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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娘子
瘦小的葛蕊香站在陆家院子里,陆家人都觉得不自在。
陈冬梅瞪着葛蕊香,上去就是两耳光。灰黑的天色下,可以清楚看到葛蕊香的脸红肿,一边五个手指印。
“臭不要脸的,你给我滚出去!”陈冬梅指着大门。
葛蕊香跪了下来,微显的肚子有些不方便,还是给陈冬梅磕了个头:“四奶奶,是我不好。我这就走。”
葛蕊香站起来的时候,护了护腹部,一个孕妇的动作让陆李氏、刘玉秀和杨如春有了同情心。
就连蚕姐都悄悄跟徐惠然说:“五奶奶,天要黑了,船不好雇的,她怎么走。”
小陆蔡氏心疼没出生的孙子:“刚才太爷都说,今晚留下。”
陈冬梅红着去看陆家的人,没一个反对,气得跺脚:“好,她不走。我走。老秦,老秦,送我回娘家。”
以前,陈冬梅这样喊着,总有人来拦。今天陆璜醉着,小陆蔡氏跟陈冬梅已经不对,至于大房的几个媳妇全低下了头,谁也不想管。
陈冬梅委屈到家,把陆家的人挨个指了个遍:“行,行,她留下我走。凝芳,我们走。”也不收拾东西,就这么往船坊去。
陆源开了口:“四郞媳妇,天都黑了,你这么回去不怕亲家担心?留下她不过是天黑了,让她一个妇道人家去哪里,路上出了事旁人也会说我们陆家的。”
陈冬梅的脚收住,“哇……”哭起来,头一回觉得陆源还是不错的,给她了个台阶下。这次回来,陈富就说过踏出了陈家的门,就别再回来。这么回娘家,多灰头土脸。
老陆蔡氏顺着开了口:“凝芳,还不快扶四奶奶回屋?四郞醉着,也要人伺候的。”
凝芳扶着陈冬梅回屋,老陆蔡氏对着小陆蔡氏一招手,也跟着进去,安抚了陈冬梅几句。
陈冬梅算是忍了下来。
“都散了吧,不吃晚饭了?郑妈,你给这位姑娘找个住处,弄些吃的。”陆源往回走,瞪了眼陆构。
陆构低着头跟了上去。
一个个往堂屋走,蚕姐扶着徐惠然边走边回头:“五奶奶,就她一个人站那。”
徐惠然叹了口气,那是蚕姐没有领教过葛蕊香的厉害。前世葛蕊香进陆家门的时候,蚕姐已经投了河。
院子里的葛蕊香低着头孤零零站那,身上单薄的衣服给风吹起来,鼓了起来,落下时紧贴着身体,把肚子凸显出来。
郑妈过去,叹了口气:“跟我来吧,怎么不多穿点。”
葛蕊香笑了笑:“没觉得冷。”两只手却在不停搓着,显然觉得冷。
“衣服呢?”郑妈打量了下,身上的这套比上回见的还不如还要旧。来陆家居然穿成这样,真不知道葛蕊香怎么想的。
葛蕊香给安排在了仆妇的屋子,睡得被子是蚕姐拿出来的。蚕姐笑着:“你用吧,我还有。要是不够,我去给五奶奶说。我们五奶奶人可好呢。”
“够了。”葛蕊香抱着被子,放在了稻草上。把稻草铺铺好,被子放了上去。
堂屋里晚饭吃得并不好,饭菜冷了不说,一个个吃起来都小心翼翼,怕惹陆源生气白挨骂。
陆璟也没吃什么。出了堂屋,就在徐惠然耳朵边说:“没吃饱。”
“那为什么刚才不吃?”徐惠然不信陆璟会怕陆源才不敢吃。在陆家,陆璟以前就是个特殊的,如今更是特殊的。
“我想吃螃蟹。”陆璟瞧着徐惠然笑。
徐惠然看了看厨房:“我就给你弄点清粥吧,螃蟹这要吃到什么时候?”
陆璟的眼里带了失望,就算只有天上一抹的月色,也能让人看到那层失望有多浓。
县学里多艰苦徐惠然是知道的,跑回来就为了吃一口螃蟹,徐惠然的心软了,悠悠出了声气:“你先回去,我去给你烧吧。”
陆璟的眼睛亮了:“我也去。”大步往前走,好像怕徐惠然变卦似的。
“君子远庖厨。”徐惠然说了句。
陆璟扭回头笑了:“那是君子,我还不是。”
你好确实不是君子。徐惠然心里说了句。陆璟如果放过一个人,那只是因为这个人已经伤害不到他,而不是善良。他更不会因为对方是女人,就会心软。
徐惠然恍惚记得葛蕊香就是栽在了陆璟手里。这段,她很模糊,是她死了,还是她跟着陆璟去了北方,她记不清了。
厨房里的火已经熄了。郑妈和蚕姐,还有葛蕊香在洗碗。
陆璟和徐惠然进来,里面的人除了蚕姐,都有些发愣。葛蕊香更是低下了头,似要回避却没处回避。
“我要吃螃蟹。”陆璟说得很理直气壮。
蚕姐立刻说:“五少爷,我洗了就蒸上。还有姜醋我也弄好,给五少爷和五奶奶送上去。”
郑妈也讨好着:“五少爷,这地方脏,你快回去。我们这就弄好。”两个人手里没洗好的碗放在了边,已经开始动手。
陆璟点了点头:“那就麻烦你们,五奶奶和我回去了。”
徐惠然看了眼要洗的锅碗还有很多,能让葛蕊香洗一会儿,跟蚕姐说了声:“螃蟹得看着,别一会儿火大火小的,蒸过了头,五少爷不喜欢的。还有姜要切得细,粗了不成的。别马虎,五少爷今年都没什么机会在家里吃,明天就要走了。”
郑妈点着头:“我和蚕姐把螃蟹蒸好了,再干别的。”
“还有你们弄些糖粥,吃完了螃蟹,吃点糖粥去去腥气。”
“好的,好的。”蚕姐和郑妈连声说着。
陆璟满意了,拉着徐惠然的手出了厨房。
葛蕊香扭头看着陆璟和徐惠然的背影:“五奶奶真好看,我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蚕姐得意地扬了扬头:“那当然,我们五奶奶多好看。”
郑妈翻了翻眼皮:“哪个见了五少爷不也说长得好,不说这附近几个村的,就是放县城里,也没有再比五少爷长得好的。那回来家的宋秀才能比五少爷长得好?”
蚕姐同意,五少爷是也是她的姑爷,夸五少爷没什么。
往回走的路上,徐惠然要抽回手。
刚才在厨房门口,陆璟拉着她的手,她给拉了,那是要做给葛蕊香看。现在葛蕊香又不在了,她就想抽出手。
“娘子,你的手真凉,我给你捂捂热。”陆璟把徐惠然的手往怀里拉,看着徐惠然笑,“刚才娘子是故意的吧?”
“什么?”
“要让蚕姐和郑妈只管螃蟹不洗碗。”
“那你要吃螃蟹也是故意的吧?”
“前面不是,后面是。本来我是想和娘子一起蒸螃蟹的。可进去一看,里面三个人了,再在里面也无趣,倒不如让蚕姐和郑妈蒸了。”
徐惠然低头笑了。她没有问陆璟为什么不喜欢葛蕊香。不用问她也知道,陆璟已经看穿了葛蕊香的把戏。
其实看穿葛蕊香把戏的还有老陆蔡氏。就算不喜欢陈冬梅,但到底陈冬梅那点心思一眼能看穿,不就是要人捧还懒。葛蕊香却不同,老陆蔡氏真怕进了门,就把她的儿子,她的孙子都给带坏了。
蚕姐和郑妈把螃蟹端到了书房,就走了,等陆璟吃好了再来收。
陆璟谢过,洗了手就来剥。壳一剥开,用筷子夹着蟹黄蘸了姜醋糖拌成的调料,送到徐惠然跟前:“娘子,你吃。”
徐惠然剥着:“我自己来。”
“不要,我就要喂娘子。”陆璟坚持着,说话的口气带着无赖,这跟平日的陆璟不一样。
徐惠然犹豫了下,还是张开了嘴,只一点,刚够伸进筷子。
陆璟把筷子伸过来,喂了徐惠然:“好吃吗?”
徐惠然吃了下去:“还行。”
“那再来。”陆璟又夹了块蟹黄蘸了调料递了过来。
徐惠然吃了。
“好吃吗?”
这回徐惠然怕不说好吃,陆璟会一直喂,只好说:“好吃。”再添了句,“我自己吃好了。你还是赶紧吃你的。不然螃蟹凉了就不好吃了。”
陆璟尝了口:“一般。”眼睛盯着徐惠然筷子上的螃蟹,“娘子说好吃,是你手里的吧?”
徐惠然把剥开的螃蟹递了过去:“那你吃。”
陆璟摇着头,眼睛还是盯在徐惠然筷子上的螃蟹:“娘子,我要吃那个。”
徐惠然想笑又不好笑,咬着嘴唇,把筷子送了过去,喂进了陆璟的嘴里。筷子拿出来的时候,却给陆璟咬住了。
“别咬呀,你要连筷子一起吃下去?”徐惠然娇嗔着,脸都红了。她知道陆璟为什么这样。
陆璟看着徐惠然,慢慢靠近,呼吸急促,他可以嗅到徐惠然唇角的香气。
徐惠然想躲,后面却给陆璟的手箍住了。
陆璟低低地说:“娘子,我这回走后,要有一段时间不能回家。我怕回来就移了心,娘子……”
陆璟的声音低沉,像呓语,听得让人心都化了。
徐惠然的眼眶热了,有热的东西滚了出来,沿着脸滑了下来。她能感觉到唇上的温热。
她却像石头一样僵硬在那里。
陆璟试着想进去,舌尖却有了咸味,那是徐惠然的泪。明明徐惠然并没有太明显的抗拒,可陆璟却不忍去强夺,只在她的唇上移动,把唇角的胭脂、蟹黄舔进了嘴里。
徐惠然的视线垂了下来,陆璟的脸挨得太近,她反而看不清,眼泪也越流得太多,最后倒在了陆璟的怀里,让陆璟拍着她,跟她说:“没事的,没事的。”
陆璟想用唇去吻掉徐惠然腮边的泪。
徐惠然拿了帕子拭掉了脸上的泪:“相公,你嘴上有油。”从陆璟怀里坐了起来。
“是吗?”陆璟从徐惠然手里拿过了帕子来便要擦嘴。
“这帕子脏了。”
“没事。”擦在唇上,香气里混合着咸味,那是徐惠然的眼泪。陆璟塞在了袖子里,没有还给徐惠然。
徐惠然看到了,却没有去问陆璟要。她的唇那里还火辣辣的烫,心也慌着。像前世第一次给陆璟吻。
那一次她没有哭,只有羞和慌。这一次她哭了,除了羞和慌,还有针刺般的心痛和茫然。
徐惠然从笼屉里拿了只热螃蟹来,剥给陆璟吃。
陆璟没拒绝,反正他也会替徐惠然剥的。只要是徐惠然纤细的手指剥出来的蟹肉,陆璟便觉得这便是稀世美味。至于他剥的,只要徐惠然肯吃就好。
徐惠然并没有吃几口,也只是为了照顾陆璟的面子。
两个人一个时辰后才吃好。蚕姐来端的,郑妈已经去睡觉了。蚕姐送到厨房时,葛蕊香还在。
“你还没去休息?”蚕姐把碗筷放了下来。
“我来洗吧。”葛蕊香动起了手,“我睡不着。蚕姐姐,你快去睡吧。”
蚕姐打了个呵欠:“明天早晨再来洗也可以。”她有点坚持不住了,今天五少爷弄得有点晚,不知道五奶奶是不是也觉得累。
蚕姐回屋去睡了。
徐惠然没觉得累,把身体缩在了被子里。跟陆璟越来越近,让她怕。
陆璟连着被子抱着她,听着徐惠然的呼吸,知道徐惠然没有睡,他也睡不着。他想着徐惠然总会喜欢上他的,只要他慢慢来,徐惠然哪能不爱上他。
那个人到底是谁?陆璟很想知道。知道了,他才有办法,知道徐惠然为什么会这样。你不知道对手是谁,才是最恐怖的事。
陆璟手臂上用了用力。
徐惠然感觉到了,缩得更紧,被子角捏得也更死。她怕陆璟会冲进来。
天不亮,徐惠然起来去了厨房,灶上的火已经烧得通红,水缸里的水已经打满,面条都擀好。
杨如春看着葛蕊香惊讶地问:“你一宿没睡?”
“睡了会儿,三奶奶。”葛蕊香垂着头,站在灶边。
刘玉秀把锅盖揭开看了看,早饭都做得差不多了。一个人做一家子的饭,可不是得一宿没睡。
蚕姐揉着眼睛来了,她昨晚睡得晚,今天起得也晚。每天早晨打水的事是蚕姐的,一看水缸:“五奶奶,你打得水?那怎么行。”
“不是我。”徐惠然看着葛蕊香,她喊不出葛蕊香的名。心里有抵触,前世葛蕊香对她怎么了,她记不清,但是就是有抵触。
蚕姐瞧着葛蕊香:“是你?你力气也不小。”
葛蕊香的脸红了,身体缩了缩,意思她不是那么有力气的:“我多跑了几趟。”
“早知道,我就多睡会了。昨晚真是给二姐闹得没睡好。”杨如春打了个哈欠,现在再回去睡也不成。
早饭端上桌的时候,陆璜也起来了,就是看着像大病后的样子。
杨如春刺着陈冬梅:“四弟妹,今天的早饭差不多就是葛姑娘做的。”意思就是你再不做,四奶奶估计要换人了。
陈冬梅冷笑了声:“怕是饭里下了毒吧。你们不怕死就吃,我是不吃的。”
陆源问了句:“葛姑娘呢?”
“在外面,说给员外、老奶奶磕个头就走。”
“哦。”陆源拿起了碗,“那吃吧。”却不动筷子,显然陈冬梅的话不是没影响。
陆璜吃了第一口,他是饿了,头晕着,并不是想为葛蕊香做证明,表示饭里没毒。
陈冬梅却气:“你不怕给人毒死?”
陆璜看了眼手里的面:“干嘛下毒?”又夹了筷子饭吃。
徐惠然慢慢吃起来,葛蕊香才不会下毒呢。下毒对她没好处,留在陆家才有好处。
陆源也开始吃,陆家人都开始吃,只有陈冬梅。
老陆蔡氏承认,葛蕊香的厨艺还不错,眼睛不由往陈冬梅看了眼,这个蠢货怎么还不知道勤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