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零六章 离离共语定巢思(上)

云十年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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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想着人便沉沉陷入了梦乡, 窗外芭蕉丛里似有虫鸟鸣叫的声音, 浑浑噩噩被人扰醒,跟前立着个白白净净,一脸机灵相的侍从执着吊子给一旁架在红泥小火炉上的铜壶添水。

    他见她醒过来,忙笑问道:“今日天气好, 姑娘要不要出去走走?奴才给你带带路?”

    莫菁心中一阵雀跃, 跳起来时铁链微微晃动,她连连笑着道好。

    门外依旧守着人,那小厮真就一路带着她出了东阁,水榭游廊地在后院里四处穿梭,嘴上敬声喊到姑娘当心台阶。

    她心情不错, 愈发觉得是有人要来救她逃出升天了, 思来想去,莫瑾的可能性最大, 倘若他有收到自己回了帝都城的消息。

    许是她太过得意, 冷不丁被人从身后兀地被推进旁边一扇红漆雕门里, 脚下踉跄, 险些跌倒, 还未反应过来便是置身一片黑暗之中。她提着衣裙有些狼狈, 内室里却突然响起一声悠长却又苍凉的叹息。

    屋里缭绕着浓浓的药香和经年不见天光的颓靡气息,莫菁愣在那里身似被定住,难以迈开半步, 心下一沉, 不是有人来救她。

    “你过来……”老人声如苍苍, 让人不由脊背浮起一层细栗,沙哑气弱如同快要行将就木。

    莫菁犹豫再三,终于还是沿着声音的方向一步步走过垂下的重重纱帏。

    老人在黑暗中咳嗽不断的,终于稍有气通,沉声道:“案上有灯。”

    闻言,摸黑找到灯台,拿火折子点亮,她举灯靠近,缓缓撩起雕床上的床帏,纱罩映出的柔和光亮映出雕床上躺着的百病缠身老人。

    浑浊的眼珠嵌在深凹的眼窝里左右颤动,满鬓霜华,岁月没有带走年盛时的意气风发,瘦削的脸上仍留着曾经丰神俊朗的痕迹,只如今拖着副臃肿病体,脸色青灰,形容枯木,是个垂垂等死的老人。

    “这是西阁。已经很久不曾有外人来过……”整个房间如死般静寂,他径自絮絮叨叨,喃喃自语。

    她望着眼前的人心如擂鼓,静默许久,才颤着声音问道:“你是……前丞相瑛玖?”

    瑛玖没说话,只是费力伸出瘦得不忍直视的手,利甲尖尖经年不曾修剪过。

    莫菁吓得往后退了半步,纱灯落地而熄,四周又重新恢复了方才的幽黑又天日的压抑。

    “他当真夺权后……将你软禁了。外面的传言非虚。”她艰难地开口。

    “你是莫氏的人。”瑛玖道,“你可知道,若非你莫氏连同班晨,今日坐在皇殿宝座上的乃是吾瑛氏与香氏结合的后代?”

    莫菁一颤,他指的是瑛酃……不,是昔日的君泓澈!

    “当年在虚南寺……吾之人只是来晚了一步。只是这一步,便让吾满盘棋局皆落索。”

    她心惊胆跳,佯装镇静道:“你什么意思?”

    他“呵”声轻笑,“吾之胞妹便是太.祖皇帝的亭贵妃。当年随她一同进宫的还有班晨。”言罢,他嗓音微顿似在缓声喘气,“两人先后钟情于太.祖皇帝,可太.祖皇帝只对其中一人有情。他让亭妃受宠,却对整个后宫不仁,导致亭妃初初进宫便成为众矢之的,亭妃前后曾育有三子皆早夭,还有一个尚未出世便胎死腹中。”

    莫菁似不敢信,狐疑道:“不对,你当年若有扶持亭妃之子登上帝位的打算,必定是有绝对的能力,却为何为何没有保护亭妃的那些孩子?”

    他沉默良久,才终于说出实情,“是班晨。她受太祖皇帝的蛊惑,在他的默许下,残害宫中一个又一个外戚背景稍有势力的皇子。”

    莫菁不可置信,心中疑窦丛生,缓声问:“你放之任之……旁人倒也罢,你可想过,亭妃是你之胞妹?”

    他道:“你不曾明白。班晨之父是吾之长兄,吾曾答应过兄长,日后勿论境况如何,都要保她一生无忧。太.祖皇帝早就忌惮香氏一族,只是我不曾想到,亭妃也遭她的残害。等我知晓真相,为时已晚。”

    “不。”莫菁摇头,“你不是不曾想到,你只是不愿意去相信。”

    闻言,瑛玖似笑似自嘲,“这也是吾之过错。但你们如何能明白,吾自小看着晨儿从幼年女童长成亭亭玉立的佳人。她曾是吾认为吾此生之中最得意的完美作品。吾对她悉心照顾,甚至到了予以予求的地步。知她心性高傲向来不容得喜欢的东西给人沾染,却料不到她肆意妄为,真便为了太.祖皇帝转眼倒戈。”

    “你为什不阻止?”

    “吾为什么要阻止?”他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很奇怪,“她比亭妃更适合在宫中生存。”

    机关算计到头一场空“她也没有诞下皇子。”

    “是……”他沉吟,“太.祖皇帝仙逝之时,以亭妃之死为由,将过错全推在她身上,留下遗诏要班晨殉葬。她也因此从此恨毒了太.祖皇帝与亭妃。”以至于日后作出将亭妃之子处以宫刑的疯狂举动。将人折辱至厮,她不仅绝了亭妃的希望,也绝了香氏的希望。但那已是后话。

    “也是你偷龙转凤,救了她。”莫菁了然。

    他默认,续道,“皇长子继位,吾便顺水推舟篡改遗诏将他之生母替了进去。如此一来,香氏同样可以把持新帝。太.祖皇帝以为只要香氏的人不诞下皇子,君氏皇室便能少后顾之忧。可惜,身后之事未必事事能如他所愿。”

    从前太.祖皇帝欲封无子的亭妃为后,可惜亭妃早已心死,她再不相信太.祖皇帝,也不相信香氏。知自己病体难捱,再度怀有皇裔却秘而不宣,称病退居休养的行宫不出,诞下皇子后遣人送走,欺上瞒下,将所有人乃至太.祖皇帝也瞒过去。半年后亭妃病逝,封后事宜便就此搁置再无提及,未及七年太.祖皇帝也随之仙逝。

    多少年过去,其实他仍记得亭妃弥留之际的切切责问,为何不能保护她的孩子?太.祖的独宠不过是他因察觉了外室倾权兴起之象而用后宫制衡前朝的手段,大抵谁也料不到太.祖皇帝当年所爱何人,又或是铁血帝王一生从未动心动情,不曾爱过任何人,爱人也只是他用来统治的手段。

    “后来亭妃之子的下落一出,各方势力涌动,都想争先找到他。不止莫氏,香氏……文成先帝亦是。”可惜年少心盛的少年帝王羽翼未满便妄想屠杀恶龙。有了亭妃之子,瑛玖自是不再需要个这个不听话的傀儡皇帝。将先帝软禁之时,他尚还意识不到班晨恨意之深,根本不容亭妃之子回都继位。

    莫菁仍无法相信,她心乱如麻,亭妃之子便是泓澈,那个雨夜的屠杀因此而起,正如莫瑾所言,是他将亭妃之子的消息带回帝都,却阴差阳错把泓澈落入班晨手中,“亭妃之子活下来,你自愿退居后位放权于他?”

    他对她的聪明甚为赞许,“麒麟太子已经出世。至于他,从前吾以收他为义子的名义,单赐他一个酃字,或许他会成为吾另一个更为出色的作品。“

    莫菁几欲跌倒,神昏目眩,仿佛被重重一击,喘不过气来:“你打乱了所有人的人生,只是将他们当成你精心打造的作品。一个班晨不完美,你便重造一个瑛酃。瑛皇后也是得你之授命送进宫中的罢?她是你的女儿,你根本就是个疯子!”

    又是一声悠长而显寂寞的叹息,他擅于弄权,否则也不能让瑛氏这个旁支一跃成为香氏的中流砥柱,当年太.祖皇帝也未能将他驯服手下,即使如今油尽灯枯,可外间如今一切风云皆按着他从前设想那样进行:“你从未试过凌驾一切,将所有人的命运掌控在手中的滋味。你又怎么懂得?如今晏褚皇帝也不过在重蹈文成先帝的覆辙,等晏褚皇帝一死,他比吾更加无人牵掣……不……他或许不是吾之作品,而是成为另一个比如今疯狂百倍的吾。”

    莫菁只觉天旋地转,一下子跌在地上,全身都在瑟缩发抖,“你为什么要让我知道这些……”

    他轻笑,笑声在一片幽暗里显得诡异又令人毛骨悚然,一字一顿仿佛来自阎罗地狱的审判者,“吾已经等这样一个人出现,等了许久了。吾将不久于人世。日后他之所有,你将替吾见证……”

    她再也听不下去,连跪带爬跑出了西阁。浑浑噩噩穿廊过道,却一下坠进黑暗之中再也醒不过来。

    不知过了多久,莫菁惶惶醒来,睁眼所见不是瑛氏府邸,而是置身一处密室。那么之前一切只是一场噩梦么?躺在敞开的石棺之中,她动了动松乏的身子。而后,她看到了君璟延。

    他仍然如往日端着清雅若莲的眸子含笑向她望来。耳边响起瑛玖之语,于此时的莫菁而言,她只觉得浑身冰冷,没有丝毫再见故人的怅怀。

    君璟延问她:“你渴不渴?要不要喝点水?”身边有人将水囊递过来,莫菁只是不语摇头。

    君璟延便不再说什么,只是径自望了周遭一圈。他道:“你可知,这是莫瑾从前为你造的墓陵。他们告诉我,你在这,我不信。如今你真的在这,如何叫我不欢喜?”

    他们?

    此时身旁随行的青衣男子缓声道:“君上,请大局为重。”

    莫菁望着那中年男子,是他将自己带到这里。他想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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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君设置错更新时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