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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老夫人第二日果然进了宫,待到知道德妃只是做了噩梦,心中慌乱,想找老夫人说说话,心中揣测她应该是心中不服,只是宽慰了她几句,心中自有打算,只是贵妃大概是十分留恋祖母,特意挽留祖母在宫中用了膳,才命人好生将老封君送回家。
待到回到家里没多久,却就闹起了肚子,一夜起身数次,到了天明,她是年高之人,如此泄泻,已是不行了。连夜请了太医急急探视,仍然是没有救回来,撑了数日,便去了。
上官老夫人病逝的消息传入宫中,上官筠这才觉得出了一口恶气,面上倒还好,命人代她前去灵前哭灵,又厚赏上官家。
上官府也正忙乱着,上官谦的告病还乡折子尚未批复,这丁忧守制的折子,就又上去了。他也早有自知之明,知道皇上必是不会夺情起复的,只是匆匆忙忙上下换了丧服,四处报丧,专心治丧起来。上官谦丁忧,上官麟作为孙辈按朝鼎法度虽不需丁忧,但他也一并上了请求丁忧守制的折子。
果不其然,上官谦丁忧的折子很快批了回来,准其丁忧守制,却退回了上官麟请求丁忧的折子,让他继续留任,给假三月,厚赐上官府。
上官筠找了柳妈妈,恶狠狠道:“先把这老虔婆送走了,可惜因怕露了形迹,不能慢慢折磨她,她一直用不了牛奶,一用就腹泻,我给她的鱼汤里掺进了新鲜的牛奶,呵呵,可笑她完全没吃出奶味来,只说这鱼汤鲜,看她受用的,直接升天了。”
柳妈妈摇着头只是哭,如今她恨不得回到当初听不到的时节,什么都不知道的和女儿一起过活,岁月静好,如今女儿知道了德妃就是上官族嫡女的事,整个人已经陷入了修罗地狱中,报复只会招致更大的报复,怎么办?
上官筠对母亲的哭声并不在意:“妈妈好好歇着吧,这老婆子当初待你这般,不就仗着她在上你在下吗?如今她位于我之下,我对他们做什么,他们只能受着,她手上也不知道沾了多少人的血呢,我也是除恶扬善,替天行道了。”
她心里想着一事,也不耐烦继续看着哭哭啼啼的柳妈妈,自己起了身出去,却是传了步辇来,真的去女学继续授课去了。
柳妈妈一个人待在静静的屋里,想着女儿不知道还要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来,而自己却无能为力,德妃的母亲,庞大的上官族,还有明显已经得到皇帝所有宠爱的德妃,女儿一个人,如何能够抗衡这么巨大的车轮?唯有一走了之,还能有个安稳的下半生。
然而自己这个废人,却是个拖累,女儿带着自己,能走到哪里去?
一开始就是自己做错了,才让女儿走向了这样一条道路,如今女儿无法回头,自己又是女儿的拖累,什么忙都帮不上,只能眼睁睁看着女儿滑向深渊。
上官筠不知道柳妈妈早年被长期关着,又被崔家带走,之后虽然被解救,常年隐姓埋名,早年还有着见到亲生女儿这样一个指望,坚强的活了下来。如今看到亲生女儿这般,自己什么都帮不上,反而成为女儿的拖累,心态早已崩溃坍塌,她残疾年迈之人,长年幽居,哪里还能保持清醒?竟是选择了自我了断,以减轻女儿负担,并且期待女儿能从自己的自尽中得到警醒,立刻放弃报复,离开宫中。
上官筠从女学回来,看到柳妈妈竟已在自己的房内悬梁自尽之时,整个人也崩溃了。
柳妈妈只写下了一行血书“走!”
这些日子接二连三的打击,上官筠也不过是个年轻女子,哪里受得住这么沉重的打击,只是麻木着将写着血书的手帕收走,命人收殓安葬,只说是年老病逝。宫里之人,不欲多事,死的又不过是个老妈妈,贵妃又着意抚恤,给了十分丰厚的安葬费,少不得好生安置了。
她面上仿佛若无其事,只是当夜,她一个人在大殿中痛哭失声,通宵达旦。
天亮之时,一个宫女却违背她的密令,步入了漆黑的寝殿中:“娘娘可还好?”
上官筠住了饮泣,冷声道:“出去!什么人这么大胆!”
那宫女却往前走了几步:“娘娘,楚王殿下命我给娘娘传话:愿为娘娘效死。”
上官筠倏然抬头,转头看向那名宫女,却是年纪颇大了,有些眼熟,应该是秦王府旧人,她仔细辨认了下:“丁香?原来你是崔氏的人?”
这位丁香,她有印象,年纪老大,面容寻常,明明可以放出去或者求个恩典嫁人,都很容易的事,却一直留在了王府里,因为针线上很不错,做得又快又好,人也老实,寡言少语的,她既不愿出去,王府也就留着当差了,后来潜邸旧人进宫,她也一同进了来,没想到潜伏了这么多年,原来居然是崔氏的暗棋。
丁香匍匐跪下:“娘娘。奴婢一直忠心耿耿,只是如今也看不过娘娘受此奇耻大辱,楚王殿下说了,您是皇上元妃,又有大功于社稷,如今无过被贬,他一腔义愤,愿为娘娘出力,皇上贬妻为妾,实大不该。”
上官筠冷笑:“果真是什么牛鬼蛇神都蹦出来了,你就不怕我明儿立刻让诫罚司把你发落了?”
丁香低声道:“娘娘何必将援手于您的人拒之门外?您如今已经无人襄助,为何不借一把力?针线局那边我有姐妹,据说那边已经在制作皇后大礼的服装,用的尺寸不知是谁的,我却一看就知道,那不是娘娘的尺寸,是谁的尺寸,娘娘想必也心知肚明了,前方就是悬崖,娘娘这时候何必狷介?”
上官筠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而豺狼们已经围了上来,渴望从她这里分到一杯羹。而她却悲哀地发现,除了这些豺狼,她的确已经无可借力。
她冷冷道:“楚王想我扶他登上皇位?”
丁香道:“并不敢,楚王殿下一无所求,只希望娘娘得到应得的一切。”
上官筠冷笑着:“可是楚王背后的崔娘娘,可不会这么单纯吧?你也并不是听命于楚王,而是听命于崔娘娘。”她一针见血。
丁香沉着道:“崔娘娘有交代,如今大势已去,她也不会勉强,楚王性子懦弱,难以成事,她愿意辅助娘娘做摄政太后,只求等一切稳定以后,娘娘能废掉小皇帝,选择楚王的嫡子作为小皇帝,将嫡脉血缘传承下去,除此之外,别无所求。”
上官筠沉默了一会儿,知道崔氏如今是绝不可能在李知珉手上讨到好,帝位已失,她如今的确只能从下一代着手,扶持一个幼帝……她冷冷道:“她想谋害皇上?要知道皇上如今可是大权在握,一旦皇上有失,外患必再生,我可不会做这祸国殃民、引狼入室的事。”
丁香道:“崔娘娘只说了一句话,当年圣后理政,就是高宗头疼失明,今上也曾中毒失明过,再失明一次,也不奇怪,只一桩,为免白白为人作嫁,最好还是早日除掉德妃。”
上官筠冷哼了一声:“回去告诉你的主子,我上官筠不是那么好操纵的,想要用我,这样是不够的——更何况,皇上不是傻子,军权在他手里,谁都无法撼动。”
丁香磕了个头:“娘娘但有驱使,只管找奴婢,崔娘娘说了,上官将军,就是娘娘的亲兄弟,真有什么,难道他还会帮外人?想要皇帝傻和失明,也很容易,一剂药的事儿,到时候皇上任你宰割,封后也好,垂帘听政也好,都是娘娘做主。”
她说完,又磕了几个头,悄没声息地退了出去。
留下上官筠一个人,在漆黑的殿堂内,忽然笑了起来,崔氏还以为上官家会无条件帮自己,还以为上官麟会听自己的。
只有自己却知道,上官家早已是将自己呈上祭台的另外一个主使。
只是作为祭品的自己,却也能垂死一击呢。
天渐渐亮了,她叫了女官来交代:“去问问,上官将军这几日应该都告假在家治丧,问问他可方便见见我,宫里不方便,就在女学那边见见好了。”
贞观殿中,也已有密使前来禀报:“皇上,丁香动了。”
李知珉眯起了眼睛,薄唇噙上了冷笑:“终于开始用到这根潜伏已久的钉子了吗?”逼上绝路的崔氏,与上官筠,终于搭上了线,在他刻意地放纵和诱导下,他们迟早自取灭亡,荆棘拔去,七斤将能接手一个干干净净的皇位,再也不必和自己一样,需要与无数人博弈,阴谋、鲜血以及令人恶心的欺骗。
但是就在这一刻,他心里忽然升起了深深的疲倦来,这些,真的是他想要的吗?
他到底想要什么?
终于登上这帝位,敌人都如同秋后的蚱蜢,在自己眼皮底下跳着,在自己的诱导下迟早犯下十恶不赦的罪,好让他得以名正言顺地除掉。
他应该感到高兴才对,可是为什么他心里的空虚,依然无法填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