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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苏然把账本大概梳理了一遍,账面上做的很漂亮,并没有什么特别可疑的地方,即使偶尔查出一两条有出入,也只是十几两碎银子的小数目。不过她知道,人的贪欲是无止境的,一旦打开了贪婪的缺口,即使明知有危险也会飞蛾扑火,不然古今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死在“贪”字上。
这个王府里的腐败,其实从一些细节就能看得出来。比如厨房,大厨房做出的食物味道实在不敢恭维,却养着十多名厨子,大多是裙带关系安插.进来的,每年的开销也十分惊人,诚王和王妃都不是好口腹之欲之人,王妃还常年吃斋,但是账上却记着一年要吃掉二千多斤猪肉、九百多只鸡、七百余只鸭等等,米面粮油更是不计其数,这些无中生有的花费究竟进了谁的口袋就不得而知了。
由此可见,诚王爷治军主政虽然很有一套,但是于内院管理上却是比较疏散的,王妃的身子每况愈下,直至不能理事,后由各大管事一手把控内院事物,油水肯定捞了不少,而王爷只求大致过得去就行了。
苏然写完最后一笔,停了下来,觉得应该换个角度思考问题,这么呆看账册,也找不到什么实际的证据。
她习惯性地咬着笔杆,扫视着一份诚王府大事记。
之前王妃向她透露过一些关于胡海身份的怀疑,虽然这些怀疑纯粹只是王妃的直觉,但是苏然目前只有这一条线索可查,她重点抽出了几件事情,简单地标注了一些信息:
辰启四十九年,胡海顶替大管家之职。辰启五十年,绿湾小筑重新修缮,倪姬迁入。辰启五十二年,小世子出世,倪姬离府。辰启五十三年,城西两处酒庄、两处粮油铺子划入倪姬名下。
经过这番梳理,苏然隐隐觉得自己好像陷入了一场宅斗的漩涡中。
王妃想扳倒的不是胡海,而是倪姬。
而这位传说中的倪姬,手腕似乎十分了得,即使被撵到了乡下,还能从诚王身上索得大笔财产。
苏然有些犹豫,现在这么做是否明智?毕竟这家里当家做主的还是诚王,得罪了受宠的姬妾,也就是间接得罪诚王吧。
而且,关于胡海的身份,是最棘手一个问题,由于亲王府的大管事并不是普通家仆,是朝廷任命的从四品辅官,所以即使是诚王,也不能贸然处理了他。
天气阴沉沉的,突然起了凉风,诚王妃一到天冷就会犯病,灵芝和芳杏放心不下,先回了福至堂去服侍她了。苏然左思右想,最终决定写封信交给小陈管事,请他出面打听一些事情。
待写满了两张信纸,苏然转了转手腕,伸了一个懒腰,自己能做的事情都做完了,剩下的结果就要看小陈管事的本事了。
她走到窗前,呼吸着冷冽的空气,头脑清醒了许多,懒洋洋地趴在窗框上,没有焦点的欣赏着远处的景色。
盛晖阁是诚王的内书房,坐落在王府北边正中的位置,视线很开阔,她现在所在的房间是盛晖阁侧厅的一间厢房里,采光很好,环境清幽。从这里还能看到旁边绿湾小筑的阁楼,以及小筑后院里生机盎然的小花园。
诚王嘴上不说,却以实际行动支持了她们,这场关于妻子和爱妾的斗争,诚王究竟站在哪一边,愈发叫人捉摸不透了。
不过,他的这次表态,却带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效果,府中的下人对于苏然的风言风语少了许多,再也没有人对苏然的作为表示过明确的质疑了。
其实在苏然看来,诚王爷作为一个丈夫其实还算不错的,例如,即使不赞成也会支持老婆的决定;还会尽心尽力替老婆处理娘家的烦心事;以及默默忍受着老婆各种莫名其妙的挖苦讽刺。
但是诚王妃看起来一点也不幸福。
一个本是明朗奔放的草原明珠,一个则是骁勇善战的骠骑猛将,两人的婚姻是天作之合的姻缘,却因为一个妾成了怨偶,日渐离心,相看两厌。
苏然欷歔不已,又想到自己目前已经十三岁了,后年即将及笄,这个年龄对于她来说实在不乐观。上一世没有机会见识世界,所以这一世她有太多事情想做,更受以前武侠小说的影响,她的心里一直有个“一叶扁舟万重山,鲜衣怒马走江湖”的不羁梦想。
轻轻叹了一口气,收拾了心烦意乱的情绪,苏然走到小书架前,打算找一些话本子来解解闷,架子上的书的种类比较杂乱,兵书居多,还有一些诗词歌赋,就是没见到什么话本小说,不过无意间让她翻到一本《田牧农经》,顿时叫她如获至宝,迫不及待地翻看了起来。
全书内容很丰富,种植和畜牧都有涉及,不过大多是晦涩的文言文,苏然读起来不太习惯,不过这并不能减弱她的热情,翻到《孳畜》那一篇,都是讲一些养牛马驴骡的知识,她聚精会神地一句句揣摩着。
粗粗读了一遍,还有一些意外收获,书上说苜蓿草不能作为唯一的饲料喂牲口,一定要和秸秆等粗饲料混合喂食,否则牲口会得腹胀病。
苏然一怔,立刻进入春草园去检查小牛犊,摸摸它的肚子发现并无异常,小牛犊也同往常一样安逸闲适,并没有生病痛苦的模样,这让她满腹疑惑,是书上记载有误,还是春草园内有种不寻常的力量?为了保险起见,她还是决定多种一些稻子小麦之类的作物。
苏然返回盛晖阁的下一刻,房门突然被推开,惊得她双腿一软,差点跌了一跤。
门外的诚王看见了一脸惊恐的苏然,似乎也很意外,他望了望昏沉的天际,说道:“时辰不早了,苏姑娘还未离开?”
苏然尴尬地笑笑,匆匆行了礼说:“一不留神就这个点儿了,正准备走呢。”
诚王点了点头,并未多说,也没有在意,举步行至桌前,拿出火折子点亮了蜡烛,看着乱糟糟的书桌,不经意地拿起当中一张写了几行字的纸笺。
苏然一见那纸上的字,大惊失色,心中似有狂风卷过,就地撞死的冲动都有了!
那是她刚刚有感于妻妾关系,兴起涂鸦了一首“不堪入目”的歪诗,诗曰:
小妾银子怀里数,老婆气得心里堵,妻妾争斗谁之过,还是男人不靠谱。
“噗嗤”。
一向修养极好的诚王在这首诗前破功了,他握着拳头堵在唇上,闷闷笑了一声。苏然紧张的要晕了,她还真怕诚王会气得黑脸,毕竟在背后这么编排人是很不道德的事。
“呵,你都查出了什么,敢写出这些来,文辞实在是……俗不可耐!”诚王终于停歇了下来,嘴角还挂着一抹笑意,双眼笑得晶亮。
苏然低着头,抠着衣角的手有些不知所措,一副做错了事的模样。
“罢了,以后这些话不要出去乱说,于你名声也有碍。”诚王将信纸一折,塞进了自己的袖袋里。
苏然“哦”了一声,见他没有别的要吩咐的了,耷拉着头默默退下了。
今天真是太倒霉了,难怪古人都说祸从口出,自己还把它写了出来,留了把柄,真是蠢得无可救药了!
苏然因为这事忐忑不安了一晚上,第二天依然心情沮丧,账目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能翻查的都查过了,接下来就是等小陈管事的消息了,她勉强打起精神,跟王妃汇报了一遍。
晚间,夏公公来了绿湾小筑,向她透露了一些王府秘闻,这些都是苏然请他去打听的,王妃对这些事情讳莫如深,而宫廷出身的夏公公最适合做这项工作了。
“这位倪主子离开的前一个月,据说有另一位殿下的屋里人暴毙了,是打小儿就跟着殿下的,殿下离宫立府时,圣上赏给了他。”
真是让人浮想联翩的桥段,里面的真相恐怕只有当事人才清楚了,苏然有些烦躁,她并不想卷进这些纷争里,而且万一自己成了助纣为虐的那个人,她的良心恐怕永远都会不安。
不过此时,她更关心另一个人:“胡海呢?”
“胡大管事一直谨小慎微,他媳妇倒是出过一些小纰漏,不过都无伤大雅。还有一件事儿,据说当年重修绿湾小筑的事情,便是由胡大管事牵头的,一完工倪姬就住了进去。”
苏然回想起绿湾小筑的修缮费用高达五万两,这笔钱别说修个小院子,连买个大宅子都绰绰有余了,不知道诚王对这笔花销是怎样的看法,想来即使有猫腻,也找不到最终去路了吧。
苏然这些日子一直关在盛晖阁内,看账本看得头昏脑胀,就起了出门散散心的想法,还想顺便买些稻谷种在春草园里。
凌州城内民风开放,治安极好,诚王也没有对她的行动有所限制,所以出个门并不是什么难事,只需向王妃报备一声。
前两天气温骤降,晴枝染了风寒,所以苏然没有让她跟着去,自己穿着低调朴素的男装,和夏公公一道儿,打算去逛逛城西的闹市。
“前儿王妃娘娘提起枕头不大舒服,我打算买些谷子回去,做只稻谷枕头送她,城西可有粮食铺子?”
“有的,‘宝记’是凌州城里最大的粮铺,姑娘可以去那里买。”
“宝记粮铺”的店面果然十分气派,比周边的铺子大上三倍,粟、麻、稻、麦、豆、黍等各种谷物都有售卖,甚至还有玉米、甘薯,不过这些品种还没有普及,产量较低,买回家吃的人很少。
铺子里一个裹着头巾的妇人,在装着小麦的木桶前犹豫了许久,嘟嘟囔囔地抱怨道:“这才十月,就贵得顶了天儿了!”她一摸腰间的钱袋,咬了咬牙,只买了五升麦子回去。
苏然对于这个时代的物价没有什么认识,询问了夏公公关于粮价的事情,夏公公解释道:“凌州本就是边陲苦寒之地,粮价比江南总要贵上三四分,今年粮价更是涨了一倍呢,一石米竟卖到一两二钱,这不灾不荒的竟出了这么高的价儿,真是苦了平头百姓们。”
苏然望着那妇人离去的背影,叹了一口气,粮价一涨,物价必涨,最苦的还是人民群众,这才刚刚秋收完,若是过了冬天到青黄不接之时,米价恐怕还要涨高,这样下去,民心不稳,社会动乱都是有可能的,不知道诚王什么时候会粜粮平息物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