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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知珉从宫里回到王府的时候,阮妈妈和几个大丫头正在王爷寝院里张罗着,看到李知珉进来,阮妈妈笑道:“王爷从宫里回来了?娘娘今儿也才叫了我和蓝筝姑娘进宫交待,说您要去巡视封地,叮嘱了一番叫我们列好单子,准备好要带上的东西,如今天还冷,又赏了好几件又轻又软的大毛衣服下来,我们这忙了一下午才理了个大概,好在蓝筝姑娘细心,想到派人去御药房那边包了些常用药丸子,路上吃的用的都已打包好,王爷您可还要看看?”
李知珉一边张着手臂让丁香替他宽了进宫穿的大衣裳,换上了家常便袍,一边漫不经心道:“妈妈一贯妥当的,这些东西妈妈定就可以了。”又叫赵朴真:“去叫文墨去请邵长史到华章楼那儿,我有事商议,你也去把冀州那边这几年青罗庄上来的折子找出来一会儿我有用——再叫人写个帖子给窦家,请表哥有空过来一叙。”
阮妈妈看他这又要出去议事,也不知什么时候才回内院了,忙笑着继续补充适才未说完的话头:“娘娘还吩咐让蓝筝姑娘跟着您出巡,一路上也好伺候您……”
李知珉已经自己扣好了斜襟上的扣子,急匆匆地往外走:“不必了,这次出巡不能带太多人,让赵朴真伺候就行了,其他人不必带了。”
阮妈妈愕然:“可这是娘娘交待的……”
“母后那边我自会去解释。”李知珉语气和平时一样温和却不容违逆,已是出了门去,赵朴真看了一眼脸上笑容僵硬的蓝筝,低了头也匆忙跟了出去。
眼看着李知珉和赵朴真走远了,阮妈妈还有些转不过弯来站着怔了一会儿拍掌道:“嗐,我还是让人去宫里传一句话,不然将来娘娘知道了又要怪罪下来。”说着忙忙地走了。
罗绮却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她生得美,笑起来花枝招展,丁香看她笑得高兴,忍不住问道:“姐姐笑什么呢这样高兴。”
罗绮伸了手指轻轻戳了下她的额头:“秤砣掉进棉花堆,我是笑咱们这中间,最后竟然是个不声不响的拔了尖儿,那百伶百俐的,倒要排后边了。”
花菀看了眼脸色更是难看的蓝筝,却也依稀知道说的是赵朴真,她自然是要帮赵朴真说话的:“罗姐姐又说笑了,赵姐姐只是在书房里伺候,又记性好,想是王爷要问她事,所以才要她跟着伺候的。”
罗绮呵呵笑了一声:“你是个聪明面孔笨肚肠,和你说了你也不懂。”
花菀哼了一声:“那你倒是说说看啊?”
罗绮看了眼蓝筝,伸了手指摇了摇,轻笑道:“别的不多说,我只问你,落水被王爷亲自救起,又安排在华章楼那边伺候,一应杂事都不必应,赏了御赐的宝珠,拜了名士为师,还在弄了春明楼让她掌着,如今又请了个画师来教画画……这还罢了,外边还引得个上官公子神魂颠倒——不是我说,花菀呀,你没有你那赵姐姐心机手段,那就还是抱紧她的大腿,将来也能挣个好前程出来。”
这时蓝筝勉强笑道:“花菀年纪还小呢,绮妹妹莫要打趣了,一会子真妹妹还真的以为你编排她,那倒是不妥,王爷礼贤下士,想是用得上真妹妹,我们这赶紧打点好是正经,省得误了王爷的事。”
罗绮冷笑一声:“这贤惠架子撑起来,可真累得慌,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位多么识大体的王妃娘娘呢。”
蓝筝本就是强撑着,被她这样一讥讽,脸上登时就涨得通红,罗绮也不看她,自甩了下手帕子,也不管那些包袱了,只洋洋走了去,回房歇息去了。
赵朴真不知道这些,她开始还在为李知珉干脆利落拒绝了蓝筝,选了她陪侍而感到有些窘,但是很快就被书房里的谈话给吸引了全副精神。
东阳公主可能在私制武器,皇上命秦王去私下调查?李知珉和邵康计划了半日,拟定了跟去的人和行动计划,直到深夜才让邵康离开。
邵康走后,李知珉也并未就回内院歇息,而是仍坐在书房里,默默练字。皇子自开蒙起,每日都要习字,而今上于书法上也颇有些造诣,对诸皇子的字要求也甚严,因此李知珉多年以来习字不辍,赵朴真替他在一旁磨墨,看他一张一张,竟然比往日写的字还多,且没了从前的规整浓重,而是恣意纵横的草书。
夜里安静,李知珉凝视了自己写的字一会儿,忽然说话:“邵康是父皇的人。”
赵朴真吃了一惊,浓重的夜里,李知珉抬眼看了她一眼,眼睛里似乎凝结着冰凌子:“也是意料之中,我是父皇的嫡长子,王府长史若不是他的人,那才是奇怪了,这些年他若有若无地引导我习弓马,习攻伐,习谋略,习领军……应该都是父皇的意思。”
赵朴真已经看不懂这对父子的相处方式了,皇帝让他修习这些,不是关心自己嫡长子吗?为何李知珉反倒是如此反应?一向冷落自己的父皇待自己原来如此器重,不应该因此而感觉到感恩涕零吗?怎么反而是这般神态,就因为皇帝背叛了自己的母后?可是窦娘娘待这个儿子,也实在是不怎么样,秦王殿下,也太难以捉摸了吧?
她大着胆子开口:“皇上……如今让您查东阳公主,应该还是器重您吧?希望您能有所作为。”
李知珉嘴角噙了一丝冷笑:“筹谋这些年,东阳公主,父皇必然是会要除掉的,而除掉她,只有掌握兵权,朝堂上文官不可靠,严荪是个老油条,勋贵也大多被东阳公主以及圣后的旧臣掌着,兵权并不容易夺,他需要一个真正他的人来掌握大局,他隐忍多年,等的就是这一刻,等我这个嫡长子,成为一把尖锐的宝剑,执掌在他的手里,替他斩却障碍,斩除荆棘,除去东阳公主,斩出朗朗乾坤,为他真正的君临天下,执掌宝玺,作为最尊贵的一人。”
赵朴真怔怔看着他,李知珉看了眼墙上挂着那柄御赐的宝剑,又低笑了声:“父子同心,锄奸斩恶吗?敢不从命?”
这一晚太多古怪了,赵朴真回到房间的时候,整个人还是有些消化不过来今日所接触到的事,房里花菀已睡下,她也没点灯,自己换了衣服漱洗就要歇息,花菀却忽然坐起来:“朴真!”
赵朴真吓了一跳:“你怎么还没睡?”看花菀拥被坐了起来,索性便点了灯,屋里亮了起来,花菀抱着被子披着头发,坐在床上,看着她:“王爷又留你伺候这么晚?”
赵朴真点了点头:“嗯,有些出巡的事须安排。”
花菀又犹豫了一会儿,问道:“论理我不该问,可是咱们一块儿在宫里长大……”
赵朴真却错会了意,有些为难:“书房里的事,规矩却是不许我说出去的……”花菀道:“想什么呢,我还不知道伺候的规矩吗?我是问……王爷真的,要收用你做房里人了吗?”
“啊?”赵朴真愕然:“这从何说起?”
花菀看她神情:“罗绮她们都这么说……”她把今天罗绮的话又说了遍,小心翼翼看着她的神色:“你看,她不说我都没发现,王爷……还真的挺宠你的。”
赵朴真感觉到一道天雷仿佛劈在自己头上:“宠?王爷怎么可能宠我?”
花菀低声道:“救你,赏珠子,给你请师傅,这些都不说,只说前些天吧,我记得你那水仙花的裙子被树枝子勾破了,当时王爷在旁边写字,看了你一眼,过了两天,不年不节的,就赏下来好多布匹,让我们做衣服……”
赵朴真整个人都啼笑皆非了:“这怎么说,赏东西人人都有的。”秦王宠她?她才是时时怕被他拿住短处给罚了呢,哪天不是伴君如伴虎如履薄冰的。
花菀小声道:“可是罗绮姐姐和丁香姐姐都喜欢素淡的,只有你喜欢那种花色鲜明的。”
“还有文桐文墨他们几个,伺候王爷多年了,平日里我们几个哪个敢指使他们呢,就连阮妈妈也轻易不使唤他们,但他们几个在你面前,那可是赵姑娘长赵姑娘短,便是要出去办个什么事,也要问你一声可有什么要带的,连蓝筝都知道,叫你去给前头几位公公传话,定然回音最快……”
“王爷好静,前儿你不在府里,听说你养的那猫前阵子打翻了王爷的砚台,王爷只让人抱开了,一句不是没问过。”
“你练的字,我听说还是王爷给你圈改的。”
“还有你在外边,有次王爷有事传你,你却说那边有事,没回来,王爷虽说脾气好吧,再没有这样回主子的规矩,咱们也是从宫里出来的,谁敢在王爷跟前这般造次。”
……
最后花菀意犹未尽:“怎么看你都像被王爷纵出了点性子来了……”
赵朴真开始只觉得可笑,驳了几句,渐渐却也沉默下来。那些不经意的指点,一步步地让她看更合适的书,学习更多的技能,知道更多的世事,那些漫不经心却绝不可能被外人透露的诛心话语,只在她跟前倾诉,这些花菀不知道,也没有任何人知道的私密细节,这时候回闪在眼前。
两人慢慢都不说话了,花菀偷偷看她的脸色在烛光中明明暗暗,低声问:“王爷,是不是真的挺喜欢你的。”
赵朴真张了张嘴,想否认,但最后却只是迟疑着道:“我……也不知道……”
“那,如果王爷要收你为房里人呢?”
赵朴真把烛光吹灭了,黑暗中,许久才传来一句:“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