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的希望

聃聃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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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喜欢听歌,也喜欢唱歌。我说的唱歌,不是指穿着闪闪发光的演出服,上台去让万人嘱目、让万人欢欣鼓舞的演唱;也不是去录音棚做成磁带、光盘,拿到市面上发行卖钱。我缺乏登台亮相的勇气,也没有歌星的才情和天赋;我的歌常常是唱给我自己听的,有时甚至是唱给自己的心听。

    无论如何,唱歌总归是有意思的事,它能缅怀过去、抒发情感、增强血液循环、缓释不良情绪;而且,它会给你政治、历史、文化、民俗等等许多知识,让你一生受用不尽。

    我这辈子会的歌不少。唱的次数多了,那词儿那曲谱就刻录在我的脑子里,永远也抹不掉了。常常是要用到些什么,我不必查词典翻资料,只把脑子里的歌词调出来就行了。

    少小时候出门求学,稍大点寻求饭碗,文革时流离颠沛,工作后出差奔波;我坐小火轮,坐大客轮,也坐过运货的舴艋舟,捕鱼的大帆船、小船碗(我们这里称太小的船为小船碗),当然也坐过汽车和火车。当前程渺渺,心情黯淡时,我唱歌;当旅途遥遥、寂寞难捱、又没有什么书籍和杂志可以打发时光时,我也只能唱歌了。

    我说的唱歌其实只是哼歌。就是哼,我也羞于让旁人听到,怕被人骂“有病”也怕打扰别人安宁。所以,坐汽车火车时,我趴在窗口,让歌声随风而去;坐渔船、舴艋舟我则背过身去,让浪涛把我压抑的歌声带得远远。

    唱什么歌?随意得很,有时是毫无意识的脱口而出,有时是听到旁人说个什么联想到的,有时是和着收音机电视机哼哼的,更多的却是触景生情有感而发的。

    比如坐舴艋舟,听到山野的杜鹃啼鸣,我张口就来:布谷声声叫,叫的是阳春到,咕咕咕,咕咕咕,阳春到阳春到,春耕要赶早

    坐着小火轮穿越城市村庄,岸上往往会闪现出标语什么的,有一回我看见“劳武结合”四个字,我就唱:劳武结合好呀么好主张,姑娘和媳妇都扛起了枪

    一个青黄不接的春天,我在青田的山里寻找救命的番薯丝,虽然饥饿,虽然劳累,但桃红柳绿,溪流淙淙还是感动了我,我一高兴,就“溪水清清溪水长,溪水两岸好呀么好风光”起来了。

    最痛苦的一次是坐着一条农民的小船,去温州的北麂岛捕墨鱼。广播里说那天是9级风,按理是不得出海的。可饿急了的农民管不了这么多,他们指望早一天到达海岛,抓捕那些趴在礁石上谈情说爱的乌贼救一家老少的命。天苍苍,海茫茫,风萧萧,波涛汹涌,想想我们很可能葬身鱼腹,我便哼起那红珊瑚的唱段:海风阵阵愁煞人哪风声紧,浪滚滚,风浪它不怜打鱼的人

    那次的旅程是两天,在一个无名小岛上休息了一晚,似乎躲过了劫难,可第二天凌晨我们又要赶路了,望着那只有大风天才起起落落的海蜇,我又唱:未出牢笼又坐监,从黎明熬到月儿上东山

    我没有耸人听闻。那天,和我们同时出海的一条小船没了,连同船上的三男一女都消失得无影无踪。解放军的巡逻艇冒着风浪去救人,连船板都没找着一块。

    文革中的一个中秋节晚上,父亲又被抓去批斗了,造反派们可真会挑日子,万家团圆的节日让我们一家大小凄凄惶惶。我等在家乡的一个湖旁,听秋风瑟瑟,送来了“坚决打倒钱某某”的高亢口号声,我没有愤怒,没有哭泣,只是望着波光粼粼的湖水,唱着江湖赤卫队那支忧伤的插曲:月儿高高,挂在天上,秋风阵阵,湖水茫茫

    70年代末,忽然泊来了邓丽君的歌声,街头巷尾、厂矿农村到处飞扬着那些轻俏,煽情、欢乐的歌声。原来唱歌是可以这么放松、这么随便、这么不讲政治的!那是些妇孺老幼都会哼上几句的歌,我也第一次领教了“流行歌曲”四个字。邓小姐的歌实在太丰盛了,但我最喜欢的,却是一首并不怎么流行的美丽的希望:

    我要唱唱出希望,美丽的希望。

    只要有春天来,严冬决不会长。

    我伴你来唱,还是你伴我来唱?

    歌声随着东风飘扬越唱越响亮。

    飘越在田野高山

    飘海又过洋,飘向那遥远的欢乐的边疆

    春天,我要欢唱

    管它怎么样

    杜鹃燕子们管它藏何方

    记不得是谁是作的词,谁作的曲,只记得词儿挺长的,由于篇幅关系,中间、后面部分都被我省略掉了。

    我觉得这首歌很阳光,很洒脱,旋律也很美。

    “管它怎么样,杜鹃燕子们管它藏何方”;看似不负不胜任,实是教人潇洒,劝人不要把某些事太过当真,太为伤神,太耿耿于怀。

    人生不如意十之七八,很少有人一辈子都风调雨顺的。当遭遇生活的风浪,当陷入生命的泥沼,当你觉得无法面对的时候,当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切切、“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又上心头时”时,困惑,伤心,愤懑都会狼狈为奸向你攻讦,也许你觉得你生命的风帆就要折断了,这时候,只要有歌声响起,我们就会看见希望,看见曙光。曾有过一次,我徘徊在生死边缘,我觉得我已经跨不过那道坎了,我感到我已经不行了。这时候,理智告诉我应该唱歌,可这时候的我哪里还有心思、还有情绪唱歌啊!但我给自己下了死命令,强迫自己开口:

    “我要唱,唱出希望,美丽的希望。只要有春天来,严冬决不会长”开始,那词儿是被我硬挤出来的,不成曲也不成调,也没有节奏而言,倒像一个病入膏肓的人的呻吟、哭泣;可慢慢的,音乐有了,旋律来了,再下去,那哀伤,那悲愤就渐渐地离我而去,远去再远去。我就这样把自己从极度绝望里拔出来了

    唱歌是可以疗伤的。我感谢音乐,感谢唱歌。朋友们,如果你过得不大如意,如果你感到不快乐,如果你委屈,你很受伤,那么就和我一起唱吧:

    我要唱,唱出希望,美丽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