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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飨客栈,兵士们各自都歇了,只剩几名士兵守在通往上房的楼梯口。
上房内,圆桌前,凝烟偎着邵赐方,听他诉说别后遭遇。
他语多无奈。“为了将梦想中的中原红牡丹引进大理。我与父亲盘缠用尽,差点客死异乡。幸得圣主身旁鬼医所救,他传授我新的栽花技术。为了报恩,我留宿京城,答应帮他大量培植夺魂花。”
“但我们的约定呢?你忘了?父王已经选定驸马,若不是我坚持要来中原一趟,乘机逃跑,我现在已经嫁人了。你没一封书信,连差人报个平安都没有,我连你是生是死都不知道!”重逢的滋味是甜蜜的,但一想到这些时日受的委屈,她怎能不怨?
邵赐方拍抚她的背脊,柔声低哄。“我没忘记跟你的约定啊,我也思念你,想得我快发狂了。但鬼医是我恩人,我答应的就要做到,我帮鬼医变种的夺魂花,只结花苞,不见花开。这次用了新的技术,待下次月圆,夺魂花可能就开了,等花一开,完成任务,我们马上就走。”
“有这么简单?圣主想要我的还魂丹。”她想起雷魈说的话,不禁研究邵赐方的表情。
他听了,神色自若。“这事我也听说了,唉,真不知道圣主从哪打听来,说是还魂丹能救他的女儿。”
“不是你告诉他的吗?”
邵赐方惊愕,旋即愤怒。“你想我会害你吗!我一听说圣主派人抓你,我担心得都快疯了,托鬼医求圣主不要伤你,又自愿风尘仆仆来寻找你,就怕你出事。圣主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要不之前你去圣朝作客,他大可强夺还魂丹。”
凝烟反问一句。“是,既然你都知道,当时为什么不出面见我?让我一个人流落江湖,就为着寻你?”
“你误会我了。”邵赐方显得很难过。“当时我人不在圣城,我与鬼医上山巡视花卉。待我下山,听说了这事,真急煞我也。我一面请圣主别为难你,一面四处找你。可恨沿路总有魔罗教的人从中阻扰,不让我们相会。”
方才乍见故人,欣喜若狂。现下冷静了,凝烟便细细掂量他的话。
确实,一开始圣主派了士兵追缉她,后来渐渐不再有圣主的人追来,直到现在,遇见邵赐方。
“那么?我应该交出还魂丹吗?”分开久了,她对他难免失去了信心。她测试他的反应。
邵赐方答得干脆。“这事我管定了,我绝不让你受半点委屈。给不给丹葯你自己作主,圣主还寄望我帮他栽植夺魂花,你放心,圣主亲自承诺了,他绝不会勉强你。”
“他那么好说话?”凝烟肚里寻思道——如果邵赐方为了丹葯才找她,那他注定要失望了,丹葯早给孙无极偷去了。但假若圣主真信守承诺,那么为了做面子给邵赐方,她或许也是可以想个计策,把夺魂丹偷回来。
凝烟斟酌着,邵赐方又说——
“凝烟,我一直派人找你,可一再受魔罗教拦阻,他们都说你”邵赐方顿了顿。
凝烟抬头,催促地问;“说我如何?”
“魔罗教的人都说说你是黑罗剎的女人,要我们不准再騒扰你。”
“胡扯!”她坐直身子,气红眼睛。“那个雷魈带我到处瞎走,说要带我见你,结果却可恶,不过他也吃了苦头。”青铜匕首喂了毒,只有大理王族的人才有解葯,毒性不强,却会让伤口不能愈合,十日内没得解葯必血尽而死。
想着想着,凝烟恍惚了。
当时她急着走,顾不得他的伤势。现在想来,她不禁困惑。那时歃刀分明出鞘,为什么他没伤她,反而击昏豹儿?难道,他怕豹儿见她伤了主子会不放过她?难道,雷魈是为了能让她平安离开,才会即使他捱她一刀,命危之际他想的仍是她的安危?
凝烟忽地收紧双手,一阵心酸,随即告诉自己,不!自己绝不能心软。他活该,他自找的,他就算是死了他会死吗?这一想,凝烟心悸,冷汗涔涔。忽然她全无心情享受跟邵赐方重逢的喜悦了,突然她满脑子想的都是雷魈。
没有解葯,他就算醒了,又能捱多久?即便他身强体健,但伤口久不能愈,怕也难逃一死吧?天!凝烟猝然背脊凉透,她害死他了。直到这剎,她才真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她无法冷静,整个人惶惶不安,雷魈再有千般不是,也不曾伤她分毫。甚至,对她是温柔的,曾陪她烤茶,曾因她思念故乡,便逮了大厨做一桌大理菜。
仔细想想,他如果真要对她使强,是有机会得逞的,譬如强掳她回寨,譬如关住她可是他没有,他只是骗住她,山水游遍。
其实,他不算是坏人。真害死他了!凝烟焦虑起来,她想着雷魈,没专心听邵赐方说话了。
邵赐方在她耳边低哄。“魔罗教跟圣主的恩怨不关我们的事,明早赶回圣城,你安心住下,等我完成任务,我们就远走江湖,过我们恩爱的日子”
我不想他死!凝烟焦虑。那时他帮她赎回衣物,他在盐梅上雕了花儿,她老是说话,他总是静静聆听,沉默地陪着她吃饭饮酒。
雷魈凝烟忽地红住眼眶,从怀里掏出一包葯粉,打断邵赐方的话。
“你说的对,圣主与魔罗教的恩怨不关我们的事。”她将解葯交给邵赐方,向他交代。“之前黑罗剎雷魈被我所伤,这是解葯,你马上派人前往如意客栈左字上房,在他伤处敷葯,稍作包扎。他身受重伤,现下伤不了人。”
“黑罗剎!”邵赐方诧道。“这厮性情凶残,杀人无数,你还救他?”
“他也不算太坏,他只是我”凝烟一脸为难。
邵赐方顺她的意道:“罢了,我也不喜见人伤亡。放心,我即刻差人去办!”他取了葯粉,走出房外,来到玄关处,向守夜的士兵吩咐:“将这包葯粉拿去扔掉。”
“是。”士兵听令,拿去扔了。
邵赐方踅返房内,朝凝烟笑道:“放心,已经叫人去办了。”
凝烟宽心了,走至窗前,推窗,望着蓝紫色天空,又低望着黝暗长街,整个世界像都睡了。
“我好象在作梦”她十分感慨,回身望他。“真是你吗?”
“说什么傻话?当然是我。”邵赐方过去,从背后搂住她。“我记得关于你的一切,你最爱吃花,记得吗?有一回,我帮你备了茶花筵,在你十五生辰那日,我们花间共饮,好不欢乐,最后还醉倒花荫深处。”
凝烟听了,眼热心酸。“是啊,**满路满路飘,像下着红雨”那时她好快乐。
凝烟掏出青铜匕首。“你瞧,你给我的信物,我一直带着。我的衔梦镯呢?”
邵赐方脸色微变,缓笑道:“那么重要的束西,我岂可能随身携带?”
两人又聊了许多往事,便各自去歇了。
凝烟睡不好,像有什么事悬在心上,细想,又想不分明。她心头总是乱糟糟的,许是因为今晚发生太多事了。她无心睡眠,起身走出房门。
“公主。”守夜的士兵拦住她。
一边候着的女仆给凝烟行了个礼。“公主可是需要什么?尽管吩咐萩儿。”
凝烟打量他们俩,又望向走道,玄关处也立着三名士兵。
“我想到园子走走。”
“夜深雾重的,荻儿帮公主掌灯。”
“不用,我想一个人静静。”这话一说,便发现萩儿跟兵士交换眼色,凝烟心中起疑。“怎么了?”
“呃,公主。请您等会儿,让婢子去跟邵爷通报一声。”他们一早就被吩咐要看紧凝烟公主,怕她跑了。
凝烟凛容怒道:“我去哪,还要跟人交代?”
“不敢不敢,奴婢们只是担心公主的安危。再说,邵爷好不容易将您寻回,他自是”
“啰嗦什么?扫兴!”凝烟踅返屋内,心中起疑。她在床边坐了会儿,兀自寻思。不对,她不过想去走走,他们却惶恐得像是怕她逃了。
凝烟起身,推开窗栏。探身出去,回望客栈入口。那里也有七、八名士兵守着。虽说邵赐方整晚表现得情深未变,然之前雷魈的话,多少动摇了她的信心。现下又看士兵层层看住她,还有方才奴婢们看她的眼神,凝烟隐约觉得不对劲。
她抓住窗栏,一个翻身跃下,静得没点声响。稳住身子,背抵住墙,她隐在暗处,听大门前士兵们聊天。
“凝烟公主比邵夫人美多了,你们说邵爷会不会”
“哪敢啊?谁敢惹鬼医?不想活啦?”
“没想到咱们邵爷乱风流的,真够本事,骠、骥两将军逮不着公主,他三言两语就骗得公主跟我们回城。”
“可不是吗?就凭邵爷那张俊脸,要骗倒成打女人都没问题,不过邵爷对夫人可是百依百顺的。”
“我要是他,有这么个美人死心塌地爱着,才不娶唐婉婉。”
凝烟听了,霎时心肺似要炸开。
邵赐方娶妻了?她强抑愤怒,现下先走再说,可一转头,竟怔住脚步,邵赐方就在路前,笑望着她。
“这么晚了,怎么不睡,还跑到外头?”邵赐方向她肩后呼道:“来人,保护公主。”实是要胁她。
“你呢?又为什么不睡?”她声音忍不住微颤,心中愤恨,面上罩着一层寒霜。转眼士兵们全过来了,团团围住他。
邵赐方缓缓笑道:“听下人说,你睡不着,想散步。”
她淡声道:“是。”
“你一人深宵独走,我不放心。来!”他朝凝烟伸手。“我陪你。想去哪?”
望着向她伸出的手,凝烟看着,红住眼眶。“我想去客栈后头的园子逛逛,那儿有花吗?”
“有的,我带你去”他伸着手等她。她上前伸手,让他握住,他握得很牢,像是怕她跑了。
凝烟手心渗汗,气愤得热血沸腾,当邵赐方迈步要走,她忽地反手一推,大叫:“你骗我!”从襟内搜出匕首就刺,士兵惊呼,操了兵械,很快地便擒住凝烟。
邵赐方乘乱,点住她颈后昏穴,挟她离开。
邵赐方见事已败露,是夜便点起人马,稍作准备,即备轿将昏中的凝烟放入轿里,披星载月,马不停蹄,急急赶回京城,向鬼医邀功。
凝烟昏了六个时辰,迷蒙间只觉四周星动,身体虚软,意识昏茫,迷迷糊糊间想起往事。想起与邵赐方认识的那年,她还是个娃儿,嬷嬷命人抬轿送她到御花园赏花。
春寒料峭,烟波浩渺中,有名少年摘花来,隔着轿窗对她说话。
“你就是那爱吃花的公主吗?”比凝烟大上几岁的邵赐方,对轿内公主说着。
凝烟公主趴在窗上,笑望地上少年。他生得眉目清朗,斯文好看。接过少年送的花,她命令:“嬷嬷,扶我下轿。”
“是。”老嬷嬷牵公主下来。
凝烟灿笑着对少年说:“我们去玩。”
少年点头,朝凝烟伸出手。“好啊,来,我带你去看花。”
“公主——”嬷嬷制止,少年却抓了她的手往花海奔去。花影缤纷,笑声喧哗,老嬷嬷在后头追嚷,凝烟小手给邵赐方牵着,奔得好喘,另一手伸直着刷过沿路花朵,一片片红瓣飘散,如同花雨。
跑累了他们笑倒花里,望着天上云儿。
“你好香呀!”他说。
“那你喜欢我吗?”她转头笑望他。
“喜欢啊!”他承诺。“将来娶你。”
风吹来,吹散他的话。将来娶你!他在她耳边一遍遍、一年年说着
她赫然惊醒,觉得四周摇摇晃晃,有一剎恍惚,不知身处何年何方,待定下心神,发现自己怔在轿内,手脚被点了穴,外边天色灰黑,华轿和大队人马穿梭在暗林间,百余名兵士骑马带刀贴轿而行。凝烟想着昏前听见邵赐方已娶妻之事,怒火狂烧,恨红眼睛。
原来,他娶了鬼医的女儿,可恨她未带眼识人,竟为这薄情郎千里追寻,太可笑了。现在还被他囚了,凝烟瞠目激忿,恨火难消。
前方忽地传来一阵叫嚷,轿落,同时听四方连连兽吼,密林跃出猛兽拦路。豹子狼群围住咆哮。
从窗外望去,只见空中掠下一道疾影,并着一声锐叫,像在报讯,一头大鹰停在花豹头上,朝天际呼叫不休。
雷魈!凝烟心悸。是他吗?
邵赐方扯住马,拔刀呼喝:“搭弓箭——”众士兵早有准备,架上弓箭,警戒四方,野兽朝士兵围近,张开血盆大口;同时,凝烟听见轿顶砰地发出一声巨响,刀光一瞬,劈穿轿顶。
野兽忽地扑向士兵,惊叫声四起。一道黑影跃入轿里,他朝凝烟颈后一拍,解了穴,拔出歃刀,拽着她掠出轿子,遁没幽林里。
“快追!”邵赐方大叫。
月色朦胧,路不分明。
雷魈挟着凝烟飞掠几里,终于体力不支跌进芦苇丛里。
“你快走”他面色铁青,推着凝烟,示意要她快走。
凝烟见他面无血色,马上撕开他胸前衣襟,见到伤处,惊得跌坐在地。
她大叫:“解葯呢?他们没给你解葯?”胸膛伤处血肉模糊,不断渗血。此时,黑豹追至,它身上染着血污,像经历一场激斗。
凝烟呆望雷魈,这负伤的人和兽,如何与几百名追兵拚斗?
“我害苦你了”她内疚自责。
“快走!”雷魈强忍痛楚,早先他从昏迷中醒来,随便扎了伤口就追寻她的下落赶来救她。
凝烟咬牙,使劲撕下自己衣袍一角,缠住他的胸膛,为了让血淌得慢一点,她缠得很紧,紧到他呼吸困难。
凝烟边缚伤口,边垂泪道:“我什么都知道了。我错怪你,你要活下去。”她眼色坚定道。“听着,你一定要活下去!”
雷魈静静望她,看她激动道:“答应我,要活着,答应我——”
雷魈看向凝烟身后,芦苇丛边几支火把燃着,百名士兵正逐步逼近,一簇簇火把四周照耀如同白日,越来越近,他们追来了!
“走!”雷魈揪开她手臂,将她推开。
她没走,哭道:“答应我,会活下去!”
他点头,要她快走。
她朝他温柔地笑了,想到自己之前对他的误解和残忍,她内疚自责,忽然俯身,吻他脸上的疤。
雷魈眼色一暗,心悸。
她起身。“我走了。”又摸了摸豹儿,对豹儿说:“看好你的主子。”又望了雷魈一眼,便转身掠出芦苇丛,朝敌人方向奔去。
她做什么?雷魈瞠目,欲起身,又痛得倒回地上。
他大声喘气,身体像有火在烧,力量逐渐消失,该死!又开始头昏目眩。凝烟
黑豹见状咬住主人衣袍,将他一步步拖离险处。
雷魈痛得视线模糊,神智涣散。
凝烟故意现身火光中,让敌人发现她,不这样,怕他们穷追着会找到雷魈,危害他的性命。
“在那,快追!”士兵们扑过来,围住凝烟,邵赐方骑在前头马上,俯望凝烟。
“我不想伤你,乖乖跟我回去!”
“当然。”凝烟把头一昂,魅笑着。“你以为我舍得走?不,我要跟你回去,我要看看你娶了谁?”
凝烟笑容甜美,声线柔软,却叫邵赐方听得冷汗涔涔。
他明白,这是凝烟发怒的征兆。她越是气得疯狂,就越冷静,从她双眸簇燃的怒火,邵赐方明白,从此与凝烟是水火不容,是敌非友了。
他下令:“抓她上马!”又差人拿绳缚住凝烟。
一阵闹嚷,终于在军队离开后,山林归于平静。
而密林一隅,飞萤点点,雷魈躺在血泊中。黑豹帮他舔舐伤处,想着要帮他止血。忽地停下动作,竖耳聆听,警觉地昂头,嗅闻异常的气味。
有人!它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背毛奋起,呼呼警戒。是谁?
来人穿著青服,衣袂拂过芦苇,缓缓行来。发现黑豹,停步,低身摸摸豹儿,豹儿认出来人撒下戒心。他走向雷魈,弯身稍一使力,将雷魈扛上肩,吹哨。
蔓草间,数十名黑衣魔罗教友,扛轿奔来,接走黑罗剎。
孙无极与教友连赶三个昼夜,在雷魈快咽气前一刻,送到神医慕容别岳的居处——忘玑阁。
雷魈面色阴晦,肤色沈黑,胸前伤处,艳红如花。
慕容别岳见过伤处,先使刀尖剔去死肉,清洗伤口,包扎后,命徒儿抱禧看顾,洗过手,出房与候着的孙无极相见。
“这厮惹了大理什么人?”慕容别岳曾是大理谋士,认得王族毒物。孙无极安坐桌前,摇着沉月宝扇。
孙无极笑道:“雷兄弟惹了个大美人。”
慕容别岳瞪他一眼。“他命在旦夕,你倒是笑。”
“见着你,他就死不成。都说阎王想招谁,要先问过你慕容先生。雷魈身强体健,捱得住。”
慕容别岳懒得跟他废话,坐下,沉思一会儿,问:“你们莫非是惹了凝烟公主?”大理公主中,凝烟生得最美,性子最烈,习过武术,刀枪弓箭都难不倒她,要擎刀伤人就她最可能。
孙无极笑道:“欸,被你说中了,最初,我夺还魂丹惹了凝烟公主,可后来,知道凝烟公主是自己想留在中原,使诈摆脱大王的护卫,这事也就完了。谁知道我这兄弟偏要一路追她,我听教友回报,他老兄一下把凝烟往祺霖山带,一下又领她搭舟过襄湖,两人日久生情,堕入情网那句,什么只羡鸳鸯——”
“你诳够没?”慕容别岳白他一眼。
孙无极宝扇往头顶一敲,状似懊恼。“慕容兄果真心如明镜,小弟哪骗得过你?”
慕容别岳打了火石,点起烛灯。“大理皇室的人都知道,凝烟公主爱上花师的儿子邵赐方,这事当初闹得厉害。”
“唉!”孙无极叹息,可怜的雷魈。
“邵赐方而今是谁?你知道吧?”
“嗐!”孙无极唰地合扇,抵额苦思。“这么说来,可都明白了。凝烟爱邵赐方,追来中原找人。雷魈爱上凝烟,怕她伤心,把她骗住了往南方带。邵赐方娶了鬼医女儿唐婉婉,现在又来追凝烟”嗯,他总结。“邵赐方是为讨好圣主才来逮她吧?难道邵赐方不知道还魂丹在我这?”
“都是你搞出来的事。”
孙无极笑了。“要怪就怪雷魈自己!本来已经没事的。”
“雷魈要救不难,跟凝烟讨解葯就行。”
“真是!能讨解葯还用找你?”孙无极瞅着老友。
“那没救,死定了。”
“欸,别吓我。”孙无极替他斟酒。“雷魈死不得。”
“只有大理王族有解葯,不如这样,你现在即刻差人快马赶往大理,好声好气求大理王,请他惠赐解葯一份,再披星赶月赶回。”
“停!”孙无极冷觑他。“你跟我说笑吧?就算真求到解葯,等拿回来,雷魈早死了。”
“那对不住,死路一条。”慕容别岳兀自饮酒,懒得理他。
“我知道圣主皇城里有间御葯房,里边什么葯材都有,也许能让你调配解葯”孙无极苦思对策。
“是有可能。”
“我即刻叫人去宫中偷来。”
“寻常人认不出葯材。”
“我即刻替你备马。”
慕容别岳听了,笑着摇头。“真是,交友不慎。”
替他备马——嗟,就是要他亲自进宫偷嘛!
凝烟被囚在鬼医府邸,鬼医用葯卸去她的武功,让她暂时无法伤人。
他设宴款待凝烟公主,邵赐方坐他身旁,凝烟则安排在鬼医右方,和邵赐方隔案对坐。
“公主莅临寒舍,是鬼医莫大荣幸。”鬼医命人筛酒,摆上美馔佳肴。
凝烟问:“你女儿呢?”
邵赐方与老丈人交换个眼色,鬼医向凝烟解释。“婉儿身体微恙,早去歇了。”
“哼!”凝烟冷笑,瞅着邵赐方。“该不是怕我对她怎的,就把她藏了?”
邵赐方脸色一沉。“凝烟,你与我的恩怨,别算在不相干人身上。”
凝烟发狠道:“我知道,你怕我杀她?怎?都化了我的真气,还怕我?”
鬼医客气地对凝烟道:“公主休怪小女,你跟小婿的事,老夫都听说了。”
邵赐方如坐针毡,因为,凝烟又在笑了,笑得他心浮气躁。
“他说了多少?有没有说他怎地狼心狗肺?有没有说他怎么卑鄙?有没有跟你说,我们早就私订终身?”
“那是过去的事,休要再提!”邵赐方听到这里,已气得脸色发青。
鬼医神色自若,轻描淡写道:“感情讲得是你情我愿,勉强不来。”
“那好——”凝烟撇了酒杯问。“而今强掳我来,又为什么?”
鬼医恳求。“还请凝烟公主惠赐宝丹,救吾皇小女一命。”
“赠丹讲的也是你情我愿吧?”凝烟冷笑。
“只要公主交出宝丹,老夫即刻放你走。”
“我说我要走了吗?不不不,我还没见过你的女儿,我不走。您尽管关住我,我不信你能把女儿藏一辈子。”
邵赐方抢白道:“你见她作啥?不过是自取其辱,白白受气!”
“我就要见她!”凝烟忿然道。她要知道自己输给谁,那女人可是长得比她美?有什么天大本领,教邵赐方迷得变心,这么快就将他们的誓言忘记?
鬼医也不客气了。“交出还魂丹,否则休怪老夫无情。”
“真可惜。”凝烟嗤地笑了。“你们爷俩千里迢迢把我掳来,却不知宝丹早让我送人。”
“还魂丹怎么可能送人?”鬼医不信。
“都要感谢你啊——”凝烟盯住邵赐方,揣测地说道:“是你泄漏还魂丹的事吧?要不是你告诉圣主还魂丹的神奇疗效,引得各路人马觊觎,宝丹也不会教魔罗教的青罗剎夺了!”果然见邵赐方脸上闪过一抹心虚,她又一阵心痛。他不只辜负她,还将她推入险境,让世人都来向她夺丹。
鬼医问邵赐方。“给她搜过身没?”
邵赐方摇头,鬼医招婢女过来,把凝烟带去搜身。这些屈辱凝烟都记在心里,总有一日,要邵赐方还她。
重回殿上,婢女回禀。
“确实没有宝丹。”
鬼医气馁。“糟,这下怎么跟圣主交代?”他可是跟圣主拍胸脯保证会拿到宝丹啊见他们失望,凝烟乐了,把盏干酒。
“我有办法!”邵赐方献计。“押凝烟返城时,黑罗剎曾来劫人,想来他对凝烟有情,不如派人去跟魔罗教说凝烟命危,需还魂丹相救,黑罗剎是魔罗教大堂主,若是真对凝烟有情,定拿葯前来相救——”
凝烟冷笑。“好也!正愁没人代我教训魔罗教那几个毒物,现在你们肯出面相拚,我且一旁观战,好不逍遥。对了,想迎战雷魈,记得先找把好刀,歃刀可不是寻常人挡得起的。”凝烟说得云淡风清,笑得柔媚,可实已心惊胆颤,深怕雷魈若死里逃生,又会因她害命,雷魈要是听她出事,定傻得拿丹葯来救,她不能再害他了。
“我看不成。”鬼医摇头。“贤婿,圣主交代过,尽量避免与魔罗教正面为敌,那几个歹人阴阳怪气的,犯了他们,也够教我们受的。那个白罗剎前些日才当皇城无人,强夺了离魂宝剑。皇城戒备森严的皇宫他们尚且如此,老朽府邸,禁不得他们闹。”
凝烟听了面不改色,暗暗叫好。
邵赐方瞅着凝烟,见她神色自若,眼底觑着笑,看穿了凝烟的诡计。
他向鬼医道:“不怕,雷魈日前才受重伤,我们未必战不过他,再说也不用正面迎敌,就让凝烟来对付雷魈。”
“是吗?”凝烟大笑。“好好好,看我杀不杀得雷魈,就教你们看看我的能耐,各位真看得起我。”她嘲讽着。
邵赐方不理她,兀自向鬼医道:“押凝烟返城途中,雷魈负伤还拚死救她,这厮定对凝烟用情至深。不如就给凝烟迷魂,让雷魈来救时,枉死在她刀下。不但可以夺得宝丹,又可杀雷魈替圣主除去祸患,一举数得。”
“邵赐方!”凝烟猝地握紧杯盏,气恨得红了双眼,铿一声,掷出酒杯,击中他的额头。
邵赐方痛呼,手往额头一抹,手心湿热,流血了?好重的手劲!
婢女赶紧拿帕子来帮姑爷擦拭伤口,混乱中,鬼医嚷人架住凝烟,她如兽发狂,挣扎着要扑过去打邵赐方。
凝烟吼叫:“我杀了你,我杀你!”连日身心煎熬,刻意压抑住的愤怒,都在这刻激发,炸得五脏六腑爆疼,对他嚎叫,恨得入骨。
为什么?人一变心,竟这么狠?
她气极攻心,跪伏在地,大声喘气。
邵赐方面无表情,冷眼看她崩溃,只把额上锦帕摘了,抹抹手,同丈人商量。“撇下还魂丹不说,这回小婿坚持押凝烟回来,主要是为了夺魂花。这变异的夺魂花,只长花苞也不见花开——”
“是啊”鬼医纳闷。“原以为有你帮忙,今年肯定就开了,但它怎的就是不开”
“我想了又想,终于明白。”
“哦?”邵赐方道:“据您说这花是亡故的祖师爷留下,祖师爷没将授粉方式告诉您,肯定是不想让您大量繁殖,这花教我分株后,偏偏不能开花,许是它无情无粉,少了灵性,所以不见花开,无法大量繁殖。”
“那怎么办?”
“要是得灵气够的人,以血养花,花吮了灵气,饮了活血,保不定就开了。”
“这集聚灵性的是谁?”
四下倏然安静。
凝烟缓抬起脸,瞪住邵赐方,他也正冷眼瞅着她。
看着他冷漠的脸,凝烟不敢相信,眼前这薄幸男子竟是她曾深爱的邵赐方,他最爱摘红花,别在她襟上。他们曾在湖畔打秋千,追逐阡陌上,那是回忆最美的时光。他曾挽她的手,承诺她——
“将来,我为你栽花,红的黄的白的紫的,风吹来,五颜六色的**飞舞,你会看见彩色的天”
凝烟战栗。还是这人,同双眼眉,同张嘴。现在,他看着她,却对鬼医说——
“凝烟自小吃花无数,大理人都说她是花妖投生,出世就带花香,以她的血养花,再适合没有。”
凝烟合眼,流下泪,砰地昏倒在地。她心力交瘁,堕入黑暗里
鬼医下令,让侍卫搀扶凝烟回房。
凝烟昏迷,神智恍惚,辗转床上,不住地哀哀哭泣。
她在梦中奔跑,盼着能不能回到童稚之时?世事变化,或者比花开花谢更令人欷歔。
凝烟伤心,想不到会教人残害至此。邵赐方曾为她栽花遍野,她为那些生鲜活色的花儿心醉魂迷,也为他神魂颠倒。
现在呢?她在梦里哭。那些花儿呢?那些曾令她欢乐过的,一旦失去,走味变样,回忆竟也如兽反噬,将她咬得遍体鳞伤。
她宁愿,不曾快乐过。到如今,心这样痛。
应该傻傻跟住雷魈,被蒙骗,永远不知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