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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直接从两个座位之间挤了过去。
“你要说什么?”我蹲坐在他面前,紧张地问道。
“吓着你了吧?”他反过来问我。
我摇摇头,又点点头。
“是的,我都快吓死了。”我说道,“所以你要好好的,要不我更害怕。”
沈七咧咧嘴,发出一声轻笑。
“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笨?”他微弱的声音说道。
“是,我知道!”我毫不犹豫地承认道。
从来没有哪一刻,我这么深刻地意识到自己的无能,像我这样的人,从出生就生活在别人的保护和照顾之下,把自己的一切都托付给别人,不知人间疾苦,不知世道险恶,我能活到现在,简直就是个奇迹。
如果不是后来遇到潘晓甜,遇到沈七和梁家父子,我现在会面临什么样的境遇?我自己都不敢想象。
“好,你听我说。”沈七说道,“有两件事……第一,如果我死了……你把我带回江城,西山陵园里,有我给自己买好的墓地……跟我妈挨着,我要永远守着她……她叫沈玉英,你要看仔细,别埋错了……”
我的眼泪就那么猝不及防地掉了下来。
明明说了无数次再也不哭,可它来的时候我依然毫无抵抗之力。
我哭不是因为我害怕面对生死,当然,我也确实怕,但更让我心碎的,是沈七竟然一早就为自己买好了墓地。
他是担心自己孤苦伶仃,没人料理身后事吗?
他大概是全世界最孤独的人了。
自幼漂泊,少年丧母,只身一人带着母亲的骨灰千里跋涉来到江城,只为了守候一个无从查找的男人。
受尽苦难才混到如今的地位,人人皆知他风流天成,心狠手辣,挥金如土,坐拥繁华,有人畏惧,有人爱慕,有人艳羡,有人痛恨,却没有人能真正地深入到他的内心,去看一看那伤痕累累,千疮百孔的过往。
我以为我可怜,其实他比我更可怜。
我又想起他第一次亲我的那晚,他说“你可怜,我也可怜,我们都可怜”,说“就这么抱一抱,只是抱一抱,能撑过这晚也好啊……”
我的眼泪更加汹涌地流下来。
“你别哭……”沈七费力地抬起手,放在我的脸颊上,“我还有第二件事要告诉你……”
我死死咬住嘴唇,把自己的手覆在他手上。
“我不哭,你说吧!”
“好,第二件事……如果……我没死……”他喘息的声音更大,说话的声音更小,艰难地说道,“如果我没死,我们就……”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手从我脸上滑落。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心里慌乱到了极点。
“沈七,沈七……”我大声喊道,“别睡,先别睡,你话还没说完呢!”
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我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别睡,别睡呀,把话说完好不好……”我哭喊道,“你告诉我,我们就怎样,就怎样啊……”
“他怎么了?”金继业被我吓坏了,在前面结结巴巴地问道,“是……是不是,是不是……”
“不是!”我歇斯底里地吼道,“什么也不是,你快点开行不行,行不行!”
“行行!”金继业说道,“我快点,我再快点……”
“还有多久啊,你怎么这么慢!”我又吼道,“都怪你,都怪你,金继业,我告诉你,沈七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就跟你没完!”
“嘿,怎么能……”金继业想要争辩,看我一副要吃人的样子,赶紧说道,“是是是,都怪我,都怪我,你别生气,我已经把油门加到底了,再有十分钟就到了……”
“十分钟?”我大喊,“十分钟有多久你知道吗,十分钟都可以让人死十次了……”
“你疯了!我不跟你计较!”金继业说道。
我是疯了,让我眼睁睁的看着两个生命在我眼前一点一点流逝,我怎么可能不疯?
而且,如果不是为了我,他们怎么可能出这事,最无辜的是老胡,他跟我非亲非故,甚至都没有几次交集,他凭什么要因为我送了命?
所以,不管他们两个谁出了事,我觉得我都没法活了。
我也没力气和金继业吵,就这么跪在脚踏上,一手摇晃沈七,一手摇晃老胡,喊完这个喊那个,幻想着这样就能把他们都吵醒……
不知什么时候,车子忽然嘎吱一声停了下来,我吓了一跳,以为金继业个二把刀又出了什么状况。
我正要吼他,他却忽然开门下去了。
我看到他大步绕过车头,径直走到路旁一个大门前,咣当咣当砸起了门。
我赶紧打开车窗,就听到他边咂边喊道,“开门,爸,妈,快开门,我回来了,快开门,爷爷……”
原来是到了金大夫家了吗?
我心头狂跳,似乎看到了生命的曙光。
大铁门嘎嘎吱吱地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清瘦的中年男人。
“继业,是你吗?”那人问道。
“是,是我,爸,是我……”金继业激动地说道。
没想到他爸一脚就踹过来,大声骂道,“你个败家子,你还知道回来呀!”
金继业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倒退了几步才站稳。
“爸,你先别打我。”他龇牙咧嘴地说道,“先救人,先救人行不,车上有两个病人,快不行了……”
金父一愣,疑惑地向车上看了两眼。
“臭小子,大半夜的跑回来涮你老子是吧!”他怒道。
“没有,他没有!”我实在等不及了,趴在车窗上喊道,“这位伯伯,他没有说谎,车上真的有两个病人,求求你,快点救命吧!”
金父大概是看我这样子不像作假,急忙转身把两扇铁门完全打开,说道,“把车开进来吧!”
“好,我来开!”金继业赶紧往车上跑,被他爹一把揪住。
“你别添乱,你什么时候会开车了?”他说道,回头看了眼自家的院墙,心有余悸。
“哎呀,爸,你真是小瞧人,这一路上都是我开回来的!”金继业说道,“放心吧,这回绝对不会撞到院墙上。”
金父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因着人命关天,也就没再多说,一脸惊恐地看着金继业把车子开进了院子。
一个女人和一个老人正披着厚厚的棉衣站在堂屋门口张望,金继业打开车门下车直奔他们而去。
女的我不认识,但想想也应该是金继业的母亲,而那个身量不高,腰背挺直,满头白发,看起来精神矍铄的老人,正是金继业的爷爷,我们家的坐堂大夫金怀民金老大夫!
我眼睛又酸胀的难受,忙从车上下来。
金继业正在和他爷爷说话。
“爷爷,我想你想的不行,着急回来看你,忘了山上有土匪。”他说道,“结果就被劫了,司机和他的朋友被砍伤……”
“行了,救人要紧,你先闭嘴吧!”金老大夫不耐烦听他啰嗦,抬手打断了他的絮叨,“赶紧的,跟你爸把人抬进来,我先去准备东西。”
他说着就转身向正屋西侧一个单独的房间走去,我上前几步,怯怯地叫了一声“金大夫”,他却头也没回地摆摆手,说道,“有什么事等会再说。”
我只好打住,返回车上去帮助。
也不知道金老大夫到底认出我了没有。
看他那随意的样子,应该是没认出来吧?
金继业的母亲也来帮忙,我们急急忙忙地人抬进了屋子,都没来得及看一眼摆设,金老大夫就把我们全撵出去了,只留下金继业的父亲在里面协助。
我不愿离开,直接就在门前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哎呀,这姑娘,怎么能坐地上?”金母说道,“快起来,去屋里暖和暖和。”
她说着就过来拉我,我摇摇头拒绝了。
“伯母,你别管我,就让我在这等吧,要不然我心里不安,就是去屋里也坐不住。”我说道。
金母叹口气,也就没有强求。
“也是,这事搁谁都坐不住。”她说道,“那我去给你搬个凳子,拿个暖手宝。”
她说着就去了堂屋,金继业没走,也挨着我坐下来。
“别担心,我爷爷很厉害的。”他安慰我。
“怎么可能不担心。”我说道,“我刚才明明听见你爷爷倒吸一口冷气,可见伤势很严重,他又不让我们看看,也不说明情况……”
“当医生的不都这样吗,能治的说不太好治,绝症又告诉人没什么大事。”金继业故作轻松的逗我。
我哪有心情听他瞎扯,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总落不到实处。
“你这样担心我也能理解,不就是不相信我爷爷的医术吗?”金继业又说道,“我告诉你吧,我爷爷的中医是祖传的,可他也学过西医外科,当年是我们县医院著名的外科一把刀,救人无数的,后来他到了退休年龄,医院都不想放他走。
就这间房子,你知道吗,这是我爷爷专门弄的诊疗室,平时就给附近的乡邻看病,有钱就给,没钱就不给,我爷爷从来不计较的。
你别小看这间诊疗室,救活过不少人的,有干活不小心被镰刀割了动脉的,两口子吵架喝老鼠药的,还生孩子难产来不及上医院,直接就在这里剖腹产的……”
这倒是跟我打听到的大相径庭,还记得有个药店的大夫曾经说,金大夫已经不再看病了,多少人找他都被拒绝了,让我不要徒劳无功。
可见有些话不能道听途说,还是眼见为实。
我还想听金继业怎么说,可惜他话没说完,被返回来的金母一巴掌打在脑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