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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为他的妻那年,她才十三岁,懵懂无知的年纪。
还记得那天欢天喜地的乐声,许许多多的大红灯笼,里里外外都是小孩子跑来跑去,金岳十八家的商贾齐聚一堂,只为了庆祝他们的大喜之日。
天生比其它孩子要再娇小一点的她,穿上喜气洋洋的红色嫁裳,端坐在正厅的太师椅上,任由夫家庞大的亲族围观。
“这娃儿可真了得,小小年纪就如此才思敏捷,为家族赚了大钱。”
“难怪一直没有成亲意思的懿会说非她不娶。”
水亮的眸子大张,仔细凝睇眼前这些不断称赞她的长者,不笑自然就看起来惹人怜爱的甜美小脸,拥有超龄的镇定和气度。
“能被主公看上,是咱们小菊的福气。”
她听见爹骄傲的说。
“欸,以后两家就是亲家了,甭那么客气。”
然后是大人之间客套的寒暄,直到今夜的另一个主角现身,人群瞬间退潮一般散开,分立两旁,迎接那个万俟家历代以来最年轻的当家来到她的面前。
“真高兴看到你。”他的那双眼总是笑得弯弯的。
“小菊也是。”她遵照爹和娘的交代,顺着他的话说。
其实不用他们教,她也知道该讨好他。
“小菊,要记住,我永远都会爱你。”一身新郎官扮相的他,俊容如沐春风,一如往常把算盘上的珠子越拨越响亮时同个样。
爱是什么?
她不懂。
然而她深知嫁给金岳诸侯的他是一桩不会亏本的生意,也明白自己才刚为万俟家赚进一笔天文数字般的财富,他正因此才看上她这个掌柜之女。
“小菊愿壮大万俟家。”她起身离开太师椅,朝他盈盈福身。
他雍容尔雅,面带欢快的笑容,把她扶起“甚好。”
所以她想,爱,就是这样吧!
金岳十八家。
他们是人们口中一对金童玉女。
御赐亲封的七大家诸侯之一,万俟氏,并非以兵多将广成为一方霸主,而是他们在商场上的庞大势力和影响力。
当年昆仑与鸾皇决战大陆,靠的就是万俟家的支持,他们是强力的后盾。
即使现在换了侍奉的主子,这点依然不变。
万俟家是掌管北方经济命脉的巨富,现任诸侯,也就是当家,万俟懿是家族中的二子,年方二十二,却没有任何人怀疑他的能力。
此刻,万俟懿坐在太师椅上,本该听着聚集在一起的分号掌柜讨论大事,然而他却只手撑着脑袋,呼呼大睡。
每次听到那些毫无建树的陈腔滥调,他就会忍不住睡着,然而每当他醒来后,原本难解的问题都彷佛在梦中得到了提示。
“那就杀了福喜吧!”眨了眨美目,万俟懿说出他的结论,清浅的语气听不出是在谈论宰相的一条人命。
霎时,大厅内一片岑寂,掌柜们诧异的瞪着万俟懿。
“那是一个宰相啊!”有个掌柜率先反应过来,惊讶的开口。
“是万俟家扶起的宰相。”万俟懿勾起薄唇,淡淡的更正“而他现在正打算过河拆桥,陷万俟家于不义。”
商人口中哪有道义?他们看的只是利益。
“姑且不说福喜是主上面前的红人,深受信任,要杀一个宰相,谈何容易?主公应该明白才是。”
“何况他是奉主上之命,前来调查万俟家是否窝藏昆仑血脉,事实上,万俟家并没有,咱们又何惧之有?”
“难道各位认为福相确认过万俟家没有昆仑血脉,便会心满意足的空手而回?”一道柔媚的嗓音从外头窜了进来,吸引了众人的注意。“这些无中生有的谣言便是福相带到主上面前的。天子远在天边,根本看不见事实,只要福相回主上的面前搬弄个几句,到时候万俟家的损失难以估计。”
芳龄十九的东菊篱端着一杯茶,缓缓步入正厅,然后将茶恭敬的送到万俟懿的面前。
“说下去。”万俟懿用赞赏的笑容敦促妻子说下去。
“那么早就算到这一点的我们该怎么做?除了接受福相的勒索,不断的进贡更多给国库,缓慢耗虚万俟家以外,别无他法。”东菊篱站在他的身旁,秀丽精致的容颜甜美娇柔,隐藏起其中的慧黠灵敏。“那咱们该怎么办?”
“杀了福喜,一了百了。”万俟懿重复,轻松自若的姿态却蕴藏着高深莫测的力量,举手投足间有股浑然天成的气势,与本身儒雅温文的外貌相互协调,未显突兀、矛盾。
东菊篱的目光从丈夫的身上移开“当初万俟家在他身上下了多少投资,如今是讨不回来了,只能为了减少亏损赌他一赌。再说,依福相现在受主上重用的程度,杀了他,有如断了主上的右臂,相信主上暂时也无心思理会万俟家。”
七大家与鸾皇之间的关系非常微妙,这一点他们双方都有心思,并且步步为营。
分号掌柜一阵喧哗、讨论,最后全都利字当头,纷纷赞成东菊篱的话。
“夫人所言甚是,此计可行。”
“对,主公和夫人料事如神,从没有出错过,万俟家也是靠他们两人才能壮大到如此地步。”
“有他们在,咱们万俟家无论天子是谁,都不足以为惧,能长长久久的存续下去。”
东菊篱媚眼如丝,睐向丈夫,露出与他相同的贪婪笑容。
身为男人,他深谋远虑;身为女人,她善用心计;身为万俟家的主公和主母,他们对该做的事、该杀的人绝不手软。
商场如战场,他们也是人们口中的衣冠禽兽。
深夜,万俟懿结束了另一个打盹会议,回到房内,只见一身素裳的妻子正在书案前调墨弄笔。
“在写什么?”他来到东菊篱的身后,低头一瞥。
“穷心计,唯有我目光如炬。”
娇小的人儿和他一同念出上头的字迹,继而回眸,似笑非笑的睇视他。
“好远大的志向。”万俟懿笑说,掩不去眸心的亮光。
他的妻,真是不可思议。
“这是在写我志向远大,臂揽金岳的丈夫。”东菊篱搁下笔,勾了勾唇。
“怎么就只有你了解我?”这是万俟懿最高级的称赞。
她甜甜一笑“能了解懿哥,是小菊的福气。”
他挑了张椅子坐下,她立刻送上温热的香茗,动作纯然娴熟,是六年的婚姻生活累积下来的经验。
万俟懿没有马上举起杯子,反而朝她伸出手。
东菊篱没有多想,把平时没做过拨算盘以外的事情的小手搁进他的手中,接着在温暖的掌心带领下,坐上他的腿,任由他举止像兄长疼爱小妹般捧着她宠溺的对待,如同刚结婚那时一样,而这一抱就是六年。
“今天多亏了你。”只手环上柳腰,万俟懿这才终于找到喝茶的正确姿势,端起杯子。
思绪敏捷的东菊篱很快便明了他在说什么“我只是把懿哥想说的先说出来而已。”
“但是没多少人知道我在想什么。”放下瓷杯,万俟懿失笑,捏了捏她可爱的小鼻子“你真是我的金算盘。”
“那么小菊会努力让自己拨起来更顺手、更响一些。”东菊篱笑着恭维,一如每次他期待的那样。或者说,她认知里,他会期待的笑容。
“说说看,你想要什么?等到事成之后,我让人带来给你。”修长的指头在细致柔软的腮帮子上来回,万俟懿状似不经意的提起,难以估测的眼底闪动着两团火炬,是长长的睫毛掩去了大部分的光亮。
所谓事成,指的是刺杀福喜一事。
虽然并不是由她去刺杀,但是帮忙说服掌柜们功不可没,才会换得他的大方赏识。这并不是第一次,她从不会拒绝,他也不喜欢别人拒绝。
“那么,小菊想要一支紫色的蝶形金钗。”
万俟懿眼眸一转“我的小菊想要的东西总是别出心裁,改天画下来给我,好让工匠看着做。”好让他看看是否有商机可图。
他凡事向利益的这点心思,她又何尝不懂?况且她也是为了展现自己明白他的心思,才这么说的。
“是。”东菊篱微笑的允诺。
万俟懿的手臂向上,将她按向自己,拥抱过后,低声的说:“现在让人来收拾收拾,时辰不早,你该上床了。”
他拍了拍她的背,亲自将她送上床,盖好棉被,同时唤来家仆收拾。
“你还要出府?”小手抚了抚被褥,东菊篱的眼里没有太多不舍,纯粹就是顺口询问。
打从今年年初,他已经好久没睡在她身边,看来是真的很忙。对她而言,想到的就这么多,不会为丈夫只顾工作而吃味,也不觉得有必要。
“家大业大。”万俟懿耸耸肩,厚掌纠缠着她放在外头的手,似乎没打算立刻离开。
东菊篱明白他是在等自己睡着,而她向来是个知他、懂他、为他的女人。
“你爱我吗?”闭上眼前,她例行公事的问。
“爱。”他在她的额头印下一吻,一如当年娶她入门时的表情。
她满意了,闭上眼睛。
他依旧爱她。
东廷蔚欲言又止,直盯着为了一个月一次的对帐工作而回家的女儿。
从小在商场历练,非常沉得住气的东菊篱,即使有所感觉,也不会主动挑明了问,因为父亲会这么看她,通常是不好的事。
“你最近和主公相处得如何?”东廷蔚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一如往常。”她翻阅着账册,未经思考便回答。
一如往常?这究竟算好还是不好?东廷蔚忖度。
“那你们何时打算生个孩子?”自家人不迂回曲折,他直截了当的问。
东菊篱也懒得和他客套,干脆不答腔。
东廷蔚捺着性子等了一会儿,见女儿连敷衍都不愿意,难免怒形于色。
“当年主公是念在你年纪小,没有动静,可以理解,如今你都十九了,再不快点替万俟家添香火,还能看吗?”
外头的人都在传他的女儿不能生育,虽然是个和万俟懿同样为商场老谋深算的老将,但是无法替万俟家传宗接代,实在是非常糟的事,而且
“孩子随时都可以生,懿哥现在很忙,每晚都出府处理事情,我们根本没时间。”她满不在乎的开口。
东廷蔚拧起眉头,低声喝道:“谁跟你说他入夜后还出府办事的?”
被父亲奇怪的反应吸引,她抬起头“自然是懿哥这么说的。”
“哪个人吃饱了撑着,不睡觉,陪他处理商事?”东廷蔚左边眉峰不悦的挑了一下“我听说他都睡在别院的书房,你是不是哪里做不好,惹毛他了?”
“怎么可能?”彷佛听见什么好笑的笑话,东菊篱轻嗤一声“懿哥每天都说爱我。”
东廷蔚瞥了女儿一眼,忽然起了个疑问。
那反之呢?他的女儿爱万俟懿吗?
“你怎么没想过他为何不回房?”
“懿哥在忙。”
“他碰过你了吗?”东廷蔚问得更犀利。
东菊篱一语不发。
确实,万俟懿从没有碰过她,六年来,一次也没有。
但是,那又如何?他对她的兴趣只有自己的商业头脑,没有男人与女人之间的欲望也没什么不好,至少他找不到第二个她,否则怎么会爱她?
对,万俟懿对她的爱,就是她能够赚大钱的能力和手腕。
东廷蔚似乎看穿了女儿的想法,念头一转,叹口气“小菊,你是爹最引以为傲的孩子,如此伶俐、如此灵敏,所以有些事你得再想想,别光让七街八十铺的事情蒙蔽了你的眼。你既为人妻,就得扶家持家,安定了家内,才能对外。”
身为向利益看的商人,谈情言爱总会误了大事,他也不在乎女儿是不是爱这场利益联姻下的丈夫。如果能爱,自然是好;倘若不能,那也无所谓然而现在他真希望女儿能够爱万俟懿。
至少她会出于爱,去想想万俟懿不回房睡的原因,去思考怎么样才能赢得他的心,进而留住他的人,不让任何人有机会插入他们之间,挑拨他们的感情。
东菊篱的眼角略略上扬,将父亲说的话前后思考了一遍,仍然不觉有何严重性,不过为了避免父亲继续唠叨这件事情的重要性,于是许诺“我会留住他在房里过夜的。”
温暖的房内,大红灯笼高挂。
万俟懿一踏进房间,先是顿了顿,深邃的眸子扫了眼梁顶上挂的几个红灯笼,把房内染成一片给人强烈感官刺激的颜色,然后才缓缓的转向床榻上特地打扮过的小妻子。
东菊篱穿着一身若隐若现的薄纱,横躺在榻上,双眸流露出不同于以往的温顺,闪烁着妩媚的光芒。
他不着痕迹的挑起眉头,黑眸一凛,眸心窜过一阵暗火,就这么盯着她,一句话也没说。
东菊篱亦然,脑子里想的却是如何诱使丈夫剥光自己。
她不是个喜欢浪费时间的人,为了一举达到期望的结果,特别请教过章台女子该如何诱惑男人,才明白原来男人并不可能没有欲望,而是他们需要一些视觉上的刺激来助兴。
一直以来,她都仗着万俟懿对她的疼宠,忽略了他也是个正值壮年的男人这一点。
但是,他怎么只是看着她呢?难道有哪里还做得不对?
水眸悄悄的往下,溜过被紫红色薄纱覆盖的身子,东菊篱记得章台的那些女人都说她人美,皮肤和身材都是上等的好,如果去章台,一定能赚大钱这么说来,他没道理只是看哪!
她满头雾水,青葱般的小指头不由自主的拉平堆积在腰臀上的薄纱皱折,照那些女人说的努力展现自己的优点,继而迎上他的目光。
瞧见已经只能用“活色生香”四个字来形容的妻子,举止自然的抚摸那侧边拢起的美好曲线,万俟懿眼底的火光更加炽烈。
东菊篱正好捕捉到,微微一愣。
欸?是她的眼睛出问题,还是这屋里的灯光不够看清楚?
刚刚他有一瞬间看起来很很不平常,而且很热。
她不确定,却觉得怕冷而要人加放的暖炉是多余的,因为她忽然全身发烫。
“穿这样,不怕冷?”向前走了几步,万俟懿在桌边坐下,露出淡淡的笑容。
“不,房内很暖。”偏偏她分不清是暖炉暖,还是他看她的眼神太暖。
怦怦、怦怦奇怪,她怎么好像听见小鸟儿初次振翅的声音?更奇怪的是,那个声音怎么好像是从她胸口传出来的?
“是暖了些。”他意有所指的看向头顶上那些大红灯笼,只是坐着,似乎还是没有扑向她的欲望。
东菊篱暂时压下心窝怪异的声响,提着不过是块布的薄纱,动作灵巧的下了床,往他走去,如同往常倒了杯水。
她没有参考那些女人说的下春药的方式,毕竟他是她的夫,他们已经结婚六年了,又一起为家族努力,自然有股羁绊和感情,不需要用药。
万俟懿连看也没有看瓷杯一眼,更不怀疑,接过就喝下,目光未曾片刻离开过她。
她没想到他没有让自己坐到他的腿上,一股淡淡的失落感莫名的升起。然而她随即想到应该是因为今晚不同于平常,所以他才忘了。
要不,他怎么会一直盯着她?
这代表丈夫还是动摇了。
东菊篱暗自得意,软绵绵的柔荑搁在他的手臂上,吐气如兰“懿哥,今天晚上你能不能陪陪小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