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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盘山,望不断,这边是皇,那边是王。六盘山,走不尽,出去是孩,回来是爷”这一首童谣说的便是这六盘山的走势与山体的绵长。六盘山,又名青兽山,它横跨天朝与西陀两国,所谓的这边是皇,那边是王,正是点明了这一点。这六盘山山体绵长,自天朝境内的红花城起始,直至西陀境内的库叶河而终,弯弯曲曲,谁也不知道它究竟有多长。那一句出去是孩,回来是爷,便是那些居山而住的人对这六盘山长度的喟叹,但这般的喟叹里,也自有一番辛酸。天朝与西陀两国虽然共同拥有一条山脉,但两国的民情风俗却截然不同,数百年前,两国更是相互征伐数度。这天朝子民随军南去,或是征讨,或是戍关,俱都是沿这六盘山一步一步前行。自古征战,几人能回?待得干戈息止,那些战死的士兵自不必去说,便是那些侥幸存活的老兵们解甲回乡时,已是少年不再,两鬓斑白,岂不正应了这句‘出去是孩,回来是爷’吗?
六盘山下,风雪飞舞,山垭之处有一小镇,镇口有一家简陋的酒馆,正是供这穿梭与两国之间的商贾歇脚之用。
此时,在这酒馆内内,一大盆用胡酱、葱姜、料酒和各种香料烧成的肉正悬空的架在那一团熊熊的炉火之上。盆是直径尺余的青铜盆,盆中肉色酱红,闻上去却仿佛是狗肉混着羊肉烧就的香气。这一盆肉就是这酒馆的掌柜王罗锅的拿手绝活——十香肉。
王罗锅笑眯眯的拿木勺不断的搅动着这锅肉,这锅肉的原料不过花了他三十个大钱。狗肉是前日隔壁村子老二偷来的,那狗被老二拎来时已死去多时,他便借故不收,等老二央求的累了,他才扔出去二十个大钱,让那老二欢天喜地的走了。而这羊肉更是便宜,此时时节不过九十月间,但昨日天降异兆,竟是下了一场大雪,以至村中小羊冻死多多。羊主无奈,只好褪了皮,扒了内脏,全部贱卖与了王罗锅。这样一锅肉放在平时少说也得花上五十个大钱,而今日不仅少花了二十个大钱,若是全部卖出,至少也要比平时多赚上两把银子王罗锅想到此处,不由笑容更甚,他放下手中的勺子,抬头看了一眼酒肆里的客人这一场雪带来的客人出乎他的意料,平时只能坐十几个人的店子,此时竟满满当当的容了三十来人“见鳖不逮三分罪,却难得是竟有这么多的鳖,便卖二十钱一碗,这一锅肉怕要卖二两多的银子吧?”王罗锅心中嘿嘿一乐,将那木勺在盆上敲的‘锵锵’直响,开口道:“各位大爷,这十香肉得了,谁若用,便拿碗来盛,二十钱一碗,呆会见碗算帐。”
王罗锅这店中除了这一锅肉外,只卖些花生、豆干之类的小菜,这店中客人大多饮酒,所谓‘有酒无肉,无趣之极’,十人中倒有八九人都在盯着这锅肉,只等着王罗锅的这一声吆喝。
“老头,这边来上两碗,再盛一碗肉汤送来泡干饼。”
“店家,我这边也来一碗。”
“好香的肉,老头,我只身一人,半碗可卖?”
便如此般声音,在这小小酒肆内此起彼伏,不绝于耳。王罗锅听的是心花怒放,木勺连动,不多时,那一锅肉便已见底,只剩下些汤汁。
此时的屋外是寒风凛冽,飞雪弥漫,而这酒肆之内却是热气腾腾,酒香四溢。这店内一众人等大多是些行脚商人,俱都被这诡异的大雪困在此处。
“老王,天色已晚,再不会有人上门了,你快将那破门帘放下,将店门闩上,老子倒霉,坐在了门边,这帘缝透出的风直溜溜的往身上灌,冷的慌。快,快。”靠门而坐的一个商人模样的人叫道。
“不错,那位老兄说的对,你再将这火烧的大一点,咱们吃饱喝足后,便要靠这火捱上一夜。”又有一人附和道。
王罗锅笑道:“好好,我这就关门,这雪下的太大,就是有人,想必也被堵在它处了。”
有人笑道:“这雪若再下上十天半月的话,我看咱们这些人的口袋就要被你这老头掏空了。”
王罗锅一边关门,一边笑道:“这位爷说笑了,小老儿不过是哎”他一句话未说完,手中半掩的门忽被大力推开,王罗锅一时不防,蹭蹭连退几步,险些就跌倒在地。
随着这门洞开,屋外风雪立时便涌了进来,众人被这风吹在身上,都忽拎拎的打了个寒噤。王罗锅险些被人推倒,心中恼怒十分,抬起头便欲开口骂人,等眼光及至来人身上,竟又将到口的话生生的咽了回去。
那推门的自是一人,进来的却有六位。店内众人耐不住好奇,都将眼光投了过去,但这一眼却是一掠而过,复又惊恐的垂了头,专心的看着桌上的酒菜,便仿佛这店中从未有过来人一般。此时店门大开,涌进来的风雪也愈加肆虐,只片刻,店内众人都已冻的面色泛青,浑身发抖,却俱都沉默,并无一人开口。
那进来的几人皆是身着黄色长衫,颈系红色披风,腰间束一镶银皮带,脚下却是一双软皮靴。这一身的打扮虽显来人身份不凡,却也不致众人心惊,便让人心惊的是,这六人在这漫天的风雪里行到这里,身上竟无一片的雪花,这店内众人行脚商人居多,奇人异事也见过一些,只一眼,便知这六人非是善茬。且这六人面上颜色冷峻,眼中寒光闪闪,一进门便在众人脸上梭巡,眼光到处,便如利刃,这店内的一干人等皆被看的心中揣揣,又哪敢与之相视?
这六人见店内拥挤,也没有驱开众人,只将那盛着肉汤的青铜盆取下,自围着那一炉红火坐了下来。
王罗锅陪着小心道:“几位爷,您吃点什么吗?小店自酿的麦酒味道还不错,给您送上几斤?”
那为首一人将头一摆,示意王罗锅退开,复又从腰间拔出把小刀,冲着对面的同伴低声说了句什么。对面一人随即便从身后背囊里取出一包用油纸包着的物件,包上隐有血渍。店内众人此时已没有刚才那般的畏惧,见这些人言行古怪,俱都忍不好奇,纷纷抬眼去瞧。只见那人打开纸包,现出的竟是一块血淋淋的肉,肉上还有些微的皮毛,却也不知是什么走兽身上的肉。那为首一人伸手取过,用刀割下一块,复又递给了别人,那几人都取出小刀割肉,然后就串在刀上放入火中去烤。那小刀甚短,刀入火中,火苗儿便贴着手指熏烤。这几人专心致致,只将心思放在肉上,对那烈焰却直若未觉。
孙老头呆看了一会,忽然想起店门未关,不由一缩脖子,顿觉身上全无热气。这老头心中一声轻叹,自觉在这几人身上怕是捞不到什么油水了,还是先去将店门关上,省的这一夜又要多费几根木柴。
“掌柜的留门!”孙老头刚掩了半扇门,从那屋外竟又走来两人。
这两人一男一女,女的徐娘半老,却风韵犹存,且面若寒霜,让人不敢直视。那男的年少,容貌俊秀,但面色煞白,步履蹒跚,仿佛是大病未愈。
这女子见了正在烤肉的六人,眼中精光一闪,急上前几步,道:“请问几位可是焚心谷的人?”
这六人急忙站起,为首的一人道:“请问夫人是?”
女子道:“七贤居,涟音子。”
为首之人一呆,随即单膝跪下,道:“弟子郁无伦,拜见夫人!”
涟音子道:“无伦?你是轻侯的弟弟吗?”
郁无伦道:“正是弟子,十三年前,我曾随家父去过七贤山。”
涟音子叹了一声,道:“十来年不见,竟已长这么大了。”
微微一顿,她又道:“贤侄,你既已至此,必是为了你兄长的事情唉,总之是我七贤居对不起你们焚心谷”
郁无伦神色黯然,道:“夫人,事已至此,再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了。我来之前,我爹吩咐我,只管将凶手带回去便可。又说我兄长虽生是焚心谷,但自幼便进了七贤居,他此时去了,若论伤心,夫人也绝不在我焚心谷之下!”
涟音子叹了一声道:“难得你爹爹宽宏大量,倒叫我七贤居的人愧煞”
郁无伦望向涟音子身旁的神色萎靡的少年,眼中尽显狠厉之色,恨恨道:“夫人,莫非这人就是杀害我兄长的凶手吗?”
涟音子沉声道:“不错,就是此人,他姓古名无病,乃是魔道中人。”
一旁的少年听她如此说来,嘴角不由撇起一抹嘲讽的笑意。他神色虽是萎靡,但眼色清澈,内中也并无一丝半点的惧意如涟音子所说,他姓古名无病,也正是林小七口中的小胡!
那一夜,他离开迎宾馆的花园后,心中却是难以平静,总是觉得什么地方有些不妥。但他思来想去,却始终不得其解。回到客栈后,他静坐冥想,至天大亮时,忽见镜中闪过自己的愁容,方才想起,自己临走之时,林小七的笑容未免太过平静,其中怕有蹊跷!
他醒悟过来,便再也按捺不住,从房中窜出,又匆匆赶往了迎宾馆。
彼时天已大亮,他不敢径直闯入,便依旧从清风阁的后花园潜入。但他却没想到,刚一进后花园,却是被涟音子和玄衣堵了个正着。涟音子见了他,脸上神色古怪异常,古无病猜不出她的心思,且又担心着林小七,便大着胆子开口相询。
他开口相询,涟音子却是不答,只是凑近玄衣身边低声说起什么。玄衣眉头紧皱,脸上神情变幻,似是正对某件事情拿捏不定。古无病一旁瞧着,心中隐觉不妥,心中便有退意,但当其时,却听玄衣长叹一声,道:“事已至此,也唯有这瞒天过海之计了。”说罢,他看向古无病,却是忽然打出一十八道连环雷,将他震的全身骨裂!
古无病全身骨裂,这伤势更比林小七的经脉被毁来的严重,他当即扑倒在地,心中惊骇欲绝!
玄衣见此情形,却又是一叹,看向涟音子,道:“音儿,你心思细腻,又善能说服,这事就交给你了再过一个时辰便是论道大会,我和三娘去瞧上一瞧,或许此事还有转机也是说不定的。”
玄衣说完便匆匆而去。古无病匍匐在地,身上疼痛难当,虽有心骂上几句,但却是有心无力。涟音子将他带至一间偏房,却是取出一枚藥丸让他服下,这藥灵验,服下不过一柱香的时辰,古无病全身上下碎裂的骨头竟是渐渐愈合。只是这骨头虽然愈合,但古无病暗运魔功,却发现自己已成废人。那十八道连环雷打来时,不仅仅是震裂了他的骨头,竟是连他体内的修炼了数百年的元气也被打的荡然无存!
古无病心中大惊,便忍不住破口大骂。但涟音子不急不怒,幽幽说出一番话后,却是将古无病惊的目瞪口呆!涟音子所说的话其实正是林小七的经历,她娓娓而言,便连崖灰的来历也说的清清楚楚,没有半分的隐瞒。
古无病心头震惊,却是忘了自己的处境。半晌后,才问道:“你既然知道我和小七的关系,又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涟音子叹了一叹,道:“我告诉你这些,其实只是想免除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同时,也是为了救你的朋友一命!”
古无病不解其意,便欲开口相问,但涟音子似乎比他还急,竟是不等他问,又说出了一番话来原来死去的郁轻侯乃意宗大派焚心谷谷主郁狂人的长子,焚心谷与七贤居本是世交,因郁轻侯年幼时显露出炼器上的天分,郁狂人便将他送入七贤居拜在了红泪父亲的门下。此时郁轻侯一死,七贤居必然要给郁狂人一个交代,但所谓的‘正凶’林小七却被崖灰带走,这便使得这涟音子大为头疼!
她一是头疼跑了正凶,便难以向郁狂人交代。退一步来说,即便郁狂人不予追究,可七贤居本是天下大派,自己的弟子被人杀死后,却在眼皮底下被人生生带走,这要传了出去,未免太过丢脸!且涟音子又顾及到红泪的名声,若是让世人知道此事是因红泪失节引起,后果更是不堪设想!是以,即使林小七没被救走,她亦是要想方设法将此事遮掩过去,绝不能让焚心谷的人知晓实情!
古无病本自机灵,听完她这番话后,已明其意,惨笑道:“你的意思便是要我做这凶手吗?”
涟音子道:“我此时杀了你,可说是举手之劳,但你若答应我做这凶手,我保证留你性命,而且此事亦将到此为止,我也绝不再追杀你的朋友!如此一来,正是各取所需”
古无病不等她说完便一口应了下来,他心中清楚,自己此时已成废人,若是答应下来,至少林小七可保暂时的平安。以残缺之躯换林小七一时平安,这生意也不算亏本。再说了,这涟音子既然肯将事情的经过完整说出,便已存下了灭口之心,自己若是不答应,那立时便是一个死字。与其这样,还不如苟延残喘,留的青山在,终有烧柴日!他和林小七一样,生死关头,头脑便愈发的清醒,三下五除二,便已算清其中得失。虽然他也知道,事后这涟音子仍会将他灭口,但多活一时便多一份希望,是以他仍是毫不犹豫的就应承了下来。涟音子见他如此干脆,不由喃喃叹道:“这姓林的倒交了你这么一个好朋友,也不知他这人有什么好的,竟连泪儿也被他哄住!”
古无病答应涟音子后,在清风阁内被囚禁了一天一夜,直至今日天明,才被涟音子带来了这六盘山下的小酒馆内。这一路行来,风雪交加,他体内元气消散殆尽,被涟音子拎在手中御空而行时,差点就冻的晕死过去。在他心中,亦是将七贤居上上下下的人骂了遍!
不过这一路行来,他心中亦是奇怪,他不知道涟音子究竟要带他去什么地方。及至见到了郁无伦,才明白原来是自己的债主到了。但这债主一见,他更觉奇怪,此地偏远,涟音子为什么要约焚心谷的人在这见面呢?但稍稍一想,他便明白了过来,这焚心谷的人也不是呆子,若是进了喀汗城,少不得要去郁轻候死去的地方凭吊一番。而到了那时,谁又敢保证他们瞧不出一些疑点呢?再者,这一出戏唱来,毕竟还少一个主角,那便是林小七。若是在喀汗城里,几人恰巧相遇,这把戏多半是要被拆穿的。
古无病脸上淡淡而笑,却是理也不理郁无伦,由得他在一旁咬牙切齿。
郁无伦身边五人见他神色可恶,不由都是大怒,上前一步,就欲当场痛殴一顿。郁无伦却将手一摆,咬牙冷笑道:“各位莫急,此人现在已是废人,这一打怕立时就要了他的命。还是等带回谷中后,再慢慢的招呼他”
涟音子眉头一皱,道:“贤侄,你爹爹可说过要怎样处置他吗?”
郁无伦道:“夫人请放心,我兄长虽是姓郁,但他本是七贤居的弟子,这凶手我焚心谷绝不会独自处置。我父亲的意思是先将他带回谷中,一个月后再交还给七贤居。”说到这里,他看向古无病,嘿嘿笑道:“杂碎,这一个月内,小爷管叫你恨自己的爹妈将你带到这个世上。”
古无病早就想到如此下场,尽管心中郁闷,但脸上却显得毫不在乎。
涟音子道:“这样最好一个月后,我差人去押他回来。只须留一口气在,好让我七贤居的人拿他祭你兄长便可。”
郁无伦点了点头,忽道:“对了,夫人,不是说好在喀汗城见面的吗?为何半路就迎了上来?我本想去我兄长去世的地方拜祭的。”
这半路迎客的一招,涟音子其实早就准备好了,此时听郁无伦问起,却是故意苦笑道:“此时喀汗城周围乱的很,妖魔横行,我怕会有这人的同党救他,是以便从偏门逸出,一路迎了上来。”
郁无伦叹了口气,道:“弟子早就听说大周天剑在这西驼出世,可我爹却说什么也不准我过来瞧上一瞧。”
涟音子苦笑道:“还是不瞧的好,此时天降异兆,主大凶!我将这人交给你后,亦要起身回程,再呆下去,却不知道还要出什么事情!”
一旁的古无病听了这话,忽想起涟音子说的崖灰来,心中不由一动,暗道:“这婆娘说的不错,这大雪来的突兀,正是异兆。只是不知道她前面说的话是真是假,若小七果然被那崖灰带走,那么此时的天兆许就应在在他的身上!”他想到这里,心中不由激荡,又想:“小七这厮运气一向好的出奇,且不说这家伙最近得了一干宝物,便说他替燃孜背下的这黑锅,机缘巧合之下,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做了他的替死鬼。是了,这异兆一定是应在他的身上,这绝不会错!他若真得了大周天剑,自己这替死鬼也就算没白做,只要自己不死嘿嘿”他想到此处,不由看向身边众人,心里竟是开始筹划起日后该如何报复才好!
他如是想来,却不知涟音子对这异兆亦有此猜想,她转眼望向门外纷飞的大雪,暗道:“我这一招瞒天过海表面上似是逼不得以,但在我内心深处,却是故意为我七贤居留条后路。若姓林的小子真就是大周天剑的宿主,我七贤居往后的日子本应难过。但有此一招,却再也不怕他上门报仇,我一没杀他,二没追他,更是替他找了个替死鬼,说起来,他应感激我才是更何况,还有他与红泪那丫头的关系。唉,我真是糊涂了,我这么做,到底有没有为泪儿考虑的因素在其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