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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杜家庄大堂之内仍然灯火通明。
大堂正中放着一副棺材,棺盖未放上去。
上官高的尸体,就放在这副棺材之内,已换过一身素白的衣裳,毫无血迹,面庞也洗抹干净,看来一点也不像是死于非命。
最低限度,在别人看来,就是这种感觉。
杜九娘就坐在棺材的旁边,面色铁青,一双眼睛一眨也都不一眨,凝望着上官高的面庞。
她平日最疼的就是这个儿子。
她既不作声,也没有任何动作,伴在她左右的上官雄与上官凤,所以都只有呆在那里。
他们虽然想走开,却不敢走开。
杜九娘的心情如何恶劣,他们当然想像得到。
她最小的一个女儿上官芸,却远站在杜乐天的身旁,正在替杜乐天添酒。
在大堂之上,屏风之前,摆开了一桌酒席,客人就只有沈胜衣一个。
这个客人,这顿酒菜当然吃得并不怎样开心,他原是想随便吃些东西,因为他知道主人家发生了这种事,心情都绝不会怎样子好。
杜乐天却不同,他本就喜欢交朋友,好像沈胜衣这种少年英雄,又焉会错过。
他欣赏沈胜衣,更想从他口中听听现在武林与往昔有什么不同,又出了多少英雄豪杰。
他们一面喝酒一面谈话,沈胜衣知无不言,上官无忌亦好像已忘了丧子之痛。
杜乐天更就在缅怀当年跃马江湖的雄风、勇武。
可是就在那个时候,杜九娘来了,在她的左右,陪伴着上官雄上官凤兄妹,在她的后面,还跟着四个仆人,抬着上官高的棺材。
她吩咐将棺材放在堂正中,然后就逐走那四个仆人,找了一张椅子坐在棺材的旁边。
一直坐到现在。
她并没有说什么,也只是坐在那里发呆,却苦了上官雄上官凤兄妹,他们已实在不耐,但又不敢离开,有生以来,他们还没看见过他们的母亲变得这样。
对于上官高的死亡他们也很难过,立誓报复,但想到壁虎的恶毒,不免有些心寒。
杜乐天当然看得出女儿难过,所以虽然不满她这样做,却也并没有喝她离开。
他照样喝酒,就像是没有这件事发生过一样。
上官无忌原想离座下去,但是被杜乐天阻止,亦只好一旁喝酒。
他们其实都已经有些醉意。
沈胜衣看得出,在他们第三杯酒喝下去的时候,他已经看出他们那样喝下去,一定会醉倒的了。
因为他们根本就不是喝,而是倒,将酒倒进嘴巴里。
他并没有跟着这样做。
无论什么时候,他都会尽量保持清醒,在现在这种情形之下,他更加就必须保持清醒。
他并没有忘记壁虎仍然窥伺在附近。
风穿堂户,仍带着初春的寒意。
杜乐天举杯又倒下嘴巴,目光落在沈胜衣的面上,忽然道:“小兄弟,可难为了你。”
沈胜衣笑道:“老前辈何出此言。”
杜乐天道:“面对棺材喝酒,无论谁也很难喝得下咽的。”
沈胜衣道:“有何要紧。”
杜乐天道:“我不知道你心里是否这样想,但看来应该不会是假的。”
沈胜衣道:“这在我,并不是第一次有这种遭遇。”
杜乐天道:“是么?”
沈胜衣道:“我的不少朋友都已死去,他们死亡的时候,我总会顺从他们,很奇怪,他们总喜欢死前与我一醉。”他叹了一口气,道:“有一个朋友,甚至已经准备了棺材,在与我干尽三杯之后,他就倒在棺材里。”
杜乐天“哦”的一声。
沈胜衣道:“这是事实。”
杜乐天点头,道:“你是一个老实人,也是一个很好的明友,我高兴认识你,来,再喝一杯!”
沈胜衣道:“已经够了。”
杜乐天大笑,道:“久闻你酒量也很不错,怎么才喝这几杯,就吃不消了?”
沈胜衣道:“本来还可以再喝的,可惜心头上有一样东西,不免大有影响。”
杜乐天道“什么东西?”
沈胜衣道:“一条壁虎!”
杜乐天格格大笑,道:“原你是在担心那厮,那厮便吃了豹子胆,也不敢闯进来!”
笑语声方落“嗤”一声破空声响突然传来。
杜乐天一怔,目光一转,厉盯着厅外。
破空声响中,一盏灯倏的熄灭!
杜乐天即时道:“暗器!”
沈胜衣接道:“是一支弩箭!”
上官无忌跟着道:“从堂外射来!”
三个人几乎同时站起了身子。
堂中少了一盏灯,不免亦稍为暗了一些,却只是一些而已,众人却有一种错觉,感觉整个厅堂都暗了下来。
杜九娘亦有所觉,呆坐的身子一震,目光一闪,突然拔剑,疾划了出去。
“嗤嗤嗤”即时三声,三支弩箭品字形向上官雄射到!
杜九娘身形一动,已抢在上官雄身旁,剑划处“叮叮叮”三声,尽将那三支弩箭以剑击下。
上官雄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这才知道将剑拔出来,上官凤也自拔剑。
杜九娘却叱道:“站在这里,不要乱动!”
那刹那“卟卟卟”三声,窗棂糊纸裂处,又三支弩箭射进。
三盏灯火迅速被击灭!
厅堂更加暗!
上官凤再也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杜乐天霍地掷杯在地,喝道:“不要作声,不要乱动!”
他们三人也不动。
那刹那,东面一幅窗纸陡然亮了起来,雪白的窗纸之上,同时出现了一只奇大的壁虎影子。
杜乐天脱口道:“壁虎!”
沈胜衣接道:“也许不止一个人。”
弩箭射来的方向先后不同,那条壁虎的影子出现的方向亦有异。
杜乐天点头,道:“这若是一个人的所为,这个人身形迅速不在话下,对于庄院之内的情形,也必然了然于胸。”
上官无忌亦自点头,道:“否则又怎么能够那么准确,将灯火一一射灭?”
杜乐天道:“难道壁虎真的原是我们这里的常客,是我们的好朋友?”
上官无忌皱眉道:“这样看来,并不是全无可能。”
杜乐天道:“老夫一定要将他抓住,看他到底是那一个。”
上官无忌道:“现在该如何?”
语声未已,那条壁虎的影子突然移起来,彷佛要向这边冲过来,破窗而入!
那条壁虎的影子差不多有人般大小,真正的壁虎又怎会有这么大?
难道这并非真的壁虎,而是一个人?
上官无忌和沈胜衣忽然想起不醉无归小酒家,那个店老板曾经提及那个杀手壁虎真的有如一条壁虎。
难道就是壁虎本人悬在窗外?
沈胜衣上官无忌相顾一眼,上官无忌接问道:“沈兄的意思?”
沈胜衣道:“我们若是不出去一看,便要给他讥笑胆小的了。”
杜乐天道:“不错。”
一顿吩咐道:“九娘小心看护雄儿他们。”再一顿,转喝道:“闯!”
沈胜衣道:“三个方向!”
语声一落,身形如箭般射向那个出现壁虎的影子的窗户!
杜乐天身形亦动,直射出堂外,上官无忌却向沈胜衣相反方向那一面窗户射去!
“哗啦”声响中,两扇窗户尽碎,上官无忌沈胜衣分从东西两面窗户闯出。
上官雄上官凤立即靠向杜九娘身旁,杜九娘握剑在手,一声也不发。
年纪最小的上官芸亦拔剑出鞘,她用的是一双短剑,每支剑只有尺半长短。
她拔剑的手法迅速而稳定,从这一点看来,她的武功只怕还在上官雄上官凤之上。
一寸短,一寸险,她武功若是不好,只怕也不敢用那么短的剑。
她的神态也比上官雄上官凤镇定,虽然小小年纪,已经有高手的风度。杜乐天最喜欢的就是这个外孙女,总喜欢要她跟在左右。
上官芸的武功也是由杜乐天亲自教授。
杜乐天平日虽然嘻哈大笑,但是在练武的时候,却是严格得很。
在他的严格教导之下,上官芸的武功比她的兄姊更好,自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而上官芸的性格亦与她的三个兄姊有异,练武的时候,非常用心。
这才是最主要的因素。
她双剑在手,身形并没有展开,只是静静的立在原处。
她原就是一个很听话的孩子。
木屑纷飞中,沈胜衣箭一样穿窗而出,剑同时出鞘!
那条壁虎的影子,亦自在木屑纷飞中碎裂,但连随又凝结,移落在对窗的墙壁上。
那只是一个影子而已。
可是那刹那之间,给人的感觉,却似乎那条壁虎已经爬进屋内。
杜九娘上官雄上官凤的目光,不觉都移向那面墙壁,一齐打了一个寒噤。
上官芸的面色也有些发白,但神态仍然稳定。
目光一移即转回,望向沈胜衣离开的那一个窗户,却已经看不见沈胜衣。
窗外不远有一株梧桐树,一道强烈的灯光,正从那株梧桐树之上射下来。
灯光中彷佛夹着什么。
沈胜衣目光一转,身形再起,掠向那株梧桐树。
他的身形迅速而灵活,一支剑有意无意已护住了全身的要害。
那株梧桐树之上,并没有任何的反应,一直到他掠到了树下,也仍然没有。
他身形不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颀长的身子便有如灵蛇一样,贴着树干疾往上窜去即时风声一响,杜乐天如飞掠至,在树下停下。
他没有向上掠去,只是在树下监视,以便必要时抢救。
他身形虽然不动,却已经有如上弦之箭,随时准备射出去!
老江湖到底是老江湖。
沈胜衣身形不停,眨眼间已窜上了三丈,再上升半丈,就是那盏灯所在。
那是一盏孔明灯,放在一支树桠之上,三面密封,只空出一面。
那一面原也用木反密封,在那块木板的当中,却开了-个圆洞。
灯光也就是从这个圆洞射出来,所以特别明亮。
灯旁没有人,那之上枝叶虽然茂盛,却也不觉有人躲藏在那里。
沈胜衣又深深的吸了-口气,右手化爪,往树干上-按,那个身子飒的往上疾拔了起来。
并没有任何的袭击,他身形轻捷如燕,半空中一折,落在-条横枝上。
杜乐天这时候才振吭问道:“那之上可有人?”
沈胜衣道:“没有。”
回答得非常肯定。
杜乐天接问道:“那条大壁虎的影子,又是怎么一回事?”
沈胜衣道:“在灯前有一条壁虎用线吊在那儿,灯光将壁虎影子投射到窗纸上,就变得很大的了。”
杜乐天道:“原来只是如此。”
沈胜衣道:“壁虎相信一亮起灯火便已经离开的了。”
杜乐天忽然道:“你小心一些,那之上可能藏有火药的。”
沈胜衣摇头,道:“没有。”语声一落,他的身形亦落下,旋即以剑挑起了那盏孔明灯,人与灯就仿如流星一样落下来。
衣袂破空声即时又响起,上官无忌如飞掠至,遥呼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沈胜衣以剑挑灯,移向上官无忌,那条壁虎仍挂在灯光射出来的那个圆洞之上,不停在挣扎。
上官无忌目光一落,冷笑道:“原来如此,也亏那厮想出来。”
杜乐天道:“不知是什么意思?”
上官无忌道:“还不是恐哧我们。”
杜乐天道:“左道旁门,我还以为他有什么了不起。”
沈胜衣道:“这种人却也最难应付,明枪易挡,暗箭难防。”
杜乐天气愤的握拳道:“总有一天,教他撞在我手上。”
上官无忌道:“总有一天的。”
沈胜衣手中剑一抖,那盏孔明灯从剑上飞起,飞上了半空。
他右手旋即一探,将那盏孔明灯接下,左手剑已同时入鞘,道:“这个人的行事作风却大异常人,正如这一次。”
上官无忌目光又落在那盏孔明灯之上,道:“壁虎是活的。”
杜乐天道:“要找一条壁虎,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是这盏孔明灯,这周围十里,只怕不易买得到。”
沈胜衣道:“不错,若说他一直将这盏孔明灯带在身旁,却实在不合情理。”
杜乐天道:“这种孔明灯原就不是一般照明用的唯一的解释就是,在他到来之前,已经安排好了切,已经拟好整个计划。”
沈胜衣道:“果真如此,这个人的心机未免就太深沉了。”
杜乐天道:“不错。”
上官无忌接道:“但亦不无可能,在我们这里有人与他里应内合,弩箭正射在灯火之上,壁虎的投影,若不是对这个庄院非常熟悉的人,是绝对做不到的。”
杜乐天道:“若非如此,这个人的武功只怕比我们预料中的还要高强。”
上官无忌道:“若叫我-眼就能算准灯火所在,要隔着窗纸将灯火以弩箭射灭,我就做不到的了。”
杜乐天道:“除非仔细观察,算准距离、角度,才能够这样一击中的,一箭也不落空.”
上官无忌道:“可不是。”
沈胜衣沉吟问道:“在这个庄院之内,一共住有多少人?”
杜乐天道:“人数过百,但相信,都应该没有问题的人。”
沈胜衣道:“他们多数是什么人?”
杜乐天道:“有世代侍候我家的婢仆,也有附近的农家,那是帮助我耕种的,大都是纯朴的乡人。”
沈胜衣道:“有没有武功比较好的?”
杜乐天道:“除了我们-家人之外,就只有我的-个拜把兄弟周济。”
沈胜衣道:“夺魂刀周济?”
杜乐天道:“就是他了。”
沈胜衣道:“这个人我听人说过,武功很不错,一把刀的刀法不在无情刀孙寿之下。”
杜乐天道:“你是说珠光宝气阁的总管无情刀孙寿?”
沈胜衣道:“江湖上只有这一个孙寿而已。”
杜乐天摇头道:“周济的武功虽然很不错,但是在刀情。”
杜乐天道:“他们当时刚洗劫了一条村子,周济先我一步,却在忠义堂被他们截下,我其后闯进去,与他联手一齐拒敌。”
他的目光刹那变得很遥远,道:“结果十二煞死了十一个,我们两个却全都浑身浴血,也不知伤了多少处,到最后那一煞逃命的时候,根本已追不起劲的了。”
沈胜衣道:“就是那个时候开始,你们结成了义兄弟?”
杜乐天道:“我们也就在忠义堂上立即结拜的,当时谁都没有想到彼此的年纪有那么一段距离。”
他笑接道:“我当时实在很欣赏他,也很佩服他竟然胆敢闯进去,凭他当时的武功,若不是我赶到去,他一定会死在十二煞手下,可是他竟然胆敢闯进去挑战十二煞。”
沈胜衣道:“不知道现在在哪里?”
杜乐天道:“这几年来他很多时外出,有时候,一年半载才回来一趟,住不了一天又走了。”
他大笑接道:“好像他这个年纪,应该出去闯闯的,无忌也一样。”
沈胜衣道:“不错。”
杜乐天道:“你大概不会怀疑他就是壁虎吧?”
沈胜衣摇头道:“不会。”
杜乐天道:“他生平嫉恶如仇,与壁虎那种人正所谓正邪不两立,是绝不会走在一起的,而且,我们一直都是好兄弟、好朋友,他竟然会杀我的外孙儿,那简直就是笑话了。”
沈胜衣道:“晚辈并没有这样怀疑到,老前辈过应了。”
杜乐天忽然一声叹息,道:“我也不知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看来,好像我们这种江湖人,有时间还是往外面走走的好,那最低限度,不会变得这样子紧张。”
他一再叹息,接道:“我往昔那份镇定,现在也似已荡然无存的了,这若非久离江湖,对自己失却信心,那就是年纪太大之故。”
沈胜衣无言。
杜乐天接又道:“这个壁虎我也实在想他不透,莫非真的目的在分散我们的精神,然后出其不意,再施袭击?”
沈胜衣道:“不无可能。”
一顿又说道:“好像他那种杀手,应该是绝不会浪费气力,随便做一些没有意义的事情的。”
杜乐天道:“看来这个人,我们的确非要加强警戒不可。”
上官无忌道:“我们已经够小心的了。”
杜乐天忽然大笑,道:“现在我真的有些佩服这个小子。”
上官无忌道:“小婿也是。”
杜乐天笑接道:“想我们都是当今江湖上的高手,现在却居然给一条壁虎弄得手忙脚乱,这传了出去,已经够他壁虎风光的了。”
上官无忌道:“我们却要教江湖上朋友笑话。”
杜乐天道:“有何要紧。”
他笑笑,接道:“到壁虎给我们拿住了之后,他们就不会再笑的了。”
上官无忌道:“不错。”
杜乐天接道:“再说,-个人怎样就怎样,管别人那许多。”
一顿,接问沈胜衣,道:“小兄弟,你说是不是?”
沈胜衣道:“晚辈一向都是这个意思。”
杜乐天放声大笑,道:“我遇上那么多年轻人,却是你最对胃口,可惜你我年纪实在相差得太远,否则我一定要结交你这个兄弟。”
上官无忌抢着道:“小婿的年纪却是还不太老,还是让给小婿好了。”
杜乐天道:“可惜你两个女儿之中,凤儿实在太过刁蛮,芸儿年纪又太小,否则,你还是将女儿嫁给他,做他的岳父的好。”
上官无忌大笑。
沈胜衣淡然一笑,道:“我们别再呆立在这里,否则,让壁虎偷进大堂之内,可就不好了。”
杜乐天道:“谅他也没有这胆量。”
他口里虽然这样说.还是举步走前。
沈胜衣一手举灯,紧跟在他的后面。
大堂中仍然是那么阴暗,一直到沈胜衣走进去,才又光亮起来。
杜九娘仍然站在棺材旁边,一支剑护住了上官雄上官凤兄妹,看见众人走进来,才吁过一口气,问道:“怎样了?”
杜乐天道:“人已逃去,只留下这盏孔明灯。”
杜九娘目光落在沈胜衣手中的孔明灯之上,道:“原来是这回事!”
上官凤奇怪问道:“到底怎样的?”
杜九娘道:“你没到灯前吊着的耶条壁虎?”
上官凤“哦”的一声,总算想清楚,道:“我还以为真的有那么大的一条壁虎呢。”
上官雄接口道:“壁虎又怎会有那么大的。”
上官凤反问道:“那你本来以为是什么?”
上官雄道:“一个人吊在窗前。”
上官凤道:“谅壁虎也没有这个胆量。”
上官雄道:“他的胆量已经够大的了,就是自己倒吊在窗前,又何足为奇?”
杜乐天听到这里.叱道:“少废话!”
杜九娘接问:“有这盏孔明灯?”
杜乐天道:“放在窗外那株梧桐树之上。”
杜九娘道:“不见那个壁虎?”
杜乐天道:“不见。”
杜九娘冷笑道:“藏头缩尼,就只懂得这种小孩子的玩意。”
杜乐天道:“这个人心狠手辣,绝不简单,我们还是小心提防为妙。”
杜九娘道:“由今夜开始,凤儿雄儿跟着我就是了。”
杜乐天目光一转,道:“芸儿就跟着我好了。”说着一招手。
上官芸一收双剑,从堂上走了下来。
杜乐天轻扶着她的头发,道:“有外公保护你,不用害怕。”
上官无忌即时道:“小婿与沈兄在庄内四面逡巡,以便必要时加以接应。”
杜乐天道:“我们本该也采取一点儿主动才是,可是那厮藏头缩尾,也不知躲在什么地方,甚至连本来是什么模样,也不清楚。”
杜九娘插口道:“周叔叔那儿最好也给他一封书信,着他回来帮忙。”
杜乐天点头道:“多一个人总是好的。”
他沉吟接道:“却不知道他现在人在那儿?”
杜九娘道:“爹你也不知道?”
杜乐天道:“这个小子行踪不定,除非他自己回来,否则也不知道到那里找他。”
杜九娘叹了一口气,道:“这个人也是,这么久了,也应该抽时间回来走一趟。”
杜乐天皱眉道:“以前他不是这样的,这些年来也不知他干什么,总是恍恍惚惚。”
杜九娘道:“有谁知道?”
上官无忌插口道:“我看他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每一次回来,都很少说话,稍作逗留,更又匆匆离开。”
杜乐天道:“我也有这种感觉,这一次回来我一定要问他一个明白。”
杜九娘淡然道:“有什么好问的,周叔叔那么大的人,总有他的主见,他既然不愿说,强迫他也没有意思。”
杜乐天点头道:“这个也是。”
杜九娘目光再落在那盏孔明灯之上,道:“这看来,相信又是壁虎的警告了,这个人就是没种,要不干脆走进来,单打独斗,我第一个奉陪。”
杜乐天道:“他看来却是怕我们围攻呢,小人毕竟是小人。”
杜九娘道:“凭我们这些人,若是再让他杀人,以后就不用再在江湖上混的了。”
杜乐天摇头道:“这个我不以为,胜败乃兵家常事,何况正所谓暗箭难防,他便是如何如何,我们也没有怎样丢脸。”
杜九娘冷哼一声。
杜乐天漫不在乎的接道:“除非他光明正大来挑战我们,而我们都不能够将他怎样,那就真的丢脸了。”
沈胜衣笑笑道:“技不如人,并不是我们的错,又有何丢脸之处?”
杜乐天一怔,大笑,道:“不错不错。”
笑语声未已,一阵马蹄声已然入耳。
马蹄声乃是随风吹进来,杜乐天一入耳,笑语声-顿,皱眉道:“是谁这么夜飞马进庄?”
上官无忌道:“不要又有事发生才好。”
杜乐天道:“出外一瞧。”
说话间。又一阵风吹进,马蹄声又已近了很多。
沈胜衣突然道:“来人乃是策马向这边奔来。”
杜乐天点头道:“看来我们是不用出去的了。”
语声未已,一骑已踏着碎石花径,奔向大堂!
杜乐天回头一瞥,大笑道:“那大胆的小子,竟然飞马就这样子闯进来。”
沈胜衣道:“不知是什么人?”
上官无忌道:“-定不会是壁虎。”
杜九娘冷笑道:“那厮纵然有顺风耳,听到我们方才的说话,谅他也没有这个胆子。”
杜乐天截道:“大家不要胡乱猜测了,你们看,来的是什么人?”
语声未已,来骑已经在堂前停下,马上骑士滚鞍跃落,一撩衣衫。弃疆举步,拾级走上堂前石阶,向众人走过来。
这个人约莫四十左右年纪,-身儒士装束,三缕长须在风中飞舞,虽然是这个年纪,看来仍然是风流潇洒之极。
他脚步起落之间,叮当有声,长衫开口处,一把刀若隐若现。
那把刀黄金吞口,刀鞘上嵌着明珠七颗,刀头挂着-个小小的金铃。
“叮当”之声正是从那个金铃传出来。
声音并不怎样响亮,非常悦耳,但细听之下,却令人有心惊胆战的感觉。
杜乐天大踏步迎了上去,大笑道:“好一个小周济,我们方在说你,你却竟就来了。”
来人却竟然不是别人,就是他那个拜把兄弟“夺魂刀”周济。
沈胜衣听说目光不期而深注在周济面上,暗忖道:“这个人一表人才,盛名之下果然并没有虚士。
周济即时长身一揖,道:“大哥安好。”
杜乐天一把按住,道:“你我兄弟,那来这许多俗礼。”
周济道:“庄中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情?”
杜乐天道:“大事!”
周济道:“大哥也说是大事,那就真的是大事的了,只未知”
杜乐天截道:“我们方要找你,想不到你就来了,来得实在是时候。”
周济道:“小弟这一次回来”
杜乐天又截道:“你就算要离开,也得要留在这里一个时候了。”
周济道:“到底是”
杜乐天手指那边棺材,道:“你过去一看就明白了。”
周济道:“是谁的棺材?”一面举步走过去。
目光一落,他浑身猛然一震,脱口惊呼一声:“是高儿!”
杜九娘盯着周济,叹息道:“他死了。”
周济那张脸陡然苍白起来,道:“是谁下的毒手?”
杜九娘道:“壁虎!”
周济霍地回过头来,道:“哪个壁虎?”
杜九娘道:“我也不大清楚,据说,是一个杀人为生的杀手!”
周济道“是那个杀手,是他杀死了高儿?”
他面色一变再变,道:“为什么?”
杜九娘戟指上官无忌,道:“为了他!”
周济目光落在上官无忌的面上,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上官无忌没有作声,杜乐天一旁却应道:“少听九娘胡说!”
杜九娘立即嚷了起来.道:“我胡说,若不是这个没良心的,壁虎又怎会找到来,高儿又怎会死?”
杜乐天摇头道:“你就是说来说去都不明白。”
杜九娘方待再说什么,周济已接口问道:“大哥,这件事到底是怎样发生的?”
杜乐天道:“无忌杀了壁虎的结拜兄弟楚碧桐,壁虎是替楚碧桐复仇来的,这个人的行事作风,一向都是鸡犬不留,高儿不幸遇上他,凭他的武功,当然不是壁虎的对手。”
周济道:“所以:惨死在壁虎剑下”
杜乐天道:“正是!”周济目光一转,道:“看情形这里方才又发生了事情,那个壁虎莫非又来了?”
杜乐天道:“可不是,那厮也不知是否吃了狮子心,豹子胆,竟然敢一再犯到我们头上。”
周济道:“小弟也知道他与楚碧恫乃是结拜兄弟,却想不到他竟然这么大胆。”
杜乐天冷笑道:“看来我退出江湖,江湖上的朋友也日渐将我淡忘了,否则他总该知道我的手段,怎也不敢闯进来。”
周济道:“以我所知,壁虎曾经蒙楚碧桐救过一命,也所以才会与楚碧桐结拜。”
杜乐天道:“无忌也是这样说的。”
周济道:“不过这种人见利忘义,竟然会替楚碧桐复仇,拼命闯进来这里,实在是令我难以明白。”
杜乐天道:“一个人做到杀手,通常都是以利为先,这的确是有些奇怪,不过,楚碧桐对池既然恩深义重,所谓士为知己者死,他就是这样拼命,也不无可能。”
周济道:“嗯。”目光又转向上官无忌,道:“无忌,你怎么突然找上了楚碧桐?”
上官无忌道:“我人在江湖,既然收到了武林贴,总不能够袖手旁观。”
周济“哦”一声道:“柳伯威散发的武林贴?”
上官无忌奇怪道:“你怎么知道?”
周济探怀取出了一张白笺,迎风抖开,道:“因为我也有一份。”
他苦笑接道:“我飞马南下,原就是要到楚家庄去,想不到被你捷足先登!”
上官无忌淡然一笑。
周济道:“这几年,你在武林中闯出了很大的名堂,想不到武功精进如此,连楚碧桐也不是你的对手。”
上官无忌目光转向沈胜衣,道:“这并非全是我的功劳,没有这位好兄弟相助,我就是十条命,也完了。”
沈胜衣笑道:“上官兄就是将这事放在心上。”
上官无忌大笑道:“这一生都忘不了。”
周济目光转落在沈胜衣的面上,道:“这位小兄弟”
上官无忌道:“他姓沈”
周济目光一亮道:“莫非就是沈胜衣?”
上官无忌大笑道:“除了沈胜衣,又还有谁敢插手多管?”
周济道:“英雄出少年,闻名已久,今夜终于得见。”
沈胜衣道:“前辈英雄事迹,晚辈亦早有耳闻,可惜一直都没有机会拜会。”
周济道:“你我江湖人又何须作客套说话?”
杜乐天大笑截道:“却是你客套在先。”一顿转问道:“是了,你既然去楚家庄,怎么回来了?’周济道:“我路经庄外柳堤,忽然生出了一种不祥感觉,忐忑不安,所以走回来一看。”
杜乐天道:“哦?”周济道:“我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心里头一千万个不舒服,不由自主勒转马头。”
杜乐天道:“你本就该不时回来一下。”
周济道:“江湖上要管的事情却实在太多。”
杜乐天道:“原来如此,我却以为你将我这个大哥完全忘记的了。”
周济苦笑道:“大哥对我恩深义重,小弟又焉会负义忘恩。”
他说着叹了一口气,垂下头去.
杜乐天接问道:“可是方才你却是飞马闯进来,难道在柳堤之上遇到了什么事情?”
周济道:“小弟策马奔走到柳堤之中,就遭遇袭击,冷不提防,险些丧命!”
杜乐天道“是甚么人?”
周济道“在柳堤之下泊着一双有篷小舟,小弟策马方从小舟上经过,一支矛枪就从舱缝中掷出,另外还有十二支弩箭。”
杜乐天道:“你没有受伤吧。”
周济道:“没有,矛尖与箭头都是蓝殷殷的,显然经已淬上毒药,若是被射中,小弟那里还能够回来?”
他抚着刀柄,接道:“当时我闪开矛枪,六支弩箭,再将其余六支弩箭挡下,方待扑向那双小舟,那双小舟却已经如箭离弦,射出了江心。”
杜乐天道:“由始至终,没有见到那个暗算你的人?”
周济摇头道:“那个人在小舟到了江心,才站起身子来,相距太远,看不清楚,只知他一身灰灰白白的衣裳,一手操竿,催舟远去。”
杜乐天道:“那个人想必就是壁虎了。”
沈胜衣道:“这若是,看来他的轻功比我们想像的还要高强。”
杜乐天皱眉道:“奇怪他竟然认识小周,这件事实在奇怪。”
周济道:“壁虎的本来身份据说无人得知,也许他曾经见过我,看见我经过,顺手给我一矛十二箭,一击不中,自然立即退走。”
杜乐天道:“我们却怀疑这个人是庄中的常客,是我们的朋友。”
周济道:“哦?”杜乐天道:“对于庄中情形他实在太熟悉了。”
周济沉吟了一会,道:“我却想不出什么人有问题。”
杜乐天道:“非独你想不出,我们也一样想不出。”
周济叹了一口气,道:“当时我已经想到庄中可能有事情发生的了,却是怎也想不到,高儿竟遭了毒手。”
他握拳接道:“孩子是无辜的,壁虎好歹也是一个成名的江湖人,怎么做出这种事情来?”
杜乐天冷笑道:“你莫忘了他是以什么闻名于江湖。”
周济沉声道:“没有忘记。”他的语声更低沉,接道:“看情形,这壁虎是绝不会只杀了高儿就罢休的了。”
杜乐天点头道:“我们方想起你,说你回来,多一个人帮手才好,想不到言犹在耳,你竟就飞马回来。”
周济道:“可惜我回来仍然晚了一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杜乐天摇头道:“早也没有用,我们三人连阻止都未来得及,壁虎已经下手。”
周济道:“哦?”杜乐天道:“高儿是在庄外被杀的。”
周济道:“壁虎如何知道那就是高儿?”
杜乐天道:“奇就奇在这里了,所以我们才怀疑那个壁虎是这儿的常客。”
周济道:“有一件事情大哥莫要忘记。”
杜乐天道:“你说”
周济道:“大哥自退隐以来,与江湖的朋友已没有往来,大哥的明友原就不多,常来这儿的更就一个也都没有。”
上官无忌插口道:“也不是没有。”
杜乐天脱口问道:“谁?”
上官无忌目光落在周济的面上,道:“远在天边。”
杜乐天一听大笑道:“小周可是我的好兄弟。”
上官无忌道:“是结拜兄弟,换句话,只是好朋友而已。”
杜乐天一怔,道:“你难道怀疑他就是壁虎,杀死高儿的就是他?岂有此理!”
杜九娘一旁亦道:“你少在胡说,他怎会杀死高儿,他”
话说到一半,突然闭上了嘴巴。
上官无忌摇头道:“我一点也没有这个意思,我”
杜九娘截道:“还说没有,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坦白说出来。”
上官无忌苦笑道:“我只是说并不是没有朋友常来,娘子你又何必这样子紧张?”
杜九娘道:“谁紧张了。”
上官无忌苦笑。
杜九娘瞪着上官无忌,道:“若不是你杀了楚碧桐,又怎会”
周济突然截口道:“这怪不得无忌的”
杜九娘冷笑,道:“不怪他怪谁,怪你?”
周济怔住。
杜乐天叱道:“九娘住口,这样子目无尊长,就不怕客人笑话。”
杜九娘目光转落在沈胜衣面上,道:“他敢,我不骂他已是给他面子.”
杜乐天愕然道:“你骂他干什么?”
杜九娘道:“若不是这个姓沈的多管闲事,壁虎也不会找到来。”
杜乐天道:“你是想无忌死。”
杜九娘道:“他死了,楚碧桐跟着无论死在任何人手上,都与我们无关。”
杜乐天摇头道:“荒谬荒谬。”
杜九娘目光一扫,道:“你两个听着,我的儿女再有什么失闪,唯你们是问。”
她说的是沈胜衣上官无忌。
两人只有苦笑。
杜乐天也只有苦笑,道:“你们看在我面上,不要与她计较。”
上官无忌道:“这句话应该是我对沈兄说。”
杜乐天微以道:“现在连我也变得胡涂了。”
周济道:“死者已矣,我们还是看怎样办法,就算不能够将壁虎找出来,也得防备他的再次袭击。”
杜乐天道:“问题在敌暗我明,甚至连壁虎的真面目我们也都不知道。”
周济道:“难道就等他到来?”
杜乐天道:“在目前只有这个办法了。”
一顿转问道:“你有什么其他好办法没有?”
周济摇头,道:“没有。”
杜乐天道:“大家不妨仔细想想,也许会想出一个好办法。”
周济道:“首先要解决的还是孩子们的安全问题。”
杜乐天道:“这个我们已有分寸的了。”
周济道:“到底是如何?”
杜乐天道:“说来简单,就是叫他们跟在我们身旁,不要走远。”
周济沉吟道:“这也是好的。”
杜乐天道:“没有办法之中的办法,不好也好的了。”
周济方待说什么,杜九娘已插口道:“雄儿以后就由你照料。”
周济道:“我”
杜九娘狠狠地盯着周济,截口道:“若是他有什么损伤,有你瞧的。”
周济怔住。
杜乐天上官无忌亦有些意外,沈胜衣心念一动,却没有说什么。
杜九娘看见他们这样,亦知道自己说话不妥,目光一闪,盯着上官无忌,道:“你也是!”上官无忌苦笑道:“我也不想他们有什么损伤的。”
杜九娘闷哼一声,并没有多说什么。
周济呆了一会了,目光又落在棺材之内,道:“高儿的后事”
杜乐天道:“我们到底是江湖人,也没有什么亲戚朋友,简简单单,明天找块地方葬下来算了。”
他转顾上官无忌,道:“无忌,以你的意思?”
上官无忌叹息道:“还是由九娘做主。”
杜九娘冷笑道:“爹说怎样就怎样,我虽然是一个女儿家,还受得起。”
杜乐天道:“这才是我杜乐天的女儿。”
语声未已,两颗眼泪已从杜九娘的眼眶滚下来。
她霍地转身,拖着上官凤往外走去。
杜乐天目送长叹,道:“她虽然脾气大一些,对孩子还是好的。”
上官无忌无言颔首。
杜乐天接道:“可惜就是太溺爱了,除了芸儿之外,没有一个练得好我传授的武功。”
上官无忌仍然不作声。
杜乐天转向沈胜衣,道:“小兄弟,你莫要见笑。”
沈胜衣摇头道:“晚辈岂敢。”
杜乐天伸了一个懒腰,道:“今夜相信壁虎不会再有什么行动的了,我以为,大家无妨回房去好好休息,养足精神,以应付明天突来的袭击。”
对于他这个提议,当然没有人反对。
这时候经已夜深。
他们分做四批离开,上官芸跟着杜乐天,上官雄则跟着周济,上官无忌却是与沈胜衣走在一起。
杜九娘她们仍在堂外,上官凤看着沈胜衣,很想跟上去,却被杜九娘拉住,回向东面厢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