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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茯苓侍候秦莞沐浴的时候便低声道,“王妃,那位陆氏的夫人,如今年纪已经不小了吧,怎么还未嫁人?”
连日来赶路的确叫人疲累,秦莞趴在浴桶边上眯着眼睛,茯苓在后面给她揉按肩膀。
闻言,秦莞睁开了水润润额的眸子,“这个我也不知,想必是有什么事端的。”
茯苓眨了眨眼,下意识的道,“为何不嫁人呢?难道是有什么隐疾?”
秦莞有些无奈,却也知道茯苓此念乃是世俗常情,大周的风俗,女子到了十四五岁便可议亲了,十四五岁出嫁为常,十六七岁出嫁也不晚,十八九岁便稍稍有些滞后了,若双十之龄后还未嫁人,便要受人指指点点,而这位陆氏姨母,却年近四十仍然未嫁人,也不知道受了多少非议。
可按照燕迟所言,此人心性不输男儿,秦莞便觉得,她并未嫁人,必然不是因为寻常缘故。
“莫要胡言,这位二小姐虽然是女子,却是如今岚州陆氏的家主,足见其心性,她若想招婿岂有不成之理?这么多年,想必是有什么缘故绝了这念头罢了,外面的人也就算了,你们切不可胡言。”
茯苓缩了缩脖子,忙道,“是,奴婢知道了……奴婢也就是和您说说。”
秦莞再度闭上眸子,茯苓又道,“小姐,邓嬷嬷和黄嬷嬷看着有些严肃,她们过来是想做什么呢?是想看看您?还是陆夫人过来给咱们一个下马威的?”
秦莞懒洋洋的道,“只要她们无逾越之处,我们便以礼相待,到底是陆氏的人。”
茯苓“哦”了一声,有些委屈的样子,“奴婢看到她们二人便害怕。”
秦莞失笑,不由叹了口气,到底是岚州陆氏的人啊,虽说邓黄二位嬷嬷有些来者不善之感,可今夜相处下来,这二人的确无可挑剔,再加上大家大族出身,和寻常的奴仆自然不同,有这二人在跟前站着,茯苓不发怵才怪。
“是不是相形见绌了?不说黄嬷嬷,这位邓嬷嬷乃是陆氏族中的教习嬷嬷,连陆氏的小姐都教的,更别说你一个小丫头了。”顿了顿,秦莞又道,“岚州陆氏,你或许不甚了解,要追溯起来,却是要追溯到前朝了,前朝时候,陆氏比如今的几大国公府都要显赫的多,只他们一门,便出过三位宰相五位皇后,这是何等的尊荣?后来前朝君主昏庸无道,渐渐凋敝,陆氏更是为旧帝厌弃,陆氏的家主当断则断,抽身退出了朝堂,早早带着族人迁往岚州,而后没过多久,前朝果然覆灭,大周建国之后,新帝曾三请当年的陆氏家主,并许以高位,可陆氏的家主却拒绝了,两百多年下来,临安城中的贵族不知道换了多少茬,当年那些有从龙之功的侯爵公府也起起落落大都不复存在,只有陆氏,如今在岚州仍然有清贵之名,若非陆氏不许子弟入仕,只怕要比益州白氏更为显赫的多。”
秦莞缓缓说着,茯苓便长大了嘴巴,“三位宰相五位皇后?”
大周朝的勋贵之中,还没有一族出过五位皇后的,辅国大将军府赵氏一族,只出了一位皇后便是泼天的显赫,若是哪一族出了五位皇后,那岂不是贵比天家?!
茯苓知道了这些,心底便将陆氏视为了极厉害的宗族,顿时对邓黄两位嬷嬷都带上了敬畏之心,再想到那位还未打过照面的陆氏姨母,茯苓心中不由惴惴,“王妃,这位陆夫人……若当真是个厉害角色,那她会不会对咱们生出恶意啊?”
秦莞闻言失笑,“能担起一个大家族家主的担子,想必不是个不讲道理的。”
话虽如此,秦莞心中也有些没底,毕竟邓黄两位嬷嬷一个精明一个严肃刻板,都不是好相与的。
察觉到茯苓怕得很,秦莞转过身来道,“好了,不必想那么多,这几日两位嬷嬷跟着咱们,你也不必忌讳害怕,那位邓嬷嬷是个厉害的,你若有不懂的尽可问他,她若愿意解答便好,若是不愿,或者对你无礼,你来告诉我便是。”
茯苓唇角一瘪,“奴婢看出来了,您这是要让奴婢做马前卒呢……”
秦莞失笑,泡了这么久也有些困乏了,便叫茯苓为她更衣,等从浴房出来,便看到燕迟面色有些沉凝的从外面走了进来,适才燕迟出门了一趟,乃是去见人了,燕迟去见谁秦莞不知,可看他回来的面色,似有不顺。
“如何?不顺利吗?”
秦莞迎了燕迟进来,又为燕迟倒了热茶,燕迟闻言却微微一笑,“没有不顺利,都在意料之中。”
说着道,“你既沐浴了便去躺下,我身上皆是冷意。”
秦莞不觉什么,燕迟却不由分说让茯苓带着她入内室,自己则进了浴房。
秦莞无法,只得先躺着去了,没多时,燕迟换了内衫也进了内室来。
熄了烛火,燕迟掀开锦被上榻,一躺下便将秦莞揽到了怀中来,此刻他身上冷意已散,坚硬宽厚的胸口热乎乎的,秦莞便整个人都缩在了他怀中,很快,燕迟的气息便乱了。
南下路上燕迟和秦莞极少停留,因是如此,燕迟十分克制,有时只是就着她的手纾解一二,可今夜,燕迟心底有些蠢动难消,二人是新婚,燕迟亦头回享云雨之事,心念一起便难压下去,手便从秦莞下衣摆钻了进去,秦莞嘤咛一声,“明日还要赶路……”
燕迟一个翻身便将秦莞压在了身下,“明日我们在此留一日。”
秦莞睁大眸子看着燕迟明暗不定的轮廓,“为何?”
燕迟低下头来,含糊不清的说了一句什么便吻了上来,秦莞有心再问,奈何神识很快的被燕迟夺去,再想问什么都问不出来了,燕迟克制了三四日,此番情潮一起便格外汹涌。
窗外凛冬,床帐之内却尽是艳糜轻吟,巫山云雨半夜二人方才睡了过去。
因前一夜燕迟要的太凶,秦莞第二日天色大亮才悠悠转醒,今日不必赶路,她的神思也放松了下来,竟然没有按照平日的作息起来,一看外面天色,当下一惊,这才叫了茯苓等人进来侍候。
“怎么不叫醒我?都快午时了。”
茯苓掩唇失笑,一边为秦莞更衣一边道,“殿下离开之时吩咐我们不许叫王妃起来。”
说着话,便又看到了秦莞身上暧昧的痕迹,这一月以来茯苓总算是习惯了,当下准备热水给秦莞洗漱沐浴,秦莞虽然不算娇生惯养,可如今正当好年纪,一身欺霜赛雪的滑腻肌肤便是茯苓看着都心生欢喜,如今每每看到她身上留下痕迹,茯苓心底都要埋怨燕迟几句,却又不敢明说,只得更尽心尽力的照顾秦莞,等收拾好出了内室,外面日头又更高了两分。
燕迟已经出去,也不知何时回来,秦莞便自己先用早膳。
雁江以南的天气不比临安严寒,再加上今日起了日头,天气便格外的暖和了几分,用完早膳,秦莞便想出院子走走,此处民宅虽然占地不大,却也还是有一处十分精致静雅的中庭,秦莞走出门来,便看到中庭之中几盆兰花开的正好。
浔娘见秦莞喜欢,便道,“这院子乃是先王妃的陪嫁,当年先王妃的陪嫁极多,产业更是遍布大周,这些产业多年来都有人照料,此处的看院管事从前是做过花匠的,这才将这兰花照看的极好。”
凛冬时节,几盆君子兰翠绿如滴,半开的兰蕊芬芳馥郁,自然是养花人的功劳。
秦莞笑道,“从前在府中也养过几盆兰花,倒是没有这些养得好。”
前面秦莞和浔娘亲切的说这话,后面邓黄二人跟着,并不插话,秦莞在外面走了片刻,见燕迟还未回来,便有些担忧,茯苓见状便道,“时辰尚早,殿下没有这般早回来的,王妃不若进暖阁候着?”
秦莞没有出门的打算,如今风头正紧,她不想给燕迟惹任何麻烦。
点了点头,秦莞进暖阁找了一本医书来看,南下路上无趣,燕迟每到一处便要叫人去寻医书来,一路下来果真寻到了几本古本,茯苓沏了茶,秦莞捧着书一看就是一下午。
今日始邓黄二人倒是不再多话,只是不论秦莞在哪里,她们都要侍候在近旁。
秦莞在暖阁看书,没多时茯苓进来低声道,“邓嬷嬷和黄嬷嬷在外面候着,让她们去歇下她们也不去。”
秦莞瞟了一眼门口,笑着道,“无碍,她们愿意如何便如何吧。”
等到了日暮时分燕迟才从外面回来,随行的范鑫和白枫二人面上皆是喜色,等进了暖阁,秦莞便起身给燕迟更衣,“今日可顺遂了?”
燕迟点了点头,落座之后才道,“严州已经收到了朝廷的御令,昨日我去见的乃是如今的严州总兵,此人与我父王有旧交,因才得了御令,所以昨日他很是心慌,并不应我所言,我让他考量了一夜,今日总算给了答复。”
秦莞闻言不由弯唇,“那便好,只是严州距离朔西不算近。”
燕迟笑,“我只是令他按兵不动罢了。”
秦莞略有疑问,燕迟道,“锦州驻军已经跟随安阳侯北上,如今南边也就黔州、建州和严州几处驻军甚多,严州在最北面,皇帝极有可能抽调严州的驻军北上,如此一来,南边便空了。”
秦莞皱眉,燕迟又道,“南边几处重镇素来有重兵驻守不是没有原因的,西南有许多少数部族蠢蠢欲动,多年来并非真的臣服大周,还有东海之上的贼寇也不容小觑,皇帝如今想必十分恼怒,或许顾不到这些也是有的,他若掉南兵北上,南边便失守了,一旦西南部族群起攻之,想救都来不及,加之我也不希望朝中调集重病西征朔西,因此稳住南边几处守军很有必要,如今皇后和太子北上,虽然是谋逆之名,可北府军加上朔西军,胜败难料,底下这些人都不是蠢笨的自有观望之心。”
秦莞闻言心头不免一烫,到了如今地步,燕迟到底还念着大局,虽然也有私心,可只凭这一点,燕迟之赤胆便胜于世人,“皇帝应付北边本就力疲,我们只需说服南边守军按兵不动,朔西便可安然无恙?”
燕迟笑,“正是如此,冒天下之大不韪起兵的到底是少数,这些人都有妻儿老小,我也不愿胁迫,可找个由头按兵不出却简单的多,虽然可能也有忤逆今上的罪责,可这些人如今也是畏战的。”
秦莞闻言双眸微暗,“北边的情形如何我们还不知道,大周是否真的要四分五裂了?”
秦莞生下来便是周人,这种故国的归属感让她心底生出忧患来,没有人愿意看到自己的母国生出战火,大厦将倾,纵然她身边有燕迟照拂,可想到乱世将至百姓困苦,她到底有些不忍。
燕迟便揽了秦莞坐在自己腿上,“乱是必然的,只是北府军能做到什么地步我还不知。”
秦莞倚靠在燕迟肩头,“皇后忍了二十年,如今绝不会善罢甘休,如果北边先打起来,朔西倒是能安稳片刻。”
燕迟蹙眉道,“也不一定。”
秦莞疑问看来,燕迟忧心道,“年后戎人多半会出兵,到时候朔西便要腹背受敌了。”
秦莞后知后觉的一阵心惊,她没有经历过朔西的烽火,可她却知道燕迟身上纵横交错的伤疤,那一道道伤痕皆是戎刀所留,戎人的悍狠更是传言已久,如果戎人出兵,而朝廷又派了重兵西征,那朔西便是真的腹背受敌。
“如果真是那般,该如何?”秦莞有些忧心,她对军事一知半解,帮不上燕迟。
燕迟握住她的手道,“朝廷的兵马不足为患,等我们去了朔西,先破戎人。”
秦莞本只以为燕迟南下意在建州,可没想到他的思虑比她所以为的还要周全,当夜,燕迟又收到几分信函,皆是来自朔西,秦莞不知信函所言为何,可燕迟看完了信函眉头便皱的更紧了几分。
秦莞有些担忧,燕迟却招手,“莞莞,你过来。”
秦莞上前,燕迟便将这些信函一一给了秦莞,“你且看看。”
秦莞本无意探问朔西军事,可见燕迟如此,便也打开来看,等看完了,秦莞的眉头也跟着紧皱。
信中所言,安阳侯世子岳稼辞将职回京,而林徐贵似乎收到了京城的消息,已经开始大肆捉拿朔西军中摇摆不定的将领,意在燕迟回朔西之前彻底打乱朔西军原班人马,林徐贵带着皇命,又有亲兵,就算朔西人人不满在燕迟没有到朔西之前,这些人也不敢单独站出来说自己反了,一时间,朔西维持了小半年的表面平静被打破了。
“如何?我们可要早点回朔西?光是齐先生和楚将军可能控制局面?”
见秦莞忧心,燕迟握住她手道,“控制不住。”
秦莞正要再说,燕迟却又道,“不过眼下无需控制……”
秦莞微疑,燕迟唇角噙着一分冷笑,“林徐贵如此行事,只会让朔西军心与朝廷越发背离,对我而言,这是好事。”
秦莞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世上之人大都不敢也不会轻易挑战礼法,如今燕迟被定了谋逆之罪,纵然朔西军为睿王府所掌多年,可十万兵马,里面必定有人摇摆存疑,又或者不敢追随燕迟行谋反之事,这个当口,林徐贵却如此行事,便越发叫那些摇摆不定之人知道了朝廷的嘴脸,对燕迟而言,的确是好事。
见秦莞皱眉沉吟,燕迟便低声道,“是否觉得我用心不正?”
秦莞回过神来,摇头,“自然不会,朝中政通人和时皇上尚且有权衡之术,更何况如今朔西那般复杂的局面,你我至于危局之中,若不用些手段,只怕难以成事。”
燕迟闻言唇角便是微扬,“你心地良善,叫你知道这些我只怕你会忧思。”
秦莞闻言却笑了,“你将我想的太好了,我探案验尸,见过人心之恶不知多少,又怎会天真无邪?何况如今战火将起,我只盼你一切顺遂,你手握大权,方才能救万民于水火。”
燕迟一双眸子微亮,秦莞这话不但是向她表明心志,更是对他深含褒奖之意。
燕迟不由将秦莞抱的更紧了,“你寄厚望于我,我必不让你失望。”
窗外凛冬严寒,屋内却一片暖然,燕迟娇妻在怀,心底对未来无限野心抱负,没有哪一刻让他觉得如此斗志昂扬,原来那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话竟然是真的,秦莞是他中意之人,更是能让他动情生欲之人,而最重要的是,秦莞崇敬他懂他,她的一颦一笑,哪怕只是轻描淡写的肯定,都能让他心生安稳,要知道,过往岁月之中他战功卓著,朔西有十万将士追随他敬仰他,便是京中百官在他面前也无不恭敬有礼,从前的皇帝更是多番嘉奖不敢将心中怀疑表露半分,这样的他,虽不至九五之尊,却也早知权力是何滋味,世上人便是再如何将他夸赞的天花乱坠他也难生意气,秦莞却不同。
原来爱一个人便会在她面前低头,强大如他,也会担心在她眼底自己的模样,得她赞赏支持便如孩童得了想要的糖果似的满怀丰盈甘美,燕迟忍不住握住秦莞的手放在唇边轻啄,心底意气难表。
燕迟笑意不算热烈,可秦莞却觉出他心境极好,秦莞一时也觉开怀,又问,“皇上派出的北伐大军应当已经出发了,皇后和太子只怕也快到沧州了,可怡亲王府却没了动静,我总觉的有些奇怪。”
他们过了雁江之后,北面的消息便来的有些滞后了,这几日来的消息,都和怡亲王府无关,足见怡亲王府这段时间依旧不动声色,这和燕泽的谋划可全然不同——
燕迟略一沉吟,“燕泽所图必定不小,只是他是个极有耐心的人,眼盲十年都可以忍耐,如今更不会急于求成露出破绽,他欲报母仇自是应当,只是不知他最终到底想要何种结果。”
微微一顿,燕迟想到了自己早逝的母妃,“当年怡亲王妃亡故不久,母妃便也生了病,父王延医问药了许久,母妃还是不治而亡,更古怪的是,父王请来的太医们都说不清母妃的病到底为何,有说母妃是因生我之时落下了病根,又有说母妃是染了邪崇之物,总之,汤药流水的送,却不见丝毫气色,后来外面渐渐地就生出了诸多传言,最骇人的便是说母妃乃是被父王所害,流言一起,父王又是悲痛又是愤然,当下便去了朔西,当时我尚且年幼,被父王独自留在王府,如此过了一两年父王才又回来,这期间大都是恭亲王妃派人看顾于我。”
由此燕迟对恭亲王妃格外敬重。
秦莞揽着燕迟肩头心生怜惜,想到他幼年丧母,而后被父王留在京中,虽然是男孩子,可那个年纪想必也彷徨害怕,燕迟没有被养成胆小微缩的性子还真是老天开恩……
“燕泽请我验骨,的确是毒无疑,如你所想,母妃是否也是中毒?”
燕迟不曾开棺验骨,自然难以确定,“这些情状都是后来我听王府下人说的,若他们所言是真,母妃的死的确奇怪。”
秦莞眯眸道,“燕泽曾对太后娘娘说,怡亲王当年和还是洛亲王的先帝一起受过伤,都是伤到了膝盖的软筋,怡亲王这么多年一直犯病,可当今皇上却从未有过困扰,回想起来,当年怡亲王妃为今上诊治,想来是那期间发现了秘密。”
这么一说,秦莞忽然眉头一皱,“燕泽身边的檀香说过,说当年怡亲王妃有一夜入宫看诊,回来之后先是心口痛,而后便是眼睛看不见了,再然后便是耳朵失聪,之后没多久就去了,我对毒不甚了解,可但凡剧毒,一旦侵入骨髓,经年难消,若会验骨,还是能验出一二,这种毒的名字我不知晓,可却能致人目盲……”
燕迟皱眉,“你是说,燕泽的眼盲或许是中毒?”
秦莞摇了摇头,“只是想到了这个可能。”
或许是燕泽太过深沉难测了,秦莞对他的信任几乎没有,而他一桩桩一件件的谋算,皆是无所不用其极,想到岳凝即将和他成婚,秦莞就止不住的担忧。
“等到了建州,你便修书一封,我叫人送去安阳侯府便可。”
燕迟知道秦莞担心岳凝,便这般说道,秦莞呼出一口气,这才稍稍安心了些。
时辰不早,用过晚膳二人先后沐浴就寝,一夜安眠之后第二日一早又踏上了去往建州的旅途。
从严州以北走,只需要三日便可到建州,而建州虽然在雁江以南,却是偏西北的所在,因此没走两天,天上便又飘起了大雪,等他们一行人到建州的时候,整个建州城皆是一片银装素裹之象,以往他们总是要进城中住着,可这一次,他们却是往建州城外的一处陆氏别庄而去,陆氏家主,燕迟的姨母陆由心正在此处等着她们。
“这处白鹿洲乃是先老夫人的陪嫁,如今算是陆氏在建州最大的园子,占地八十多亩,前后分了好几进,这‘白鹿’二字,乃是因为先老夫人从前在这里住的时候喜好养白鹿而得名,便是如今,园子里也养着好些白鹿,等王妃去了,便可好好赏玩赏玩,都是上好的品相,先老夫人闺中之时便是风雅人物,这园子早前乃是一户富绅家中修建的,后来落魄了便出手转让了,先老夫人便在原来的基础上扩建了,才有了如今的风貌。”
今日日头好,燕迟和白枫有话说,便在外骑马慢行,秦莞想了想便将浔娘叫了过来,马上就要见到陆姨母了,她得先问问浔娘才好,浔娘轻声说完,又道,“先老夫人出身湖州段氏,段氏是湖州第一大世族,可惜老夫人膝下只有大小姐和二小姐,当年大小姐出嫁……哎,还闹得不愉快,这些年二小姐独自撑着陆氏,其实很是艰难。”
浔娘是陆氏之人,跟着怡亲王妃到了京城,后来王妃过世,燕凛又常年在朔西,浔娘和元师父便从府中搬了出来,一边帮燕迟办事,一边做着自己的小生意,这么多年过去,已经没有人知道他们曾是睿王府的家奴。
秦莞听着点了点头,“白鹿洲,怎是一个‘洲’字?”
寻常的院子,极少用‘洲’字的,但凡用了,必定临水,秦莞这一问可是问到了点子上了,浔娘忙道,“建州城内无内湖,可是城外却有一处望月湖,早些年这望月湖还碧波无垠,可后来西北连年少雨,这望月湖的范围便越来越小了,最开始的时候,白鹿洲在望月湖的那头,去白鹿洲,要么走陆路绕行,要么便可坐船,天气好的时候,坐船来的更快一些,先老夫人当年取名字的时候,就是觉得那院子临湖,才取了洲字。”
秦莞听明白了,心底便有些期待之意。
日头已经西斜,距离建州城越来越近了,官道越发的宽阔,隐隐的可见道上南北车辙,雪下了一夜,白日里倒是变小了,秦莞掀开帘子朝外看去,比起北边冬日的萧瑟,如今的建州还有葱茏之色,燕迟驰马在前,不知和白枫说着什么,秦莞收回目光,便又想到了姚心兰。
去岁这个时候,姚心兰已经离开锦州秦氏回到了建州家中,她的父亲乃是建州知府,如今的建州仍然为她父亲所辖,只是不知道如今她如何了,而她的小女儿又还好吗?
既然来了建州,秦莞自然记挂于她,可如今她和燕迟已经是谋逆罪臣,如寻常那般相见是不可能了。
秦莞按压下这个念头,又走了两柱香的时间,浔娘忽然道,“王妃且看,望月湖快到了!”
秦莞掀开帘子去看,一眼就看到了远处一片浅碧色的水面,虽然是凛冬,可望月湖畔的花木仍然翠绿欲滴,合着修好的栈道廊桥,看不到头的将望月湖环绕了住,而在望月湖的那头,隐隐可见一处低矮的山丘,秦莞运极了目力,隐隐可见矮丘之上有楼舍的影子,浔娘便道,“王妃看到了吗?那里就是白鹿洲,就在望月湖那头!”
秦莞点了点头,虽然还没到跟前,却已经想象得到白鹿洲的精致阔达,尤其临着望月湖,景致也极是赏心悦目。
浔娘便指着眼前的官道道,“再往前走走,咱们便要从望月湖南边绕去对面了,就不去建州城的方向了,此去建州城,还要走三盏茶的时间……”
秦莞往正北方向看去,却还看不到建州城的影子。
浔娘又道,“王妃若是想去建州城走走,等明日可去,建州城比不得锦州,却还是要比严州更繁华些的,从园子里出来,绕着望月湖北边的路走,也是走半个多时辰便可进城。”
秦莞明白过来,官道是径直入城的,这望月湖在官道西边,而白鹿洲则在望月湖西边,若是从外面回来,便走南边,若是要进城,便走望月湖北边,如此便将整个望月湖环绕了起来。
很快,马车如浔娘所言的那般上了辅道,入了辅道,道旁两侧的树木更是翠绿葱茏,两日的大雪堆积在了树冠之上,湖畔边上也是白雪皑皑,时而林道距离湖边近了,还可看到湖边结起的冰面,而沿着湖走,一边走一边能看到修在湖边的亭台楼社,偶尔可见几处酒家茶舍,只是这样的天气,酒家茶舍皆是大门紧闭,至多几缕炊烟袅袅升起,每一处楼社跟前都修着小小的码头渡口,或大或小的游船停靠在码头旁边,并不见游人。
“天气太冷了,这些店家大都关门了,便是开着的,也只是赚几文过路人的茶钱,这些游船也大都是冻住的,没有风浪的话湖边很快就要结冰的,王妃应该春日再来一次,到时候这湖畔桃花木槿开了,灿若云海一般,城里的富家少爷小姐们结伴出游,便是严州锦州也有人来,这些茶肆酒家日日客满,想租用游船还得排队,不过咱们园子是有自己的游船的,咱们那边靠着湖的地方也修着水榭,当初为了和湖边连起来,先老夫人将原本湖边的小路改到了园子后面去,为了不叫人说嘴,还专门派人修的宽阔了两倍有余……王妃您看,湖边也有一些私住的楼舍宅邸,不过都不大,有些也是城中富贵人家买的,等春夏时节才来住,咱们家却不同,一年四季都住在这里,什么时候想来看看,只要开了临湖的大门便可。”
“奴婢上一次来这里,还是大小姐十三岁的时候,随先夫人一起来的,当时二小姐也是一起的,这一过啊就这么多年了,这些年二小姐也不容易,哎,这次终于又能见到二小姐见到陆氏的人,还是在这白鹿洲,奴婢真是高兴。”
浔娘说的兴高采烈的,看得出故地重游她十分高兴,马车越来越近,秦莞便看到树木掩映之中,果真有小巧精致的庭院临湖而建,而又走了一盏茶,秦莞不由睁了睁眸子。
比起刚才看到的小巧庭院,秦莞此刻所见的园子才叫她大开眼界。
只见望月湖西边的矮丘处,连绵的楼阁一直从山脚下的湖边延绵到了矮丘半山之上,看着那雕梁画栋的屋舍,秦莞简直怀疑此地住上百十口的大家族都不是问题,而这园子,不过只是陆氏在建州的一处私产而已,寻常只有看园子的下人,并无主人坐镇,秦莞心底叹息,陆氏家大业大延绵数百年,面上虽不显,却实在是真正的富贵人家。
因快到了,燕迟吩咐了侍卫先行一步去叫门,自己则打马回到了马车旁边,二人对视一眼,燕迟眼底颇多安抚,秦莞见状不由失笑,眼见白鹿洲近在眼前,秦莞拂了拂自己的裙裳颇为从容。
燕迟一笑,放下心来,很快,白鹿洲到了!
掩映的参天古木之中,一条青石板铺就的宽阔幽径自主道斜伸而下,沿着这幽径往前走几十丈,一处仪门便骤然映入眼帘,仪门古朴,上挂“白鹿洲”三字牌匾,此刻门扉大开,门前站着十多个衣饰齐整的嬷嬷小厮,当首一人站在众人中间,一袭深紫色的华服加身,妆容明丽,发髻高耸,雍容又威严的气度令人不敢逼视!
马车缓缓停稳,浔娘先下了马车,茯苓随后,最后秦莞方才矮身走了出去,刚走出马车,一道视线就落在了秦莞身上,燕迟虽然下了马,却没有立刻去见礼,而是等在马车边上,又抬手扶着秦莞下马车站定放在转身,秦莞落后半步跟着燕迟,这才往那华服夫人跟前走去——
“燕迟拜见姨母。”
燕迟拱手做拜,秦莞跟着福身,“秦莞拜见姨母。”
华服夫人正是如今的陆氏家主陆由心!
她如今三十又六,凤眼柳眉,容长脸,紫衣衬出她的凛然气韵,明丽的妆容让她眉梢眼角都带了叫人不敢轻慢的贵胄感,她看着燕迟面露欣然动容,上前一把将燕迟轻抚住,“终于又见面了!”
说完这话,她方才看秦莞,上下打量了秦莞一瞬,她笑着拉住了秦莞的手,“侄媳远道而来一路劳顿了,既然到了此处,便将此地当做自己的家,走,随姨母进去,姨母早就给你们备好了洗尘宴!”
陆由心的手有些冷,指腹更是带着薄茧,她亲热的拉着秦莞走在前,边走边笑道,“一路上累狠了吧?迟儿经受这些不算什么,我唯独担心你,果然是侯府的小姐,这般品貌气度,实在叫人看着喜欢。”
溢美之词纷至沓来,秦莞笑着道,“姨母谬赞了,论起品貌气度,秦莞不足姨母之万一。”
听得此话,陆由心爽朗的笑了起来,“真是可人怜惜,难怪叫迟儿爱重,走,姨母先带你们去西苑,这园子极大,如今还住着几个族中的小辈,只是他们寻常都住在东苑,和你们挨不着,你们如今不好叫人看破身份,西苑便专门给你们腾出来了,这些寻常下人,也都是陆氏最为忠心的老仆,你们只管放心用便是……对了,浔娘在何处?”
陆由心转过身来,邓黄二人之后,浔娘和元师父正跟着,一听这话,浔娘微红了眸子从后面上前来,跪地便是一个大礼,“拜见二小姐,奴婢终于见到二小姐了!”
陆由心放开秦莞,亲自将浔娘扶起来,左右看了两眼,“一转眼二十年了!前两次未曾见着你,如今可算碰面了。”
浔娘忍不住流泪,陆由心笑着安抚了几句,浔娘抹了抹眼泪不敢坏了大家兴致,陆由心这才又领着秦莞一行往西苑去,沿着回廊走了片刻,众人到了一处院落之前,院落上写着“菡萏馆”三字,乃是一处两进的独立院子。
陆由心便道,“这是当年和姐姐一道来时,姐姐住的地方,浔娘应该记得,我早早命人收拾出来,正好给你们二人住着,先进去将东西放下休整休整,我去看看给你们备下的晚膳。”
陆由心温和的说着,身为家主的她,此刻竟像寻常人家的内妇一般妥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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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不到是万更叭!崛起的大步步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