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一章 风消烟暗落无声(上)

云十年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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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璟延到摘鸾宫的次数较之从前多了起来。或是用一盏茶的功夫, 或是吃一顿饭的时间, 只要能抽出空来,肯定都要来一趟,但极少留宿。如今莫听素再过一月就要临盆,留宿摘鸾宫也诸多不便。

    莫菁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日的进言让这位帝王心生愧疚, 但看得出来莫听素是高兴的, 她觉得自己总算阴差阳错又做对了一件事。

    那日两人树下看星星的事都默契地不再被提起。而君璟延每每来摘鸾宫也决不正面瞧她一眼,仿佛从前那个对她步步逼近的人不是他。君臣之礼理应时刻谨记。如此这般,莫菁觉得轻松,可更加无法摸清这位帝王的心思了。

    今年入冬早,宫里人开始添了冬衣, 气候冷下来, 莫菁命人烧起了炭火,殿里一通地温暖如春。

    莫听素披了外衣, 腆着个大肚子跪坐在案前读完信后又忙着提笔回书。往常轻松的动作如今做起来格外的吃力。一手扶着后腰, 莫菁单是旁边看着也替她累。

    莫听素写完最后一个字, 末了, 将信纸装入信封中封好交到莫菁手中, “竹青, 晚些时候劳烦您帮我送封书信。旁人我不放心。”

    莫菁接过,只略略一看,便放进袖子里。蓦地想起那日君璟延差点瞧了案上书信的事, 又道:“素, 若你只是想翻案, 直接跟君上禀明,或许事情会变得不那么复杂。”

    听罢,她只是垂眸,嗪首微摇:“若是这样简单便好了。当中牵涉到香氏的人,他如今跟香氏暗潮涌动,若无十全的把握,怎么拿香氏的人开刀?”

    莫菁实在不明白,“从前,你到底跟四哥哥达成什么样的协议?”

    莫听素只一笑,双手抚在肚子上,连神情都是云淡风轻地,她坦然:“你知道的,从前我一无所有,他也一样。我们只能彼此信任,我答应做他的一把刀,为他所用。至于我想要的,他给了我莫听素这个身份,便可尽情让我利用此去争取。”

    正因此,他给了她伸手能够到权力的阶梯。在这高高的宫墙,每一步路都需要靠自己走出来,她曾经恐惧过,也迷茫过,到如今,在她所追求的目标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

    “今夜便早些下钥吧。我估摸着君上不会来了。听泰坤宫的人说,他今日下朝后发了好大的脾气,将殿里的文房杯盏都砸了。”

    莫菁收拾纸墨的手一顿,倒有些惊奇,目光疑惑地向她探来。

    莫听素苦恼笑笑后才道出缘由:“是因将班太后迁回京都一事,他也心情烦躁。”

    莫菁随之一愣,她不太关注朝政之事,但也知道随着国君征战凯旋回帝都,前朝局势更加风声鹤唳。

    自那场宫变之后,太后党的残存势力早已不足为患,若是出于孝义要把班太后从荒郊老城迁回京都也无可厚非。就算重新将班晨太后迎回,她也不过是被折断双翼的囚鸟。本质上,失去了香氏的支撑,京都于她而言,不过是个环境相对好些的牢笼。

    可于高高在上的帝王而言就不一样了。他可以借此上演一场母慈子孝的戏码,以此赢得天下人的赞誉。

    莫菁道:“这是好事,君上亲政不久,是该施以仁德,以安天下民心。”

    莫听素摇头,幽声道:“哪有这么容易?朝臣们若意见不一,这事便难以施行。昨儿个一位监察上了折子,于是君上便顺势议起此事。可香氏为首的内大臣一发声说容后再议,底下的人都纷纷响应,此事只能不了了之。”

    莫菁暗自冷笑,以瑛酃为首的香氏一党若不肯相就,满朝文武怕没几个敢迎合圣意。

    说到此,莫听素又叹,“本以为事关东宫太后,香氏的人会有所松动,料定君上也是这样想。只是没想到从前班太后与香氏一党隔阂已经如此之深,竟真要断其生路,半点希望都不给。”

    莫菁不以为然,“我倒觉得其实赦不赦班太后于香氏而言都无所谓。”

    莫听素对此心生疑惑:“您的意思是香氏一党反对将班太后迁回京都非是因旧怨?”

    莫菁浅浅一笑,说出自己的想法:“只占一半原因吧。别忘了,班太后终究出身香氏,经过宫变一事,香氏固然将亭洲的兵权掌握,君上也未必没有从中获利。意见相左不过是两派势力背地的较量罢了。君上要提出迎回太后固然有他的思量,香氏一党加以阻挠未必不是对帝王底线的试探。”

    从前皇帝尚未及冠,太后垂帘时,背后掌控一切重权者为香氏家主瑛玖。至于瑛酃,是归于瑛玖门下,改姓为瑛后,瑛玖才放权于他。他居上位执玺掌印,慢慢地一切军机宫务又明里暗里移交他手中。如今君璟延亲政,要将政务都移交回来不难,可要收香氏的权却不是这么容易,今日班太后一事就是给君璟延的一个警示。

    而君璟延隐忍多载,好不容易掰倒了莫氏与东宫党,最后仍对一权独大的香氏无可奈何,甚至在此之后,香氏还有继续隐隐坐大之势。有香氏在,朝臣们忌惮,江山才得以稳固,可也致使他许多理政手段无法施展,这才是他盛怒的原因。君璟延这么急着拉拢莫瑾与慕少榕,也是因为他清楚明白到亲政以后他仍无力量与香氏抗衡。

    莫听素闻后略有深思,一双美眸盈盈幽幽,目光垂询般探过来,才又问道:“竹青如何看待近日朝臣力荐君上任命姜廷寿为主使,刑部司关廷协助,调查城郊村落剖心案一事?”

    莫菁一听,有些诧异:“西林三军姜廷禄之胞弟?”

    莫听素点头。

    莫菁想了想道:“姜廷寿若是有意安插在刑部司的人,意图很明显,旨在从香氏手中分权。既如此,君上必定会因急于让姜廷禄这一派人立功而对其加以重用,所以才会让他与关廷共查案件。依着瑛酃之性格,我猜他非但不会抗拒,反而乐见其成。”

    莫听素问道:“怎么说?”

    莫菁道:“姜廷寿是不是亲皇派还言之尚早,但可以肯定的是,因了其胞兄姜廷禄的干系,他也决计不会亲近香氏一党,至少目前不会。君上欲以姜廷寿来分权而治制衡香氏在刑部的势力,瑛酃也未必就不能猜测出来。”

    莫听素闻言,半晌默默无言,之后又忧心忡忡道:“中车府令近日行事狠戾了许多。若他已备后着,难道他要直接对付姜廷寿么?”

    莫菁无言,没有答案。他一向善于以退为进,引人入瓮。他与君璟延这两方较量之下,到底谁胜谁负,没人能料准。

    可香氏腐蚀君氏江山的根基太过严重。君璟延若能甘心做个牵线木偶,他仍然是彦稽朝唯一的君主。可帝王的野性会让他心甘情愿被控制一辈子么?

    卑弱如当年的文成皇帝都有孤注一郑的勇气,更何况君璟延隐忍蛰伏十数年,就为了等亲政这一日。

    而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仅仅只是个开始,然而,终局却来的很快。

    西林三军的姜廷禄不日前与几位小吏于府中会饮,仗着是在府中无外人知晓,酒至兴起,反而忘了顾忌,因了往日旧怨将如今那位香氏掌权的主儿通天的数落一遍。治武的向来不如理文的讲究言辞,啥荤话都说得出来。粗着脖子红着脸一口一个什么连仳鸡司晨的妇人都不如,骇得在场的人连只是过来斟茶倒水偶得耳闻的都冒了一身冷汗。

    姜廷禄非但不怕,还扬言日后定在朝上据本参奏中车府令瑛酃在其位而谋私利,纵容香氏族人为官舞弊。

    结果呢?翌日天未亮,因了个藐视军纪的罪名,人还未清醒便被从府中大床上扣押起来下狱,并由刑部司关廷亲自监刑。彦稽朝向来律法严厉,一旦落实了证据,官员扣上顶枉法的罪名,基本都是个凌迟或分尸的处置。

    昨夜姜廷禄要弹劾中车府令的话语还犹然在耳,今日姜廷禄便被灌了人皮口袋。梆子声过,朝议时辰一到,拟了结案的奏本并上确凿的证据内容早已妥妥贴贴地放在了皇帝的御案上等着被审阅。有份参与会饮的几个官吏在朝后皆纷纷告病请假,以避风头。

    历来掌权的人都不是善茬,倘若不是厉害到了极致,是镇不住背后盘根错节的势力网的。这些屠夫杀人的手段不用亲自出面来耍,底下有的是心领神会的人替他去做,而被吓到的自然是那些怀柔感化不了的异己。

    如此一来,不怕那个欲来分权而治的姜廷寿不听话,不然他就是下一个姜廷禄。

    至于君璟延,他知道此事后,神色苍茫,面如死灰,恍若失去了主心骨般坐在御案前盯着眼前的参本,久久未有反应。

    只是稍碰逆鳞,便连着被拔掉了两个獠牙,西林三军和姜廷寿于他而言成了废棋。

    他清楚地知晓自己再不能够妄想可以动到香氏根基分毫,否则弄得朝纲大乱反而得不偿失。

    浓稠的墨凝结在笔尖良久,直至在奏本上晕开小小的一个黑点才作罢。御前的人忐忑于都他此刻山雨欲来般的心情,奉上茶来都显得战战兢兢。

    君璟延终于落下笔,之后反而端坐在宝座上良久都茫茫无言。姜廷禄一死,西林三军首领空缺的位置必定要有人补上,至于人选举荐,在香氏数位内大臣的左右下,已不是他能随意作主安排的了。生平第一次这样真切地感受到疲惫

    他抬首透过窗牅望向灿灿金光环绕下的世界,到处都充满着宫廷的华丽还有特意营造的朝气。外头的阳光很是热烈,能驱散冬日的寒气。

    今夜莫菁回住房的时辰有些晚,迈过二门时却隐约见滴水下立着个颀长的身影。

    脚步渐缓,可愈行愈近时,君璟延的面容在檐壁飘荡的宫灯下还是清晰地显现出来:清俊的五官,深刻的轮廓,还有那双不张扬却难忘的温润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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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双更奉上,提前预告,男主下章登场。感谢小天使们继续支持,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