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攥着的手蓦然一紧,帕子上的丝绦被她缠在指尖绞了又绞,朱明月道:“九老爷问这个做什么?”
那九幽也没在意她有些无礼的反问,轻笑着道:“只有知道了土司老爷允给你的好处,我才能给出比之的更优越的,而无不及。”
朱明月低垂着头,发梢在额前拂过,脸颊泛起一抹奇异的红晕,也不知是刚才哭的,还是怎的,“土司老爷答应小女的,恐怕九老爷给不了。”
“哦?什么是连我都给不了的?”
“土司老爷曾经允诺说,一旦小女功成,往后的曼腊土司寨……没有了土司夫人,唯有……唯有小女和弥陀莎巫师平起平坐……”
试问,什么能让一个女子义无反顾死心塌地?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土司府女主人,足够了。
而朱明月的这句话恰恰呼应了昨日在这个地方,那九幽跟她说,刀曼罗回府的消息——美梦破灭了,连性命都可能因此不保,她还会为土司老爷卖命吗?
那九幽对这个心照不宣的答案付之一笑。
“照这么说来,我也需要给你个名分才是?”
男子戏谑的嗓音轻飘飘地传来。朱明月腮晕粉红,有些羞涩:“此一时彼一时……小女是在何种情形下投入到九老爷麾下的,小女分寸自知。况且,能够为勐海效力、为九老爷分忧解难,小女荣幸之至,不敢奢望其他……”
不敢奢望其他?
一侧的乌图赏挑起嘴角,笑得耐人寻味。
探问到此,已然差不多了。对于朱明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很满意的结果,就是要给她一些奖励做甜头——那九幽在这时侧眸,向乌图赏递了一个眼色,乌图赏会意,即刻朝着丹陛下面的一个侍婢招了招手:“拿上来!”
捧着一方五彩稠漆堆花方盒的侍婢,应声走上丹陛来——之前对那雕红漆盒的记忆实在血腥,朱明月乍然看到这种不一样髹饰的盒子,仍是难免心有余悸。
这时,听高座上传来那九幽的声音:“这就是土司老爷让你来曼景兰找的东西,为了让你不虚此行,回去的时候你拿给他吧!”
让她来曼景兰找的东西……
传国玉玺!
朱明月禁不住脸色微变,目含惊愣地看向面前的那方漆盒——盖板打开,红呢裹布里面方方正正的一块:方圆四寸,上钮交五龙,印面朝着右侧而摆,露出那刻着的“授命于天,既寿永昌”八篆字!
“这、这是……”
到底是身经百战的人,面色一顿之后,她缓缓将盒盖扣回去,而后转身,面朝正殿敛下身,挽手道:“谨遵九老爷吩咐。”
朱明月的脸色很难看。
这是在离开修勉殿之后,顺着廊庑一直走到下榻楼阁前的花园时,送她回来的两名侍婢转身走远了,才显露出来的。
这种难看的脸色把阿姆吓了一跳,压低声音问:“小姐,你怎么了?”
莫不是刚刚在修勉殿前遭到了什么恶意刁难?
朱明月去见那九幽的时候,阿姆和玉里都没跟过去,还是玉里特意提出来的,说是避免让那九幽看到她们再起杀心。此时此刻,在楼阁前等了将近半个时辰的阿姆,总算看到人被送回来了,却是这样一副凝重微沉的面容。
“玉里怎么没跟你在一处?”朱明月问。
阿姆道:“据说是来客人了,玉里被叫过去领路。”
客人?玉里去领路?
一丝讶异刚在朱明月的眼底浮现,便一闪而逝。是了,能让玉里躬亲去迎接的客人,必定是来找自己的,这也就是说,那九幽刚刚与她说的第二个奖励——特地让人给她送来的两个男人,已经到了。
“先上楼吧,我换件衣裳。”
“哦。”阿姆点点头,又努了努嘴,指着抱在怀里的五彩稠漆堆花方盒,“小姐,这次又是什么?”
阿姆以为还是送给朱明月的裙衫首饰,或是文玩器皿之类,却听朱明月道:“比人头更要命的东西。”
阿姆的手一哆嗦,差点没将方盒扣在地上。她在原地狐疑地盯着堆花描金的盒面一阵,掂了掂分量,才发现小姐已然上楼了,忙小跑两步跟了上去。
在修勉殿前不过短短一个时辰的问答,面上镇定自若的朱明月,实则冷汗直冒,薄薄衣衫早就被浸透了,回来的路上又吹了风,浑身都黏津津的。
等她换过一身裙裳,玉里已经将客人请到了二楼的小厅。
沈明琪和凤于绯两个人是坐着十六抬的肩舆,被“请”进上城来的,然后又被直接送进那九幽所居住的殿前,两人都不由得满腹狐疑。等他们在其后见到了玉里,又被领到了这座繁花团簇的小楼阁,已是惊讶得无以复加。
这种惊讶在朱明月从三楼下来,迈进小厅门槛的一刻,就变成了惊愕。
“珠儿?”
“你……沈明珠!”
沈明琪和凤于绯齐齐从桌案前站起来,最吃惊的莫过于凤于绯,连手里的茶盏都没拿住,掉在地上“啪”的一声打碎了。
其实朱明月也没被告知,这所谓的奖励其中之一,就是她对黔宁王血泪控诉中的受害者:沈家当家沈明琪。但是朱明月没表现出惊讶,只是略一颔首,表示问候。在小厅里伺候的玉里自然也不惊讶,跟在朱明月身后进门的阿姆则早已见怪不怪了。
这时,闻声的侍婢即刻拿着扫帚进来打扫,然后又有几个掌事姑姑领着侍婢进来送香茶、糕点……
看着一屋子的奴才对朱明月毕恭毕敬,以及这三层精致楼阁分明只住着一个她的架势,此等无尚的待遇羡煞旁人,直接让沈明琪和凤于绯都说不出话来了,两双瞪大的眼睛也一直没眨过。
“稍安勿躁。”朱明月道。
此时的她,换掉那一身盛装华服、钗带环佩,一身素净的模样,宛若雨打芭蕉、烟雨梨花,又别有一番清丽之姿。坐在桌案前,喝了两盏热茶,她揉了揉眉心,难掩疲惫。
“珠儿,你还好吗……”
沈明琪心疼地看她。
“别光顾着叙旧,先长话短说,我们是怎么来上城了?你又是怎么来的?”
凤于绯急不可耐地问道。
沈明琪面有不悦地看了凤于绯一眼,回护之情毫不掩饰,“凤贤弟来都来了,着急问这些作甚?何况沈某也一并在此,天塌下来,沈某担着!”
闻言,凤于绯笑了笑:“沈兄,别嫌小弟说话难听,你们二人兄妹情深,同甘共苦,为何拉着小弟一个外人作陪!天塌下来?若真塌下来,谁能扛得住?沈兄慷慨言辞,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你……”沈明琪一急,站起身正要争辩,却被朱明月拦住,道:“都是做生意的,以和为贵,凤公子如此疾言厉色又是为哪般?”她淡淡地说到此,又道,“想知道你二人缘何来到上城?原因很简单,自然是因为我在这里;而我又为何在此?因为传国玉玺在这里。”
“传国玉玺?”
沈明琪和凤于绯齐齐惊呼出声,不由得对视一眼,又各自冷哼地别开脸。
好的时候称兄道弟,现在又冷嘲热讽彼此恶语相向,朱明月没工夫理会这两人之间的是是非非,朝阿姆一招手,道:“拿过来吧。”
五彩稠漆堆花方盒,外面包裹着一层锦缎,正是那九幽在修勉殿前让侍婢交给她的。阿姆走上前,剥开外面的裹缎,轻轻掀开盒盖,放在一侧。盒内,方方正正的一块映入眼帘。
在场诸人皆表示出震惊!
此前已经由朱明月向那九幽解释过了,历经风风雨雨的传国玉玺,几百年中数隐数现,扑朔迷离,后在元末那一场政变,终是彻底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中。但这其中不为人知的是,被太祖爷授命寻找玉玺的大将徐达,在漠北征战归来之后,直至病故之前都未尝放弃对传国玉玺的寻找。
徐达临终前,将查到的玺印下落告知了一个亲随,亲随秉承家主遗志,继续踏上对传国玉玺的找寻之路。而在建文即位后,亦曾数次悬赏。这样多方面的搜罗直到建文四年,帝都沦陷,建文帝被燕军推翻,才逐渐消弭。
但又有传言说,建文四年五月,有农夫耕田时发现一块疑似传国玉玺的玺印,徐达的亲随将其从农夫手中购得,一路辗转带回京城,将玺印献至建文帝手中,但是靖难之役的战祸让建文帝尚未来得及将此消息公之于世,就被推下了帝位。随着宫中的那场大火,建文帝离奇地失踪,那块玺印也随之消失。
燕王的嫡妃徐氏,也就是现在的皇后殿下徐仪华,正是大将徐达的嫡女。传国玉玺现世又失踪这一消息,很快从徐达亲随的转述中被徐皇后得知,并告知给了后来践祚的燕王,即当今皇上,皇上又将此事告诉了姚广孝。
于是深知内情的姚广孝有理由怀疑,传国玉玺很有可能还在世上,并且随着建文帝从皇宫出逃来到西南边陲,被带来了勐海。
朱明月会来元江府,一则为找建文帝,二则就是来找传国玉玺。这是事实。然而那九幽不应该知道。而且,刚刚殿前一番寻觅并甄别传国玉玺的言论,乃是她混淆视听的托词,是在编故事,那荣并没有这么跟她交代过,实际上,那荣怕是连传国玉玺是什么,是否存于世都没概念。
那么也就是说,那九幽会提前准备了这样一块似模似样的传国玉玺,绝不会是因为澜沧那边走漏了消息。
朱明月想到此又是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