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眨眼间,偌大的殿堂里风流云散,只剩一人一尸踞在中心,随着大队而来的各种旗、仗、坐具几床等,全都歪倒四散,留于原处,一望颇有繁华过眼之叹。
谈剑笏立在大殿的高槛外,探头道:“魏老师,下官盘查过了,殿外并无铁兵,也没人拾到莫三侠的佩剑。适才场面有些混乱,那柄剑落至何处,或许真没有人看到。”
魏无音环视四周,提着“赤眼”慢慢起身,一步一步走出殿门。众人在雨中环肩瑟缩,被雨水打得浑身湿透,每人都是双手空空,妖刀无从附身。
“妖刀兴许是逃走啦!”任宜紫嘟囔着,满脸不豫。纵有金钏银雪为她打伞,雨中毕竟湿冷难耐。魏无音摇头。“妖刀是“蛊”争做蛊王便是这些妖物的至高目的。”
他平举红艳艳的刀刃,似乎想以此吸引幽凝现身:“赤眼还在,幽凝绝不会善罢干休。它们眼中根本就没有“人”的存在,若不分出胜负、吞食一方,妖物决计不会离开。”
电光一闪,雪亮的雷电映得魏无音面色惨青,直如恶鬼一般。他指南车似的举刀转动,邪冷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刀尖最终停在观海天门一方。鹿别驾不禁冷笑。
“魏老师!你怨我将莫三侠正法、为东海除一大害,这便要借题发挥,来寻本门的晦气么?”
魏无音面如槁木,蓝灰色的青气爬上眉间,森然道:“被妖刀附过身的人,最容易成为妖刀所控制的尸主。幽凝若未寄附到新人身上,便只有回头一途。”
鹿别驾湿润的漆黑瞳眸一转,放声大笑。“既然如此,沐四侠怕是最有嫌疑之人!适才他也亲口承认啦,早在莫三侠以前,他便是幽凝妖刀所附之人。”
他见魏无音面色灰败,分明是身受重伤、强自压镇,说不定只是虚张声势而已,故意以言语相激,欲挤兑得这老匹夫自露马脚。魏无音仍是摇头。“不是他。”
“那还能有谁?你”鹿别驾笑意忽凝,与魏无音对视半晌,摇头:“魏无音啊魏无音,我杀你徒弟,你便要我那晏清孩儿的命么?我杀人是为了江湖公义,魏老师杀人,却是挟怨报复。”
焦雷轰隆而至,鹿别驾一反常态,提高音量:“我那晏清孩儿被“不堪闻剑”所伤,就算你不动手,他也活不久啦!你是何等的歹毒,竟要罗织罪名,致人于死!他连起身喝一口水也不可得,如何能被妖刀附身?若不信,且看”
天门弟子们群情激愤,听得十分专心,忽见他停了下来,脸颊微微抽动,神情极是怪异。天际又是一记电蛇窜下,众人循线回头,耀目的炽光里,只见瘫在胡床上、全身缠满绷带的鹿晏清,颤巍巍的支起身子,手里不知何时握着那柄幽绿闪烁的兰锋阔剑,慢慢站了起来,丝毫看不出是个命如风烛、行将就木的瘫子。
左右都吓傻了,有人双腿一软就地坐倒,仿佛连尖叫逃跑的力量都被抽取一空。“我说过了。”魏无音的神色静得怕人,眯着凤眼,微微冷笑:“被妖魂附身过的,一辈子都是妖刀的奴隶。”
诸位高手中,鹿别驾、谈剑笏、沐云色等均已负伤。水月一门虽保有战力,偏偏女子又无法持握赤眼环视现场,已无一人一剑能与妖刀幽凝相抗。
魏无音面色青冷,眉目不动,暗自提运内力。谁知丹田中竟点滴不存,虚得隐隐生疼,百脉如受冰封。
“本宫的绝学,当真是好生厉害!”老人无奈一笑,费了偌大工夫,勉强聚起一丝内息,全身真元空荡荡的若有似无,只比寻常妇孺好上一些。
他咬紧牙根,眉梢滴汗,眯起一双凤眼,喃喃低语:“你们若天上有灵,别只顾着做逍遥神仙,再赞我一击之力就好。结果了这厮,我便来寻你们啦!”凝力之间,眼前微微一花,似又浮现几张狂歌痛饮、意兴遄飞的年轻面孔,依稀见得有沉默寡言的唐十七,好些人的名字却已记不起来“既当此世,不问哀荣。浮尘尽处,虽死犹生!”
(是是谁?是谁在唱这支歌儿?)老人茫然四顾,只有他能听见的慷慨歌声此起彼落,就像附魔似的,直在耳畔盘绕不去,半晌才想起三十年前的那一夜,无论是七玄、八叶等外道异端,抑或正教里一向水火难容的奇宫天门,众人捐弃成见,团结一心,在壮行之前一齐举杯,为拯救妖刀肆虐下的东境苍生,饮下今生最后一盅“干了这杯,明朝不论生死,俱是英雄!”
“对!解民倒悬、舍生忘死,便是此世的英雄!”饮罢掷杯,清脆的碎瓷声里,不知是谁先唱起了这支歌。
低沉的歌声如霜染鬓,徐徐侵来,一股悲壮揉碎了沧桑。回过神时,大伙儿已跟着齐声相和“虽死犹生”的词调随风远扬,一如猎猎摇曳的炽烈焰火。
(是他起的头吧?连在这种时候也要出风头的,只有那厮了。)魏无音摇了摇头,苦笑里带着一丝不屑的冷蔑,似要将余音摇散。但,连如许难缠的“刀魔”褚星烈,最终也随妖刀同葬深谷。
偏偏只有他,只他一个人,从惨烈的妖刀战争中活了下来。讽刺啊!老人仰头,任由乱发拂风,摇散一头灰白。--死者若是英雄,那么,活下来的又是什么?--在你们死去、留我独活的三十年里,尘世间究竟有什么改变?
--浮尘尽处,虽死犹生三十年了,活着的人可曾荡平妖尘、绥靖四海,还是依旧浑浑噩噩,忘了那夜临别的慷慨悲歌?--既要留我,又为何夺去我的青春,教这副衰老残躯,面对重生的妖刀?(说啊!
你们你们这些个轻易便死的懦夫!给我给老夫说个清楚!)老迈的琴魔狂怒起来,伤疲的身体仿佛正回应着这股无名之怒,他咬破舌尖,一股莫名的力量忽然涌现,迷离衰疲的眼中迸出锐光。
就在同时,缠满绷带的鹿晏清一跃而起,犹如离弦的地母神箭,飞也似的挥刀而至!自幽凝现身以来,尸主的动作从未如此迅捷!众人只觉白影一晃,眨眼已至魏无音身前,谁也看不清来路,更遑论出手。魏无音咬着唇畔一丝殷红,却将赤眼收在左胁后,幽凝“唰!”一声挟风电射,眼看就要劈开他的额头--就算翻遍普天下各家各派的拳经剑谱,也找不到拿头挡刀的路数。
妖刀似没料到琴魔这样的高手,竟会以头相就,鹿晏清剑势微微一偏,泛着青绿妖芒的兰锋阔剑划过魏无音的左肩,拉出一条长长的口子,裂创横跨颈侧,鲜血激射而出!“师尊!”
沐云色眦目嘶吼,手脚并用扑向前去,只恨相距太远,救之不及。眼见场中两人即将交错,魏无音忽尔抬头,几乎是贴面冷笑:“妖物!可知英雄义士,绝不轻易便死?”
语音未落,一道潋滟红光自袖底飞出,由下至上,贴着鹿晏清的右胁直削至左肩,刀锋几乎勾入颈窝锁骨!鹿晏清“砰!”一掌打中他的胸口,及时借力倒翻出去,落地时一屈一蹬,动作快如蚂蝗,拖着兰锋剑远远掠开。
双足连换,毫不拖泥带水,几个起落间便消失在夜幕的彼端。(逃逃了?妖刀竟逃走了?)魏无音被打得跌入雨地泥洼,翻腕一撑、沾地即起,拄着赤眼刀勉强站稳,锐目四扫。
只见一地泼漆也似的怵目红渍,沿路蜿蜒而去,直至远方。怪的是:血迹并不相连,而是一团一团的溅洒落地,其间相距六、七尺,倒像是有人故意提着水桶、每隔三五步便往地上倾倒血污似的,十分诡异。
他适才一劈,本拟将鹿晏清斜向断首,令妖刀不及转移,没想到妖刀变招忽然加快,超过原本的观察计算,这才落了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