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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呜呜,我的伯乐孩儿啊,你怎么这么命苦啊,先是在山里摔呆了头,现在又被蛇咬,我是造了什么孽,要让孩儿这样试凄啊!”石伯乐躺在床上,拉起被子挡住那不断喷涌而出的涕泪,再小心翼翼地探出一对圆滚滚的黑眼珠。“娘,我没事了,你让我休息吧。”
“我的苦命孩儿啊。”石夫人摩挲他的头发,涕泪依然滔滔奔流。“呜呜,我好好一个孩儿,就让那只狐狸精给害了,要不是她”
“娘,柔儿她当场划开我的伤口,帮我吸出毒液,差点也中毒了。”
“不行,她得离开石家,她再待下去会克死你呀!”
“娘,你要她走,我也要走了。”石伯乐踢开棉被,两脚乱踢,他已经抓出跟爹娘撒娇的诀窍了,干脆再双手乱抓胸口,口里乱叫道;“我要柔儿!我就是要柔儿!没有柔儿我活不下去了!啊呜”
“好好好!”石夫人手忙脚乱地帮他盖被子,急道;“你别生气,万一体内还有余毒,会窜得更快呀!”
“我要柔儿!我要看到柔儿,没有柔儿,一切免谈!”
“好,柔儿不是在这儿吗?你乖乖睡,娘不吵你了。”石夫人很不情愿地指着坐在床边小凳的曲柔,随即起身摆了一张臭脸。“狐狸精,我警告你,我叫四大丫环和四大随从看着你,我伯乐孩儿还在养病,你给我好好照顾他,若敢让他操劳行房,你也别想有好日子过!”
石夫人抹着眼泪离开,四大随从立即守在房门外,四大丫环也排成一个半圆形围在床边,虎视眈眈地盯着曲柔。
石伯乐咧开笑脸,拿指头扯扯曲柔的袖子。
“柔儿,娘疼我,你别跟她生气。”
“不会的。”曲柔低声道。
她就坐在床头,低垂的视线正好看到他包扎厚厚一层纱布的右手手掌,就在他白胖如馒头的手背上,有着两道深深的尖锐齿痕,那是他为她承受的,差点就要了他的小命。
怎么可能他救了她犹记得她摔落悬崖时,他那避之唯恐不及的嫌恶眼神,好像她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样碰不得的污秽东西,就算掉下去了也无关紧要。
可是,这回不同,在他中毒晕厥之前,他竟还不忘朝她露出憨笑,要她安心,也就是那一笑,让她义无反顾地为他吸吮毒血。
“柔儿,你这两天看着我,也累了。”石伯乐见她发愣,就想起身。“来,我起来让床给你睡。”
“相公,别起来,你好生休息。”曲柔深吸一口气,手上拿着巾子,想要帮他抹脸,却又犹豫不前,说不上厌恶反感,但还是不想碰他。
石夫人命令她“照顾”他,这几天她不免喂他吃葯、洗脸擦身,因而需要碰触到他的身子,可只要她稍微犹豫,他就会
“给我。”石伯乐笑嘻嘻地抢过巾子,往自个儿的圆脸抹了起来。
他的笑脸开心极了,一点也没有因为中毒而虚弱的模样,曲柔有些怔忡,目光又移到他那圆滚滚、白胖胖、软呼呼的身体。
说也奇怪,以往远远地就感觉他浑身散发出来的世故和邪气,可现在却带着一股憨拙的奶味她说不上来那种感觉,不是真的有奶味,而是像她刚出生的侄儿,小手小脚圆圆胖胖的,细皮嫩肉,圆脸憨痴,黑眸单纯,动作稚气
对了,就是活生生的婴儿,只是他刚出生就这么大了。
还有,他的声音也不一样了。记得他一向凶恶粗嘎,煞气十足,如今醇厚柔软,语调轻扬,好像随时都很开心似地
脱胎换骨!他简直是换了一个人,让她想嫌恶也嫌恶不起来。
“我还不想睡耶,刚刚是骗娘的,不然她哪肯走。”石伯乐擦完脸,将巾子还给她,又不甘寂寞地侧过身子,笑道;“幸亏玉姑祠的老婆婆厉害,我吃她的符水就好了,现在只是调养身子罢了。”
“等相公好起来,一定得去还愿,谢谢老婆婆。”她撇去满脑子的疑惑,只是淡淡笑道。
“当然了,还得捐出一笔可观的银子呢。”唉,大姐已经暗示他三千两了。管他的,又不是他的钱,但柔儿可就不一样了。
“柔儿,你真是不要命了,怎能为我吮出毒血?很危险的。”
“相公救了我,我竟还误会相公。”曲柔忆及当时的状况,也分不清到底是虚情假意还是真心担忧了,哽咽道;“我不能不管相公”
相公!相公!相公!四大丫环八只美目圆睁,或咬牙,或绞指,或跺脚,少爷和狐狸精竟无视她们的存在,情意绵绵地谈情说爱了
“那个曲姑娘。”小暑不愿喊少奶奶,插嘴道;“你再哭哭啼啼,就把咱少爷哭倒霉了。”
小姬也叉腰道;“你累了就走开,换我们服侍少爷。”
小娥忙换上最甜美的嗓音。“少爷,要不要小娥帮你捶捶背?”
小珠不甘示弱地道;“少爷最爱我帮他活络筋骨了。唉,好久没让少爷舒服舒服了。”
“小暑,小姬,小娥,小珠,谢谢你们。”石伯乐笑眯眯地望着四个忠心耿耿的丫环,指示道;“大龙大虎大狮大豹每天跟着我到处跑,常听他们喊腰酸背痛的,你们就一人一个帮他们捶捶背、活活筋吧。”
“啊”“不听我的话?”
“呜!一四大丫环嘟着老高的嘴,心不甘情不愿地开门出去。
“柔儿,你坐这儿。”石伯乐终于耳根清静,他将身子往床里边挪了挪,拍拍床板。“你靠着床柱舒服些。”
他的体贴让曲柔犹豫片刻,最后还是不敌疲惫,坐了下来,让僵硬的背部有了依靠。
石伯乐一双漆黑的瞳眸眨巴眨巴的,欢天喜地的道;“柔儿,只要你在我身边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真的是不一样了。不只是外表和言行变得温和,甚至心思也退化成孩童似地,少了心机,多了单纯,甚至不懂人事她几乎很难想象他曾经是那么凶恶地想要她
她闭上眼,甩了甩头,不欲再想起那个丑恶的石伯乐。
再睁眼,却见一个眨着圆圆黑眸的石伯乐,天直无邪地瞧着她;明知他没有恶意,她还是让他盯得有点脸河邡热,忙深吸一口气,道;
“相公,我讲个故事给你听,你听了就好睡了。”
“好啊!我最爱听故事了。”他翻过身子,改躺为趴,两手交叠放在枕头上,再将圆圆的脸蛋枕了上去,务必将自己摆得舒舒服服的,好专心听她说故事。
“古时候,有个人叫做周处,他脾气很坏,蛮横不讲理,到处跟人打架,大家见了他都很害怕,能不惹他就不惹他。有一天,他看到一个老公公在哭,就问发生什么事,那老公公哭着告诉他,这个家乡有三害,百姓活得很辛苦,是再也待不下去了。周处很好奇,问老公公有哪三害。老公公就告诉他,第一害,河里有一只蛟龙,常常搅翻河水,害得两岸淹大水,作物都淹坏了;第二害,山里有一只猛虎,见了人就吃,害得樵夫不敢砍柴,旅人不敢过山;至于第三害,就是你。”
“你?我?我知道了!第三害就是周处!”石伯乐兴奋地嚷道。
曲柔望看他那童稚活泼的墨黑瞳眸,又继续道;“周处听了,决定除掉祸害。他先去杀猛虎,又去斩蛟龙,可是那龙很厉害,周处潜入水里,跟它大战三天三夜,最后,蛟龙的尸体浮出水面,老百姓发现周处没有上来,非常高兴,纷纷奔走相告第二害、第三害一并除了。可其实呀,周处早就上岸了,他听到老百姓这么说,才知道自己让人那么讨厌,当下心里非常后悔,没想到他竟然是地方的大祸害,于是他”
“自杀了?”
曲柔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摇头道;“不,他离开家乡,发奋念书,后来有了学问,变成一个勤政爱民的大官。”
“完了?”
“完了。”
“好无聊喔。要我说喔,那个老公公一定是狐仙变的,故意点化他,要他改过向善。”
“或许吧。”
“柔儿你说,周处是不是有个红粉知己陪他度过苦读的日子?”
“这”曲柔脸蛋微红。“我怎么知道呀。”
“一定有的啦。要嘛我这么编,周处杀了猛虎和蛟龙后,伤痕累累地离开家乡,不知何去何从,又被蛇咬了,晕倒在一个善心的小姑娘家门前,然后小姑娘为他吮毒,悉心照顾他,还会说故事给他听”
他文思泉涌,滔滔不绝地编着周处和小姑娘的山居快乐日子,曲柔听到类似他们之处,不免心跳加速;再听到什么狐仙跑出来教周处法术,打退黑白无常,不觉掩袖偷笑,没想到他的想象力竟是如此丰富。
他还是听不出她的暗示吧?唉,他不只像个大婴儿,他简直就是一个完全不解世事的大娃娃!
他不笨,他只是欠历练。既然来到了这滚滚红尘,瞧着样样事物新鲜有趣,又有柔儿陪在身边,他岂不把握机会,好好地大玩特玩!
嘿!心狠手辣、残酷无情、霸道骄狂、为所欲为这些日子来,他已经将石伯乐的个性摸得很清楚了。
“哇!好多小摊子。柔儿你快瞧,糖葫芦亮晶晶的,看了就要流口水。看!那儿桃子堆得像山一样,我回头得买一篓回去。啊!那个人好粗壮的手臂,吓!举起石磨了,太神奇了!吃了他的葯丸就能变大力七吗?呵!这红饼儿看起来挺好吃的,借我沾一口”
“相公,这是姑娘的胭脂,不能吃的!”曲柔忙夺下那只伸进嘴里的圆胖指头。
她和石伯乐并肩走在热闹的大街上,路人纷纷走避。他说要出来逛逛,她是一定得奉陪到底;身为这个恶名昭彰的小恶魔的“宠妾”她不免遭人指指点点,但很快地,指指点点的对象就由她转为石伯乐。
彷如初次来到市集,所有花花绿绿、琳琅满目、热闹有趣的人事物都能让他兴奋不已。只瞧他一下子跳到这边看人吹糖,一下子又蹦到那儿瞧店家弹棉花,就像是个活泼好奇的孩童,睁大一双圆圆的眼睛,想要将这个世界一次瞧个够。
曲柔甚至可以“闻”到他的憨奶味,相处日久,她越能感受那股属于婴孩才有的温热奶香气息,这让她很感困惑
石伯乐又跳到一个货架前,开朗的眉目倏忽黯淡了下来。
“唉,卖毛皮啊”“大爷!您行行好,求求您!”忽然有人在拉他的袍摆。
“大娘,快带你的孩子走!你手脏,快放了石大少爷的衣服啊!”卖毛皮的小贩吓得赶紧赶人,免得惹怒了江汉城的冷血小恶魔。
“走开!别打搅咱少爷。”四大随从也赶忙过来拉人,石大虎拉妇人,石大狮和石大豹则各自拉走两个孩子,看似赶人,实则救人,石大龙掏出几枚铜板,急道;“给你钱,快走快走!”
“咦!这条街怎么好多人在讨钱?”
石伯乐发现到了,在这条热闹的大街里,不只有多采多姿的各色摊贩,还有很多衣衫褴褛、神情困倦、骨瘦如柴的乞丐,或坐或躺,形成这大街上极为不协调的画面。
当!也许是饿昏了,乞妇竟是接不住铜板,就任其掉到了地上。
“去年北方闹大水。”曲柔蹲下来捡起铜板,放到乞妇手掌上,回答石伯乐的问题道:“庄稼收成不好,很多人逃难到江汉城,好不容易捱过了冬天,到了春天,却是没钱也没力气回家乡耕种。”
“乞丐太多了,实在很不好呀。”石伯乐直摇头。
“少爷。”石大龙抓得住少爷的心思,忙道;“我这就去禀明县太爷,转知你的意思,教他早点将这群乞丐赶出城。”
“不用他赶,我来赶。”
曲柔惊怒地站起来,不顾他的面子当众发难道;“你不能这样!”
石伯乐圆睁一双无辜的黑眼,搔了搔圆圆的头颅,有些为难地道;“可是,不赶他们去石家的西郊房子,他们就没地方住啊。”
此语一出,群众大惊,任谁都知道石家的西郊大宅乃是豪华的避暑别院,平常空置在那儿,偶尔招待大官巨贾,平常百姓根本没机会从大门缝里偷瞧一眼里头的盛况。
“嘿!”石伯乐开心地道;“那儿房间多,可以住下几百个人,还有山、有湖、有树、有花,生病的人在那儿养病,才脑旗点好起来。”
“少少少少爷!”石大龙结结巴巴地道:“这再过一个月,老爷夫人就要过去那儿避暑了。”
“在城里也很凉快呀。你别瞎操心,我自会跟我爹说去。”石伯乐笑眯眯地道;“大龙,我平日见你很有统御能力,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我我不会啊!”统御?石大龙快中暑了,他只是居四大随从之首“统御”另外三个兄弟罢了。
“哎呀,很简单的。你就带这些人到西郊房子,安排食宿”石伯乐见石大龙两眼翻白,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强人所难,忙笑道;“啊,大家一起帮忙吧。大虎,你去找大夫给他们看病;大狮,你去布庄搬布匹给他们做衣裳;大豹,你去杨西坡那儿领我看先领个一万两出来,该花的钱就花,记得要记下账来。”
整条大街鸦雀无声,只有不懂事的小婴儿咿咿呀呀哭叫着。
小恶魔行善?天为什么还没塌下来呢?
“快去啊。”石伯乐见大家发愣,又笑着催道;“还有,这街上卖吃食的大哥大嫂叔叔伯伯们,就麻烦你们将这儿能吃的东西送过去,再跟我家大豹领钱。”
众人还是目瞪口呆,静得连一根针掉下去都听得到。
“哥哥,有东西吃吗?”刚才被赶走的小童又回来拉他的袍摆。
“有啊!喂,那卖烧饼的,你先拿两块过来。”石伯乐一张圆脸笑呵呵的,又摸摸小童的头。“你们跟大龙哥哥走,晚上还有香香的被子,让你睡得安安稳稳的喔。”
好不容易,石大龙晃了晃脑袋,牵过小童的手,带着上百名乞丐往西郊走去,其它的小贩也赶忙推车担货,一起去共襄盛举。
曲柔十分震撼,她和众百姓一样难以置信他的作为,可是,他的言行是那么自然,笑容是那么爽朗,难道他果真转性了?
“相公我我可以帮上什么忙吗?”
“让他们去忙。”石伯乐大笑道;“你还得陪我去你们曲家。”
“啊!”曲柔记起今日出门的目的,心头又笼上一层阴影。“我大哥已经还你一万两,他又出门筹钱了,你今天是拿不到钱的。”
“你大哥不在?好可惜。二哥在吗?”石伯乐一副扼腕的表情。
“二哥应该在。”
“叫你大哥别忙了,我不是说慢慢还吗?”石伯乐迈开脚步,又回头看她有没有跟上,依然像个大婴儿似地呵呵笑道;“我今天就去请教你二哥有关布料生意的相关事情。”
“布料生意?”
“是啊,做生意总得了解货物的成色、产地、生产、贩卖方式反正我都不懂,以前只会抢人家赚钱的生意,万一以后没得抢,那我岂不坐吃山空?所以还是本份学些正经的生财之道吧。”
曲柔除了吃惊还是吃惊,就盯住他那对漆黝如墨的圆圆瞳眸。
“说不定我今年可以和曲家合作布料生意喔。”
“当真?”曲柔大胆地质问道;“你不会又陷害我家吧?”
“柔儿,如果我当了周处,你是不是愿意亲我一下?”
“呀!”答非所问,曲柔的脸一下子红了。
“哈哈!”他好乐!他会调戏姑娘了,瞧她脸红得好可爱!
再回头,拉起她那忘了抗拒的柔软小手,开开心心地往曲家而去。
石家宽广的庭园一角,二十来株大树交织成一片小小的树林子,绿树成荫,枝叶随风摆动,走在林间,颇感清凉舒适。
可如今林子下的人们却是急如热锅上的蚂蚁,着急地望着树上的两个人不,那个女的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石家的命根子呀。
“老爷,夫人,少爷不能关掉艳香阁啊!”杨西坡选在最不适当的时刻出现,一脸大便地哀号道:“这是石家最赚钱的事业,很多人靠着艳香楼混口饭吃”
“吵什么!”石鉅象看也不看他,转头怒骂道;“你们这四个笨蛋!怎么让少爷爬上去了”
四大随从仰头望向两丈来高上的少爷,他坐得可稳了,两只短短的手臂撑在树枝上,让自己两条短短的腿在空中荡呀荡的,再笑嘻嘻地朝坐在旁边树上的少奶奶挤眉弄眼,双手一张,身子往后一仰,噗咚一声嘿!少爷没有掉下去,而是稳稳地接住少奶奶丢过来的皮球。
少爷少奶奶好样的树上功夫!他们最近看多了,见怪不怪了。
“老爷,是我们的错。”石大龙还是得说些推卸责任的台面话。“实在是这些日子忙进忙出,大伙儿都累了,少爷特地恩准我们在树下睡个午觉,岂料一睡起来,少爷和少奶奶就爬上去了。”
石鉅象忧心地望着儿子。“他从小就不会爬树,跑了两步就喘,怎地现在灵活得像只”他苦苦思索到底是像什么动物来着了。
“狐狸!”小珠迫不及待地回话。
“呜!就是那只狐狸精把咱伯乐孩儿迷得失去理智了。”石夫人让小娥和小姬扶住身子,泪涟涟地道;“我去玉姑祠求来的制狐狸精符咒,你们床底、粱柱、马桶都贴好了吗?”
四大丫环同仇敌忾,齐声回道;“都贴好了!”
再加上忠心护主的她们四处祈求,房间里所有少爷少奶奶看不到的地方,全部贴满了赶走狐狸精的五颜六色鬼画符。
“啊!”尖叫声四起,原来是石伯乐纵身一跃,就要直直落下。
“咦!这么多人在下面?”石伯乐这一跃,却是往下斜飞抱住树干,待双手双脚一抱牢,立即兴奋地叫道;“爹,娘,你们也来了!”
“伯乐,你不要吓娘啊,娘年纪大了,呜呜!”石夫人泪水狂喷。
“喔。”石伯乐抱住树干滑了下来,双脚一落地就抱住胖胖的娘亲,笑道;“娘,你别动不动就哭嘛,我爬树就跟走路一样,不会有事的。”
“可是呜!咦!”石夫人忽然觉得难为情,赶忙推开儿子,破涕为笑道;“都多大了,还抱着娘撒娇?该不会晚上你也抱”
一双老眼又瞪向那个换上一身劲装、正慢慢爬下树的曲柔。
“晚上?”石伯乐兴匆匆地道;“今晚我为爹娘请来最好的素菜大厨,不能再让你们陪我啃硬萝卜了。”
“啊呜!”杨西坡逮到机会继续哀号。“少爷,你不能将艳香阁改成素菜馆,一年短收了几千万两”
“素菜很好吃啊,做得好的话,一样可以赚钱。”
“伯乐,这么重大的决定怎么不跟爹商量?”石鉅象脸色凝重地道;“艳香阁是石家的发迹事业,从你高祖父开始经营”
“结果五代一脉单传,人丁单薄,积财不积福。”石伯乐接着道。
呃,严格说来,若不是他在这儿充当少爷,石家早就绝后啦。
“这个,嗯,那个”石鉅象偷瞧夫人一眼,语气打结。“你二十岁才和姑娘在一起,不像我,不、不是我,你爷爷他们十二、三岁就成天跟丫环厮混睡觉,当然精血过早衰败,怎么生也生不出来了。”
“老爷,你本事如何我是最清楚了,可别怪我没为伯乐添上几个弟弟!”石夫人怨恨地看他。
“这扯到哪里去了!”石鉅象赶紧拉回正题。“伯乐,杨大掌柜顾虑得很周到,关了艳香阁,你叫里头的姑娘呀嬷嬷呀龟公呀丫头小厮哪儿去讨生活?我们总得替人家想想。”
“都安排好了。柔儿,你帮我说说。她好聪明,这都是她的主意呢。”石伯乐语气兴奋地拉过曲柔。
面对石鉅象,曲柔低眉敛目,不卑不亢地道;“石老爷,石家家业很大,用的人也多,只要稍加留心,便可妥当安置所有需要干活儿的人们;至于姑娘们想嫁人的、回家的,石少爷送她一笔钱,没地方去的姑娘就请人教授制衣裁缝的手艺,将来可以在石家新开的衣铺子谋生赚钱。”
“姑娘们对这样的安排都很高兴呢。”石伯乐开心地补充道。
“老爷,又花掉上万两银子呀。”杨西坡始终哭丧着脸。
“哎呀,杨西坡!这是我石家的钱,又不是你的钱。”石伯乐笑眯眯地道:“还是让你少了中间揩油的机会?没关系啦,我再给你加年俸,作为补偿。”
“少爷,冤枉啊!”杨西坡脸色惊恐,马上举手发誓。“我对老爷少爷忠肝义胆,谨守本分,绝不敢多拿一个子儿,如有虚言,教我立即下痢不止啊?!”
“别发誓了,伯乐决定就是了。”石鉅象不耐烦地挥挥手,打从他接下家业,再交到儿子手中,这中间不过十年,他一切交杨西坡打理,乐得什么都不管。如今儿子青出于蓝,他得以安享晚年,这就够了。
“杨西坡,你话还没说完,去哪儿?”石伯乐疑惑地望向突然捂着肚子、五官皱成一团、加快脚步跑掉的杨西坡。
石鉅象和石夫人又拉着石伯乐说话,问东问西,而曲柔身为一个非石家人,无人理会她,她也就默默地退到树下。
她捡起掉在地上的皮球,轻轻拂去上头的泥土,转到大树后头,一个人将球丢上了天,自顾自地玩起来了。
夜深入静,曲柔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她将床帐掀开一条小缝,黑暗中,依稀见到那个圆滚滚的身子歪在长榻,他两手抱住枕头,脸颊侧贴在手臂,趴睡在榻上小几上面,也不知是怕冷还是习惯,有时他会将双脚缩到榻上,将自己蜷曲得像是一只小小的狗儿或猫儿,憨憨地打着呼儿。
这种姿势也能睡得如此香甜?
她放下床帐,坐直身子,抓起身边的一条薄被,却是有些犹豫。
她竟然怕他着凉?
一道明晃晃的白光倏忽照亮房间,随之轰隆一声巨响,在暗黑的夜空打下了巨雷。
她被突如其来的雷声吓了一跳;她不怕打雷,而是顾虑着他若惊醒了,她就不好意思为他“盖被子”了。
唉,好矛盾的心情。她又将床帐掀开,想看他睡得好不好,忽地又是一声轰雷,伴着“吱”一声,一团温热的小东西突然撞进她的怀里。
她涸扑制地不惊叫出声,人也随着那撞击的力道跌躺了下来。
“吱吱呜呜!”小东西发出惊恐叫声,不断地颤抖着。
她察觉怀里的剧烈颤动,忙摸向那团毛茸茸的事物,此刻又是白光一闪,她清清楚楚地看见那是一只小白狗不,是那只小白狐!
她不会认错的,那只小白狐小巧干净,尾巴像是一大团轻软的雪白羽毛,此刻拂在她鼻子前,又搔得她酥痒不已,差点就要笑出声。
“你”她惊讶地抱它坐起来,不断地抚摩它那柔滑的细毛。“你怎么会在这里?莫非是石伯乐抓你来的?”
当然不是!呜呜,吓死了,我最怕打雷了,一打雷就现出原形了。
“别怕,别怕,你抖得很厉害啊。”她将它紧抱在胸前,以自身的温暖去安慰那抖动的小身子,柔声安慰道;“不怕了,打雷没什么的”
轰隆!轰隆!连续两声雷鸣震得他四蹄乱爬,又往她怀里钻去。
呜呜,天一打雷,脑袋就空白了,法力也跑光光了。
“这么怕打雷啊?那你住在山里怎么办?”她不住地抚摩它。“不过,你那里有同伴吧?有伴就不怕了”
她想到了自己,手劲缓了下来。
只身一人待在石府,想说心事也没有对象,她甚至不敢诉诸纸笔,就怕被石伯乐看见,这种孤寂的滋味实在难以言喻。
大雨急遽而下,声势浩大,雷霆万钧,啪答啪答地打在屋瓦上。
她彷若被大雨包围,找不到出路,惶然无助,更添孤寂。
柔儿,怎么发呆了?他抬起头来,望向那张略带忧伤的脸孔。
“嘘,我得小声点,不然会被外面那个人听到。”她摸摸它的小头颅,以脸颊蹭了蹭他柔软的狐毛,像是在安慰自己似地低声道;“不怕了,打雷不怕了,真的没什么好怕的,要不我明天带你回姑儿山?那里好清静,没有烦恼的事情唉。”
柔儿,你在烦恼什么?
“可他一定不会让我走的。好奇怪,回江汉之前,他是那么坏,怎么在山上摔一跤,人就变得像孩子似地?”
抱着小白狐,她竟当它是个伴儿,咕咕哝哝跟他说起心事来了。
“我本来很讨厌他,非常讨厌,可是现在”她抓抓它的耳朵,不觉绽开微笑。“呵,你的耳朵好软,这样摸着舒不舒服呀?”
当然舒服了,唉!当石伯乐让你讨厌,我选定当回狐狸快活些。
“你知道吗?我没办法去讨厌一个总是笑呵呵的大婴儿,他跟以前不一样了,他会帮助穷人,关掉妓院,学习本分做生意。也许,他真的改过了,可就算他变好人,我也不可能喜欢他的。”
说着说着,她也觉得自己颠三倒四,既没办法讨厌,也不可能喜欢,却又想多看一眼那对纯然黝黑的童稚圆眸,还想帮他盖被子!
“哎,不说了。”她将它举抱到眼前,拿鼻子蹭了蹭它的小鼻头,笑道;“我怎么回事?跟你说这些有的没的,你又听不懂。”
呵呵,软呼呼的小鼻子呀,柔儿,你好香,我要用力闻闻。
“我不想骗人。一开始是勉强喊他相公,”她又将它抱在臂弯里,任它攀爬在她的肩头,还是自书自语下去“我以为我能改变他什么,其实是他自己改变的,我顶多帮他拿点主意,可他有的是能干的掌柜和管事,那我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呀”
对喔,黑白无常不追你了,要不是上回被蛇咬了,我旱该送你回家了,早走晚走还是得走,可是,好像有点舍不得耶
雷声轰轰,雨声淅沥,雨打荷塘,溅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圈圈交错,晃漾出数说不尽的小小波涛。
曲柔摸摸自己的心跳,却是摸不出自己的心思,兀自发呆,忽尔脸上温热微痒,那熟悉的感觉令她轻轻笑出声来。
“舔我?”她任它的小狐头到处乱蹭乱嗅,闭起眼睛,感受小舌在她脸上柔柔地、慢慢地舔着。
有点痒,但很舒服;那条狐狸尾巴轻轻地在她颈边摇呀摇的,她仿佛飞上了云朵,轻飘飘,无拘无束,所有烦心事都懒得去想了。
“唔,我有些困了。”她抓住被子,想要蒙头就睡,又用力拍拍额头,力图清醒。“你等一下,下雨天凉,我去帮他盖条被子。”
我就在这里呢,我跟你盖同一条被子。
她终究不敌它温柔的催眠,眼皮沉重无比,很快就跌入了梦乡。
他咬起被子,密密实实地将她盖妥,再轻巧地钻进被子,窝在她的肩颈边,舔了舔她那柔嫩的脸蛋,这才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
避他打雷下雨,只要伴着柔儿,他什么都不怕了。
一人一狐体温互相偎依,在甜美的梦境里,有了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