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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浩跟朱重八的又一次矛盾在马秀英的劝解下平息了。
他暂时没有离开应天,反而成为了明军的最高军需官。
也就是说,整个明军六七十万人的吃喝拉撒全都有他掌管。
大到军饷,军粮,军服,战车,兵器的制造,小到针头线脑,朱重八统统交给了他。
因为这是陈浩的强项,他的商队几乎掌握了全国的经济命脉,包括占据的大汉国土地,所有粮食,布匹,茶叶跟盐铁,都被他一个人垄断了。
他让沈万三从盐海挖盐,销售到全国各地跟蒙古,包括从前的西域三十六国。也把布匹,丝绸跟瓷器顺着丝绸之路运到了欧洲,跟外邦的蛮夷交易。
然后,把赚来的利润一部分私募百姓,一部分投入了朱重八的军队。
从此以后明军再无后顾之忧,不用为穿衣吃饭发愁,从而能更好地打仗。
明朝初期,朱重八的军队横扫万里,讨伐陈友谅,诛灭张士诚,将大元赶回了蒙古。
成吉思汗利用46年占据的汉族江山,被朱重八三年的时间不到彻底收回,陈浩立下了汗马的功劳。
正是因为有了经济,贸易跟财富的支撑,大明才能傲视天下,四海朝拜,盛极一时。
朱重八有钱了,也有人了,接下来安排手下的将士征服广西,湖南,湖北,包括陕西。
他又安排余海通等人直捣陕甘宁,大军一路横冲直撞,所向披靡,对河北跟河南一带的元蒙朝廷形成了合围之势。
短短半年的时间,他征服的土地,加上两淮,已经超过了张士诚地盘的十几倍,也是北元疆土的十几倍。
张士诚跟元顺帝都要吓屙了……立刻调兵遣将,在边境地区布防,时刻准备与明军作战。
在这半年里,大家都忽略了一个人,那个人就是半死不活的陈友谅。
陈友谅没死,但却伤得不轻。
芍药跟茉莉把小龙小虎送到那个小村子的时候,已经距离陈友谅中箭差不多一个月时间了。
在这一个月里,腊梅无微不至在照顾他。
陈友谅从鄱阳湖前线运回来的前十天,他不吃不喝,一直处于昏迷状态。
他越来越瘦,不能动,发不出声,眼皮也睁不开。只有胸口一起一伏,显示他还有生命的迹象。
腊梅给他喂粥,男人根本滴水不进。
最后没办法,她只好利用竹管撬开男人的嘴巴,然后用勺子往里灌。
米粥灌下去,男人的嗓子就咕噜一声,喉头滚动。
腊梅知道,只要他能吃东西,就能保住命。
此刻的她啥也不求了,什么汉王,什么皇后,什么母仪天下,万人朝拜,那都是过眼云烟。
世界上没有什么比活下去更重要的了,也没有什么比男人跟孩子更重要。
她一边照顾陈友谅,一边诵经拜佛,祈求菩萨保佑。
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民女啥都不求,只求您让俺男人活下去,儿女平安。
以后腊梅保证不吃肉,一辈子吃斋念佛,行善积德,求求您了。
瞧着病床上奄奄一息的男人,腊梅心急如焚。
闲暇下来的时候,她拿起锄头,把门口那块荒地开了出来。
陈浩在地窖里帮她弄了好多粮食跟蔬菜,还有种子。
女人开荒种田,将土地翻耕好,然后播上种子,期待来年的收入。
江淮的地势好,有山就有水,有水就有河,偏偏有一条小河从村口的位置潺潺而过。
腊梅就挑起木桶,每天担水浇地。
她在利用繁重的劳动消磨时光,也磨练自己的心智。
她觉得只有土地是真诚的,不会欺骗她。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你播种的是啥,收获的必然是啥,没有欺骗,没有尔虞我诈,没有勾心斗角,也没有争斗厮杀。
整个世界都变得那么纯净。
天空是碧蓝的,云朵是洁白的,大山是葱绿的,野花是五颜六色的。
这是一块不为人知的肥美土地,这是一处令人向往的世外桃源。
她打算跟陈友谅在这儿厮守一辈子,无拘无束,没有烦恼跟忧愁。
庄稼苗刚刚出土长到茶杯高的时候,山下来了四个人,两个女人两个孩子。
那是芍药跟茉莉把小龙小虎送来了。
“娘——!娘——!”两个孩子看到娘,激动地哭了。
腊梅手一松,两只水桶扑通掉在地上,她嚎哭一声也扑了过去。
“娃,俺的娃啊!!”母子三人抱在一起,哭得声泪俱下。
芍药跟茉莉也陪着她们掉下了眼泪。
“娘,你怎么在这儿啊,爹嘞?咱回家吧。”小龙说。
“娃,咱哪儿也不去,这就是咱的家,以后,咱们一家人就生活在这儿。”
“娘,可是这儿没有宫女伺候,没有锦床暖被,咱们咋着活啊?”小虎问。
的确,他们从前住在宫里,有宫女跟太监伺候。
忽然变成一介庶民,两个娃吃不了这种苦。
腊梅说:“娃,你们要学会自立,学会在艰苦的条件下生存下去,那种锦衣玉食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好,只要能跟娘在一块,跟爹在一块,孩儿不怕,孩儿乐意。”
腊梅因为有这样两个儿子而骄傲,多懂事啊?
都是陈浩训教的好。
芍药跟茉莉问:“嫂子,娃我俩给你送来了,陈大哥呢?”
“还在昏迷中。”
“那好,俺俩走了,陈浩哥交代,让我们离开的时候将山路炸断。这样,外面的人就跟这个村子隔绝了,再也不会有人闯进来。”
腊梅说:“陈浩想得真周到,让他费心了。”
就这样,芍药跟茉莉没有进屋看陈友谅,她俩离开了。
果然,刚刚离开不到一个时辰,那边就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破。
山路被炸断了,炸出一条断崖,外面的人出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了。
芍药跟茉莉这一走,再也没回来,陈友谅一家人就那么留在了山村里。
腊梅抱着两个娃哭够了,才牵着他们的手走进屋子。
她说:“娃,喊你爹,让他醒醒,咱们一家以后还要靠他,他不能丢下咱们不管啊。”
于是,小龙跟小虎就扑过去,摇晃陈友谅。
“爹,你醒醒,醒醒啊,儿子来了,你起来教我们读书啊,教我们练剑,爹,俺还要跟你一起上山打猎呢,不要不理我们,不要不理娘啊,呜呜呜……。”
他俩一边摇晃一边哭,泪水滴答在了父亲的脸上。
可能是父子连心,陈友谅的心震撼了,果然慢慢睁开眼。
但他仍旧没说话,眼睛空洞无神,毫无光泽,好像蒙上了一层雾气。
腊梅说:“死鬼,你起来吧,没了,啥都没了,你的江山,军队,财富,统统化为了灰烬,但上天总算对我们不薄,让咱们一家活了下来。你振作起来吧。”
陈友谅忽闪两下大眼,死死盯着屋顶,漫无表情。
他的呼气很均匀,眼皮眨得也很有节奏。
他的脸膛还是那么瘦削,皱纹好比刀刻斧凿。
发现父亲醒了,两个娃一下扎进爹的怀里,再次大哭一通。
陈友谅醒过来以后,一直没说话,嘴唇从来没有动弹过。
他仍旧不能下床,因为胸口上的伤还没好,脖子上的贯穿伤也没好。
腿跟肩膀上的血窟窿没有化脓,但愈合缓慢。
他不吃饭,看样子想绝食而死。
腊梅不管哪个,仍旧用竹管撬开男人的嘴往里灌。
住进小屋子的第三个月,陈友谅下床了,能动弹了。但他仍旧很少出屋子。
最多走到门口,然后蹲在那儿,仰望着天空发呆。
他看到这个村子的村口位置有一块石头,上面写着三个字:梅河口。
也就是说,梅河口就是这村子的名字。
他唯一的爱好是喜欢看地上的蚂蚁打架,也喜欢看鸟儿啄食。
因为虚弱,他没有参加劳动,腊梅跟两个娃在哪儿浇地,捉虫,他只是静悄悄瞅着。
腊梅一直认为男人脖子上的那一箭伤到了声带,他发不出声了。
但是看他咳嗽,吐痰,声音十分洪亮,就知道他不是不能说话,而是无话可说。
没错,从一代帝王沦落到一介草民,这个变化太大了,没有人能受得了。
更多的时候,腊梅看到的,是男人一个人在哪儿垂泪。
陈友谅哭了,想起了很多人。
他想起了倪文俊,想起了徐寿辉,想起了双刀赵普生,想起了张定边。也想起了被云萝跟雪姬砍为三段的亲弟弟陈友仁。
是自己一意孤行,野心膨胀害死了那么多人,这是造了多少孽啊?
看到他的眼泪滴答在地上,腊梅就扔下锄头,扑过去抱上他,摸他的脸,摸他的脖子,安慰他。
可任凭女人怎么摸,怎么安慰,他同样不说一句话。
晚上,两个孩子睡着了,住在西屋的草棚里,北面的屋里只有腊梅跟陈友谅。
夫妻两个躺在土炕上,腊梅的手仍旧在男人的脸上摸,胸膛上摸。
她想利用夫妻间的那种事儿,唤醒男人活下去的勇气。
可不管用,根本不管用,怎么摸男人也无动于衷。
腊梅就问:“冤家,你是不是哪儿受伤了?以后不能做男人了?还是嫌弃俺……脏?”
女人觉得自己很脏,因为当初在元宝山超度那些亡魂的时候,几个无赖欺负了她。把她糟践了一百遍,一千遍。
后来,是玉环让钱知府把那些无赖抓了起来。
她没办法,因为男人罪孽深重,杀死了那么多乡亲。她是为了赎罪,所以才奉献了。
她希望用自己的身体洗刷男人的罪孽。
陈友谅眼睛仍旧死死盯着屋顶,老半天才说:“腊梅……你跟孩子保重,明天我要走了。”
腊梅问:“你要去哪儿?”
陈友谅说:“我罪孽深重,明天到法门寺去出家,用这辈子为那些死去的人超度。”
“啊?你要去当和尚?那俺跟孩子咋办?”腊梅抱着男人问。
“你跟孩子就在这儿,哪儿也别去,养活他们长大,以后告诉他们,他们的爹是个大坏蛋!让孩子们千万不要学我……。”
果然,第二天早上,腊梅打个盹的功夫,睁开眼陈友谅就不见了。
于是,她跟着孩子来回寻找,发现被炸断的那个山谷口垂下一条绳子。
陈友谅顺着绳子爬下去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