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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小城。
夏季,傍晚,阿波罗的神光开始在五彩云霞的簇拥下渐渐消暗,一群惘然的鸽子在城市的上空盘旋着,认着归家的路。
“怎么?找不到回家的路?”心蕾喃喃说着,把头探出了窗外,太阳仍有些刺目,她不得不眯着眼遥望那群迷途的鸽子,它们颤动的翅膀在夕阳的余辉中剧烈地燃烧着。
“真可怜,飞得那么高还找不到自己的路。”心蕾低吟了一句。
“小尹,怎么还不走?”李老师一边整理着自己桌面那堆如山的作业本一边向心蕾嚷了一声。
心蕾转过头向她笑了笑,没回答。
“哎哟,李老师,我们怎么跟你比,你都快退休了,当然可以有多快走多快呢!”小周嘟着子谠李老师说。
“你这是什么话?被校长听见了,还以为我真的偷懒呢,你这嘴”李老师瞪着眼,用手指戳了一下小周的头。
“无所谓啦!听说新老师明天就来,对吧?”小周问。
“对,今年我们校只收两个,一个跟我,一个跟美术科的王老师。”李老师道。
“美术科也要吗?”心蕾问。
“对啊!听说还是个男老师呢!”李老师说着说着,忽然兴奋地拍了拍小周的肩膀。
“男老师就男老师,关我什么事?”小周对着李老师又嘟起了嘴。
李老师呵呵地笑了起来,一手挽起手袋,一手提起一大袋学生送的临别礼物,向着这两位年轻漂亮的女教师道了个别,兴冲冲地走出了办公室。
心蕾把视线转回了窗外,操场上挤满了放学回家的学生,当中有二十多岁的满脸须根的超龄高中生,有正在牙牙学语的康复班小童。他们年龄参差,却同聚一家学校读书,全因为他们是一群特殊的孩子他们听不到这个世界的声音,他们当中大部分人也因此丧失了用声音表达自己思想的能力。
或许,这也是上天对他们的一种恩赐,他们听不到魔鬼的声音,心灵比常人多了一份纯真。
除此以外,他们并没异样,一张张红扑扑的笑靥蜂拥着飞出了校门外,孩子的快乐都是一样的。
心蕾笑了,她看到了陆小吉她的一个学生。他是一个十岁大的二年级学生,有点弱智,在这群非同一般的孩子中更显非凡。咸菜样的红领巾脏脏地挂在他那胖圆的脖子上,嘴角的口水源源不断地流着,在阳光下闪着晶莹的光。
他开始时有些茫然,在喧闹的人群中寻不到接他的父亲。后来,他傻笑了起来他的父亲来了。
年迈的父亲费力地将他抱起,用自己长长的衣袖为他拭了一下嘴角的口水,并露出了笑容,眼角顿时累起了几层深深的皱纹。
案子俩的欢笑也唤起了心蕾的微笑,她觉得自己已经爱上了这群可爱的孩子。
人群逐渐散去,老师和学生们都回家了,小周也走了。校内只剩下守门的何伯和教师心蕾。
她要等她并不想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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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降临,华灯初上,一部枣红色的小车打着灯,开到了学校的门口。他终于来了,心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她快步走下了楼,跑过栽了一圈芒果树的操场,跨出了校门。
车内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瘦老头,花白的头发,满脸的皱纹,可是,两目炯炯有神,为心蕾开车门的动作也是十分的利落。
他是司机老陈,车内除了他,没有别人。她对此有些疑惑,也有些轻松,便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坐进了车。
“陆先生呢?”她问老陈。
“陆先生在罗丝加”到口的名字,老陈是怎也想不出来。
“rosegarden,是吗?”
“对,对,还是尹小姐你聪明,他在罗丝加顿餐厅给你订了个位子,叫你在那儿先等着,他还有点公事要办,很快会来的。”老陈热情地说道。
心蕾听了有些失望,她以为老陈会把她送回家。
陆泽是心蕾的男友,比她大十岁,是丰益集团的老总,发展的是家族式的事业,经营着几间全市最大的娱乐城。他们是一年前经心蕾的朋友方云介绍认识的,当时心蕾见他的时候腿都颤了。她只是一个还在大学内勤读诗书的穷学生,没经历过什么社会风雨,刚刚失去了最爱她的父亲,需要的只不过是一个能给她心灵慰藉的人。可是方云的关心令她一下子不知如何消受。
开始的时候,她还能十分自然风趣地和他对答着,可当方云告诉她对方的真实身份时,她就有些不知所措了。双颊翻红,语无伦次,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睁着,像一只受伤的小羊羔。
方云见此,心也凉了半截,暗骂心蕾是笨蛋,对着一大棵摇钱树也不会好好把握,浪费了一番心血。
结果令人意外,第二天陆泽就开着一部银色的宝马来接心蕾放学了。顿时,全校哗然。心蕾隔着紫蓝色的车窗望到一双双熟悉而诧异的眼睛,再看看身旁那个魁伟而魄力十足的男人,心里漾起的是兴奋,是激动,是爱意。她从来没如此受人注目过,从这一刻开始她的心已经属于了他。上天对她恩赐若此,她还有什么话可说?她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孩。
一切由浪漫开始,结局又会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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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丝加顿到了,司机老陈说了一句,打断了心蕾的回忆。
这是一间雅致的餐厅,意大利式的双层建筑,广阔的露台,棕啡色的墙身,在姹紫嫣红的霓虹下酿成了一块硕大而诱人的巧克力,令人不禁垂涎欲滴。
还有周围遍地的水晶玫瑰,借着一点清辉,一点灯光,偷偷地在浓浓的夜色下绽放着妩媚的色彩。玫瑰的色彩总是那么浓烈,但夜风徐来,撩起的却是一股索然的淡香。
走出小车,步入餐厅,精明的侍者将今晚的贵宾引致餐厅内一个临窗的角落,那是一个幽静的地方,鲜有人出入,却能纵观内局,欣赏外景。
餐厅中央,有一个样子娟秀的女子,她深情地弹奏着钢琴,先是一曲献给爱丽斯,然后是一首风中的玫瑰,一曲又一曲,旁边的侍者也是一遍又一遍地走过来,询问心蕾是否要点菜,但他得到的答案每一次都是相同的:等一下再点。
他都还没来,怎敢点?
心蕾的胃开始有些犯痛,心中却仍然矛盾:想马上见到他,又想他永远都不要来。
寂寞,无聊,疲累,心蕾不知不觉地趴在桌子上,玩弄起手中那杯偶尔在黄灯下泛起蓝光的冰水。
冰早溶了,只剩下迷离的水在玻璃杯内摇曳出小小的波光。心蕾睁着一只眼睛,透过杯子调皮地环望了一下周围,每一个人的脸都扭曲变形,世界变得可笑起来了。
忽然,杯子中出现了一个男人,一身名贵的夏季黑装,大步流星地向着心蕾走了过来。
是他吗?心蕾把另外那只闭着的眼睛也睁得大大的,身子像突然装上了弹簧“叭”地从桌面上弹了起来,挺挺直直,斯斯文文地端坐在椅子上。
定睛一看,真是他:圆润的面部黝黑而泛着红光,眼睛细小却不时显露出精明和锐利,长期的健身使他摆脱了商人特有的臃肿,增加的是一份令人望而生畏的魁梧。
他不算英俊,却成视邙自信,总能吸引住每一个人的目光。
“来了很久吗?”他坐了下来,表情和语气都十分的淡然。
“不是啊。”心蕾笑着摇了摇头。
“点菜了吗?”
“还没。”
“为什么还不点?”他皱了皱眉头,扬手把侍者召了过来。
“要什么?”他问。
“试一下这里的牛排,好吗?听说这里的牛排不错。”心蕾努力地把自己的兴致提到最高点。
“不了,刚才在‘牛肉城’和‘展翼’集团那伙人吃了一顿,吃牛肉都快吃到想吐了。你也不要吃了,吃那么多肉会胖的。”他浏览了一下菜单,抬头对侍者说“一碟蔬菜沙律,一碟意式海鲜,给这位小姐的,再加两碗鸡汤。”
“还要不要红酒?不如要一支法国隆河坡地,怎样?”侍者趁机推销。
他不吭声,只是翻阅着手中的菜单,弄得侍者好生尴尬。
“不要了,谢谢!”心蕾立即笑着为他圆场。她知道陆泽在和她吃饭的时候是不会喝酒的。因为酒对于他来说已不是一种享受,而是一种生意场上的武器和工具。
鲜艳的搭配,浓郁的芝士香味,那碟热腾腾的意式海鲜不断地刺激着心蕾的视觉和胃部,她很想狼吞虎咽地把它剿灭了,可是不行,因为陆泽就坐在面前,她只能把吃饭当做绣花。
陆泽并没吃什么,借着浪漫的灯光,他不时欣赏并审度着眼前这个吃相优雅的女孩:标致的五官,说不上美艳,但那对清湛灼然的眼睛,似乎在诉说着什么。陆泽对此并不深究,只知道它很漂亮。鹅黄绿的丝质上衣和黑色长裙衬托出她玲珑的身段和洁白透明的肌肤。还有那一头长长的黑发,束成一条活跃的马尾,在脑后甩来甩去,使她端庄而不失可爱。
似乎没什么大的变化。泽有些满意,也有些不满意。
他并未想过自己是不是爱这个女孩,但他认定她是一个非常适合的人选:书香门第的出身,拥有一个稳定并体面的职业,样子不算太好,也不是太坏,个性温柔纯真。
当然,他也曾一度对她单亲的家庭有些顾忌,便暗中叫一个相士为她算了一下命,竟得出了头等的好签:一生荣贵,旺夫益子。
他并非一个十分迷信的人,但多年的商场打滚使他决定每一件事之前都要慎之又慎。
可作为他陆泽的女友,未来的妻子,她还缺少一点活跃、一点大方。他希望她善于交际,为他左右逢源,但又不希望她过于厉害,变成一个意气风发的女强人。
这有些难,不过心蕾是一个很好的胚子,他有信心能将她塑造得恰到好处。他手下那群商界精英们哪一个不是由他精心挑选,一手调教出来的?哪一个他又看漏了眼?
“怎样?饭菜可以吧?”他问,面部保持着一贯的严肃。
“很好啊,你有没有试过这里的冰水,好特别,含在口中,好像满口都是玫瑰。”心蕾兴奋于他的关心,冲口把心中的浪漫情怀说了出来。
“加了香精当然是满口玫瑰,做生意不搞些嗜头怎么吸引人?以后来这里不要喝冰水了,直接要橙汁,香精喝多了不好。”
一句冷冷的话把心蕾砸得不知再说什么好,不知陆泽的心又在生什么气,刚咽下的茄汁虾仁又游回了喉咙。
其实陆泽并没生气,只是不喜欢她身上那点仅存的稚气。
“快点吃吧,吃完了我们去买点衣服。”陆泽说。
“好啊!”一句话又温热了心蕾的心。他们总是很少见面,差不多两星期才见到一次,每一次见面又是那么短时间。今天竟要说和她逛街,真是喜出望外,
心蕾连忙三扒两扒地把饭菜吃了个精光,欢天喜地地跟着陆泽坐上他那部银色的宝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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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疾如飞梭,驶过跨江的大桥,来到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段,泊在小城内最有名的大型商场门口。
陆泽并没如心蕾所希冀的那样,带着她观赏一下这城市最美丽的命脉。他直接拉着她走进了商场内几间大型的服装专卖场。
“看看有什么喜欢的,最好挑一件晚礼服,下个星期‘展翼’有个楼盘推广晚会,我想带你一起去。”陆泽道出了今晚与她同行的目的,那只紧握着她的大手像石头一样又硬又冻。
晚会?很久以前,心蕾曾为这个词兴奋得整夜辗转难眠,曾经天真地想象那是个只为王子和灰姑娘而设的浪漫盛会。然而,她错了,当她第一次踏足这个交际地盘时,她的美梦彻底破碎了那里倾谈的除了交易还是交易。站在那些商业巨子身边,她就像一只木雕的洋娃娃,怎也融不进那些人的世界里。
心蕾又紧张又失望,刚才那碟意式海鲜现在忽然都变成了非洲的食人鱼,残忍地从她的腹腔蠕动回她的胃部,在里面啃吃起来。
很痛,但她还是忍着,微笑着细心挑选衣服。这只是一种迎合,并非虚伪,她只是觉得两星期才一次的相聚实在太珍贵了,她不希望她的男朋友在这宝贵的光阴里有半点的不愉快。
最后,她看中了一条白色的短旗袍,裙脚上有两只人手绘制的翠绿蜻蜓,清雅脱俗,而且还是一件折价货品,只需八十元。
她满心欢快地把自认为的最佳选择舞动到陆泽的眼前,换来的却是连串的不满。
“我告诉你多少遍了,不要买折价货!”他的语气近乎斥责,大有恨铁不成钢之意“上一次已经是这样了,全世界的人都以为我虐待自己的女朋友。其实你到底明不明白?出来这些场面一定要懂得如何包装自己,现在不是去市场买菜,不可以随随便便的。你明白吗?”
心蕾愧疚地点了点头,仿佛自己真的做错了什么。
“好!”陆泽简短地赞许了她的认错态度,向售货员扬一扬手“把你们这里全场最贵的那几件拿出来。”
那几个售货员听之,欣喜若狂,马上搜出几件最为名贵的晚礼服围着心蕾团团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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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不错,就这件吧。”他轻轻地说着,内心非常满意。
真的很好吗?心蕾看一看镜中的自己,艰难地向他笑了笑,心却是一片阴沉:黑色的渲染使镜中的人变得如此苍白,她的生命在消逝吗?一条吞噬生命的黑裙。
“先生,这里还有一对鞋子和一个手袋配套的,不如也把它们买了,这样一套配衬才好看的。”售货员瞄准了陆泽,一个个都抹了满嘴的油,不断向他卖力推销。
“多少钱?”陆泽厌烦地打断她。
“加鞋子和手袋,总共六千八百元。”
“包好它。”
商场内有着琳琳种种的商品,陆泽为她买了很多,有适合各种场合的名牌服装,有不同系列的化妆品,还有几盒送给心蕾母亲的韩国人参。
回家的路上,陆泽又塞给了她许多关于“展翼”的资料,他希望她回去把这些资料好好研读一下,免得她重蹈覆辙,在这样重要的场合呆若木鸡。
“你是不是会弹钢琴?”回到心蕾家楼下时,他忽然问。
“是啊,我高中的时候已经考到六级了。”心蕾自豪地答他。
他点一点头说:“好,你回去练一练。”
“为什么?”心蕾好生奇怪,小心地问他。
“总之你听我的没有错,练一下,好吗?”他的口气有点温柔,这很少有。
当然好,温顺的心蕾又怎会不答应?
“好了,你上去吧!”陆泽指挥她道。
心蕾刚一开了车门想离开,他又抓住了她的手,命令式的眼神令她明白了他需要什么。
她给了他一个长吻,作为今天他所付出的金钱和精力的回报。陆泽那副冷峻的面容终于展现出半点欢颜,施舍予她一丝微笑。
银色的车子奔向了黑夜,最终变成一个小小的银点,消失了。心蕾举步维艰,一步一停地爬上了楼,刚才那一吻像把她整个人都抽干了,身心都空荡荡的,两只纤细的手被那几袋沉重的礼物坠得快要断裂了。
到家了,开了门,里面是漆黑一片,想必母亲早就睡了。此时,心蕾顿感浑身酸冷,双脚一软,两手一松,礼物全丢在了地上。腹腔内那股脏物再也压制不住了“哗”的一声全数呕吐了出来,屋子内立时弥漫着难忍的酸臭。
心蕾哭了,她为什么会哭?她自己也不知道。他对自己很好啊,又买这个,又买那个,没对她说过半句难听的话,有什么好伤心的?但她想哭,很想很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