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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恩跟朱骥在前院里剑拔弩张,跟杀父仇人一样。
常风在一旁暗道:他俩太会演戏了。谁能想到朱骥是怀恩公公手里的暗桩。
朱骥冷笑一声:“呵,您说常风是您的人?他是御马监的宦官?还是驻京的团营兵?”
“您别忘了,他现在还是锦衣卫的试百户!”
“尚公公是他的上司,万指挥使是他的上司,我也是他的上司!您不是!”
怀恩怒道:“那我倒要看看,你能给他传什么令。有屁就放吧!”
糖糖抱着怀恩的粗腿,说:“老胖子,你好凶啊。”
怀恩摸了摸糖糖的小脑袋:“傻娃娃。对待咬人的恶狗,就得这么凶。”
朱骥走到了常风面前:“传万指挥使钧令。命你参与后日秋决,充任刽子手!违令者,革职。”
常风一愣:当刽子手?这是什么命令?万通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怀恩道:“令传完了?我的府邸讲个‘礼’字。就算是外面跑进来一条狗,我也得给口水喝!”
“狗仗人势的东西,进客厅,喝口茶吧!”
朱骥冷笑一声:“有便宜不占王八蛋。我知道,怀恩公公这里有上好的雨前茶。”
三人进了客厅。刘瑾跟了进来伺候。其余小宦官一律留在屋外,继续陪糖糖玩耍。
刘瑾倒好了茶,怀恩将他也支开了:“你也出去吧。去给常小姐当大马。”
刘瑾是怀恩的人,怀恩很信任他。但再信任也要有个限度。
朱骥的储党暗桩身份,全京城知晓的不超过五个人。连太子本人都不知道。
怀恩要跟朱骥说体己话,自然要支开刘瑾。
怀恩问:“万通怎么下了这么道令?”
朱骥道:“是我建议万通下的这道令。杀人是道坎儿。常风必须跨过去。”
“不然,他永远都只是个无用之人。”
说完,朱骥看向常风。
常风道:“明白。镇抚使是要练我的胆。”
朱骥摇摇头:“不是练胆,而是练心!办秘密差事的人,必须得学会心狠手黑。”
常风从未杀过人。他心里没底,自己能不能跨过这道坎。
朱骥跟怀恩对视了一眼。
怀恩心领神会,一把将茶盅摔在地上:“赏你口茶喝,你还拿上堂了是吧?赶紧滚!”
朱骥也扯着嗓子喊:“怀恩公公,为了您的身体着想,今后少吃点吧!掉了茅坑里都不好往上捞!”
说完朱骥气冲冲的走了。
糖糖跑了进来:“老胖子,你怎嘛那么凶啊!刚才进来的那个人也好凶。”
怀恩将糖糖抱了起来:“不管他,该吃午饭了。阿爷让厨房做了你最爱吃的猪头肉,还捣了蒜泥!”
两日之后,锦衣卫校场。
校场是锦衣卫点兵的地方。每到秋天,这里会变成法场。
常风跟二十名刽子手站在校场前。
万通则坐在校场点兵台上,悠哉游哉喝着茶。
明代的死刑,分为凌迟、斩立决、秋决三种。
秋决相当于死缓。被判“秋后问斩”,不会立即行刑,而是押在牢房里。
等到秋决那天,一大清早,三法司的堂官们会呈递给皇帝一份死刑犯名单。
皇帝一般会随机三五人中取一,打上红勾。这叫御笔勾决。
运气好的犯人,能多活五六年。
成化朝甚至有個犯人,连续二十一年没被御笔勾决。成化帝认为这是天意,干脆将他赦免了。
不多时,宫里的一个宦官跑了过来,手里拿着一道折子。
宦官道:“国舅爷,这是皇上御笔勾决的名单。”
万通拿过名单,吩咐朱骥:“按单子去诏狱提人犯吧。”
半个时辰后,十六名人犯被提到了校场上。
其中就有那位整天在诏狱里唱匪歌的广西叛匪头子。
叛匪头子先把“关起四门把火烧”的匪歌又唱了一遍。
随后他大喊道:“大丈夫在世,得曰公主、睡皇后,才叫痛快!”
没人来制止他胡说八道。
锦衣卫有规矩,秋决这天,死囚为大。他们愿意怎么喊就怎么喊。人都要死了,还不准人家说话嘛。
这条规矩其实蛮人性化的。
常风作为刽子手,恰好分配到了这名叛匪头子。
他端着一盆水,来到叛匪头子面前:“兄弟,我伺候你上路。下辈子做个好人吧。”
叛匪头子怒道:“老子这辈子也是个好人啊!乡亲们饿得活不下去了,我领着他们打下了县城,开了官仓,救了多少人?”
常风道:“造反总是不对的。”
叛匪头子听了常风的话,竟然哈哈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常风问:“你笑什么?”
叛匪头子道:“我问你,朱重八是不是造反出身?”
常风语塞,心道:是啊,要说造反.......太祖爷是造反界的状元郎。
叛匪头子又道:“自古官逼民反,这是天理!”
常风没有接话,人家说的有道理,他辩驳不过。
他将一块毛巾打湿,给叛匪头子擦干净了脖子。
所谓“洗干净脖子等着我杀”的俗语,出处就在这儿。
快到午时了。
每一名刽子手都分配了一把鬼头大刀。他们把鬼头大刀喷上酒,仔细擦拭着。
朱骥突然走到了常风面前,将一把绣春刀递给了他。
常风惊讶:“镇抚使,这是?”
朱骥道:“旁人行刑用鬼头大刀。你行刑,得用绣春刀!”
鬼头大刀势大力沉,一刀劈下去,死囚立马人头落地。
死囚痛快,刽子手也痛快。
绣春刀属于短刀,刀身轻薄,刃长不过两尺两寸,柄长七寸。
京营将帅甚至嘲讽过,绣春刀是“娘们刀”。
用绣春刀处决人犯,对于死囚来说是一种煎熬。对刽子手来说,同样是一种煎熬。
这又是朱骥的主意。他的想法是,要磨砺常风,就彻彻底底的磨砺!
让他多砍死囚几刀,练练狠心吧!
常风无奈,只得接了绣春刀。
午时二刻,刽子手们走到了死囚犯身后。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叛匪头子忽然压低声音,似乎是在对身后的常风说:“兄弟,一回儿帮我痛快点启程。”
“我这一生,虽天天唱放火、抢姑娘的歌子。但我纵横十万大山四年,从未强辱过一个女人!”
“不然,我跟那些人面兽心的官员有什么区别?”
常风“嗯”了一声。
他想起了坊间流传的一句俗语:衙门里当官的都是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
这句俗语没错。
浙江的那位王藩司,连自己孙媳妇儿都能玷污。对待穷人家的姑娘,就更不必说了。
妥妥就是一肚子男盗女娼。
午时三刻到了。南镇抚司的力士们对天鸣了铳。
常风要开始跨面前的这道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