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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会不像蒋丽莎的农场,没有鸡,尤其是没有宾馆。蒋丽莎睡得死死的,除了没有鸡叫,更主要的原因是她累了。黄江河的年龄要比朱志明大些,但他的技巧却远远地超过了前夫朱志明。男人在征服女人时表现出的超强的气力和高超的技艺,只能说明他风流有方。蒋丽莎结婚十几年来,从未体验过如此强大的冲击力。那种感觉,就像乘坐在一架正在起飞或降落的飞机上,忽高忽低的,喝醉了酒一般,又害怕又向往的感觉。
她累了,在省会的宾馆里,她进入了甜蜜的梦乡。
早上五点,黄江河醒来,抬眼望着窗户,看到玻璃上布满的水珠,像是张曼丽的泪滴。
昨天晚上,张曼丽闯进了他的梦。她从遥远的地方向他走来,身披大红的婚纱,迈着轻盈的步伐来到黄江河的眼前。黄江河惭愧地低着头,等待着张曼丽的责备。可是他的亡妻并没有责怪他,只深情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又奔向了远方。他紧追张曼丽的身后,拼了命地奔跑。他想和她说,哪怕被她臭骂一顿,他的心情也会舒坦很多。
对于亡人,黄江河充满了畏惧和敬意。
张曼丽不理他,他就拼命地叫喊,他被自己的喊声惊醒了,醒来后才发现,他和另一个女人就躺在了床上。他感到胸闷,就轻轻地拿开蒋丽莎放在胸口的手,悄悄地起床了。黄江河下床后走到窗前,拉开窗纱。
黄江河站在窗前往外望去,路灯还在睁着朦胧的眼睛,穿着黄衣服的清洁工已经带着口罩,拿着扫帚开始清扫马路的积雪。离开了办公室,他突然就感到失落。他要回去,只有坐在市委书记的办公室里,他才能找回自己。他转过身来回到床边,想拿起衣服。衣服的一角被蒋丽莎枕着。他轻轻地抽出来,尽量不惊醒蒋丽莎。就在他抽出衣服往身上披的瞬间,衣服煽起的凉风还是把蒋丽莎从睡梦中惊醒了。
蒋丽莎醒来后,看见黄江河正在穿衣服,就把洁白的胳臂从被窝里抽出来,然后高举了一下,像是舒展倦怠的身体,然后才把手又举到面前黄江河。她想让黄江河抱抱她,在黎明前再感受一回他的拥抱。黄江河弯来,一手抓着蒋丽莎的胳臂,一手慢慢地在她的胳臂上轻抚着。
“起床了,还要上班。”黄江河轻轻地说。
“你的精神真好,我真的还想再睡会儿,有钱难买黎明觉,神仙般的感觉。”
“你没听说过吗?身体不好的人不能当领导,大人从小就要求我们德智体全面发展。”黄江河有些敷衍,他只想快些回去。
“怪不得人家说你们男领导那么多坏话,搞女人三个五个不累,喝起酒来三斤两斤不醉。你锻炼身体,原来就是为了更好地勾引女人。”
“别胡扯,我可是老实人。”
“我知道你老实,不老实的人是不会在打牌时把脚放在女人脚面上的,更不会趁着和人家握手的机会轻轻地捏一把人家的手指。如今把人家搞到手了,竟然说自己老实,真是不知羞耻二字怎写。”
“好了,好了,就算是我把你拉进了泥潭,什么时候想出去,只要说一声,我撒手就是。快些起床,不然就迟到了。”黄江河不知怎么,有些不耐烦。
蒋丽莎要黄江河亲自给她拿来了衣服,又要他亲自给自己穿上。她侍候了他,他理应为她做点什么。
奥迪车刚驶进了北原市,黄江河就把车子停在路边,他要蒋丽莎下车后自己打车回去。黄江河让蒋丽莎下车自有他的道理,毕竟是市委书记,他怕被人看见和蒋丽莎在一起影响不好。生活作风不检点是领导们最遭忌讳的事,他不想被人嚼舌根。可蒋丽莎不高兴,她坐在车上,任凭黄江河说破了嘴皮,就是一动不动。无可奈何的黄江河就只好重新启动了车子,绕过北原市的繁华路段,把蒋丽莎送到农场。
通向农场的公路上,厚厚的积雪还没有清扫。轮胎打着滑东拐西拐,曲曲弯弯,就是不想前行。黄江河用力地握着方向盘,全神贯注,小心谨慎地驾驶着,生怕一不小心拐进了路沟。没多久,他的额头上就汗津津的了。蒋丽莎坐在身旁,看着黄江河吃力的样子,心里一阵好笑。她联想起昨天夜里黄江河东奔西突,驰骋疆场的卖力样,终于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
“没什么,看到你开车,我就在想,无论男人和女人,白天穿着衣服走在大街上,都是人模人样的,到了晚上赤条条地躺在床上,还是露出动物的本能。等春暖花开时,我来开车,就不用你这么费力了。”
“你不是想开车,是想驾驭我。让一个市委书记为你流汗出力,你于心何忍。”黄江河打趣地说。
“别尽说好听的,你巴不得呢。多少男人希望我驾驭,我都看不上眼。能驾驭你是你的荣幸。”
车子经过艰难的跋涉,终于来到了农场的门口。黄江河停下车子,让蒋丽莎下了车,自己掉转了车头,按原路返回。
蒋丽莎下车后站在原地,目送着黄江河驾车远去,心里难免嘀咕道:“才一天一夜的功夫,你就厌倦了。我一个女人都不在乎,你还在乎你的身份。等着吧,既然撞到了我的枪口上,我就不会轻易放弃。”
就在蒋丽莎路过月亮门时,不由自主地往里瞥了一眼,刚好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凭着直觉,她知道,那一定是朱志明。
这小子,都和我离婚了,还跑到这里来干什么。蒋丽莎心想。
朱志明进到了米兰的房间,不久就又出来了。他吃力地搬着一个纸箱,放到楼下的走廊后,又快步如飞地向楼上跑去。米兰掀开了帘子,和朱志明打着招呼。由于太远,蒋丽莎听不见他们在说些什么,她也不想听他们说什么。
蒋丽莎看到朱志明进了米兰的房间,心里顿时不高兴起来。她在想,前夫朱志明和自己离婚,是因为自己接近了黄江河,这也许只是个借口,他大概看上了米兰或许其他的什么女人,才甩掉了自己。男人们都喜欢寻找新鲜的感觉,黄江河是这样,朱志明也是这样。尽管这样想着,但还是同情起朱志明来。无论是谁先提出的离婚,事实是,朱志明现在没有了家,没有了财产,就连他住了这么些年的农场,他以后也会很少来了。
蒋丽莎还不算太没良心的女人,想到这里,就想为朱志明做点什么。
蒋丽莎回到房间,想起朱志明在自己主动提出离婚时并没有提到财产的分配,就取下钥匙,打开保险箱,从里面取出十万现金,用报纸包好后放在床头,门也没锁就直奔场部。她有的是钱,为了孩子,为了和朱志明往日的情分,她要想表达一下,或许这样做能减轻自己负罪的心理。
米兰看到蒋丽莎前来,热情地和她打着招呼。她和她之间,没有矛盾冲突,有的只是姐妹情谊。蒋丽莎笑呵呵地回应着,看不出对米兰有丝毫的成见。
朱志明还在给米兰往外搬运东西,看见蒋丽莎进来,只点点头。蒋丽莎看不出他脸上的表情。她有点失望。或愤怒,或惭愧,或沮丧,或幸灾乐祸。如果朱志明随便有点什么表情,蒋丽莎都会高兴。没有表情,只能解释为冷漠,解释为蒋丽莎在他的心中没有一丝一毫的分量。假如这时走来一只狗,朱志明很可能会赶他走,也可能喂它点什么,但他不会无动于衷。蒋丽莎的失望变成了伤心。她想走,立即离开这个地方。她的惭愧的心使她留了下来。
她站在房间的角落,等着朱志明说话,可朱志明搬着米兰的行李,看也没看她一眼就匆匆地下楼了。
蒋丽莎站不住了,她感到自己的脸红了。她摸摸脸,有些发烫,肯定是红了。一纸协议,使她和他成了陌路之人。他不甘心,就跟在朱志明的身后,向楼下走去。
朱志明放下了行李又要上楼,蒋丽莎站在他的面前,拦住了他。两人挨得很近,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蒋丽莎很会撒娇,要不是离了婚,她一定会拉住朱志明的手,替他擦擦汗,打打身上的灰土,整理一下蓬乱的头发。可是,现在的她不能再做这些了。
“有事吗?”朱志明冷冷地问道。
“有事,你跟我来一下。”蒋丽莎说完就往前走。她没有回头,但她很担心,担心朱志明不会跟着自己,又要上楼继续干活。她在较量,如果他不跟着来,她就节省了十万块钱,并且一辈子都不要想让她再理他一次。
她听到了踩雪的脚步声。“咯吱咯吱的。”她知道,他就跟在后面。
朱志明脸上没有表情,但他是个长有人心的男人,他知道蒋丽莎既然叫他,就一定有事,所以他就跟在蒋丽莎的身后来了。
在房间里,她让他坐下,他不坐。这已经不是他的家了,他不会坐下。
蒋丽莎从里间拿出报纸包着的一沓钱,放在朱志明的手里。
“这是什么?”朱志明但觉到那是钞票,但他还是问了一句。
“你看一下就知道。”
朱志明打开了报纸,崭新的一沓钱,他数了数,正好十小摞。
“你给我这些干什么?”朱志明问道。
“算对你的补偿。”
“我不需要补偿。该补偿是我,我先提出了离婚。”朱志明的声音低下来,他认为,无论出于什么原因,男人主动对女人提出了离婚,就是抛弃了女人。而抛弃者是可耻的。他现在就有些可耻的感觉。
朱志明要把钱放下,可蒋丽莎拦住了他,并毫无顾忌握紧了他的手。
“你新开的公司要钱运转,孩子上学也需要钱。”蒋丽莎说话时,声音里带着伤感。至于她为什么要伤感,朱志明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
“好,我就以孩子的名义存下。如果没其他事,我先忙去了。”朱志明可以不接受蒋丽莎的钱,但孩子需要。蒋丽莎一提到孩子,朱志明反而有些惭愧。
“是要给米兰搬家吗?”
朱志明点点头,但他没有说话。
“是不是要搬到你的公司?”蒋丽莎还在问。
“你连我都不管了,一个不相干的女人,你管她干什么?”
朱志明说着,赶快扭过头去。他的眼睛湿润了。
十几年的夫妻,孩子已经上了中学,说分就分了。气头上故作的潇洒,不能代替他的伤感,毕竟夫妻一场,人在屋也在,感情还藕断丝连,可是,连同床异梦的机会都没有了,怎不叫人肝肠寸断。
蒋丽莎隐约感到朱志明声音的异样,她靠近朱志明几步,伸出手来,从后面紧紧地抱住了他。夫妻多年,即使分手了,也能抱一抱,这一点也不过分,蒋丽莎是这样想的,朱志明也是这样想的。
片刻的沉默之后,朱志明掰开了蒋丽莎的手,手里拿着钱,头也不回地走了。蒋丽莎站在原地,眼眶里溢出了泪水。也许他想回头,但他知道,他目前就像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一切都晚了。
朱志明回到米兰的房间时,里面已经空了。她和朱志明一道锁好门,肩并着肩一起下了楼。走到一楼和二楼的平台上,朱志明掏出手机,拨打了搬运公司的电话。
朱志明新注册的种子公司坐落在东郊的马路边,这是一座宽敞的院子。一座四间两层小楼面南背北,楼体的外表镶满了白色的瓷砖。一楼是办公室,二楼是卧室。当车子开来时,从办公室走出一男一女,开始往楼上搬运米兰的书籍和行李。男的五十多岁,是下岗的会计,女的三十多岁,是朱志明聘请来的技术员。四个人,一个小公司,就像一个家。
米兰已经办好了辞职的手续。她曾经把白宝山作为靠山,依赖她得到了梦想得到的一切。既然分手了,她就不再眷顾他所赐予的一切。
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从此开始,她要尽可能地忘记那个风流成性的男人,在这里重新开始她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