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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三,一头小毛驴拉着一辆木板车缓缓走在山道上,道路有些颠簸,车上坐着的四人都有些摇摇晃晃。英大娘搂着两个儿子轻声说话,苏然抓着车架边的护栏,观赏沿途的风景。
他们现在走的这条路是山谷间的一条小道,两旁的高山巍峨,人行走在其间,会自然升起一股渺小感。也不知是不是去年雨水太多的缘故,今年的冬天居然没有下过几场雪,如今满山的树木都是光秃秃的,露出了黑黑的土地,一眼望去单调乏味,叫人提不起兴致来。
“阿爹,今年去舅舅家住几天?”他们家最小的小毛蛋窝在娘亲的怀里,细声细气地问道。
在前头走路的栓子叔把手中的烟杆子对着鞋底磕了磕,控出了灰渣才回答道:“咱们今年过完元宵再回来。”
“哦哦!”大宝兴奋的手舞足蹈,连带着车都晃了三晃,跟在后面的周荣浩扶住了车身,训斥了弟弟一句,才让他老实了下来。
周荣浩的呼吸有些喘,哈出的白气又急又长,苏然坐在车上有些担心他的身体吃不消,便说道:“栓子叔、周大哥,你们走了一早上了,上车来歇歇吧,我下去走走。”
“不打紧,我们习惯了,在地里干活儿可比这个累多了。小驴仔也拉不动我们这许多人,我们走的还快些。”
为了不给他们拖后腿,苏然便放弃了这个提议,安静地坐在车上随车一路前行。
俞州西郊的一处军营内的校场上,诚王正和一名士兵过招。
那士兵手握长枪,大喝一声向诚王刺去,诚王轻巧一个转身,躲过了他的袭击,转到后方,空手一劈,重重打中了那小兵的后脖颈,疼的他本能地缩起了脖子。诚王逞他分神之时,迅速出手抓住他的一只胳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力使出了个过肩摔。
那小兵疼的躺在地上嗷嗷叫,诚王站在他的面前摇了摇头,沉着脸说:“漏洞太多,你们这般样子,如何上战场?两个月的集训都打水漂了吗?所有人投石一个时辰!”
校场上上千名士兵听了这话,虽不敢吱声违抗,但都苦着脸互相挤眼色。过了午时就集合训练了,到现在还水米未进,铁打的人也要熬不住了。
杨铮眼看诚王失去了以往的沉着冷静,一日比一日躁怒,暗自焦急。他知道王爷的脾气变得阴晴不定,和那丫头的突然失踪有很大关系,但个中缘由他也不甚清楚,只想着等苏大人回来了,或许有办法解开这个难题。
虽然他也不愿意此时去逆鳞,但是身为军人,他对下面士兵的苦累也是感同身受的,他正了正神色,跨出一步走到诚王身后,轻声说道:“殿下,尾虎营刚刚建立,这些兵丁自然不能和身经百战的奎狼营弟兄们相比,凡事欲速则不达,不如……”
诚王轻轻看了他一眼,杨铮下面的话自动就咽了回去。
“你看看这些人的脸,有哪一个有勇猛精进的劲头?且不说和奎狼营相比,就是将来征战沙场,他们这般态度也是死路一条!不如趁着现在狠狠收拾他们一番,让他们清楚打仗不比种田,这是提着脑袋的事情!”
杨铮被他说的哑口无言,低垂着脑袋自我反思了起来,正在尴尬之时,一名黑衣侍卫走到诚王的面前,抱着拳头小声报告道:“殿下,派出去的人都回来了,暂时还未发现苏姑娘的踪迹。”
“那就是找错了方向,互市那边也不要松懈,继续派人盯着,再按照计划从另一条路出去,接着找!”
俞州说大不大,却也有数十万人口,若是某人存心躲藏,隐匿在闹市之中,也如海底捞针一般难找。
诚王负着手来回踱着步,脑筋飞速地思考着。
她最后留下的踪迹是树林边的几只脚印,再往下走便是两条岔路,一条直接通往繁华的边疆互市,一条路沿途荒无人烟,走出几十里,才能见到几个零散的小村落。他原本以为她会选择躲避在闹市之中,但搜寻了多日也未见结果,看来这次她似乎反其道而行之了,当然,也不排除是她瞎跑乱撞地选择了另一条道路。
诚王此刻产生了一种猫捉老鼠般兴奋心态,她想逃出他的手掌心?
好,那就陪她玩玩,看她究竟能有多大能耐!
此刻,他已经开始期待逮到她的那一刻,她脸上的精彩反应了。
苏然坐在车上昏昏欲睡,却怎么也睡不着,许多事儿堵在心口,她不得不一条一条梳理干净。
她之前向英大娘稍微打听了一番,俞凌镇上的互市位于俞州东北方向,与凌州接壤,是北方三州中规模最大的一个互市。在那里,骡马牛羊、珠宝丝绸、茶叶药材等等行当各成体系,每天来往进出的人不计其数。苏然心想,若是短时间藏身其中,应该不成问题。
但这里是诚王的封地,奎狼营就驻扎在俞州西北郊外,虽然距离比较远了,但就怕哪天诚王心血来潮到这边溜达,跟她来个巧遇什么的,那她真是欲哭无泪了。
为了避免撞上这样的狗屎运,苏然打算尽快缩短在俞州逗留的时间。眼下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她必须要筹集足够的盘缠,购买足够的物资,才能踏上新的逃亡之路。
而她也得知了一个好消息:由于北方草原上的牧民没有过春节习惯,是以为了迎合这一部分人,互市里有近一半商户年初就开业了。
于是苏然迅速在脑袋里做了一个精简的计划,规划后面行走的路线。南方正在打仗,苏然可不想跑去当炮灰,北方又遍布诚王的眼线,一不小心就会被抓包,苏然可不信什么“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这样的话。
那么只有往中部走了,虽然山迢水远,但胜在保险。
苏然咬紧了牙关,长长吁出了一口气。从这一刻起,她要打点起精神,眼观四路,耳听八方。
因为,她和诚王斗智斗勇的追逐战开始了!
苏然双手扒着护栏,脑袋枕在手背上,半阖着眼帘,额前细碎的发丝遮住了表情。周荣浩走在前方,不经意间一回头,就看见她这副乖巧的模样,心口不自觉地微微疼了一下。从他的角度望去,只能看见她挺立的鼻尖稍稍翘起,睫毛又长又密,像一把小扇子似的扑闪扑闪的。周荣浩的心跳越来越快,他艰难地移开了眼神,自顾望着脚下的路行走,后面的路程他一言未发。
一个时辰后,奔波了一天的众人终于到达了俞凌镇,刚好是饭点儿,栓子叔一家加快了速度赶路。
但既然已经到达了镇上,苏然便不想给他们再添麻烦了,她一个外人再跟着他们住进别人家里去,确实有些说不过去了。于是她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一袋铜钱,交给英大娘道:“大叔大娘,这两日多谢你们照拂,我这里有些盘缠,你们不要嫌弃收下吧。如今到了镇上,也是时候分离了,日后我再路过俞州之时,就去马栏村看望你们。”
英大娘自然极力推辞,可这次苏然的态度却十分坚决,拉锯了近一刻钟,万般无奈之下,他们只好收下了钱,却不放心她一人留宿在外,热情地挽留她。
苏然笑着摇了摇头,胡诌道:“我在俞州也有认识的人呢,你们不用担心,我找一家客栈投宿便好。”
英大娘见她似乎铁了心,也不再坚持,再三嘱咐了她许多,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栓子叔和两个小的都和她告别了,可周荣浩却是一言不发,低着脑袋头也不回的走了,看起来似乎生了气。苏然反思自己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他,但想了许久也没想出个头绪来,索性撂开了手,专心找起今晚的落脚处了。
客栈虽然是最理想的住所,但她并不敢前去投宿,诚王若想找一个人,最容易打听到她下落的地方便是客栈。
可除了客栈,还有哪里能收留她一夜呢,难道要去青楼?苏然赶紧把这想法打消了,不说她还没进门就会被叉出来,就算真的混进去了,她一个姑娘家在那样的地方出没,也难保不会碰上纨绔子弟之类的麻烦。
其实她只要找一个落脚的地方,一个能方便她进出春草园的隐蔽空间就可以了。
苏然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晃荡,各种店铺的幌子随风飘摇,直直的街道一眼看不到尽头。这里的互市果然和普通的市场大不相同,才刚年初三,就有不少商铺挂牌营业了,街上也有不少人流,大部分是高鼻白脸的草原人,身材高大,腰配短刀和马鞭,敞着步子走路,天生带着一种粗犷的气质,生在北方的中原人与之比较起来,倒显得秀气了许多。
苏然摸了摸饥肠辘辘的肚子,心想若是今晚找不到个像样的住所,那只好躲到隐蔽的胡同里进春草园去了。
她刚准备调转脚步寻找合适的胡同时,目光却被斜对面一座高高的两层小楼吸引住了。
小楼并没有什么特别,不过其门口的梁柱上悬着一只铜壶,屋檐角的木桩子上,挂着一条蓝底白字的大布幌,上书着一个大大的“汤”字。
楼里不时有热蒸汽冒出,苏然眼珠子一转,心想自己难道遇到了传说中的古代澡堂了吗?
此汤馆非彼汤馆,她突然觉得自己开的“鲜汤馆”和这家一比较,顿时有了一种浓浓的喜感,难怪自己当初取名的时候,小陈管事和晴枝一脸不解的震惊表情,但碍于她的坚持,也没有提出反驳的意见。虽然直到现在,苏然才后知后觉的感到丢脸,但为了今晚的住宿问题,她还是厚着脸皮朝正牌“汤馆”走去了。