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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阴谋家,大多守株以待兔,需静待事情前后变化,后发治人也。然形势之变,常出人叵测,令人大失平常心。阴谋者乃拍案起,公然叛变。如此之人,亦需面对整个格格不入之社会,与其理想背道而驰。阴谋破产,大多出于此。
蒙面术士,非一般阴谋家也。科曼多史学家追溯历史,常为其行所惊叹。其人兴亡,为读史者感怀备至;歌谣诗赋,亦为之哀哉。
夏星城吟游名诗人所黑勒塔拉壬暑夜银剑——此书虽非科曼多官订史书,然字字皆为信史尔,出版于竖琴之年伊尔明斯特摇摇脑袋,让紧张而疲劳的思绪得以放松。这张冷酷的魔法网耗费了他太久的时间和精力。他一站起身,脚下都有些踉跄。
“把这里弄干净,”师父冰冷尖细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他此时正站在法术大厅的另一侧,悬在半空中“纳瑟尔,你去墙角的沙发上躺一会。伊尔明斯特,你到这里来,跟我站到一起。”两个徒弟都知道,现在是他最容易发怒的时刻。他们赶忙放下手中正忙活的法术网,毫不敢耽搁地按照他的吩咐做了。
伊尔还没赶到蒙面人指给他的落脚处,精灵已伸出一根手指,嘴里念念有词,在空中划了一条线段,把魔法网两段高耸的结头连在一起。魔法网立刻动作起来,它蕴含的法术呼啸向前,火光崩射,网眼自动消融,释放出一道接着一道的魔法。精灵法师充满期待地观察着,伊尔也趁机跟着他的视线,往两人头顶上的一处看过去。在那里,魔网形成了一个拱起的环,仿佛有生命一般跳动起来。接着,在那环内,形成空气投射的幕布,有一副画面开始闪耀,并越来越明亮,越来越明亮。
画面里是一座大宅子,是精灵建造的那种占地宽广的建筑物,伊尔以前从没见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它的面积越来越大。从它外观上看来,这座建筑物至少存在了上千年,矗立在森林深处,一片古老的小树林中央。
一座古老的房子,一座充满骄傲的房子。
一座最多再能矗立几分钟的老房子。
伊尔冷酷地继续看下去,魔法网噼啪作响,打破了大宅的防护术,进攻法术不断释放出来,用力击打着老房子的内部。那些攻击术狠狠地从岗楼上抓起守卫,把他们用力扔在墙上。狂怒的魔法从他们身上呼啸而过,转眼之间,只留下一堆血肉模糊的碎肉。
短短几分钟,傲然矗立的大房子就裂开成几段,屋檐砸在地上,四处散发出青烟,砖瓦烧得漆黑,房梁坍塌,焦土一片。空中飞舞那些形状奇异的东西,大概是精灵断裂的肢体,此刻还不停地往地上掉着。法术网上的景象渐渐消失,法术大厅四周恢复黑暗。
伊尔明斯特望着空荡荡的房间,还在寻思那大宅到底是什么地方,一阵迷朦的雾气就罩在他身上。还来不及叫出声,他已经到了别处。他脚下踏着柔软的泥土和枯萎的树叶,树林的清新味道钻进他的鼻孔。
这里是一片森林中的空旷地,周围没有纳瑟尔的踪影,也没有任何精灵住所存在的痕迹。蒙面法师把他传送到原始森林的深处,自己也轻松地悬空站在不远的地方。
空旷地上光线明亮,伊尔止不住地眨眼,适应着骤然间的变化。他深深吸了一口潮湿的空气,四处打量。他终于来到蒙面法师的城堡之外,这让他有点兴奋。当然,不祥的预感随之而来。难道说蒙面师父监视了他在脑海里和蜜斯特拉女神的相会?她当年的预示几乎与此地一摸一样。
这片空旷地十分奇怪,直径足有上百码,但呈现半圆形,地面什么都没有,只有泥土,和石块。没有老树桩,地上不长苔藓,没有鸟儿飞过时带来的鸣叫,这是一片毫无生气的空旷地。
伊尔看了看蒙面者,扬起眉毛,发出无声的询问。
他的师父往地下一指“这片地方,是魔法释放之后残留的痕迹。而我,即将教你这道魔法。”伊尔重新打量了一番四周,面无表情地抬头看着师父“是一道很强大的魔法?”“不仅是强大,而且极为有用。只要你恰当地使用它,它基本上能让你无敌于天下。”蒙面者一脸不快活,咬了咬牙齿,接着说“比如,就像我一样强大。”他从自己站的位置走过来,吩咐道:“到这片废墟和森林的交界处去,躺下,脸贴着地,摊开双手,别动。”当师父这样说话的时候,最好还是毫不含糊地照做为妙。伊尔立刻背朝天地趴在泥泞的地面。
他刚一躺下,就感到师父冰凉的指尖触摸他的后脑勺。魔法滑进他的意识,他全身上下一片冰凉。而此时,他不需任何指导,就已感悟到那道魔法的施放方法。
诸神啊!它能让任何进行中的法术威力加倍!为了达到这个目的,魔法会从周围的树木中吸取生命力。
确切地说,不止树木,而是任何有感知力的生物。
它很简单,而且威力十足强大。一个人会使用这种法术,毫无疑问是个非常高明的法师。但这么做,也会让施法者感到无穷尽的恶心。魔法所过之处,片甲不留,生命尽毁。很难想像,精灵们真会这么干。
“我几时,”伊尔鼻子挤在泥巴里,含混地问:“才敢使用这么可怕的法术呢?”“危急的时刻,”师父平静地说“当你的生命,或是这片领土,处于最危险的关头。当你所拥有的一切都失去了,你的所作所为再不存在道德与否的判断,只要能帮助你挽救当前的局面,你就应该毫不犹豫地使用它。这就是这道魔法的意义所在。”伊尔几乎忍不住要转过头看看这精灵的神情。二十年以来头一遭,他的声音里竟流露出止不住的激动和急切。
真神蜜斯特拉啊,伊尔心里念道,蒙面者一定是爱死了那种将敌手置于死地的快感,根本不在乎会付出怎样的代价!“我无法想像那种情况,师尊,使用这道魔法,我相信自己怎么也不会感到舒服的。”伊尔慢慢说。
“舒服?不,那不需要考虑在内。你知道这魔法会带来什么,你使用它的时候,就决不能有同情和怜悯。只有这样,你才能最终战胜对手。这也是我们来这里的原因。快,起来!”伊尔起身“我需要练习吗?”“坦白地说,是的。你要用这道法术对付一个科曼多的敌人。根据大统领颁布的律令,只允许在保卫科曼多的时候,以及一个精灵性命受到最大威胁的时候,才能使用它。”伊尔看着精灵脸上永远不摘掉的面具,猜测着(兴许这是他第一万次考虑这个问题)那面具所拥有的法力,要是他胆敢一把扯开它,又将在面具下发现怎样惊人的事实呢?精灵仿佛察觉了他的企图,竟然匆忙往后退了一步,说道:“你现在见识过我们魔法网的威力了,它能轻而易举地摧毁一幢高高的大厦。而我们先前炸毁的那座,是一群叛国者居住的地方,他们竟然和黑暗侏儒达成交易,对方许诺给他们财富,甚至答应在事成之后,封他们为地狱之诸侯。为了这些东西,他们会背叛整个科曼多,和整个精灵族!”“但我敢肯定”伊尔明斯特本想说话,但旋即住了口。毫无疑问,他的蒙面师父所说的话,没一个字眼是真的。蜜斯特拉在草坪上已经教导过他,要自己做出判断。是的,他的判断就是,这冰冷纤细的声音,吐出的全是谎言,完全背离了事实真相。
每一个字都是谎言。每一个字。
“很快,”蒙面者继续说“我会把我们两人传到一个地方,那里的防护法术是专门针对我而设置的。如果我硬闯进去,会惊醒每一个人,并且耗费大量时间和法术,那毫无必要。”精灵用手指着伊尔“而你,则能一点不费力地进去。我会用魔法为你召唤一只被铁链锁住的兽人。它是人类和精灵村庄的破坏者,我在它撕咬精灵婴孩的时候抓住了它。用法术吸干它的生命力,让你的魔法更加强大吧!使出你的防魔术——当然是靠这道法术形成的,闯进你看到的房屋!接着我会传来全副武装的亚穆瑟,你的任务就完成了。叛国者必死,科曼多也能安宁一段时间。等你完成这件事,就可以去觐见大统领了。”“觐见大统领?”伊尔明斯特忍不住兴奋地喘着气,能再见到尊敬的埃尔塔格利姆,的确是件令人高兴的事情。但这并未把他脑里不愉快的感觉赶走。整个计划都显得充满诡异,他要杀的到底是什么人?蒙面人看到他脸上流露出的厌恶感“那房子里有一个法师,也就是你将对付的人,”他慢慢地说“那个人的作为,完全值得上这个下场。而且我也希望自己的徒弟能勇敢地面对真正的敌人——要像捕捉癞蛤蟆一样,毫不束手束脚;要像在黑暗中点燃灯光那样,毫不迟疑怠慢。真正的法师决不允许自己对魔法产生特别的敬畏心理,特别是对他要用到的法术。”明智的法师,伊尔明斯特无声地回想着蜜斯特拉的话,假装自己完全不懂得魔法一般。很快,他又挖苦地在心里做了个结论:要是他获得了真正的智慧,他肯定会明白,他根本就不是在假装——他的确对魔法一无所知。
“你准备好了吗?伊尔明斯特,”他的师父非常平静地问“你做好完成一桩重要任务的准备了吗?”蜜斯特拉女神?伊尔在心里询问着,脑海里飞快地显出幻象:蒙面人用手指着他,就像片刻前他所做的那样。在幻象里,伊尔微笑着,狂热地点点头。很好,这次女神的意图再明显不过了。
“是的,”伊尔明斯特微笑着,狂热地点点头。
蒙面者抬起胳膊,低语道:“那么,我们就开始吧。”他朝伊尔做了个手势,世界消失在旋转的烟雾里。
当烟雾散去,伊尔明斯特的视线重新清晰,两人一同站在林荫茂密的山谷中。从树木生长的方式,和太阳高悬的角度,这应该是科曼多的某个角落。脚下是一座小山,身后有一口井。水流通过小渠,灌溉着一个小花园。树木参天,掩藏着木头搭成的房屋。
“快去动手吧,”蒙面法师轻声在伊尔而后说道,说完就消失了。他站的地方,气流还有些震荡和微光。接着他身后出现一个兽人,脖子上套着沉重的铁链。它瞪着他,用眼神祈求着他,它想吐出套在下巴上堵住嘴巴的厚厚嚼子,狂乱地想说什么。不管它如何举动,伊尔看得出来,它试图表达的是呜咽和挣扎。
它吞吃婴儿,偷袭村民,啊哈?伊尔装作厌恶地别了别嘴巴,毫不迟疑地朝兽人伸出手。蒙面人一定正看着他的表现呢。
他施展着法术,朝小屋伸出一只手,并把抗魔术布满手掌的每一部分,希望它能掀翻屋里最深的地窖,倾覆这块圣地最尊贵的防护魔法。在他的能量耗尽之前,让这座屋子快快坍塌吧!兽人的哀恸渐化为绝望的呜咽,它眼睛中的光彩一点一点熄灭了,庞大的身躯迟缓地倒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为了躲开就快砸在他身上的链条,伊尔不得不挪动脚步。兽人的尸体横在他脚下,一动不动了。
身边的空气发出微光,他扭头一看,好些穿着闪光战甲的精灵战士从空中飞了出来,他们全都没戴头盔,手里的剑早就拔出在手,剑刃锋利,冷冷闪着魔法光芒。他们没朝伊尔看一眼,也没观察四周情况,只是直端端扑向那房子,砍着门和窗。利剑破坏了这称不上“防护”的防护,他们立刻冲进去,剑和战甲的光亮都消失了。而门里响起压抑的嘶叫,金属交错的叮当声。
伊尔突然觉得浑身恶心,重新打量了兽人一眼,恐惧不由得卡住他的脖子,让他无法说话,无法呼吸,甚至再也无法忍受这个充满悲伤的残酷世界。
他跪下膝盖,用手轻轻抚摸着兽人,整个费伦大路似乎全变成了一个无底的深渊,一个巨大的无法挣脱的陷阱。铁链下锁住的是一具柔软苗条的身躯。
一具柔软、苗条、分外熟悉的身躯,但已经再没有了生命和动力。
他轻轻把尸体翻过身——那双眼睛是纳瑟尔的,它们睁得很大,充满哀怨和无助的祈求;它们瞪着他,深邃却又空虚;它们将再也无法转动。
伊尔用颤抖的手拉开那仍堵着她嘴巴的铁嚼子,再也忍不住眼泪,肆意地痛哭起来,完全不曾留心身后冒出了旋转的烟雾,再次把他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