较好吃。”阮筱裳热心地说。
望着这一幕,阮婕妤怅然若失。
终究是不属于她的吗?就如同以前的所有东西一样
寂寞他是寂寞的那么以后他再也不用寂寞然后自己会怎么样?孤单的远去失去一切地活著
阮筱裳那么稀松平常地叫唤他的名,阮婕妤只觉心口酸酸的。
他的名字,他的一切,都不再属于自己吗?
然而自己却想全部占有,永不放手。
是自己太自私、太贪心了吧
她怅然地想着,浑然不觉粥已经从筷子流到桌子上,也不知道自己正漫无焦点地望着前方。
“你怎么了?”殷胤翱发现她的不妥,朝她眼前挥了挥手,关心地问。
“没什么”她愕然回神,摇了摇头,幽幽地说。
“对了,你们怎么会流落到这里的?”他像突然想起似的,关心地问。
“说起来十分坎坷”阮筱裳抢先开口。“我家乡在几个月前发大水,爹娘都在洪水中丧生了我跟妹妹好不容易定到这里,其中的艰辛实在下足为外人道”她含著泪,说得仿佛真有其事。
阮婕妤在一旁冷冷地看着她的精采演出,没有插嘴,也没有揭穿。
反正终究需要一个藉口,既然她这么会演,就让她演下去,只当看了场闹剧罢了。
“那你们的家乡是在哪里?”
阮筱裳顿了一下,支支吾吾不知该怎么说。
一时间,她们都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从来没到过人界,又何以知道人界的地名?
他见她们不语,误以为自己说中她们的伤心事,连忙转移话题。
“如果你们没有地方落脚的话,就暂且住在我这里吧。”殷胤翱看着阮婕妤,带著些许期盼地说。
他就是想留她在身边似乎这样做就真的不会再寂寞了
可是阮婕妤却没有看到他希冀的眼神,她正低著头,静静吃著小米粥。
“好,真是谢谢你了。”阮筱裳疑惑地望着他,语气已平淡很多,没有刚才的兴奋。
他喜欢婕妤?阮筱裳感到自己的自信正一点一滴地流失。
已经来了一个晚上,他除了初时的惊艳,之后甚至连正眼也没有看过她,这是为什么?也许他只是还没有发现她的美、她的好。任何男人都不会例外的,都是向往美的
早饭过后,殷胤翱拿起桌上的纸砚,就准备出外写生。
“我要出去写生了,柜子里有些熏肉和米,你们自己煮来吃吧,我晚上才会回来,你们先煮晚饭或等我回来再煮都可以”
“你就这么信任我们?”阮婕妤走到他面前,直视著他的眼睛,想从里面找出一丝怀疑,但什么也看不出来。
“我相信你,你不是那么坏的女孩。”他微笑着望着她,眼中是全然的信任。
殷胤翱说罢,便转身离去。
他说你而不是说你们
“你抢不过我的,男人终究是男人。”阮筱裳心中愤恨不已,但她却没有表现出来,反而是一副笃定的神情。“就像从小到大,你从来抢不过我一样。”
“可是这一次,我不会放弃。”阮婕妤坚决地说,甚至没有听她的回答,便迳自回房。
她眼中的坚决令阮筱裳害怕。这一次她会失败吗?不,不会!
阮筱裳大笑起来。“我也不会放弃的!”说罢,便大笑着走出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