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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为了自己高兴,是为了自己有选择的余地,有说不的权力吗?”李知珉双眸黑沉沉的,手指在茶杯沿划来划去,忽然笑了下:“不愿意做个物件儿啊……”
所以拒绝了自己,也拒绝了上官麟,拒绝了应无咎吗?怀着自己的孩子,也不肯回王府,也不肯依附于任何一个男子。
果然心大得很呢,早知道她表面乖顺,其实胆大妄为,没什么不敢做的。
也是奇怪,离开了,反而对这个丫头,更了解许多。
她喜欢自己吗?应该是有一点点喜欢的吧?
如果自己将她抓回来,锁在长安的金笼里,她会恨自己的吧?毕竟她是不愿意成为禁脔的。
已经修着园子的李知珉忽然觉得有点伤脑筋,他有一粒明珠,却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难道要再让她带着孩子在外边多呆上两年?自己这边,怕是一时半会也没有什么进展。
李知珉沉着脸想,外边却忽然有人紧着小跑着进来:“王爷!圣驾到了!”
春假过后才恢复朝政没多久,皇上怎么来了?李知珉心下却有了几分明了,必是为着自己呈上去要去长安养病的折子。
他才起身没来得及穿好衣服,李恭和就已走了进来,按着他笑道:“不必起来,朕来看看你。”又笑:“这还是你娘从前陪嫁的小庄子,确实小了点,养病不合适。”
李知珉道:“孩儿不是嫌这边小……”
李恭和拍了拍他的手:“没什么不能嫌的,我儿为国有功,又是嫡皇子,有什么当不了的?”又叹了一口气:“是父皇无能,委屈了你们。”
李知珉微微有些不安:“父皇这么说,孩儿愧怍无地了……”
李恭和脸上却十分温和:“没什么,我知道你这孩子一贯十分懂事,从小就不要东要西,从前我们处境难,只知道孩子懂事,大人就省心,如今回头看起来,就觉得十分亏欠了你,只是你在这边养病,我和你母亲都能看着你,若是奴婢伺候不好,或是媳妇不体贴,我替你说他们,若是嫌庄子不好,现在洛阳修个你住着舒服的园子也不是什么问题,如何好好的又想要去长安修园子养病?可是什么人给了你委屈?或是还是对我和你母亲有什么怨怼……”
李知珉忙道:“孩儿怎么会!”
李恭和笑道:“那还是留在洛阳,你想住哪儿,好好挑个地方,朕让人好好给你修个好园子。”他看着李知珉苍白的脸和呆板的眼睛,连一丝神情改变都不肯错过。
李知珉果然面上掠过一丝难为情,过了一会儿才低低道:“其实,孩儿要去长安养病,也是别有缘由,我说了,父皇也别怪孩儿信那等无稽之谈——实在是,孩儿如今什么都没有了。”他神经消沉阴郁,有些瘦削的脸微微侧过去,显露出了青黑色的眼窝和紧紧抿着的唇。
李恭和道:“咱们父子,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李知珉道:“父皇还记得当初您带我们兄弟去吃羊肉,遇到的那个羊肉店主吗?”
李恭和目光一闪,变得锐利起来:“记得。”
李知珉道:“其实那个店主所说的那个看风水的大夫,正是后来太子举荐的公孙大人,想必父皇也能猜到,父皇不知的是,其实许久之前,那位公孙先生曾说过,说秦王府的宅子和我八字不合,我住不合适,继续住下去会有血光之灾,且易受疾病困扰,年寿不永,不利子嗣。我当初只当他是耸人听闻,故意引人注意,因此没当回事,后来出征受了伤,眼睛看不见,我也只当是战场总难免有失,是我自己时运不济。但是后来成婚后,我……一直没有子嗣,病中难免胡思乱想,在王府里住着也总是身子不适,病总好不了,当时便想着索性搬到庄子上住着看看,没想到一搬出那宅子,来到庄子上住着,我晚上就能睡得安稳多了,身上也轻快多了,再想起公孙锷当初说的话,我也有些觉得不得劲,难道这风水之说,还真有些道理。前些日子他辞官后,曾来我这里辞行,还替我把脉看病,我当时也就问他,如今我这沉疴难愈,是否有什么地方住着,能于我养病相宜。”
李恭和一笑:“这堪舆一说,也有他的道理,当初太祖就十分倚重袁天罡国师,后来到圣后,又倚重李淳风,不过这民间,到处都是江湖术士,没真本事,信口开河反受其害,我们身为帝皇之家,一举一动,臣子们都看着,一不小心误信术士,便是要祸国殃民、遗臭万年的,因此那公孙锷要辞官,朕也没留。”
李知珉道:“父皇也别怪我,如今死马当成活马医罢了,他给我说,当初圣后不住长安,是因为她时带华盖,八字火旺,喜木火土,忌金水,八水绕长安,长安水气丰沛,滋养我李氏国朝,却不宜圣后,洛阳乃借了昆仑山的龙气,九山朝拱,龙气聚集,于是圣后定居东都,果然火旺木焚……我们李氏,原属木命,因此竟被圣后之火命克制住了……”
李恭和道:“依你所说,难道他之意思,竟是要让我们迁都才好?”
李知珉摇头:“非也,河山拱戴,形胜甲天下,洛阳的确为龙气聚集之地,如今圣后已逝,已无火相克,父皇得天命登基,可知此地原也和父皇相得益彰,只是我福薄,那秦王府,原也是父皇潜邸,父皇真命天子,担得起那福气,我却担不起,因此反受了煞气,如今已是病木难成,伤了根本,那公孙先生却道不如让我回长安,以水润木,又能借着咱们祖宗庇佑,兴许还能身子好起来,别的不说,好歹留个后吧。”他意气萧索,神态寥落。
李恭和却早已得了李知珉不能行人事,因此脾气乖戾,不与王妃同房的密奏,如今听他说来,心下恻然,却也放了一半心,笑道:“原来如此,此话原未必是真,只是有时候人心若是信了,那不妨试试,心情好了,身子也就好了,既然你这么说,索性我也给你个给朕修陵的差使为名头去那边,不需要你特别劳心,只让工部那边盯着便好,也省得别人看你去长安瞎猜疑,倒要离间我们父子感情,至于修园子的钱,你且从修陵开支里直接走便好。”
李知珉道:“孩儿真敢用父皇的钱,孩儿多少有些积蓄在,修个园子还是修得起的,再说如今也没什么用钱的地方,这修园子的钱孩儿自己支便好,儿臣叩谢父皇天恩。”
李恭和却只是按着不让他起身,却叫了身边伺候的人来问,先问了王爷平日起居,每日用多少饭,爱吃些什么,甚至亲自尝了尝平日里吃的药,又问李知珉:“不是听你母后说,你媳妇儿过年过来伺候你了吗?怎的又不在?”
李知珉脸上掠过一丝不自在:“我如今好头晕,王妃在倒觉得吵闹得紧,而且王府那边没人主持中馈也不像话,过完年便让她回王府去了。”
李恭和笑道:“那你身边伺候的人可够?不如我让你母后再给你挑几个人使唤使唤。”
李知珉摇头:“不用,太子和二弟那边都有给我送人使,我都嫌吵闹,留王府那边了。”
李恭和一怔:“太子也给你送人了?”
李知珉道:“是,过节送节礼的时候,送了两个胡姬过来,听王妃说的,二弟那边也送了好几个,说是江南那边采买的从小调教好的女小戏,吹箫吹笛都很使得,我如今哪里有什么心思听这些,不过太子和二弟一片好心,自然也留了下来,尽都让王妃安置在王府后院那儿。”
李恭和笑了下,笑意却未达眼底:“太子一贯谦谦君子的样子,没想到也会送弟弟女人,也是兄弟们友爱,你且留着便是了,等到时候长安的园子修好了,你身子舒爽些,带过去也成,或是让你母后再给你挑一些。”
李知珉眼圈微红:“谢父皇。”
李恭和拍了拍这个儿子的肩膀,自从这个儿子不再像从前一样深沉冷静,而是暴露出乖戾、任性、消沉、冲动的一面后,他反而对这个儿子更宠爱起来。他又叫了一同带来的御医给李知珉看诊后,开了些药,才起驾回宫。
回宫后自然又找了孙乙君来:“说是公孙锷那边给他的建议,长安属水,利我李朝木命,让他搬去长安休养,可以以水养木,身子能好得快一些。”
孙乙君谨慎回答:“秦王殿下如今沉疴难愈,想来也是病急乱投医。”
李恭和却忽然反问了句:“当年圣后为什么长居洛阳,定为神都呢?我当时在宫里,听一些闲言碎语,听说是她害死太多人了,王皇后和萧贵妃的鬼魂在长安的宫里,闹得她不安宁。”
孙乙君哪敢说这些无稽的鬼神之谈,更何况还事涉宫闱秘事,他只是道:“洛阳当时未受兵难,水患也未及,富庶安定,定都洛阳,也是安了天下的。”
李恭和却自言自语:“据说当初圣后宠爱冯小宝,就是因为他出征突厥两次都有福气,得退突厥,身上有煞气,鬼神不敢近之,圣后便留他守宫殿,方得安眠,后来还让他去做了白马寺的主持,时时进宫做法事,驱除邪祟。”
“你说大郎也是征伐过突厥的,公孙锷也说他身上杀戮过多,兵煞太重,所以才疾病缠身,他回长安住在那边,身上的煞气,应也是能镇住那边的鬼魂吧?”
孙乙君却忽然唰的一下背上的汗全出来了,圣后酷虐好杀,心中有鬼,因此才畏惧冤魂报复,皇上好好的一个圣明天子,他惧怕什么鬼魂?
莫非,他也有不可告人之事?
李恭和抬头笑问他:“次卿以为如何?”
孙乙君垂下头,背上汗湿重衣:“皇上所言极是,长安是我朝列祖列宗皇陵所在,又是兵家要地,秦王殿下虽说过去养病,却到底也是杀退过突厥的大将,也可以震慑节制诸方节度使,如今皇上权柄日重,有王爷辅佐,定然如虎添翼。”
李恭和敲了敲御桌:“大郎的忠心,朕还是相信的,他看着长安那边,朕也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