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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凌州前往俞州,原本走陆路的话,只有七八天的路程。可从他们出发的那天起,雨水就没有断过,道路变得泥泞不堪,车轮时常陷进泥洼中,马蹄子也总是打滑。总之一路走来,弄得人心情好不烦躁,苏然急的鼻尖上冒出了一颗小痘,晴枝的讲话声音越来越高,小陈管事则是变得更加沉默。好在同行的吴家对他们多有照顾,不时会派几个人来帮帮他们,否则光靠他们四人,折腾上十天半个月也到达不了目的地。
然而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当第三天晚上,他们一行人拖着疲惫的身躯,投宿了一家客栈的时候,听到了一条爆炸性消息:皇帝驾崩了!
正在喝汤的苏然,听见这个消息后,差点把汤水从鼻孔里喷出来。在这个节骨眼上,皇帝突然宾天,意味着太多事情,她都不敢往深里想。
出了这样的变故,所有人的心都吊了起来,他们只能放弃留宿的打算,飞奔前往俞州,与诚王汇合。
于是,两家子不分昼夜,马不停蹄地赶了三天的路,终于在亥时之前到达了奎狼营。
守营的小兵提前得到了指示,苏然一行人刚到达营口,就领着他们进去了。军营里气氛肃穆,无人喧哗,手执长枪的士兵们排着队巡逻,每个营帐前都插着竹竿,上面挂起了白布,在阴森森的夜晚随风飘摆。
苏然提着裙摆,踩在湿漉漉的泥地上,加紧脚步跟上队伍。她低着眼睛不敢乱瞧,这是她第二次进入奎狼营,但和上次比较起来,这一次的军营显得更加肃杀威严。
大帐内的诚王一袭黑衣,臂弯上戴着孝,神情一如既往的严肃清冷,只在见到苏然的一刹那,有了一丝微弱的笑意。
“军营里规矩严,平日里不要随意走动。”他提点了两句,就让其他人都退下了,只留下苏然一人。
空荡荡的营帐里灯光微弱,诚王静静地坐在椅子上,隔着桌案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神流转在她红扑扑的脸颊上,疲惫的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
苏然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心里掠过一丝心疼,父亲刚刚过世,连最后一面也没见着,还要和太子过招,兄弟反目,又要镇守边疆,防范异族,此时此刻的他得承受怎样的压力。
苏然的心中有千言万语,却说不出一句来,她慢慢挪动着脚步,朝着他一步步走去。行至他的面前,缓缓蹲下了身子,执起他的一只手,攒在手心里慢慢摩挲着。
两人都沉默了许久,苏然才忍不住轻语道:“你几日没睡了?”
诚王的眼神微闪,没有回答,只微微一笑。抽出了手抚上苏然的脸颊,粗糙的指尖轻轻擦过她柔嫩的皮肤。
“后面的日子会很艰苦,委屈你了。”诚王的声音清浅,眼神里有化不开的温柔。
苏然摇了摇头,一只手叠上了贴在她脸颊的手上,晕黄的烛光将她的双眸照的柔和清澈,她歪着脑袋娇俏一笑。
其实她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诚王把她带走,不是因为凌州即将不保,而是他要远征了!
“行军打仗多有危险,从今往后你就呆在我的身边,不要离开我的视线,”说完他从面前的桌上拿起一套衣服,抖落开来,是一套鸦青色男装,“换上这套衣裳,主营里不能留女人,以后就做男子打扮吧。”
苏然接了过来抱在怀里,目光朝上想了一会儿,不确定的问道:“你这样是为我坏了规矩?”
诚王笑笑,靠在没椅背上没有说话。
“那晴枝和吴大夫的家眷怎么办呢?”
“她们跟在军队的后方,和其他做杂活的妇人住在一起。”
“那里可安全?”
“全军没有比那更安全的了。”一个部队最安全的地方不是守卫最严密的地方,而是最不重要的地方。
苏然明白了,那地方就是个勤杂营,住着一些浆洗缝补的女人,那里的帐营和军营之间还有一段距离。这样一来她和晴枝就离的远了,苏然虽有些小失落,但只要她们一切安好,她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了。随军驻扎,日子肯定比在家辛苦多了。
“往后你带着昭儿住在隔壁的营帐里。”
诚王的主帐是由三个连通帐篷组合而成的,中间的帐篷放着沙盘和各种文书,是他平日和部下商议军情的地方。东边是他的卧室,有帷幔挡着,看不清内里的模样。而西边的小间则是今后她和小秦昭起居的地方,地上铺着干净的藤编地板,地板上还铺着厚厚的平纹菱花地毯,一尺厚的缎面绒垫占据了大半个房间,两端放置着扶手枕头,干净的被褥叠的四四方方。
几天没有好好睡过一觉的苏然,刚一坐进柔软的床垫上,就有些困了。她瞥了一眼外面,诚王还在伏案疾书,便轻手轻脚地褪下了鞋袜,脑袋刚沾上松软的枕头,就进入了梦想。
诚王写完一份军策,已是三更时分,他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一想到朝思暮想的人就在自己的身边,嘴角不自觉地翘起,一直漂泊的心像是找到了回家的感觉。
他揉揉抽疼的太阳穴,起了身准备去睡一个时辰,却鬼使神差地转变方向,步入了她的帐内。他动作轻柔地坐在床垫上,撑着身子低下了头,看着她熟睡的容颜,渐渐入了神。因为暖和,她的双颊上染上了一抹酡红,湿漉漉的嘴唇无意识地嚅动着。他的心里有一个角落变得温温的,软软的,像被塞进了一团棉絮。他甚至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坐拥锦绣河山都抵不过她这般酣睡的模样。
也许是因为最近太累了吧,精神不济就容易胡思乱想,他笑着摇了摇头,把这个荒诞的想法打消了。
做了一整夜美梦的苏然,是被身上的一个重物压醒的,她睁开惺忪的睡眼,只见胖嘟嘟的小秦昭露出一口小米牙,趴在她的身上蹬着小腿。而旁边的不远处,小黄安静地趴着,看见她睁开了眼睛,兴奋地抬头摆尾,吐着舌头哈气儿。
苏然笑着翻了一个身,把秦昭抱在了怀里,张嘴在他藕节般的小胳膊上轻咬了一口。昨夜是他跟着晴枝睡的最后一晚,从今天起,她就要做全职保姆咯。
她捏着秦昭的肉肉脸,佯装恶狠狠的样子说道:“我可没有你晴枝姑姑的耐心,你以后给我老实点,不然请你吃竹棍烧肉。”
说来也奇怪,晴枝那个泼辣的性子,碰到秦昭却是一点儿脾气也没有了,真是一物降一物。这下要和小世子分开,她指不定得多么伤心呢。
秦昭可没有被她的这番话吓住,小胖手抓着苏然的一绺头发用力一扯,疼的苏然怒吼了起来,罪魁祸首却咯咯咯的笑个不停。
苏然气得仰倒,这娃绝对随他爹,是个腹黑的种!
帐外的诚王听见里面的热闹声,不自觉勾起了唇角,提笔写字都有了劲儿,连日来的疲倦感一扫而空。
由于秦昭这个臭小子的嘴巴越来越刁,已经发展到除了春草园出产的东西,其余一概不肯吃,苏然只好亲自下厨做他的饭食。
她先去春草园里拿出了米粉和红薯粉,和在一起下锅煮着,再加入切碎的青菜和肉末,慢慢用小火熬着。两刻钟后,肉末和青菜都煮的软烂了,才盛在碗里晾凉,一勺一勺喂他吃了精光。
之后才轮到她自己吃早饭,大帐内已经摆好了一桌菜。苏然把小秦昭放在里间的床垫上,让他自己玩布老虎,小黄则陪在他的身边。
来到这里的第一顿早饭,居然有难得的牛肉,苏然穿过来的这一年,还是第一次吃上这久违的味道,就是肉质有点老柴了。
“奎狼营的伙食不错呀,还有牛肉吃。”
“是前天老死的一头牛,今天早上刚送进来的。”
苏然咬着筷子,又想起了制作肉松这一茬。
“我以前看过一本书,提到了一种叫做肉松的东西,就是把风干的牛肉捣碎做出来的,整头牛做成的肉松,最后只有一小袋,用热水一泡能膨胀数倍,很饱腹的。”
后面的话不用苏然多说,诚王自己也能想的通了。庞大的粮草运输一直是个难以解决的问题,不光会消耗大量的人力物力,还常常成为敌军偷袭的目标。如果真有这种方便携带的压缩食品,无疑会大大提高行军效率。
诚王相通了这些关节后,立马一声令下,召集来所有的火头兵,言简意赅地说了一下指令,命他们尽快研发出肉松来。
底下的人听了这席话后面面相觑,全都被这闻所未闻的东西弄蒙了头脑。
一个看起来比较有经验的老兵,为难地说道:“殿下说的这肉松,听起来不难做,只是要风干的话,怕要不少时间,少说也得两年才能制成。”
“不行,最多给你们两个月,两个月后不见肉松,全部去领军棍!”诚王一句话拍了板,那些火头兵也不敢反驳,全都苦着脸离开了。
苏然在营帐内听着外面威吓的话语,又丢了一块牛肉放进嘴里,嚼得腮帮子都鼓了起来,心里想的是,权力真是个好用的东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