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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天启元年三年十九日,晨曦初露,鸦鹄关一线五里长的山谷从暗夜中醒来。
若是从两侧陡峭的山崖上看去,似乎是一夜之间,这道因不适耕种而显得荒凉的狭窄山谷便长出了利齿。无数旌旗被穿谷而过的山风托起,长枪如林,锋利的枪尖在微亮的天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寒气;黑甲骑兵们头戴铁盔,顶子上一色的红缨子象是布满山野的火苗,就要掀起燎原之势;而大片黑色铠甲更像一团浓厚的乌云,隐含着无穷的力量,要将这片充斥着野蛮与耻辱的群山彻底摧毁。
在峡谷中一处稍平的高地,振武营与骑兵营相接处,苏翎召集余彦泽等一种管带千人的武官,做最后的战前部署。两营出征之前,一切可能都已在无数次商议中得到推算,这些武官的心中都有数种可能出现的应对措施。就目前为止,战事进展一如所料。
敌兵不多,战力不强,且对苏翎所带两营的袭击毫无防范,再加上延伸出数里的游骑劫杀,后金一方对峡谷中近万人的隐伏毫无察觉。峡谷出口处的处农庄,正陆续地升起炊烟,宁静得一如辽东腹地久无战火蔓延的村庄,甚至连鸡犬之声,也毫无二致。
苏翎全身戎装,内穿千山堡特制棉甲,外披那副大明朝廷特地送给苏翎这位密旨参将的精制铠甲,不过,苏翎令人去掉了那些过于华丽的颜色,与黑甲骑兵们一样,是乌黑一片。列队屹立在苏翎马后的祝浩等人,均是与苏翎一致的装扮,犹如一堵铜墙铁壁般地护卫着主将。再加上那五位管带千人的黑甲骑兵武官整齐地列在一旁,便构成了黑甲骑兵营特有的逼人气势。
余彦泽与其余几位振武营的武官,则几乎是按大明朝一贯的服饰装扮,颜色艳丽。所谓“鸳鸯战袄”是用红梭布面,白布中衬。在加上里面一层蓝布衬里,可反穿。原本振武营得到的军装,有红、紫、青、黄四种颜色,以便各队分穿,易辨别部队,只是苏翎命冯伯灵在取得军装时。只选取红色一种,再将千山堡所制棉甲略作缝补,便成了振武营的标准服饰。这与骑兵营相对,是一黑一红,截然两样。
大战在即,苏翎简要发布命令,余彦泽与各位武官随即领命而去,在已经上马待命地骑兵营与振武营的士卒旁奔过,回到各自管带的队伍中传令。按军纪所规定的。所有士卒领命一律看各自队长,而队长则只看上级管带各队的武官,如此一来。便可众人一致行动,这也使得各队彼此紧密靠在一起,不会失散。
在等待大军各武官归队的短短一刻,苏翎瞧了瞧不远处那处于祝浩时刻监视下地三十六名披发兵,略略一想,便纵马上前,在其面前停下,扫视一周,开口叫道:“田大熊。”
“在。”田大熊越众而出。上前两步。苏翎身后的祝浩不由自主地握紧了腰刀,紧紧盯着田大熊。
苏翎再次看了看田大熊那副身板,说道:“一会儿大军一动,沿途村寨的阿哈成千上万,不论你们用什么法子,只要你们都能收到队伍里,不管是女真人还是汉人,有一百人你便是百总,有一千人便是千总。想升官发财的,就给我好好办。”
“是。”田大熊低头答道。
苏翎又转向其余地人。说道:“你们也一样。都听到没有?”
“是。”众人不敢大声说话。均低低地回应。
苏翎用低沉地声音继续说道:“我不管你们以前是什么人。从今往后。都给我把腰挺直了。做个响当当地一条汉子。想要荣华富贵地就拼命去干。”
说罢。苏翎一勒马缰。便向前奔去。祝浩等人紧随而去。
小半个时辰之后。大军中地每一个士卒都得知行动目标。略作调整。便一切就绪。
苏翎站在大军中部。摇摇望见前后几队军旗摇动。便下令出发。
就听得一声“碰”一枚烟火信号腾空而起,蛰伏在峡谷中的大军立即行动起来。起初是微微蠕动,随着千军行出谷口,速度明显快起来。
前锋是苏翎的五千黑甲骑兵营,当先一千骑兵一出狭小地河谷,便立即纵马狂奔。隆隆的马蹄声在宽阔处掀起波浪,一直向第一个农庄涌去。
炊烟屡屡的农庄约有数百人口,属于努尔哈赤麾下贝勒们驱使无数阿哈们垦荒种田、养马放牧为其积蓄私财而建的农庄之一,管事者不过数人,携有兵刃的不足五十。此时骤然听见犹如巨浪般奔涌而来的马蹄声,纷纷从温暖的木屋内奔出,衣衫不整者屡屡皆是,更不用说刀枪弓箭。
这些日子随着努尔哈赤战果辉煌不可一世,这些处于后方的农庄毫无防范之心,即便是处于鸦鹄关这一带重地,也未有任何心思去预想远在重山险岭之外的大明,会采取什么动作发动袭击。何况,努尔哈赤地侦骑、哨探们将大明每一处军营都盯得很紧,足可提前数日得知明军动向。
就在前几日处于鸦鹄关的后金守军还禀报说,沈阳陷落后,原定驻守瑷阳的总兵胡嘉栋、副总兵刘光祚的青州兵一万多人便已拔营开赴辽阳,以至清河、瑷阳一带几乎没有明军的一兵一卒,此刻又哪儿冒出这震天的马蹄声?
一千黑甲骑兵的前锋很快便冲进农庄,但却并不停留,沿路只要遇到手执兵器,或是带有弓箭的,便是刀砍枪刺,稍远一些的便是张弓搭箭“嗖、嗖”几声弦响,一向以骑射对付大明军队地后金兵卒,也尝到了这种移动中飞来的羽箭的滋味。片刻的功夫,整个农庄已经再无一个人具有反抗的企图。但骑兵们只是穿过,继续向前飞奔,而后续的骑兵大队更是彼此连成一线,源源不断的向远方奔去。
骑兵营过完,紧接着的,是振武营的骑兵队。当中分出一个百人队,开始在农庄中逡巡,寻找残余地后金士卒。不用说,特意交代地田大熊带着自己三十五个属下,也在农庄中四下奔走。
数百人的阿哈们,大多数都是汉人。其中不少都是最近一年来被八旗从边墙一带掠来,要说更久地,可达数年之前。骤然看见马队奔进农庄,慌乱是有的,却不像那般管事们害怕,脑子反应稍快的,已经在留意来袭者地旗号,但对黑甲骑兵却是不知,而振武营的大明军旗。却是一眼便知的。
望见曾经是自家的大明朝军马,这些阿哈们心情是悲喜交加,当然。多数还是麻木不仁,被努尔哈赤当牲口一般驱使,这心中多少都成了逆来顺受的天下。但看着农庄中昔日屡屡鞭打、喝骂自己的后金兵丁、头目被一刀刀砍死,那恨得久的,便跳出来泄愤,有一名藏身与谷草棚中的后金小兵,被一帮子农夫用石头、木棍等等随手拿到的家什活活打死。
应对阿哈,赵毅成在此次出征之前,便与属下们商议出数种办法。并由此派人前往各营中予以详尽解释、说明。这无外乎激励人心、宣扬大明解救之意,效果不论大小,至少那田大熊,很快便拥有了数十名新兵。想必很可能是当初在大明当兵被俘之人,这骑马挎刀倒也熟练。当然,寻找农庄财物、粮草地事宜,只需交代几句,这数百名阿哈便群起而动,几乎收拾了所有能拿得走的东西。牵马套车,等振武营大军过完,便由一名振武营士兵带队,拼命奔向鸦鹄关,然后向镇江堡逃去。
要说的是,这处农庄中还是十几户属于女真诸申地,也就是努尔哈赤属下的平民,平日里欺压阿哈的,自然难逃一死。妻儿老小一概不活。而平日对待阿哈不错,且又甘愿俯首归降的。则被裹挟在百姓队伍中,严加看管,向镇江堡而去。
这一过程,也就是从苏翎的骑兵先锋,到振武营随后尾随所花的时辰,可谓快刀斩乱麻,没有丝毫拖沓。农庄中但凡有任何一人拖延,都会遭到处置此事的骑兵一顿呵斥,并扬言留下此人不顾。这当然会使人明白是个什么下场,再说,不论回到镇江堡是何种处境,但总比做奴仆要好。自然,骑兵们也会顺带着说些有田有房的美好描述,这让逃命的百姓更增添了几分脱离苦海地劲头。
沿着已经变得宽敞的山谷、河滩,苏翎率领黑甲骑兵营是好不停留,一路冲破无数村寨,即便是遇到围有木栏的寨子,也随即被下马的骑兵们眨眼间便攻破,随即大肆屠杀,直至没有一人携有兵器为止,才继续向下一处奔去。而振武营以及田大熊再次依法炮制,无往不利,势如破竹。
不消一个时辰,努尔哈赤分配至鸦鹄关后二十里内的山谷中依河而建的农庄、村寨,便被血洗一般干干净净。并由此形成两条人流,一路是田大熊不断增多的新兵,一路则是向鸦鹄关拼命奔走,并几乎每人都携有粮食、衣物,或是牵牛赶羊,更有一些青壮将被杀死的后金兵卒、诸申等遗下的兵器、甲杖拾起,成为逃难百姓中地护卫。
余彦泽派出收拾残局的骑兵们,很快便学会了所谓劫掠的技巧,这村寨、农庄中头领的住所极易辩认,在杀光反抗者之后,便进入屋中一阵乱翻,专拣金银、甲杖一类所需,然后再让被解救出来的百姓一哄而上,犹如蚂蚁一般收拾得一干二净,然后或是套车,或是装入口待背负,迅速离去。
军纪是早就三令五申,士兵们不会因此犯事。而那些阿哈本无财物可言,听说带回去这些战利品的,会被分给一部分,且优先安置土地、住房,顿时踊跃,有什么拿什么,一些憨厚老实的,连耕田的犁铧、屋里的铁锅、铁铲都一股脑地背在背上。振武营没有丝毫干涉,只要拿得动,走得快,随取随拿。
而振武营断后地一百骑兵,则再次检视一遍村寨后,一把火烧光所有可燃之物。
没有人统计到底这一路上有多少逃命地百姓,这其中又有多少是汉人,多少是女真诸申。并且,那些阿哈中,也有女真族人,对这些人,苏翎所部并未有丝毫歧视,反正只要不是拿刀对抗的,便是一律放过,但最后地一把火却是不允许任何人留下,抗命者,无论男女老少,一律当场格杀。
赵毅成在构想这一幕时,已经做了最大的想象。那些被派去经办阿哈事宜的武官、小队队长,都得到密令,当场杀人时,务必斩草除根,不使留下任何隐患。这一幕在那些一时犹豫而放下武器的女真族人当中,有着巨大的震撼力,以至在逃亡途中,没有一人敢于私自离开队伍。当然,对于这个级别的女真人,对与努尔哈赤还远没有什么忠诚之说。毕竟努尔哈赤统辖女真,也才没几个年头,何况,得到好处的,也不会是这些地位低下的女真人。
那些被汹涌而来的铁骑乱刀砍死,或是纷飞的羽箭射中胸腹的死人,很难辨别其中是否有汉人降官在内。这几年努尔哈赤每次战后,都有大量的降兵降官入手,除去挑选出精壮补入八旗,这种地、放牧,以及那些工匠们当中,也有不少被委以小官小职的。这些人若是拥有兵器的,则必然一死,而其后见到大明军旗的,除非当即投效到田大熊的军中,否则被百姓指认出来,一律斩首。这一次,被解救的百姓之中,也进行着一次大清洗,不论是否有本事,只要是为努尔哈赤做事而没有当即投效的,均难逃一刀毙命的下场。
田大熊的新兵队伍,迅速膨胀,不知那三十六人都使用了什么言辞挑拨,总之刚刚聚集的五百人左右的新兵,个个都似乎有着血海深仇,杀那些村寨中的头领时毫无惧色,这自当兵之日起,便完成了振武营刚刚完成的浴血一关。不过,队伍中仍然是汉人占了多数,女真阿哈不过百人。这得自努尔哈赤的残酷刑法说起,此为旁话,暂且不提。
鸦鹄关一路,不过是后金赫图阿拉所在山谷的一个分支,沿河而建的村寨、农庄仅仅是努尔哈赤身上的一个牛毛,算不得什么重要部分,设置的兵马大多是看守阿哈而已,最大的寨子,也不过五百左右的兵卒,且与八旗兵相比差的很远,自然无法阻止苏翎所率五千铁骑,最大的的伤亡,也未及五十人。
不到午时,奔行迅速的黑甲骑兵营先锋,已遥遥望见前面一处两河交错处的宽阔河谷,一座城池豁然在目。就在此时,迎面奔来数百骑兵,正是驻守赫图阿拉的后金骑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