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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碟降落在草地上,气流吹起了我的头发。
“这只是一个开始。”王大师站在他的飞碟边,一脸骄傲地说。
这儿是昆山,王大师是个农民,但他现在似乎要改行造飞碟。
王大师从小就喜欢捣腾东西,他说,周围人都管他叫大师。从自制无线电一步步走来,他现在已经发展到了自制飞碟,连田都卖了,换钱买各种材料。报社里让我来采访这个奇人还给我派了车,虽然心底里并不觉得有多么出奇,但这是任务,只好打起精神做这个人物专访。
飞碟是灰色的,直径三米左右,铝做的。现在可以靠着喷气飞起十几米高,王大师下一步的研究方向应该是让这玩意儿动起来,别总是直上直下。
“很快它就能载人飞行了,这只是个开始。”王大师强调。
“哦”我很想对他说,在载人飞行之前最好买份保险,可我还是忍住了。反正他要做到那一步还早着呢。
这比遥控的大型航模浮躁吗?我在心里暗自琢磨。
王大师非常健谈,我其实挺怕在采访时碰上这样的人,因为他们往往不会听你要问什么,只说自己想说的,而且滔滔不绝,怎么都打不断。
“我的理想是早出鸡点发动机。”
“哦啊?什么鸡点发动机,鸡点是什么?”我问。
“这个名字是我自己取的,实际上美国科学家已经在进行类似的研究了。就是造出能进行空间折叠的发动机,来达到超光速飞行。”
“这个您确定不是在哪本科幻小说里看到的?”
“当然不是,是前断时间我在新浪的新闻里看到的。好象是成立了一个项目小组,进行转门的研究。”
“那这和鸡有什么关系呢?”我不解的问。
“不是鸡,是奇点,奇数偶数的奇。”王大师拧起了眉毛,大概觉得面前的这个记者十分不堪,探讨严肃的科学问题十竟然想到家禽身上去了。
“根据爱因斯坦的广义相对论,大质量的东西会引起周围空间的弯曲,质量越大空间弯曲得越厉害,而大到一定程度,比如黑洞中心,就会形成奇点。在奇点上空间是折叠的,这就是奇点发动机的原理,制造出微型黑洞穿越空间。”
王大师这番话倒让我刮目相看,至少听上去挺玄乎。
“那美国是一个研究小组在研究,您就一个人,准备怎么开始呢?”
“万事只怕有心人嘛,我现在正在看一些前沿物理的科学著作做准备。”
“前沿物理的科学著作,您都在看哪些?”我好奇的问。
“象英国大物理学家霍金写的时间简史。”王大师回答。
我一时无语。
从王大师处采访完毕出来,我坐在采访车上,还对王大师关于奇点发动机的美好憧憬感觉有点哭笑不得。
原来时间简史就是前沿物理科学的科学著作嘛,霍金写这本科普书已经过了很多年了,而且几年前他来中国时说,如今对黑洞的观点和写这本书时已经有了改变。
但关于空间折叠的想法还真是有魅力,不管是科幻爱好者还是王大师,都被其深深吸引。可是门外汉的我,总会简单的把空间折叠想成一张纸的折叠,这样免不了会琢磨,既然空间象纸一样可以弯曲折叠,那么纸的上下四周是什么呢?
前面的路口左转就是高速路,昆山到上海的车程只有个把小时,很方便。等红灯的时候,我一抬眼看见了道路指示牌。
“大唐23公里”指示牌上的一条这样写着。
我心里一动。
“师傅——”我对司机说。
“怎么?”
嘴比脑子快,说的就是这种情况。我话已经说出口,但实际上心里还没有下决定。
“能先靠边停一下吗?”
司机不明所以,但还是这么做的。
我又看了眼指示牌,没错,大唐离这儿不远。
“能送我去大唐村吗?”我不再犹豫,开口对司机说。
“大唐?等会儿报社里还要用车,怕是来不及。”
“没关系,你把我送到那里就不用等我了,我自己坐长途车回市里。”
“那好。”采访车重新上路,沿着公路笔直向前。
黄织住在大唐。
自从三年前一妇婴医院的采访之后,我就再没有见过她。彼此之间的书信联系也是单方面的,我在收到第一封信的时候回过,后来发现她患例如精神病,就再也没给她回信。
前天收到黄织第二封关于女儿失踪的求援信,我心里总是有些不安。手边没有她的电话,而为此去一次外地验证,又似乎不到那个程度,万一真是精神病人的胡扯呢。
今天恰好到这儿采访,拐过去看一下很方便,即便看见她女儿好端端在屋里玩耍,也算让我敏感的心别在不安。
我看着车窗外的飞速后移的景物,心里却在想,时间过的真是快啊。距离那个最终因为太过诡异,结果并没有写成新闻之于报端的采访,已经过去了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在这段日子里,我固然有许多精彩的经历,但回想起那个医生把纸一样的婴孩拧在手里,举到我的面前,还是不由得,战栗。
随着离大唐村越来越近,回忆的片段停不住地从大脑深出涌现出来,粘合在一起,把我带回那个下午。“这是什么鬼东西?”定了定神,我深吸一口气,故作轻松地问。对面的婴儿皮散发出一股腥气,随着深呼吸进入我的体内,让我胸中一阵翻腾,差点没恶心得吐出来。
“这个”张医生扫了眼手上的薄胎死婴,脸上也显出厌恶之色,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好了,现在你也看过了,相信你不会有详细研究的兴趣吧。”
我苦笑,有谁会高兴老是看这个诡异恶心的死婴呢?
“如果你还要采访的话,不要在这里,换个地方吧,但我没有太多时间。”张医生说。
“好,方便的话,我们就是外面的走道上吧。”
走道上的两边有长椅,我们找了个地方坐下。不知道是否心理原因,离开产房,我甚至觉得空气都清新了许多,原本胸口象压了块大石头,现在好多了。
“这个样子的畸形儿,是不是很罕见?”我问。
“岂止是罕见,我从来都没有见过。”张医生说。
“作为一个外行,从普通人的角度,我实在没法想象,一个人怎么会生下这样的婴儿。它在母体里怎么会发育成这个样子呢?”
“老实讲,虽然我没有见过,甚至恐怕整个医院都没有医生见过这样的畸形胎,但从前曾经有人生下过相似的死婴。”
“哦?”我感到有些意外。
“是的,是有这样的病例。这叫做纸婴,罕见到只载于病例教科书上。”
“纸婴?”这还真是个恰当的称呼,但我心里却更迷惑了,我分明还记得,在产房的时候,我问面前的这位医生这是什么东西,而他回答我说不知道。可现在他又说,曾经有过这样的病例,叫做纸婴。这不是前后矛盾么?“呃,纸婴,是的。”张医生的语气又变得不可捉摸起来,好象他并不怎么自信。
“怎么?”
“应该这么说,我从书上看到的纸婴,的确就是这个样子,但说实在的,我又很难确信这就是纸婴。”
他的话把我完全搞糊涂了,这是什么意思?
看见我惊讶的表情,医生轻轻摇头,说出这样的话,他自己也很困惑。
“你是不是觉得我说的话自相矛盾?这实在是因为这个病例太奇怪了。虽说医学上有千奇百怪的病例,特别是在现代社会,生活条件和习惯的变化让新的疾病不断产生,但是”这位医生说到这儿,又摇了摇头,仿佛他的思绪被严重干扰着,一时之间组织不起有效的语句来对我说明这件事。
刚才的恐惧感现在已经被好奇心所压倒,我盯着对面的医生,用眼神催促他赶快说下去。
不久之前,因为那声惨叫而引起的骚动已经平息下去。或许应该说,所有听见那声惨叫的人,都被叫声中的绝望恐惧所压倒。只要是生物都会趋吉避凶,他们很快就会各自散去,他们肯定会尽量忘记这件事,但也说不准,午夜梦回时或许会被这声惨叫吓醒。
只有一个人还站在不远处,那个位置差不多能听见我和医生的谈话。她就是之前守在产房门外的年轻护士,无疑她现在的行为有点反常,不管怎样,她此刻的岗位肯定不在这儿。
黄织生下了个什么样的东西,这名护士是知道的,她心里的疑惑绝不会比我小,也一定被吓到过。看到纸婴一刹那的恐惧强烈到足以让许多人留下心理阴影,我猜,她就是想听听医生是怎么给我解释的。恐惧常常源于无知,明白真相后,恐惧也就自然消失了。可不是每件事都能解释清楚的,而此刻
医生一声叹息。
“我想它并不是纸婴。”医生再一次开口“它只是外形和纸婴相似而已,我先解释下纸婴是什么,你就会明白我为什么这么说,你知道多胎妊娠吧?”
“啊?”
“哦,就是俗称的双胞胎或多胞胎。在怀孕女性中,大约有几百分之一左右会是这种情况。我们一般把这当作喜事,可是多胞胎的危险性却要大过于单胞胎。这不仅是指分娩时的困难,胎儿在子宫中发育也会遭遇更多的麻烦,毕竟原本母体只需要供给单一胎儿养分就够了,但多胞胎时养分却要分成两份或更多。”
“你是说,纸婴是多胞胎养分不足而引起的畸形儿?”
“不不。”张医生连连摇手“如果只是这样,怎么能算是难能一见的病例?从某种角度来说,纸婴是一个还没出娘胎就被谋害的不幸婴儿。”
“没出娘胎就被谋害,被谁谋害?难道是他的多胞胎兄弟?”
“应该说是双胞胎兄弟,多胞胎产生纸婴太困难了,几乎是不可能的,通常情况下,双胞胎在母体是均衡成长的。然而在某种极端条件下,双胞胎中的一个特别强壮,最开始他就会抢走大多数养分,并且挤压他兄弟的生存空间。终于在某一刻,母体断绝了对他兄弟的养分供给,然后,死婴会渐渐被母体吸收掉。”
“强势的个体总是容易生存下来,用谋害来形容好象有点过了吧。”我说
“问题在于,许多人质疑如果仅仅靠母体的吸收,未必能让死婴变的象一张纸一样薄。”医生意味深长地说。
我忽然打了个冷战,看着医生。
“所以,有一种情况非常可能发生。当强壮的婴儿在压迫着瘦弱的婴儿时,瘦弱的婴儿慢慢变形,之后他身体的一部分被母体吸收,另一部分则被强壮的婴儿吸收,也许这种吸收是在弱婴完全失去生命之后发生的谁知道呢!”医生没有说出另一个也许,这太难以令人相信,也太恶心了。我的脑海中出现这样一幅景象,子宫里一个婴儿紧紧贴着另一个,把他生命精华一点点吸收,让他变得干瘪如纸。这简直就是变相的吸血魔!
吸干了自己亲兄弟而诞生的人,当他长大后知道这件事,会是什么感觉?
“当我看见这个畸形死婴的时候,第一反映就是纸婴。但随后我又想,如果这是纸婴,那另一个在哪里呢?”
医生直勾勾地看着我,实际上,他双眼的焦距并不在我的脸上,而是穿透我的身体,投射到虚空中的某处。他似乎在向我发问,其实并不期望能得到任何回答。黄织产下的纸婴,越往细里想,就越觉得匪夷所思,即使是这样一位人近中年有着十几年丰富医疗经验的医生,也被脑中一连串的问题压迫地喘不过气来。
“为什么病人只生下一个纸婴,把他压扁的同胞兄弟去了哪里?如果没有另一个婴儿,这个死婴怎么会在母体里变成这副模样,是什么在压迫他,吸收他?那个东西去了哪里?”
医生的问题越问越快,脸色也越来越苍白,额头上转眼间渗出汗珠。在问完最后一个问题之后,他的眉毛颤动着,眼睛瞪得我发毛。
“不可能没有这样一个东西!”几秒钟后他迸出了这么一句,他是那么用力,恶狠狠地象炮弹一样从嘴里发射出来“这样的东西不可能天然长成!”
随着这句话一起从他嘴里射出来,还有唾沫星子,打在我的鼻尖。
“哦,对不起,我想得有些入神了。”医生向我道歉。
入神?我看他是被纸婴搞的入魔了。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远去,我转头一看,是那个在旁边偷听的护士,她越走越快,脚底拌了一下,踉跄着差点儿摔倒。镇定剂的剂量并不是很多,黄织不久之后就苏醒了。她并没有从床上坐起来,而是双眼呆呆地看着天花板,她的女儿坐在小椅子上,看着母亲。
“妈妈。”她轻轻叫了一声。
黄织毫无反应。
女孩儿安静了下来,其实她一直很安静,内向得有点孤僻。
病房内其他床位的病人有时会看看这对母女,他们好意地过问几声,但黄织并不回应。
我在病房外看了很长时间,犹豫着要不要对黄织进行采访。这种时候对她进行采访是残忍的,而且她未必会配合,可如果不采访,只凭先前张医生说的那些,新闻稿写出来会很不完整,也许会被编辑枪毙,根本就见不了报。
张医生那些没有答案的问题走马灯一样在我的脑海中转着,纸一样薄的婴儿皮也入影随形,盘踞在我背心的阴影中,挥之不去。
我舔了一下不知何时变的干涩的嘴唇,右手慢慢伸进里面衬衣口袋。
黄织依然睁大眼睛,盯着班驳的天花板。他脸上的汗早已经收干,整个人的生机也仿佛随着汗珠一起消失在空气里。原本纤弱佼好的面容,因为精气神的枯萎而败坏下来,恍惚间竟让人有木乃伊的错觉。
一阵轻微的气流扰动,让她眨了眨眼睛。
她的瞳孔依然呆滞,并没有因为眨眼有任何变化,但是却多映出了另一个人的影象。
“你好,我是晨星报社记者那多。”我弯腰对她说。
“这是我的名片。”我把名片从口袋里取出来,送到她的面前。
她又眨了一下眼,慢慢地把瞳孔转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